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海默斯太太的工钱比一般人要低?”
“那自然。除此之外,她还指望什么?”
“我确信她别无所求,”科拉多克道,“祝您有个愉快的早晨,卢卡斯太太。”
3
“太可怕了。”斯韦特纳姆太太喜形于色地说道。
“相当——相当——可怕。我的意思是说,《消息报》编辑部在接受广告的时候应该更加小心才是。看见那则启事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蹊跷。当时我就是这样说的,对吧,埃德蒙?”
“您还记得灯灭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吗,斯韦特纳姆太太?”警督问道。
“这可真容易让我回想起自己的老奶妈啊!光明失去的时候摩西在哪里?答案当然是‘在黑暗里’。昨天晚上我们就是那样,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您知道,当一切陷入一片漆黑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接着,门打开了——门口只有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那儿,一把左轮枪,一束刺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光线,还有一个威胁的声音说:‘要钱还是要命!’
“啊,我可从来没那么开心过。然后,大约一分钟之后,那感觉可怕极了,货真价实的子弹,就那么从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那一定就像战时的突击队冲锋似的。”
“当时您站或坐在什么地方,斯韦特纳姆太太?”
“让我想想,我在——我当时在跟谁说话来着,埃德蒙?”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
“我是在问欣奇克利夫小姐冷天里给鸡喂鱼肝油的事儿吧?还是跟哈蒙太太——不,她那会儿才到。我想我是在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讲,我认为在英格兰建原子弹研究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应该把它建在某个荒岛上,以免辐射泄漏。”
“您不记得是站着还是坐着了?”
“这很重要吗,警督?我在窗边,要不就在壁炉附近,因为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就在钟的附近。那么令人激动的时刻!等待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您描述说手电光刺得您什么也看不见。那手电光是完全冲着您照射的吗?”
“就直直射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男人是握着手电不动呢,还是挨个儿地照人?”
“哦,我不是太清楚。他是怎么干的,埃德蒙?”
“手电光慢慢地挨个儿照我们,似乎是想看看我们都在干什么,我猜想,是怕我们企图朝他冲过去吧。”
“那您当时的确切位置又在哪儿,斯韦特纳姆先生?”
“我一直在同朱莉娅·西蒙斯说话。我们俩都站在屋子中央——是狭长的那一间。”
“每个人都在那间屋子里吗?客厅尽头的那间有没有人?”
“菲莉帕·海默斯是从那儿进来的。她在远处的那座壁炉边。我想她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认为第三次开枪是自杀呢还是一个意外事故?”
“这我就毫无头绪了。那人似乎突然转过身子,然后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但一切都很混乱。您得知道实际上什么也不可能看见。然后那个难民姑娘开始在远处叫唤起来。”
“我知道是您打开饭厅的门锁放她出来的?”
“没错。”
“门肯定是从外面锁上的吗?”
埃德蒙好奇地望着他。
“当然是的。怎么啦,您不会设想——”
“我只是想把事实弄清楚。谢谢您,斯韦特纳姆先生。”
4
科拉多克警督被迫在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及夫人这里耗了很久。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关于本案心理学方面的长篇大论洗耳恭听。
“心理学手段——这是当今唯一重要的事。”上校告诉他,“您得了解罪犯。对于一个经验远比我丰富的人来讲,这里的整个陷阱是昭然若揭的。这家伙为什么要登启事?心理原因。他想宣传自己——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他一直都被忽视,可能饭店里的雇员因为他是外国人而看不起他,可能曾有个姑娘拒绝了他。现如今电影里的偶像都是什么人——黑帮——硬汉?好极啦,那他就做个硬汉。暴力抢劫。面具?左轮枪?可他还需要观众——必须得有观众。于是他就安排观众。然后,高潮到来的时刻,他扮演的角色失控了——他不仅是个窃贼,还成了个杀人犯。他开枪——毫无目的——”
科拉多克抓紧截住这个字眼。“您说‘毫无目的’,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这么说,您认为他不是蓄意朝某个特定对象——比如说朝布莱克洛克小姐开枪的了?”
“不,不是。他只是手滑了,像我说得那样,毫无目的。就是这一点让他走上了绝路。子弹打中人了——其实只是擦过去的,但他当时不知道啊。他一下子如梦初醒。所有这些——这些他沉醉的把戏——都成了真。他开枪打了人——可能还杀了某个人……这些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在盲目的惊慌之中,他将左轮手枪枪口转向了自己。”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顿了顿,沾沾自喜地清清喉咙,接着得意扬扬地说:“一清二楚,就这么回事儿,一清二楚。”
“真是精彩极了,”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说道,“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你都了如指掌,阿奇。”
她的话音因为钦佩之情而饱含暖意。
科拉多克警督也认为这番解释很精彩,不过他并没有热情地赞许。
“开枪的时候,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您在屋子的什么位置?”
“我同我太太站在中间那张摆放着花儿的桌旁。”
“开枪的时候,我抓住了你的胳膊,不是吗,阿奇?我简直被吓死了,我只得抓住你。”
“可怜的小猫儿。”上校如此打趣道。
5
警督费了好大劲才在猪圈里找到欣奇克利夫小姐。
“猪是不错的畜生,”欣奇克利夫小姐说,一面搔着粉红起皱的猪背,“它长得不错吧?到圣诞节就会变成上好的培根啦。对了,您来找我干吗?我跟您的人说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昨晚那人是谁。从来没看见他在这附近闲逛或溜达。我们的莫普太太说他是从梅登厄姆的一家大饭店来的。他要是愿意,干吗不在那儿拦路抢劫?还能捞得更多。”
这倒是不容否认的——科拉多克开始了询问。
“事故发生时您确切在哪儿?”
