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女士,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您在现场?’
“我回答‘是的’并准确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我想这可怜的人在总算找到了一位能有条有理地回答他问题的人之后松了一口气。之前跟桑德斯以及艾米莉·特罗洛普打了半天交道之后,他肯定已经是一头雾水了,特别是后者,简直就是个蠢货!我亲爱的母亲曾教导我说,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应该永远能在公众场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管私底下她可能已经快要失控了。”
“一句令人钦佩的格言。”亨利爵士认真地说道。
“我说完了以后,警督说道:谢谢您,女士。现在恐怕我还得请您再看一看尸体。她是否还是在你们进入房间时她在的地方?有没有被移动过?’
“我解释说我没让桑德斯先生挪动尸体,警督点头表示赞许。
“那位先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说道。
“‘看上去是那样……没错。’我答道。
“我觉得我并没有强调‘看上去’这几个字,但警督仍用一种相当犀利的目光看着我。
“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尸体就跟刚被发现的时候一样?’他说道。
“‘除了帽子以外,是的。’我答道。
“警督机警地抬起头来。‘您是什么意思……帽子怎么了?’
“我解释说,那顶帽子原本是戴在可怜的格拉迪斯头上的,但现在却掉在她头边上了。当然,我原以为是警察搞的。然而警督断然否认是他们干的。到目前为止,他们没移动过甚至没碰过任何东西。他站在那儿,皱着眉头、困惑地看着面朝下趴着的尸体。格拉迪斯穿着出门的衣服——一件深红色的花呢外套,还有一条灰色的毛领。那顶帽子,一顶廉价的红色毡帽,就躺在她脑袋边上。
“警督一言不发地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眉头紧蹙。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您有没有可能记得,死者耳朵上是否有耳环,或者死者生前是不是有戴耳环的习惯?’
“幸运的是,我有仔细观察事物的习惯。我的确记得有一对珍珠耳环在帽檐下面熠熠闪光,虽然我当时没有特别注意,但对他的前一个问题我可以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就对了。那位女士的珠宝盒被洗劫一空。我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手指上的戒指也被摘走了。凶手准是忘了耳环,所以在谋杀被发现后又回来摘走了耳环。一个冷血的家伙!噢!也许……’他环顾四周,然后缓缓地说道,‘他当时可能就藏在这个房间里,一直都在。’
“但我不同意他的想法。我解释说,我亲自查看过床底下。经理也打开衣橱看过。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了。的确,衣橱中间的帽柜是锁着的,但那只是一个浅浅的带搁板的柜子,是没办法藏人的。
“我在陈述这些看法的时候,警督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您的看法,女士,’他说道,‘这样一来,就像我前面说过的,他肯定是又回来过。一个非常冷血的家伙。’
“‘可经理锁上了门,还把钥匙攥在了手里啊!’
“‘那说明不了什么。阳台和逃生通道都是小偷出入的捷径。说不定你们的到来惊扰了他。他从窗口那儿溜走了,然后等你们都离开了,他又回来继续他的勾当。’
“‘您能肯定,’我说道,‘是小偷所为吗?’
“他淡淡地说道:‘嗯,看起来像是那样,不是吗?’
“他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我觉得宽慰。我觉得他并没有真的只是把桑德斯先生当作丧妻的鳏夫看待。
“要知道,我承认这一点。我确实是像我们的友好邻邦法国人会说的那样‘固执己见’。我知道,那个家伙,桑德斯,企图谋害他的妻子。我一直在防范的是那些古怪离奇的事件,也就是所谓的巧合事件。我对桑德斯先生的看法是绝对正确无误的,对此我确信无疑。那个人是个恶棍。虽然他那虚伪的悲伤一刻也没能欺骗得了我,但我的确记得当时他那震惊和迷惑的神情非常逼真。那神情看起来绝对是自然流露的,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得承认与警督交谈之后,一丝奇怪的疑虑浮上了我的心头。因为如果这可怕的罪行是桑德斯干的,我想不出任何可信的理由能让他顺着逃生通道溜回到现场,取走他妻子的耳环。那可不是明智之举,而桑德斯是一个头脑非常清醒的人,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他格外危险。”
马普尔小姐环视她的听众。
“也许,你们都猜得出我将得出怎样的结论吧?那就是,就像司空见惯的那样,这世上会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我太过于确信了,我认为,正是这一点让我做出了盲目的判断。这件事的结果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震动。因为事实证明,尽管存在各种可能的怀疑,但桑德斯先生不可能犯下这桩罪行……”
