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有一点很奇怪,”亨利爵士说道,“据坦普尔顿讲,罗森博士早餐时打开那封信看了看,然后把信扔给了桌子那头的坦普尔顿,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位老兄。”
“但那个人不是什么老兄啊,”珍妮·赫利尔说道,“最后的落款是‘乔治娜’呀!”
“很难讲签的是什么,”劳埃德大夫说道,“也可能是‘乔治伊’,但看上去确实像‘乔治娜’。不过我感觉还像是男人的笔迹。”
“瞧,这就有趣了,”班特里上校说道,“他把信扔到了桌子那头,装作对此全不知情的样子。肯定是想看看某个人的表情。谁的表情呢?女人的?还是男人的?”
“或许就是那个厨娘?”班特里太太说道,“她也许正把早餐端进餐厅。但我没搞懂的是……这太奇怪了……”
她看着信皱起了眉头。马普尔小姐凑到了她的身边。马普尔小姐伸出手指在一页信纸上画着。她们一起在那儿窃窃私语起来。
“可为什么那个秘书要把他的另一封信撕掉呢?”珍妮·赫利尔小姐突然问道,“那似乎……噢!我不知道……那似乎不太正常。他为什么会收到德国来的信呢?不过,当然了,如果他根本不在怀疑之列,就像您说的那样……”
“但亨利爵士没有那么说,”马普尔小姐迅速抬起头,停止了与班特里太太的私下交谈。“他说有四个嫌疑人。那就是说他是把坦普尔顿先生包括在内了的。我这么理解对吧,亨利爵士?”
“是的,马普尔小姐。我从惨痛的教训中学到了一点。永远不要轻易认定某人不用怀疑。我刚刚向你们讲了为什么那三个人有可能犯罪,尽管他们看起来都不太可能。当时我没有分析查尔斯·坦普尔顿的情况。但后来,遵循我刚刚说过的那条戒律的引导,我分析了一下他的情况。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在军队里,还是在警察队伍中,都有一定数量的内奸,尽管我们痛恨承认这一点。因此,我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始研究查尔斯·坦普尔顿的问题。
“刚才赫利尔小姐提出的那些问题,我也反复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个家里唯独他不能出示那封信呢?特别是那封信上贴的还是德国邮票。他为什么会收到德国来的信呢?
“最后那个问题似乎是最没有疑点的,我就此问过他。他的回答再简单不过了。他的一个姨妈嫁给了一个德国人。那封信是一个德国的表妹寄来的。这样一来,我了解到了以前不知道的情况,查尔斯·坦普尔顿与德国人有联系。这就让他上了嫌疑人的名单。事实就是这样。他是我的人,是一个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信赖的小伙子。不过公平地说,我必须承认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十有八九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这不单单是惩治一个罪犯的问题。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比惩治罪犯重要百倍的问题。一个正直青年的前程可能就此毁了……仅仅是因为嫌疑,我不敢忽视的嫌疑。”
马普尔小姐轻咳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
“那么,亨利爵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其实您心目中一直在考虑的是坦普尔顿先生,对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的。虽然从理论上讲,四个人都有嫌疑,但实际上可差远了。比如说,多布斯,在我心目中,他也有嫌疑,但那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职业生涯。村里的人都认为老罗森博士的死是场意外。格特鲁德受影响稍大点。弗罗莱因·罗森对她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变。不过,那对她来讲也没多大关系。
“至于弗罗莱因·格里塔·罗森……好吧,这是案子棘手的部分。格里塔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而查尔斯·坦普尔顿又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五个月来,他们被一起扔进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可避免地,他们双双坠入了爱河,尽管他们还没亲口承认。
“接着大祸降临。大概在三个月前,我返回伦敦后的一两天,格里塔·罗森来拜访我。她已经卖掉了房子准备好回德国,已经把她叔叔的种种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她是以私人身份来拜访我的,一方面她知道我那时已经退休了,另一方面她来见我本来也是出于一些私人原因。她一开始有些拐弯抹角,但后来还是和盘托出了。她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困扰着她——就是查尔斯撕掉的那封信。那封信没什么关系吧?当然肯定没什么关系的。她当然相信他的说法,可是……哦!她要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如果她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踏实了。
“看到了吗?与我的感受一样:想去相信……但那可怕的潜在的怀疑却深深地扎在心头,如此往复,永无宁日。我对她直言不讳,也请她同样对我坦诚以待。我问她是否真心喜欢查尔斯,而查尔斯也爱慕着她。
“‘我想是的,’她说道,‘哦,是的,我知道我们都喜欢对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快乐。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安心。我们俩心里都清楚。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说他爱我,而我会告诉他我也爱他……啊!您都能想得到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之间出现了隔阂,我们变得拘束了起来;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我们都在心里想着,‘要是我能确定就好了!’亨利爵士,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求您对我说,‘请你放心,不管杀害你叔叔的人是谁,都绝不会是查尔斯·坦普尔顿!’说呀!哦,跟我说呀!求您……求您了!”
