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胞兄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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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告诉我说,海默斯太太,鲁迪·谢尔兹这个人,您不认识?”

“不错。”

“您还说,您看见他死在那儿的时候,那是您第一次看见他。是这样吗?”

“当然啦。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您有没有,比方说,在小围场的凉亭里跟他说过话?”

“在凉亭?”

他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从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一点儿恐惧感。

“对,海默斯太太。”

“谁说的?”

“我得知您同这个人,鲁迪·谢尔兹,谈过话。他问您可以藏在哪儿,您回答说会指给他看,还提到六点一刻。抢劫发生的那天晚上,谢尔兹从公共汽车站到达这儿的时间就是六点一刻。”

出现了一阵沉默。然后菲莉帕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嘲笑,她看上去被逗乐了。

“我不知道是谁跟您这样说的,”她说道,“至少我可以猜得出。这个人捏造得非常愚蠢、笨拙——当然还很恶毒,由于某种原因,米琪恨我胜过她恨别人。”

“您否认这个指控?”

“这当然不是事实……我这一生从未见过鲁迪·谢尔兹,那天上午我也根本没有走近凉亭。我在这儿干活儿。”

警督和颜悦色地问道:

“哪天上午?”

又有片刻停顿。她眨动着眼睫毛。

“每一天上午。每天上午我都在这儿。我要一点钟才离开。”

她嘲弄地加上一句:“听米琪的话可不好。她从来都撒谎。”

“所以就是这样,”与弗莱彻一同离开时科拉多克说道,“两个年轻女人所说的故事大相径庭。我该相信哪一个呢?”

“每个人似乎都同意这个外国女孩总在撒谎。”弗莱彻说,“根据我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撒谎总比说实话来得轻易。很显然,她对这个海默斯太太怀恨在心。”

“因此,你要是我的话,会相信海默斯太太了?”

“除非您有理由不这样想,长官。”

而科拉多克没有,并不是真的有——他的脑海里只有那过分沉稳的蓝眼睛和她讲到那天上午时那流畅的字眼。因为就他的记忆而言,他并没有提到凉亭谈话是在上午还是下午进行的。

毕竟,布莱克洛克小姐——如果不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就一定是邦纳小姐——可能提到过一个年轻的外国人来访,想讨点儿返回瑞士的路费。因此菲莉帕·海默斯便可能推测谈话应该是在那天上午进行的。

但是,科拉多克仍然觉得,在她问“在凉亭?”时,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恐惧的意味。

他决定对此不作结论。

3

牧师的花园令人感到格外惬意。秋季的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降临到英格兰。科拉多克警督已不记得小阳春出现的日子到底是在圣马丁节还是圣路加节了,但他觉得那天非常惬意,也令人全身酥软。

他坐在躺椅上,那是精力旺盛的圆圆搬给他的,她正要去参加一个母亲们的聚会。马普尔小姐用一件披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膝头还搭着一大块毯子,坐在他身边打着毛线。温暖的阳光、花园的静谧以及马普尔小姐的毛线针发出的有节奏的轻击,使警督感到昏昏欲睡。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噩梦般的感觉。

这仿佛是一个熟悉的梦,原本那么安逸,却由于一股危险的暗流不断增长,惬意最终变成了恐怖……

“您不该到这里来。”他没头没脑地说。

马普尔小姐毛线针的声响中断了片刻。她景泰蓝般的眼睛平静安详,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

她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小伙子。不过这儿的一切都很好呀。圆圆的父亲是我们那个教区的牧师,一位优秀的学者;他母亲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女人——拥有真正的精神力量。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因此,只要我来梅登厄姆,一定会到这儿来,跟圆圆小住一阵,这是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哦,也许吧,”科拉多克道,“但——但别四处窥探……我有一种感觉,真的,这样做可不安全。”

马普尔小姐微微一笑。

“但是恐怕,”她说,“我们这些老太婆总是爱四处窥探的。要是我不这样做,反倒奇怪,反而引人注目。问问住在各地的朋友的情况,聊一聊他们是否还记得某某人,是否还记得那位女儿已嫁人的夫人叫什么名字。诸如此类的问题总会有所帮助,不是吗?”