“事故!这可让我想起空袭的日子了。我可以告诉您,那时候我倒是见过不少事故。开枪的时候我在哪儿?您就想知道这个?”
“对。”
“正靠着壁炉台,向上帝祈祷谁马上给我一杯酒喝。”欣奇克利夫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您认为子弹是胡乱射的,还是有意朝什么人射的?”
“您是说朝莱蒂·布莱克洛克射?见鬼,我怎么知道?这一切发生以后实在很难理出当时的印象,或者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灯都灭了,手电冲着我们晃来晃去,弄得我们花了眼。后来有人开了枪,那会儿我就在想:‘要是那个可恶的毛头小子帕特里克·西蒙斯用装了子弹的左轮枪开玩笑的话,肯定有人要受伤的。’”
“您当时认为是帕特里克·西蒙斯干的?”
“呃,似乎有这可能。埃德蒙·斯韦特纳姆有理智,又写书,不屑于玩恶作剧。老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不会觉得这种事儿好玩儿。可帕特里克是个野孩子。不过,我得为这个想法向他道歉。”
“您的朋友也认为可能是帕特里克吗?”
“穆加特罗伊德?您最好自己问她吧。并不是说您能从她那儿问清楚什么事儿。她就在果园里。您要是愿意,我这就叫她过来。”
欣奇克利夫小姐扯起洪亮的嗓子,奋力吆喝道:“哎——叫你呢,穆加特罗伊德……”
“来啦……”一声细小的回应飘了过来。
“快来——是警察。”欣奇克利夫小姐大声催促。
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疾步跑来了。她原先提起的裙子此刻放下来,头发从过小的发网里滑出来。那张和善的圆脸容光焕发。
“是苏格兰场的人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不知道呀,不然我就不会离开家啦。”
“我们还没有通知苏格兰场,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我是从米尔切斯特来的警督。”
“哦,我相信这样很好,”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含糊地说,“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这才是他想知道的,穆加特罗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说,并朝科拉多克眨眨眼。
“哦,我的天呀,”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说,“当然,我本该有所准备的。不在场证据,当然啦。现在让我想想……我就跟大伙儿在一起。”
“你没跟我在一块儿。”欣奇克利夫小姐说。
“哦,我的天,欣奇,是吗?对,当然没有,我一直在赏菊花。非常可怜的物种,真的。然后一切发生了——只是我当时不是很清楚它发生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儿呀。我压根儿也没想到那把左轮枪会是真的——黑暗中一切都那么别扭,还有那恐怖的尖叫。当时我错得离谱,您知道。我以为她正遭人毒手呢——我是指那个难民姑娘。我以为她在过厅那边被割了喉。我不知道那是他——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个男人。当时只听到一个声音,您知道的,说‘请把手举起来’。”
“‘举起手来!’”欣奇克利夫小姐纠正道,“根本就没有‘请’的意思。”
“在那姑娘开始尖叫之前,我实际上一直自得其乐,现在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可怕。光是陷入黑暗就够让人难受了,而且我觉得受了伤害,极度痛苦。您还想知道什么,警督?”
“没有了,”科拉多克警督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我确实认为没有了。”
她的朋友短促而响亮地笑了一声。
“他可把你摸了个底儿透啊,穆加特罗伊德。”
“我相信,欣奇,”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说,“知道的话,我是什么都愿意说的。”
“那可不是他想听的。”欣奇克利夫小姐道。
她看了看警督。“如果您是按住家位置找人询问的话,我想您接下来会去找牧师。您能从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哈蒙太太虽然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可我偶尔也觉得她是很有头脑的。反正,她了解一些情况。”
她们望着警督和弗莱彻警长大步离开,艾米·穆加特罗伊德突然喘着气开口了:“哦,欣奇,我做得很糟吗?我真的慌了神!”
“完全没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微笑道,“总体而言,我得说你表现得很不错。”
6
科拉多克警督带着些许惬意,环视着这间破旧的大屋。这屋子隐约使他想起自己在坎伯兰的家。褪了色的擦光印花布、破旧的大椅子、到处堆放的鲜花和书籍,篮子里的一只长毛垂耳狗。而哈蒙太太异常激动的神情、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急不可待的面容,使他产生了同情,亦感到似曾相识。
但是她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对您没什么帮助。因为当时我闭上了眼睛。我讨厌被弄得头晕目眩。后来枪声响了,我把眼睛闭得更紧了。我当时真希望,哦,真希望那谋杀是静悄悄的。我可不喜欢枪响。”
“所以您什么也没看见。”警督朝她微微一笑,“可您听见了吧?”
“啊,我的老天爷,是的,有不少可听的呢。开门、关门声,人们说着傻话、不停抽气,还有,老米琪尖叫得像个汽笛似的——而可怜的邦妮叫唤得像只掉进陷阱的野兔。大家你推我搡,摔成一团。不过等不再有砰砰的枪声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那时别人都拿着蜡烛到了过厅。后来灯亮了,忽然一切又跟往常一样——我不是说真的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可大伙儿又恢复了正常,不再是——被困在黑暗里的人了。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大不一样,不是吗?”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哈蒙太太。”
哈蒙太太冲他露出了微笑。
“他就在那儿,”她说,“一个贼头鼠脑的外国人——粉红的脸,模样很惊讶——躺在地上,死了——身边有一把左轮枪。简直——哦,反正似乎没什么道理。”
警督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整个事件令他感到了忧虑。
[1]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中的女主角。
[2]即万圣节南瓜灯的前身,用芜菁雕刻而成,用以代表被诅咒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