虞七七双瞳一缩,眼前,是一抹绣着玉麒麟的金丝滚边长袍,她抬眸,看到的是南宫琰那张布满怒意的脸,“这是卿哥哥从南诏带过来给我的,你就这么蛮横的摔了?”
她攥手,极力忍住心口的怒火。
“本殿下想扔什么便扔什么!连你,也是。”南宫琰脸上的怒意未褪去一分,盛气凌人的气势压得虞七七心闷。
她本不是爱哭之人,可此刻,有泪水沿着她小巧的脸蛋滑了下来。南宫琰的心口紧了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虞七七哭,心底,有无措感,可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半分。
晏世卿心底覆上心疼,他仔细将虞七七护到身后,“太子殿下若是不疼爱七妹妹,大可以放手,我自会照顾她!”
南宫琰冷笑,凌冽的脸庞添了一丝嘲讽,“她还是我的太子妃,想必轮不到你在这里装深情吧?”
虞七七抹了抹眼泪,从晏世卿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卿哥哥就是比你好,你眼里若是真这么容不下我,自可以把我休了!反正我在东宫里跟坐牢也没什么差别!”
“死丫头,你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此刻,虞七七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对于南宫琰来说都是一种刺激。
“我,我就说!”她从嫁入东宫后,就没少与南宫琰针锋相对,可说出这种忤逆犯上的话,她还是头一次。
她是南诏的公主,要顾及南诏一族人的性命。
从上次他在皇宫里受了杖责回到东宫,她没有去看他一眼之后,他心里对她的这股气就没压下去半分,如今她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出这番话来,南宫琰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着,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看来,这段时日我是太纵容你了!”
“殿下。。。”
身后,传来了一阵娇柔的叫声。
玲珑扶着绿吟,来到他面前,她微微喘气,脸色透了几分苍白,“太子妃本就是远嫁到燕京来,她极少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一面,如今晏世子能留在燕京城中,她与他多说上几句话,诉些思乡之情也是难免的,妾身相信太子妃,她定然不会背叛殿下。”
她提着一口气,将在来的路上早就背好的台词一股脑对南宫琰说完,满脸诚恳地为自己的情敌求情。
半个时辰前,玲珑端着茶水进入内室时,眸光躲躲闪闪,总是欲言又止,南宫琰瞧出端倪,质问她之后,她才如实说了虞七七和晏世卿在梨园里不仅有说有笑,而且,举止亲密的事。
听到最后那句话,南宫琰立刻炸了。
见到绿吟,南宫琰紧紧绷着的脸稍稍展开了一些,只是脸上仍旧透着不悦,“你次次替她求情,她可不念着你的好,此刻你更应该好好歇息。”
这话,虞七七听得出来,是在指桑骂槐,她从晏世卿身后蹿出来,“我没有错,要她求什么情!”
绿吟双肩一抖,眸间透了措意,“我想着,太子妃应该能和殿下琴瑟和鸣的,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让你们之间有这么深的误会。。。”
说着说着,她又掉了几滴泪,比方才虞七七掉的还要多,还要猛。
见到她这番矫揉造作的模样,虞七七鼻尖轻轻一哼,“婉娘,我不是你的主子,要卖力还是替你主子卖力去吧!”
绿吟双眸微微缩瑟,“太子妃,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肚子里的孩子明明是你自己弄掉的,却偏生要冤枉到我头上来!既然你心知肚明,也不必回回都在南宫琰面前虚情假意地为我求情了吧?我都替你累得慌!”
上次在红绡院里的事,她可没有忘记。以前她不说,是不屑,可此刻,她不想再让自己硬生生吞下这些苦水!
更何况,他们还要冤枉她敬爱的卿哥哥!
