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先生,”读完之后,他接着说道,“你否认写过这张字条吗?”
“不……不,没错。那是我写的。罗斯要我去见她。她一定要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我写了那张字条。”
“哈!这就更对了。”警督说道。
“但我没去!”桑福德提高了嗓门,有些激动。“我没去!我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我打算明天回城里去。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不要见面。我打算到了伦敦以后再给她写信……做些……做些安排。”
“你是否知道,先生,那个姑娘怀孕了,而且声称你是孩子的父亲?”
桑福德呻吟着,没有回答。
“这个说法是真的吗,先生?”
桑福德把脸埋得更深了。
“我想是的。”他闷声说道。
“啊!”德雷威特警督掩饰不住他的得意之情。“现在来谈谈你的那次‘散步’。昨晚有人看见你吗?”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我记得我没遇到过什么人。”
“那太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桑福德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我有没有出去散步有什么关系?那跟罗斯投河自尽又有什么关系?”
“啊!”警督说道,“但是要知道,她没有投河自尽。她是被人蓄意推下去的,桑福德先生。”
“她是被……”他过了一两分钟才领会到这一事实的可怕之处,“上帝啊!那么……”
他瘫在了椅子上。
梅尔切特上校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明白的,桑福德,”他说道,“你不可以离开这所房子。”
三个人一起离开了。警督与总治安官互相递了个眼神。
“我认为已经真相大白了,长官。”警督说道。
“没错。弄张逮捕令,逮捕他。”
“抱歉,”亨利爵士说道,“我忘了我的手套。”
他迅速回到那座房子里。桑福德仍呆坐在他们离开时的那个地方,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
“我回来,”亨利爵士说道,“是想告诉你,我个人希望能尽一切所能帮助你。至于我愿意帮你的原因,我不便告诉你。但我想问你一点事,如果你愿意回答的话,希望你尽可能简短地告诉我你和那个罗斯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很漂亮,”桑福德说道,“非常漂亮,非常迷人。同时……同时她也把我逼到了这一步。我向上帝发誓,那是事实。她从不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在这儿很孤单,这儿的人又都不喜欢我,而……而她惊人地漂亮,而且她好像很会取悦男人,然后就……”他再没往下说。他抬起了头。“然后那一切就发生了。她要我娶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在伦敦和一个姑娘订了婚。如果她听说了这件事……她就会,当然了……好吧,就全完了。她不会理解的。她怎么会理解呢?当然了,我真是个无赖。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躲着罗斯。我本打算回到城里去……跟我的律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用钱或者别的什么把她摆平。天啊,我当初就是个傻瓜!现在事情明摆着对我不利。但他们肯定搞错了。她绝对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威胁过要自杀?”
桑福德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过。我绝不认为她会是那种人。”
“那个叫乔·埃利斯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木匠吗?那种村里本分人家的好孩子。有些木讷,但疯狂地追求罗斯。”
“他可能会嫉妒吧?”亨利爵士提醒道。
“我猜他有些嫉妒……但他是那种迟钝拘谨的人。他只会默默地忍受。”
“好了,”亨利爵士说道,“我该走了。”
他重新回到了另外两位身边。
“知道吗,梅尔切特,”他说道,“我觉得我们在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应该先去见见另一位小伙子,艾利斯。抓错人就不太好了。毕竟,嫉妒也是谋杀的主要动机之一,而且也是相当常见的动机之一。”
“非常正确。”警督说道,“但乔·艾利斯不是那种人。他连一只苍蝇也不会伤害。没人见过他发脾气。尽管如此,我同意我们最好还是去问问他昨晚在哪儿。现在他应该在家。他是巴特利特太太的房客,她是个非常正派的女人,一个寡妇,她接一些洗衣服的活儿干。”
他们去的那所房子一尘不染,十分整洁。一位粗壮矮胖的中年妇女给他们开了门。她有一张乐呵呵的脸和一双蓝色的眼睛。
“早上好,巴特利特太太。”警督说道,“乔·埃利斯在吗?”