“有所帮助?”警督傻里傻气地问道。

“有助于了解人们是否真像他们自己说得那样。”马普尔小姐答道。

她接着说:“因为让您担忧的正是这事儿,难道不是吗?战争开始以来,世界就是以这种特定的方式发生变化的。比如奇平克莱格霍恩这个地方,就跟我住的圣玛丽米德非常相像。十五年前人人都清楚彼此的底细。大宅邸的班特里家族、哈特奈尔斯家族、普莱斯·里德利家族,韦瑟比家族……他们的父母、祖父母、叔舅姑姨在他们之前就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如果有生人要来居住,往往带着介绍信,要不就跟当地的某人同在一个团里或舰上服过兵役。假如来的是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好家伙,大家都要刨根问底,查个水落石出才会感到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如今再也不比从前了。每个乡村都挤满了外地来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当地的关系,就这么住下了。大的宅邸被出售,小木屋也改造易主,人们什么证明也没有就径直来了——除了他们自己说的,你对他们的底细一无所知。您看到了,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印度、香港、中国;有原本生活在法国的人,住在意大利的廉价小屋和奇奇怪怪的岛上的人;也有赚了小钱足以退休养老的人。可相互之间谁也不再了解谁。人们可以家里摆着贝拿勒斯出产的铜器,口里讲的是“蒂芬”和“乔塔哈滋里”[1]——还可以在家里挂着从陶尔米纳带回来的画,可谈的却是英国的教堂和图书馆——欣奇克利夫小姐和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就是这种人。你可能从法国来,或是在东方度过前半生。每个人都毫无疑虑地接纳新来的人。再没谁会指望能先接到朋友的来信介绍说某某是个很不错的人,是童年的好友……如此等等。”

而这一点,科拉多克思忖,正是他的忧虑之源。他无法了解。人们只是一张张脸和一个个性格,凭借配给证和身份卡验明正身……白纸黑字,却没有相片或指纹提示。只要不怕麻烦,谁都可以弄到一张适合的身份卡——曾经把英国田园社会联系起来的纽带而今荡然无存,部分正是由此所致。在城镇里,没人了解自己的邻居。在乡村也是同样,但有时你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是了解的。

而拜那扇被做了手脚的门所赐,科拉多克清楚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客厅里有一名邻居,远非表面上的那样和蔼友善……

所以他才会担心马普尔小姐会遭遇不测。她虽然十分睿智,却那么虚弱年迈……

“在某种程度上,”他说,“我们可以查证这些人……”但他心里明白做起来并不容易……印度、中国、香港、法国南部……比起十五年前要困难得多。他很清楚,有些人用借来的身份卡四处流窜——大多是从那些因为城里的“意外事故”而猝死的人那里借来。有组织收买身份卡,或是伪造身份卡和配给证,以此行骗的案件已不下百桩。查倒可以查,但得费时间,而他所缺少的正是时间,因为兰德尔·戈德勒的遗孀断气前的日子已屈指可数。

于是,尽管科拉多克焦虑而疲乏,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他还是对马普尔小姐讲了兰德尔·戈德勒和皮普及艾玛。

“只是两个名字,”他说道,“不过是爱称而已!叫这些名字的人可能并不存在,也可能是住在欧洲什么地方的可敬公民。另一方面,叫这名字的人,可能其中一个,也可能两个都在奇平克莱格霍恩。”

大约二十五岁——谁与这个描述吻合?他继续说下去:“她的侄儿侄女——或者是表弟表妹什么的……我想知道她有多久没见过那两个人了……”

“我会试着查查看。”马普尔小姐静静地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马普尔小姐,您可别……”

“这一点儿也不难,警督,您真的用不着担心。而且由我来做也不会引人注目,因为,您瞧,这样就不是正式的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您也不想让他们有防范,对不对?”

皮普和艾玛,科拉多克想着。皮普和艾玛?他被皮普和艾玛弄得魂牵梦绕。那个迷人而胆大妄为的年轻小伙子和面容姣好却目光冷静的姑娘……

“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我可能会对他们有更多的了解,”他开口了,“我要去苏格兰走一趟。戈德勒太太如果能开口的话,会提供他们的情况。”

“我认为这是明智之举。”马普尔小姐迟疑地说。“我希望,”她小声说,“您已经警告过布莱克洛克小姐要当心了吧?”

“是的,我警告过她。而且我还要留一个人暗地里注意这儿的情况。”

马普尔小姐的目光明白无误地表示,如果危险出在家里,让警察去注意将无济于事,但克拉多克避开了她的眼神。

“请记住,”克拉多克说道,一面直视着她,“我也警告过你。”

“我向您保证,警督,”马普尔小姐说,“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1]蒂芬和乔塔哈滋里均为印度英语,前者意为午餐,后者意为清淡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