绿吟满脸错愕看着她,张了张口,好一会才说出话来,“那是我与殿下的亲生骨肉,我如何会做出那种事。。。”
她捂紧胸口,似是心痛得不能自拔,下一刻,身子一软便倒入南宫琰怀中。
虞七七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非但不同情她,脸上的气势更盛了些,“别装了!那日我。。。”
“来人,太子妃口不择言,忤逆犯上,掌嘴!”南宫琰打断了她的话,那双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整个人气得发抖。
绿吟本就因为滑胎落下了旧疾,她怎么还能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
原本寂寂寥寥的梨园里,此刻已经围满了人,听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里面吵起来了,全都跑过来看戏。
“殿下为了一个侧妃责罚太子妃,这不太合适吧?”晏世卿急忙挡在虞七七面前,话里透满嘲讽。
他让玲珑扶住绿吟,抬步走到晏世卿面前,扬起眉梢,眼里露出威慑狠绝的光芒,“谁敢拦,连他一同责罚。”
虞七七瞪着他,咬了咬牙后她挽过晏世卿的手,“卿哥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必跟着我受累。”
晏世卿转回头,勾起好看的眉眼,与她低语,“我没觉得受累。”
虞七七喉间酸涩,当即摇了摇头,“可我不愿意。”尔后,她朝他笑了笑,“你向来最听我的话,不是吗?”
若是他和她一同受罚,那算什么?之前流传在燕京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成真的了,一个东宫的太子妃和南诏的世子情深意重,纠缠不清吗?
丢的,是他们南诏的脸。
流的,是他们南诏族人的血。
片刻后,晏世卿眼含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话。”心间上,却有一把尖刀在刺着,很疼。
“看来,本侯爷还没错过这出大戏。”闻声而来的,还有蔺朝赋,但凡是有看到南宫琰出丑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
听到蔺朝赋的话,南宫琰布满威慑力的眸子立时瞪了他一眼,这回他可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威严,识趣地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见到晏世卿正百般维护虞七七,蔺朝歌的眼眶有些微热。
有侍从走上前,可是没人敢动手,只面面相觑着,“你们都聋了吗?!”南宫琰怒吼一声。
他们抖了一个激灵,这才嗫嚅道:“太子妃,冒犯了。”
“啪!”
“啪!”
“啪!”
。。。
梨园里,是一道道响亮的耳光声,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虞七七脸上。她站直身子,倔强的双眼死死盯着南宫琰,没有求饶,也没有躲开。
南宫琰的目光里没有心疼,只一片冰冰凉凉,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她竟是这么个硬骨头。
那些个公子哥和闺阁小姐们,都在看虞七七的笑话,看他们南诏的笑话。晏世卿冰冷的眸子低低扫过这些人的脸,手背上青筋暴起。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你们还清七妹妹的脸面,还清我们南诏的血债!
脸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虞七七觉得眼前的天在转,地也在转,她好像看到了太液池那片平静的池水,看到了她那座石榴园里朝她奔来的阿黄,之后,人晕了过去。
“七妹妹!”
晏世卿疾步跑上前,扶住她。
“这就晕了?可真是不经打。”
“不都说南诏人好战吗?这南诏的公主也就这样嘛。”
“是呀,还不如我们燕京的女子,你说是不是?”
。。。
有冷言冷语,从围观看戏的达官显贵们口中传了出来。
南宫琰皱了皱眉头,“谁再敢多嘴,本殿下把他舌头割了!”这是他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插嘴吧?!
这下,那些人赶紧讪讪着脸离开了。
“殿下,太子妃她。。。”
绿吟撑着身子走到他身旁,担忧地看着虞七七。下一刻,便猛地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得骇人。
南宫琰立刻搂住她,话语轻柔,“待在外面太冷你受凉了,不必管她,我们回东宫,我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帮你看病。”
他没有再看虞七七一眼,带着气息微弱的绿吟出了梨园。
其实刚才她肯软下心来,向他求饶,他不会这么狠心,可是她宁愿受罚也不愿那么做,让他很恼火。
晏世卿紧紧抱着虞七七,没有抬起头去看那些人离去的身影,他眼眶通红,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若不是他办这场踏青会,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发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低头,在虞七七耳边低声呢喃,声音苦涩。
“世子,马车备好了。”
庆俞走到他身旁,轻声提醒。
“好。”
他急忙将虞七七抱起来,匆忙往梨园外赶去。
“阿笺姑娘,阿笺姑娘。。。”迷迷糊糊中,阿笺被人摇醒。
她身子一惊,立刻要拔出手里的剑,“楚将军。。。”她睁了睁眼,习武之人的神经最是敏感,她意识到自己被人迷晕了,下一刻便开口问他,“公主呢?公主可有事?”