班特里太太发出一声惊诧的喘息。马普尔小姐转向她说道:
“我知道,亲爱的,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所希望的那样。它也不是我所希望的。但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事实证明某人错了,那他就得谦卑地承认错误,然后重新开始。我从心底里认定桑德斯先生就是凶手,还没有什么能够动摇我那坚定的看法。
“我想,现在大家都想听听事实经过是怎样的吧。正像大家知道的那样,桑德斯太太整个下午都在和一些朋友,莫蒂默一家,一起打桥牌。她大约在六点一刻离开。从她朋友家到水疗院步行要走一刻钟,如果走得快点还用不了那么久。她六点半怎么都能到了。没人看见她进来,所以她肯定是从侧门进来,然后直接匆匆回到她的房间的。她换了衣服(她穿着去打牌的那件浅黄褐色的外套和裙子就挂在衣橱里);被击倒的时候,她很显然正准备再次外出。他们说,很可能她根本都不知道是谁把她击倒的。那个沙袋确实是一件很有效的武器。这么看来,凶手很可能就藏在房间里,也许就在某个她没打开的衣橱里。
“现在来看看桑德斯先生的行踪。如我前面所说,他是五点半……或者再晚些出去的。他在几家商店买了些东西,大约六点钟,他进了‘水疗大酒店’,在那儿他邂逅了两个朋友,就是后来与他一起回到水疗院的那两个人。我猜,他们一起打了台球,还喝了不少威士忌加苏打。那两个人(希契科克和斯彭德)从那天下午六点以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们和他一起回到了水疗院,然后,他撇下他们,走向了我和特罗洛普小姐。那时,我之前告诉过你们,是差一刻七点,那时候他的妻子肯定已经死了。
“我得告诉你们,我亲自跟他的那两位朋友谈过。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举止粗鲁,缺乏教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说那天桑德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那绝对是实话。
“只有一个小插曲值得一提。好像在打牌的时候,有个电话找桑德斯太太。某位利特尔沃思先生想跟她通话。听完电话之后,似乎有什么事让她既兴奋又高兴,她不留神打错了一两次牌,之后比事先计划的提早了很多就离开了。
“桑德斯先生被问起是否知道他太太有个叫利特尔沃思的朋友,他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在我看来,他太太的态度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她也不知道利特尔沃思这个名字。不过,她听完电话之后面带微笑、脸色潮红回到了牌桌上,因此,不管那个人是谁,他报出的都不是他的真名,而这一点就有几分可疑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被搁置一旁了。盗窃案的假设的确有些站不住脚;而另一种推论则是,桑德斯太太正准备外出去和某个人见面。那个人是不是从逃生通道进入了她的房间?他们是不是吵了一架?或许就是他反目为仇,将她杀害了?”
马普尔小姐停了下来。
“那么,”亨利爵士说道,“答案是什么呢?”
“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能猜出来。”
“我从不善于猜谜,”班特里太大说道,“真可惜桑德斯有那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如果你都接受了,那肯定没问题了。”
珍妮·赫利尔转过她那漂亮的脑袋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说道,“那个帽柜被锁上了呢?”
“亲爱的,你真是太聪明了,”马普尔小姐欣喜地说道,“我也对那一点感到纳闷。不过原因很简单。里面是一双绣花拖鞋和一些手帕,它们是那可怜的姑娘为她丈夫绣的圣诞礼物。那就是她把柜子锁起来的原因。钥匙后来在她的手袋里找到了。”
“哦!”珍妮说道,“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哦!并非如此,”马普尔小姐说道,“那正是真正有意义的一点,正是那一点打乱了凶手的计划。”
每个人都盯着这位老小姐。
“我自己过了两天才想明白这一点,”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想呀想呀,忽然一切都清楚了。我去找警督,请他做个试验,他照办了。”
“您让他试什么呢?”
“我请他把那顶帽子戴到那可怜的姑娘头上试试看。当然她戴不上去。不可能戴得上去。要知道,那不是她的帽子。”
班特里太太瞪大了双眼。
“但一开始的时候是戴在她头上的啊?”
“没戴在她头上……”
马普尔小姐稍作停顿,让她的话深入到其他人的心里,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可怜的格拉迪斯的尸体,但谁都没去看她的脸。她脸朝下,还记得吗,那顶帽子把头和脸都遮住了。”
“但她确实被杀了呀?”
“是的,但是是在后来。当我们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格拉迪斯·桑德斯还活得好好的。”
“你是说有人假扮成她吗?可当你碰她的时候肯定……”
“那是具死尸,一点没错。”马普尔小姐严肃地说道。
“可是,真见鬼,”班特里上校说道,“尸首又不是随处都能找到的。他们又怎么处理那……那第一具尸体呢?”