“他回来还不到十分钟。”巴特利特太太说道,“进来吧,请吧,先生们。”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他们领进了一个小小的前厅,里面摆着鸟的标本、狗的瓷器、一张沙发和几件没有什么用处的家具。
她匆忙给他们张罗好了坐的地方,亲自搬走了一个架子、腾出了点地方,然后走到外面去喊道:
“乔,有三位先生找你。”
后面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答道:
“我把自己弄干净后就过去。”
巴特利特太太笑了。
“进来吧,巴特利特太太,”梅尔切特上校说道,“坐吧。”
“哦,不,先生,我可不敢。”
巴特利特太太为上校的提议吃了一惊。
“你觉得乔·埃利斯是个好房客吗?”梅尔切特用一种似乎毫不在意的口吻问道。
“不能再好了,先生。他是一个真正踏实的小伙子,滴酒不沾,以自己的工作为荣。他总是帮我干一些家务活。他为我做了这些架子,给厨房新装了一个碗橱。不管家里有什么小事,乔都理所当然去做,还不求感谢。啊!像乔这样好的小伙子可不多了,先生。”
“总有一天会有幸运的姑娘嫁给他的。”梅尔切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很喜欢那可怜的姑娘,罗斯·埃莫特,是吗?”
巴特利特太太叹了口气。
“那可真让我看不下去了,真的。他对她崇拜得简直五体投地,可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乔平时在什么地方打发晚上的时光,巴特利特太太?”
“就在这儿,先生,一般都在这儿。他有时晚上会做点额外的活儿,还在通过函授学习簿记。”
“啊!真的吗。他昨晚在家吗?”
“在的,先生。”
“你肯定吗,巴特利特太太?”亨利爵士机警地问道。
她转向他。
“非常确定,先生。”
“他没有出去吗,比如说,在八点到八点半左右的时候?”
“哦,没有。”巴特利特太太笑道,“他整晚都在给我弄厨房里的橱柜,我在边上帮他。”
亨利爵士看着她那张让人放心的笑脸,开始感到一丝怀疑。
片刻以后,埃利斯走进了房间。
他是位身材高大、肩宽体阔的年轻人,属于乡村里的帅小伙。他有一双羞怯的蓝眼睛和一副温和的笑容。总的说来是个和蔼可亲的大个子。
梅尔切特开始了这场谈话。巴特利特太太退到了厨房里。
“我们正在调查罗斯·埃莫特的死因。你认识她,埃利斯。”
“是的,”他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原本曾希望有一天能娶她。可怜的丫头。”
“你知道她的情况了吧?”
“是的,”埃利斯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他辜负了她。不过那样也好。嫁给他,她是不会幸福的。我本来还幻想着,出了那事以后,她会回到我身边来的。我本打算照料她的。”
“就算是……”
“那不是她的错。他用甜言蜜语诱她误入歧途。哦!她告诉了我。她没必要想不开。他不值得她那么做。”
“埃利斯,昨天晚上八点三十分的时候你在哪儿?”
不知道是亨利爵士的想象,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他那似乎早有准备,简直可以说是准备得有点过头的回答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我就在这儿。给巴太太打一个奇妙的厨房橱柜。你们问她吧。她会告诉你们的。”
“他回答得太快了,”亨利爵士想道,“他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居然回答得如此流利,好像是事先排练过一样。”
然后,他告诫自己那不过是想象。他想象得太多了……没错,就连那双蓝眼睛里忧心忡忡的眼神也是他想象出来的。
几轮问答之后,他们离开了。亨利爵士找了个借口去了厨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灶边忙着。她带着和蔼的微笑抬起了头。一个新的橱柜靠墙立着,还没完工。工具和木屑散落一地。
“那就是埃利斯昨晚做的橱柜吗?”亨利爵士说道。
“是的,先生,做得不错吧?乔是个很聪明的木匠。”
她眼里既无忧惧也无窘迫。
但埃利斯……是他想象出来的吗?不,一定有别的情况。“我得再跟他谈谈。”亨利爵士想道。
转身离开厨房的时候,他撞到了一辆婴儿车。
“但愿没把孩子弄醒。”他说道。
巴特利特太太发出了阵阵笑声。
“哦,不,先生。我没有孩子……多少有点遗憾。那是我用来送洗好的衣服的。”
“啊!明白了……”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问道,
“巴特利特太太。你是认识罗斯·埃莫特的。告诉我你对她的真实看法。”
她好奇地看着他。
“呃,先生,我觉得她有点轻浮。不过她已经死了……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
“但我有理由……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要了解一下。”
他态度坚决地说道。
她好像在思量,在揣摩他的目的。最后她下定了决心。
“她不是个好东西,先生。”她冷静地说道,“当着乔的面我不会这么说的。她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种人什么都能……真可惜。您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先生。”
没错,亨利爵士完全清楚。世上像乔·埃利斯这种人是极其脆弱的。他们过于轻信,也正因如此,真相暴露时他们所受的打击也更大。
他带着困惑和迷茫离开了那座农舍。他走进了死巷。乔·埃利斯昨天一整晚都在家里干活。实际上还有巴特利特太太在旁边看着。这看似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会有漏洞吗?一切看起来无懈可击,除了乔·埃利斯的回答似乎过于胸有成竹了一点,像是事先准备好的。
“好吧,”梅尔切特说道,“似乎一切都很明朗了,嗯?”
