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镇清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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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埃德蒙·斯韦特纳姆摇摇晃晃地在碾草坪机上坐下。

“早安,菲莉帕。”他说。

“你好啊。”

“你很忙吗?”

“一般。”

“你在干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不,我不是园丁。你好像是在用某种方式玩泥巴呢。”

“我在移植冬季的莴苣。”

“移植?多奇怪的词儿!听上去就像刺一样。[1]你知道刺的意思吗?我是那天才学到的。我原来一直以为这是职业决斗里用的术语。”

“你有什么事吗?”菲莉帕冷冰冰地问道。

“是的,我想见你。”

菲莉帕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希望你不要这样跑到这儿来。卢卡斯太太可不喜欢呢。”

“难道她不允许你接受花儿?”

“别荒唐。”

“花儿。这可是个漂亮的词,它贴切地描述了我的态度。钦慕远观——但坚定不移地执著追求。”

“请走吧,埃德蒙。你没有权利到这儿来。”

“这你就错了,”埃德蒙得意扬扬地说道,“我是来办事的。卢卡斯太太今早打电话给我妈妈,说她有很多西葫芦。”

“有一大堆。”

“还问我们愿不愿意用一壶蜂蜜换点儿。”

“这种交换根本就不公平:这时节西葫芦可卖不掉——谁都有一块这样的菜地。”

“自然啦,所以卢卡斯太太才打电话呀。上一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建议我们用脱脂牛奶——请注意,是脱脂牛奶——交换莴苣。当时离莴苣上市还早,都卖到一先令一棵啦。”

菲莉帕没有说话。

埃德蒙从兜里抽出一壶蜂蜜。

“喏,这,”他说,“就是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广义讲的,相当站不住脚。要是卢卡斯太太大发雷霆,就说我在这儿找西葫芦,绝对不要说我是来跟你调情的。”

“我明白了。”

“你读过丁尼生吗?”埃德蒙随便问道。

“不常读。”

“应该读一读。丁尼生的名声不久就会东山再起。晚上要是你打开收音机,就会听到《国王的歌集》,而不是没完没了的特罗洛普。我一向认为特罗洛普的装腔作势是令人最难以忍受的。可以来一点儿特罗洛普,可也不能老是泡在他的作品里呀。不过说到丁尼生,你读过他的《莫德》没有?”

“读过一次,是在很久以前。

“这首诗有点道理呢。”他柔声引用:“‘不完美的完美,冷冰冰的匀称,光辉灿烂的徒劳。’这就是你,菲莉帕。”

“这可算不上什么恭维!”

“不,本来就不是。我猜想莫德钻到了那可怜的家伙的皮肤底下,正像你钻到了我的皮肤底下。”

“别胡说了,埃德蒙。”

“啊,见鬼,菲莉帕,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那光辉灿烂的匀称的容貌背后隐藏着什么?你都在想些什么?你的感觉是什么?是幸福、悲惨、惊悸,还是什么?肯定有些什么。”

“我有什么感觉是我自个儿的事。”菲莉帕平静地回应。

“也是我的事。我想让你说话。我想知道你那平静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有权利知道,我真的有。我原本不想爱上你,我原本想静静地坐下来写我的书。那么精彩的一本书,全是关于这世界的悲惨光景。洞察别人如何悲惨倒是非常容易。这全是一种习惯,真的。对,我忽然相信了这个,在读了伯恩·琼斯[2]的传记之后。”

菲莉帕停下手中移植的活儿,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凝视着他,“伯恩·琼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息息相关。你要是看了前拉斐尔派作家的作品,你就会认识到什么叫风尚。他们都那么亲切,满口俚语、快活、有说有笑,一切都那么美好、奇妙。这也是风尚。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怎么幸福,或者说并不比我们幸福,而我们也并不比他们悲惨。告诉你,这就是风尚。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沉迷于肉欲。现在都变得灰心失意。这些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们干吗要谈这个?我原本是来谈咱们的事儿的,结果我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吓得退在一边。就因为你不愿帮我。”

“你要我干什么?”