“他把她搬了回去。”马普尔小姐说道,“那是个邪恶的主意,但的确聪明透顶。是我们在客厅里的谈话让他萌生了这个计划。那可怜的玛丽,那个女仆的尸体,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呢?还记得吗,桑德斯夫妇的房间和服务人员的房间在一起。玛丽的房间离他们的房间只隔两个门。殡仪员要天黑以后才能到。他就指望这一点了。他沿着阳台把尸体搬了过来(五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给她穿上妻子的衣服,在外面再套上她那件红色的外套。这时,他发现装帽子的柜子锁上了!只有一个办法,他去拿了一顶那可怜的姑娘玛丽自己的帽子。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他把沙袋放在她身边,然后就动身去制造他的不在场证明了。
“他给他太太打电话,自称利特尔沃思先生。我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是个轻信的姑娘,我前面说过。他让她提前离开牌局,但不要直接回到水疗院,而是约好七点钟和她在庭院里逃生通道的附近见面。他可能跟她说,他有个惊喜要给她。
“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回到了水疗院,安排我和特罗洛普小姐与他一起发现现场。他甚至装作要把尸体翻过来,而我制止了他!然后在等待警察的时候,他蹒跚着走进了水疗院的庭院。
“没有人问他发现现场之后的不在场证明。他与妻子会合,带她从逃生通道走了上去,一起进了房间。也许他事先跟她编了一些故事解释房间里的尸体。她俯下身去看那具尸体,而他则拾起了沙袋猛击了下去……噢,上帝啊!直到现在,我想到这些仍觉得恶心!然后他飞快地把她的外套和裙子脱下来,挂在衣橱里,再从另一具尸体上脱下衣服给她穿上。
“但是帽子戴不上去。玛丽的头发紧贴头皮,而格拉迪斯·桑德斯,我前面说过,有一头齐肩的长卷发。他不得不把帽子放在尸体边上,希望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然后,他又把可怜的玛丽的尸体搬回了她的房间,并把一切弄整齐。”
“这真有点难以置信,”劳埃德大夫说道,“他这样做太冒险了。警察有可能很快就会赶到的。”
“还记得线路坏了吧,”马普尔小姐说道,“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不能让警察马上就赶到现场。警察来了以后,也没有马上上楼查看,而是先到经理办公室花了些时间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是最糟糕的一点。本来他们完全有机会发现死了两小时以上的尸体和刚刚死了半小时的尸体之间的差别的;不过他也就指望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并没有什么专业知识。”
劳埃德大夫点了点头。
“凶杀被认为是在差一刻七点左右发生的,”他说道,“但实际上是在七点或者七点过几分的时候发生的。法医查验尸体的时间最早也得是七点半。他不可能发现这一点点时间上的差别。”
“我本应发现这一点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摸那可怜的姑娘的脉搏时,她的手已经冰凉了。而后来警督却说凶案很可能是在我们发现现场前不久才发生的。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我认为您发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这件案子是我就任之前的事了。我甚至都没听说过。后来怎样了?”
“桑德斯被处以绞刑。”马普尔小姐干脆利落地说道,“干得好。我从不后悔我出了一把力让那恶棍受到了应有的惩处。我对现代人们对于死刑的那些人道主义方面的顾虑毫无耐心。”
她绷紧的脸舒展开来。
“但我经常为未能挽救那姑娘的性命而深感内疚。但谁会听一个老太太毫无来由的预警呢?唉,唉……谁知道呢?也许对她来讲,在她还感到生活是那么幸福快乐的时候死去,比在一切都已幻灭、生活突然变得痛苦而可怕之后再艰难度日要更好。她爱那恶棍并且信任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识破他的真面目。”
“好吧,那么,”珍妮·赫利尔说道,“她短暂的人生还算开心,还算幸福。我希望……”她停了下来。
马普尔小姐看着那位著名的、漂亮的、成功的珍妮·赫利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亲爱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温柔,“我明白。”
[1]《一千零一夜》或译《天方夜谭》《阿拉伯之夜》是著名的阿拉伯民间故事集,其女主角——苏丹新娘山鲁佐德以一夜复一夜地给苏丹讲述情节连续的有趣的故事而免于被杀并最终打动了苏丹。这里亨利爵士巧妙地借用了这个典故反驳了班特里太太的托辞。
[2]原文Hydro既可以指水疗院,又可以指水上飞机。但年轻时尚的赫利尔小姐显然更熟悉后一种含意,而对主要为中老年人提供疗养服务的水疗院不太了解。
[3]桑德斯先生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