“没错,长官。”警督赞同道,“桑福德就是我们要我的人。他的说法站不住脚。事实像白昼一样清晰。我个人推测,那个姑娘和她的父亲打算……嗯……敲诈他。他不打算给钱……又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她未婚妻的耳朵里去。他狗急跳墙就那么干了。您怎么想,长官?”他毕恭毕敬地转向亨利爵士,又加上了一句。
“看起来是那样的,”亨利爵士承认道,“但是……我很难想象桑福德会做出暴力行为来。”
但尽管他那么讲,他很清楚他的反对意见几乎没有任何说服力。最温顺的动物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也会有惊人的举动。”
“无论如何,我想去见见那个孩子,”他突然说道,“就是那个听见喊声的孩子。”
吉米·布朗是个聪明的男孩,个头就他的年纪来讲矮了些,一张尖尖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神情。他正渴望着被询问,但发现被询问的只是他在那个不幸的晚上见到的那戏剧性的一幕时,他有些失望。
“我听说当时你在桥的另一头。”亨利爵士说道,“你是从村子这边过桥到了河对面的。你过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人没有?”
“有人正在林子里走动。我想是桑福德先生,就是那个专门修建古怪房子的建筑师。”
另外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是在你听见叫喊声之前十分钟左右,对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
“你还看见别的什么人了吗,在村子这边?”
“有个人沿着那边的小径走了过来。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还边吹口哨。可能是乔·埃利斯。”
“你不可能看清那是谁的。”警督厉声说道,“水雾那么大,而且还是黄昏时分。”
“我是根据口哨声判断的,”男孩说道,“乔·埃利斯总是吹那一个调子,‘我要快乐’,他只会这一首。”
他带着一种现代主义者对老古董的轻蔑态度说道:
“任何人都可以吹那个调子嘛。”梅尔切特说道,“他是向桥那边走的吗?”
“不。反方向,朝村子里去了。”
“我想我们用不着在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身上费心思了。”梅尔切特说道,“你听见了叫喊声和落水的声音,几分钟后,你看见尸体顺流漂了下来,于是你跑去找人。你跑回到桥边,过了桥,直奔村子里。你往回跑的时候就没见到什么人吗?”
“我想有两个人正推着一辆手推车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但距离太远了,我分不清他们是在离开还是正往桥这边来。贾尔斯先生家离得最近,所以我就直接跑到他家去了。”
“你干得不错,孩子,”梅尔切特说道,“你表现得非常出色,而且是动了脑子的。你是童子军,对吗?”
“是的,长官。”
“很好。非常好。”
亨利爵士没有说话,一直在思考。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看了看,摇了摇头。似乎不太可能……不过……
他决定去拜访一下马普尔小姐。
她在她那雅致的、略显拥挤的老式客厅里接待了他。
“我是来报告调查进度的,”亨利爵士说道,“恐怕按我们的预想看,情况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他们准备逮捕桑福德。我必须承认他们那么做是合理的。”
“这么说来,您没找到什么能……该怎么说呢……支持我的观点的东西吗?”她有些困惑和担忧。“也许是我错了……完全错了。您经验这么丰富……如果我没错的话,您肯定查得出来。”
“一方面,”亨利爵士说道,“我不太敢相信您的推断。另一方面,我们还必须面对一个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乔·埃利斯整晚都在厨房里做橱柜,而巴特利特太太则在边上看着他做。”
马普尔小姐向前倾了倾身子,急促地吸了口气。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说,“那是个星期五的晚上。”
“星期五的晚上?”