“说话!跟我谈谈天。是因为你丈夫吗?因为你爱他,所以他死后你就沉默寡言了?是这样吗?好吧,就算你过去爱他,可他死了。别的女孩也死了丈夫——还不少呢——有些也爱她们的丈夫。她们在酒吧里如此倾诉,喝得足够醉的时候还会流几滴眼泪,然后就会为了能感觉好一点和你上床。我想这是忘掉过去的一种办法。你得忘掉过去,菲莉帕。你还年轻——又极其可爱——我爱你爱得要死。给我谈谈你那该死的丈夫,跟我谈谈他。”

“没什么可谈的。我们相遇,然后结婚。”

“当时你一定非常年轻。”

“太年轻了。”

“那么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接着说呀,菲莉帕。”

“没什么可接着说的。我们结了婚,我想我们跟大部分人一样快乐。哈利出生了,罗纳德去了国外,他——他在意大利被杀害了。”

“现在就剩下哈利了?”

“现在我还有哈利。”

“我喜欢哈利,他真是个好孩子。他也喜欢我。我们合得来。怎么样,菲莉帕?我们结婚吧?你可以继续做园丁,而我接着写书,假期咱们放下工作去享受享受。用一点手腕,我们可以设法不跟妈妈住在一块儿。她可以掏点钱资助她可爱的儿子。我活得仰人鼻息,我写令人厌烦的书;我的视力有缺陷,而且太爱说话,这就是我最糟的缺点了。你愿意试试吗?”

菲莉帕望着他。她面前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神色庄严而焦急。他沙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他凝望着她,目光里充满令人安心的友善情意。

“不。”菲莉帕说。

“肯定不?”

“肯定不。”

“为什么?”

“你对我什么都不了解。”

“就这样?”

“不,你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埃德蒙思索片刻。

“也许是的,”他承认,“可谁又懂呢?菲莉帕,我亲爱的人儿——”他打住了。

顷刻,他冒出来一串哀切而悠长的倾诉。

“暮光垂临,(埃德蒙诵吟着,可这眼下才上午十一点)豪宅花园里的小狮子狗,‘菲尔,菲尔,菲尔,菲尔’,它们又是哀叫又是呼唤——你的名字不好押韵,对吧?听起来像是《自来水笔颂》。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琼。请走吧。卢卡斯太太来了。”

“琼、琼、琼、琼,好一点儿了,可还是不够好。油腻腻的琼打翻了罐子——这也不是婚姻生活的好景象。”

“卢卡斯太太正——”

“哦,见鬼!”埃德蒙说,“快给我拿个该死的西葫芦。”

2

弗莱彻警长亲自负责小围场宅邸的警戒。

这天该米琪休息。她总是乘十一点的班车去梅登厄姆。与布莱克洛克小姐商量好后,弗莱彻警长当起了房子的管家。布莱克洛克小姐同多拉·邦纳到村里去了。弗莱彻迅速行动起来。有人给门上了油,使之处于备用状态。不管是谁干的,目的都是为了等灯一灭,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客厅。这就排除了米琪,因为她没有必要使用那道门。

剩下还有谁呢?邻居们,弗莱彻想,也可以排除。他看不出他们如何能找到机会给门上油,把门准备好。

那就只剩帕特里克和朱莉娅·西蒙斯、菲莉帕·海默斯,可能还有多拉·邦纳。年轻的西蒙斯兄妹在米尔切斯特,菲莉帕·海默斯又干活儿去了,弗莱彻警长可以随便搜寻任何秘密。但令人失望的是,房子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尽管弗莱彻是电力系统方面的专家,但无论是电线还是配电盒,都找不到能让电灯保险丝烧掉的迹象。他飞快地查了一遍所有的卧室,发现一切正常,这真让人恼火。菲莉帕·海默斯的房间有一些照片,上面全是同一个男孩,长着一双严肃的眼睛。另一张是更早些时候照的;此外还有一沓学童的来信,一两份戏院的节目单。朱莉娅的房间里有满满一抽屉法国南部的快照。几张海水浴的照片,另一张是一幢坐落在含羞草丛中的别墅。帕特里克的房间里有一些他在海军服役的纪念品。多拉·邦纳的屋里没有多少个人物品,而且似乎都毫无异常。

然而,弗莱彻想,这幢房子里肯定有人给那道门上了油。

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赶紧跑到楼顶,往下看去。

斯韦特纳姆太太正穿过过厅,手上挽着一个篮子。她往客厅里瞧了瞧,然后走过过厅,进了饭厅。等她出来时,手上已没有篮子了。

弗莱彻弄出了微弱的动静,一块木地板突然在他的脚下吱呀作响,令她转头。她朝上面喊道:“是您吗,布莱克洛克小姐?”

“不,斯韦特纳姆太太,是我。”弗莱彻应声道。

斯韦特纳姆太太轻轻尖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