“该死的!”亨利爵士说着,嘭地一声把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我没法对她那么讲。他们会越来越疏远,那两个可怜的人……怀疑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驱散。”
他颓然倒在椅子里,一脸疲惫和忧郁。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除非……”他又挺直了身子,一丝异想天开的微笑掠过他的脸……“除非马普尔小姐能帮我们。您可以吗,马普尔小姐?我有一种感觉,您肯定能从那封信里看出些名堂来,就是那封教堂联谊会的信。那封信就没有让您想起什么人或什么事能让这个案子真相大白吗?您就不能帮帮这两个渴求幸福的绝望的年轻人吗?”
在他那异想天开的举动背后是诚心诚意的求助。他对这位柔弱、老派的老小姐的智慧评价非常高。他带着几乎是期望的目光看着她。
马普尔小姐轻咳了几声,整理了一下她的蕾丝花边。
“那的确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她承认道,“当然了,那封信在我和班特里太太看来再清楚不过了。我不是说教堂联谊会的那封信,而是另一封。亨利爵士,您在伦敦生活了那么久,从没做过园艺活儿,是很难注意到的。”
“哦?”亨利爵士说道,“注意到什么?”
班特里太太伸出一只手,挑出了一份宣传单。她打开宣传单,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Dr.Helmuth Spath,纯种的紫丁香,花朵精致美丽,花茎特别长而挺直。特别适于切花和花园装饰。美丽动人。
“Edgar Jackson,美丽的菊花样异形花卉,花朵呈鲜明的砖红色。
“Amos Perry,花色鲜红,最好的装饰用花。
“Tsingtau,鲜艳的橙红色花朵,鲜艳的花园植物,持久的切花品种。
“Honesty[4]……”
“那封信里这个词开头的字母H是大写的,还记得吧?”马普尔小姐小声说道。
“Honesty,玫瑰红和白色渐变,花形硕大完美。”
班特里太太丢下这张宣传单,用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口气说道:
“大丽花!”[5]
“这些花名的首写字母拼起来就是‘死亡’(DEATH)。”马普尔小姐解释道。
“但那封信是寄给罗森博士本人的啊。”亨利爵士反驳道。
“这就是最聪明的一点,”马普尔小姐说道,“那封信,还有里面的警告。收到一封他不认识的人寄来的信,里面全是他不认识的名字,他会怎么做?哦,当然了,把信交给他的秘书。”
“那么,终究……”
“噢,不!”马普尔小姐说道,“不是秘书干的。其实这一点正好清楚地证明了不是他干的。如果是他干的,他绝不会把这封信留下来。他也绝不会把寄给他自己的那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撕掉。实际上,他的无辜是……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昭然若揭的。”
“那么是谁……”
“嗯,几乎可以确定是谁……基本是确定无疑的。早餐时还有一个人,她会伸手拿过那封信看看,在那种情形下是很自然的事。事情肯定就是这样。还记得同一批邮件里她收到了一份园艺宣传单吗……”
“格里塔·罗森,”亨利爵士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她对我的拜访……”
“先生们永远也看不透这类事的,”马普尔小姐说道,“而且恐怕他们常常会认为我们这些老女人都是……呃……猫。我们经常会用我们的方式去看问题。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幸的是,人总是对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最为了解。我毫不怀疑那两个年轻人之间存在隔阂。那个小伙子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他怀疑她,仅仅是出于直觉,而且他无法掩饰他的怀疑。我确定那个姑娘去拜访您完全是出于恶意。她那时已经非常安全了,但她还是用她的方法坐实了您对可怜的坦普尔顿先生的怀疑。她拜访您之前,您本来不那么确定是他干的。”
“我肯定她没说过那种话……”亨利爵士开口说道。
“先生们,”马普尔小姐平静地说道,“是永远也看不透这些女人的小把戏的。“
“那个姑娘……”他顿了顿。“她犯下了冷血的谋杀罪,却逍遥法外!”