楚裴钰敛了敛眉,目光中有避让闪过,“太子妃她顶撞殿下,被掌嘴了,现下已经回了东宫。”
霎时间,阿笺的眼中生了怒意,冷笑道:“呵,你们殿下好大的威严,对我们公主说罚就罚,从不惦念我们公主对他的心意!”
她赌气地推了他一把,一刻不缓地赶回东宫。
夕阳的余光落到他英俊神武的脸上,一片昏黄,她一直都是那么倔强,才会频频触犯殿下的命门,他是南宫琰的人,只能尽力庇护她,除此之外,他不能逾越半步。
楚裴钰蹲着身子,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
昭娘已经在东宫外面候着了,见到虞七七的样子,脸色当即惊了经,晏世卿将虞七七交给她,仔细叮嘱了好一会才离开。
可他没有回质子府,在半路停了下来。
天色渐晚,总算是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世子,您还没回去?”
赶回东宫的阿笺,被庆俞带到了晏世卿的马车内。
“今日南宫琰出现后,没见到你的身影,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抬眸,看着匆匆赶回来,脸上还透着风尘的阿笺。
阿笺攥了攥手,“我被人迷晕了,对方的身手一定不错。”她的听觉很敏锐,能让她都听不出来的动静声,足以证明身手有多厉害。
“看来对方就是冲着七妹妹来的,七妹妹在燕京城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他只以为她与南宫琰关系不和,但并没想到会有人想加害于她。
阿笺立刻摇了摇头,“公主待人一向宽厚,也从不会寻别人的麻烦。若说这燕京城里有人想不让她好过的,除了殿下,我想不出有第二个人。”
从她嫁入东宫后,南宫琰就一直在找她的错处,想要把她休了,好早些和那个绿吟双双厮守,这一点阿笺一直看在眼里。
“不是南宫琰。”
晏世卿沉了眉,立刻否决阿笺的答案。今日在梨园里南宫琰只字未提要休虞七七的事,看到虞七七和自己举止亲密的样子,反倒是真的恼怒了。
尔后,他又说道:“你再仔细想想。”她向来是一根筋的,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不是殿下的话。。。”她眸光一闪,“那就只有那个婉娘了!她肚里的孩子明明不是公主害的,却从未帮公主辩驳过,让殿下将罪名扣到公主头上,这件事我与公主在红绡院里听得一清二楚!为了她,殿下可没少罚过公主!”
这下,阿笺才稍稍开窍。
晏世卿的眸光有了深意,“我知道了。”
之后,阿笺顺便将上次虞七七中了巫蛊的事告诉了晏世卿,起先不善破案的她怀疑这件事也是绿吟做的,可后来听虞七七说宋高宦已经将这件事认了下来,那个南诏厨子只是为了给家中的老少报仇了之后,她便没再怀疑过绿吟了。
因为这件事,虞七七还内疚了一个晚上,她原以为自己是替南宫琰挡了枪,可没想到竟是南诏皇室惹出来的祸端。
可南宫琰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她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你且先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公主,有什么事想法子通知我。”不能让她待太久,晏世卿匆忙嘱咐她一声。
“嗯!”