“是的……星期五的晚上。每个星期五晚上巴特利特太太都要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各家各户去的。”
亨利爵士倒在椅背上。他想起了那个男孩说的那个吹口哨的人以及……没错……全都吻合了。
他站起身来,激动地握着马普尔小姐的手。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道,“至少我可以试一下……”
五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巴特利特太太的小屋,在那个四周都是瓷制狗的小客厅里,他和乔·埃利斯面对面地坐着。
“你对我们撒了谎,埃利斯,关于你昨晚的行踪。”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八点到八点半的时候,你没在这儿的厨房里做橱柜。就在罗斯·埃莫特遇害前几分钟,有人看见你在河边的小路上往桥的方向走去。”
乔·埃利斯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被谋杀的……不是的。我跟这件事没关系。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肯定是的。她是那么绝望。我连根头发都不会伤害她的,我不会的。”
“那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动向说谎呢?”亨利爵士紧追不舍。
他的眼睛不断抬起落下,眼神游移不定。
“我被吓坏了。巴特利特太太看到了我在那儿,当我们听说了发生的事以后……嗯,她觉得那可能会对我不利。所以我就一口咬定我一直在这儿干活,而她则同意作我的证人。她是个少有的好人。她一直对我很好。”
亨利爵士一言未发,起身离开了客厅,走进了厨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水槽边洗衣服。
“巴特利特太太,”他说道,“我全都知道了。我想你最好还是招认了吧……我的意思是,除非你希望乔·埃利斯为他不曾干过的事而被绞死……不。我想你不希望那样。我来告诉你昨晚发生的一切。你出去收好了要洗的衣服往回走,路上遇上了罗斯·埃莫特。你原本以为她已经抛弃了乔,正在跟一个外来的人鬼混。现在她有了麻烦,乔准备救她于危难之中,必要的话娶她为妻,只要她愿意。他在你家里住了四年了。你爱上了他,想把他据为己有。你恨那个姑娘,你不能容忍这个一文不值的小荡妇抢走你的男人。你是个强壮的女人,巴特利特太太。你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进了河里。几分钟后,你遇到了乔·埃利斯。那个叫吉米的孩子在远处看见了你们俩,但是因为天黑雾大,他把你那辆婴儿车当成了手推车,并且觉得是两个男人在推着。你说服了乔让他相信他可能会受到怀疑,并捏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说是为了他,实际上是为你自己。好了,是这样的吧?”
他屏住了呼吸。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上面。
她站在他面前,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手,渐渐地,她下定了决心。
“就是您说的那样,先生。”她最终用一种平静而压抑的口气说道(亨利爵士突然觉得那种语气很危险),“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恬不知耻……她就是那样的。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把乔从我这儿夺走。我的一生一直都很不幸,先生。我的丈夫是个穷光蛋,一个执拗的病人。我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看护他。后来,乔到这儿住了下来。我还没那么老,先生,尽管我的头发有点白了。我才四十岁,先生。乔是千里挑一的好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任何事。他就像个孩子,那么脆弱、那么轻信。他是我的,他需要我的照顾和关怀。还有……还有……”她咽下了下面的话,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直到此刻,她还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站直了身子,好奇地看着亨利爵士。“我准备好了,先生。我从没想到有人能发现这一切。我搞不懂您是怎么知道的,先生……我想不到,真的。”
亨利爵士轻轻地摇了摇头。
“发现真相的不是我。”他说道……想起了那张仍装在他口袋里的纸条,上面用老式的字体写着:
巴特利特太太,和乔·埃利斯一起住在米尔小屋2号。
马普尔小姐又对了。
[1]委婉的说法,暗示未婚怀孕。
[2]皮斯古德(pensegood)是pense(豌豆)和good(货物)合成的词,所以亨利爵士才这么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