“哦!不,亨利爵士,”马普尔小姐说道,“她逃不掉的。你我都坚信这一点。还记得您不久前说过的话吗?不会的。格里塔·罗森躲不过惩罚的。首先,她肯定与一群非常可疑的人为伍。这些人专门从事敲诈勒索和恐怖活动。与他们为伍绝不会有好处,也不会带给她好下场。正如您所说,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关心那些有罪的人,我们应该关心的是那些无辜的人。坦普尔顿先生,我敢说正打算跟他的德国表妹结婚呢。他把她寄给他的那封信撕掉了,这看起来的确可疑。今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用这个词,但这里的意味却完全不同。或许他是怕另一个姑娘会看到或者向他要这封信看?是的,我想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点暧昧关系的。再来看看多布斯……正如您所说,我敢说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唯一惦记的可能就是他的午茶了。然后就是那位可怜的老格特鲁德了……她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可怜的安妮·波尔特尼,五十年的忠诚服务却被毫无依据的怀疑弄丢了兰姆小姐的遗嘱。那个可怜人的心几乎碎了;直到她死后,事情才真相大白:在一个茶叶罐的秘密抽格里发现了那份遗嘱,是兰姆太太为了安全起见自己藏在那儿的。但这对可怜的安妮来说已经太迟了。
“正因如此,我才特别惦记那位德国老女人。人老了以后更容易滋生怨念。比起坦普尔顿先生来,我更同情她。毕竟坦普尔顿先生年轻英俊,而且明显深得女人青睐。您会给她写封信的,对吧,亨利爵士?就告诉她,她的清白已经被证实无疑了就好。她亲爱的老主人死了,她肯定会多想的,觉得自己也是嫌疑人……噢!再想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我会给她写信的,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他好奇地看着她。“您知道吗,我永远都猜不透您。您的看法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恐怕,我的看法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马普尔小姐谦逊地说道,“我几乎从没离开过圣玛丽·米德村。”
“但您却解决了可以称得上是跨国的谜案,”亨利先生说道,“您的确已经解决了。对此我深信不疑。”
马普尔小姐脸红了,她微微昂起了头。
“按我们那个时代的标准,我想我算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姐姐和我有一位德国家庭女教师,叫弗罗莱因,是个非常多愁善感的人。她教给我们许多花语,如今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但那还是很迷人的。例如,黄色的郁金香代表没有希望的爱情,而翠菊代表‘我因嫉妒而死于你的脚下’等。那封信的落款是乔金(Georgine),用德语说就是Dahlia[6],知道了这个词的含义,整个事情就清楚了。我希望能想起大丽花的花语,但是……哎……想不起来了。我的记性大不如前了。”
“不管怎样,应该不是‘死亡’。”
“当然不是。真可怕,不是吗?这世上有许多不幸的事。”
“是的,”班特里太大叹了口气说道,“所幸我们还有花和朋友。”
“你们看出来了吧?她把我们这些朋友排到了花的后面。”劳埃德大夫说道。
“有个男人每晚都往剧院里给我送紫色的兰花。”珍妮梦呓般地说道。
“那表示‘我等待你的恩宠’。”马普尔小姐兴高采烈地说道。
亨利爵士发出一阵特别的咳嗽声,把头转向了一边。
马普尔小姐突然说道:
“我想起来了。大丽菊的花语是‘背弃和变节’。”
“太对了,”亨利爵士说道,“一点也没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1]克莫拉阵线是一八二○年前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组成的一个秘密团体,一度发展成颇有势力的政治组织。后因从事诈骗、抢劫而被取缔。
[2]亲爱的罗森:我刚从黑尔默思·斯帕思博士家回来。前几天我还碰到了埃德加·杰克逊。他和阿莫斯·佩里刚从青岛回来。说实在的,我真不羡慕他们这趟旅程。尽快跟我讲讲你的情况吧。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当心那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尽管你不同意……乔金敬上
[3]亲爱的斯沃茨太太:我们想知道您周五晚上是否能来参加联谊会,牧师说您能来。他希望——自己来或者全家来都行。火腿的配方非常好,多谢您啦。希望您果真都好,希望周五能见到您,我再说一次。您真诚的,埃玛·格林
[4]指一年生缎花。
[5]原文为Dahlias,指大丽花。
[6]Dahlia也指大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