阿笺使劲点了点头,趁着天色黑下来,悄悄赶回了东宫。
侍从叫了太医过来给绿吟看病之后,南宫琰待到后半夜,看着她睡熟后出了她的长欢殿。
然后,他让楚裴钰亲自去叫了几位太医过来。
他从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脑海里浮现不是那个小刺猬哭的样子,就是她那个倔强的眼神,他心里烦闷得厉害。
“今日的事,办得不错。”
仪嫔逗着怀里的狸猫,看起来心情不错,眉间朱砂红艳妖冶。
“谢娘娘夸赞。”
绿吟微微福身,她趁着南宫琰离开,便赶来良禧宫里复命。
“对了,这个,你找个机会给虞七七服下。”仪嫔拿起桌上的小瓷瓶,递给她。
“这,这是?”
绿吟接了下来,脸上却有一丝惊慌闪过。她虽得南宫琰宠爱,可南宫琰最恨在他眼皮子底下勾心斗角之人,所以她私下也从不敢对虞七七动什么手脚。
仪嫔笑了一声,“瞧把你吓的,这不过是一瓶吃了让人睡不安稳的药,不会要了她的命的。”
上次那个梦,她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记在心上不是?
这样,她与南宫琰之间才会有嫌隙,有了嫌隙,什么样的误会就都有了。她待在深宫多年,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
当年的璇玉贵妃和燕景帝之间,就是这样的。
“是。”
绿吟将药放入袖中,颔首退出她的寝宫。
仪嫔刚闭上双眸,宋高宦便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一双虽布了几道皱纹但保养得宜的手覆到她的肩上,他低头俯到她耳边,“恭喜娘娘。”
她仍旧闭着眸子,享受着他力度适宜的按摩,“沈非鸿最近在做什么?”
“每日不是到鸣玉坊中吃酒听曲儿,就是在国舅府中遛鸟,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宋高宦替她轻柔捏着,温声细语。
仪嫔缓缓睁开眼睛,“南宫琰可有找过他?”
“去过几次,还带了诸多好礼过去赔罪,不过都被沈非鸿拒收了,南宫琰连他的面都没见到过。”
沈非鸿回国舅府的第二日,南宫琰就忍着伤亲自备了一车的好礼过去,要给他赔罪。可在国舅府外整整等了两三个时辰,最后都被沈非鸿轰走了。
仪嫔细细听着,讥讽道:“难道沈非鸿真的不打算认他这个亲侄子了?”
宋高宦替她按摩的手停了下来,细细分析道:“当年可是南宫琰亲自指证,沈非鸿才入了狱,在天牢中整整受了十年的罪,他恨他都来不及,亲人之间的背叛才是最要了命的,这层隔阂又岂会是他一句赔罪就能消除的。”
“哼!这都是他自找的!当年宋璇玉害死我的宸儿,我定要她的儿子偿命!而且,还要让燕景帝那个老不死的跟着陪葬!”
她的话里,透着的是隐忍多年的狠毒。
“娘娘所谋之事,一定能成。”宋高宦捏着声音,搁置在她肩上的手沿着她的衣襟慢慢滑了下去。
内殿里的烛光,灭了下去。
虞七七是被阿笺的哭声弄醒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她哭过,“我就是被打了几下耳光,你哭什么?”
她蹙了蹙眉,上次她中了剑伤也没见她哭。
“都是因为阿笺护主不力,才让公主被殿下责罚,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
见她醒了,阿笺的眸子亮了一下,紧而又暗了下去。虞七七每次遇难的时候,她都在她身边,唯独这次没有。
她这么一说,虞七七才又觉得脸上传来了一阵刺痛,她龇牙咧嘴道:“就算是你在,南宫琰也会罚我的。”
她说了那番话,南宫琰定会死死维护绿吟,只是,她说的都是实话,以前他不肯信她不管,可这回她不会再担下被他污蔑的罪名了!
“但至少我会拼了这条命!”阿笺愤慨地说道,尔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去,“若不是因为我被人迷晕了。。。”
“什么?你被人迷晕?”
虞七七眉色一紧,惴惴不安看着她。
“我没事呢。”阿笺急忙擦干脸上的泪水,“后来楚将军就把我叫醒了。”她一脸真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