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肖的蠢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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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第一章</h3>

两个男人绕过满是灌木丛的角落。

“哎呀,在这儿,”雷蒙德·韦斯特说,“可算找到了。”

贺拉斯·宾德勒激动得深吸了一口气。

“天哪,”他叫道,“多棒啊。”他因为兴奋而尖叫起来,随后又敬畏地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世间难得几回见!简直是世纪之作。”

“我想你会喜欢的。”雷蒙德·韦斯特沾沾自喜地说。

“喜欢?老天——”贺拉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解开相机上的皮带扣,开始忙着拍照。“这将是我收藏中的瑰宝之一,”他高兴地说,“我真觉得,弄一个怪诞作品集相当有趣,你不觉得吗?七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洗澡时想出了这个主意。我上一次得到的宝贝是在热那亚的墓地,但我真心觉得眼前的这个完胜上一个。它叫什么?”

“我不知道。”雷蒙德说。

“我想它肯定有个名字?”

“是的。但实际上,在我们这里,人们就叫它‘格林肖的蠢物’,没别的名字。”

“格林肖就是建造它的那个人吗?”

“是的。它差不多建于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展现着那个时代的一部发家史:一个穷得连鞋都穿不起的男孩一跃成为百万富翁。关于他建造这座房子的原因,当地人众说纷纭,是纯粹为了彰显财富,还是为了向债权人证明他的实力,人们观点不一。如果是后者,那么显然没达到目的。他最后要么破产了,要么濒临破产,因此房子得名‘格林肖的蠢物’。”

贺拉斯不停地按下快门。“嘿,”他心满意足地说,“这倒提醒我给你看看我收藏的第310号作品。那是一个意式壁炉台,大理石制成,精妙绝伦。”他看着房子,又说道:“我想不到格林肖先生是怎么构思这一切的。”

“有些地方还是很明显的,”雷蒙德说,“你不觉得他去过卢瓦尔河的城堡吗?看那些塔楼。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去过东方,泰姬陵风格的影响显而易见。不过我更喜欢摩尔风格的耳房,”他又说,“以及威尼斯宫殿的痕迹。”

“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找到一位建筑师,来实现这么多想法的。”

雷蒙德耸耸肩。

“我想一点儿都不难,”他说,“很可能建筑师带着这笔不菲的收入退休了,而可怜的老格林肖却破了产。”

“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侧看看吗?”贺拉斯问道,“是不是有点儿私闯民宅的味道?”

“我们就是非法闯入,”雷蒙德说,“但我认为没什么。”

他走向房子的拐角,贺拉斯很快跟上了他。

“但谁住在这儿呢?孤儿,还是度假的游客?这不可能是个学校,既没有运动场,也没有生气勃勃的迹象。”

“哦,有一位格林肖的后人仍住在这里,”雷蒙德回头说,“房子本身没因破产而转移产权。老格林肖的儿子继承了它。他有点儿吝啬,只住在房子的一角,一毛不拔。或许也确实没有钱可花。现在,他的女儿住在这里。古怪的老妇人——”

说话的时候,雷蒙德正暗自庆幸自己能想到,把“格林肖的蠢物”当作娱乐客人的谈资。这些文学批评家总是声称自己渴望到乡下过周末,但一到乡下,又时常觉得非常无聊。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报纸,雷蒙德·韦斯特暗喜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丰富了贺拉斯·宾德勒知名的怪异收藏。

他们转过屋角,来到一片无人修剪的草坪。在草坪的一角,有一座大型的假山,一个人正在那里弯腰往下看。见状,贺拉斯兴奋地抓住雷蒙德的手臂。

“天哪,”他喊道,“你看见她穿着什么吗?有印花图案的裙子。就像一名女佣——那时候的女佣。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就是我很小的时候,住在乡下的房子里,那儿有一个真正的女佣,她会在早上叫醒你,穿着印花裙子,戴着帽子,那么有魅力。真的,亲爱的,确实是——一顶帽子,还带着飘带。不对,可能是客厅侍女戴着飘带。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女佣,她会拿进来一大铜壶的热水。我们度过了多么令人兴奋的一天啊。”

穿印花裙的那个人直起了身子,转向他们,手里拿着一把小泥铲。她的样子真是惊人:未梳理的铁灰色头发成缕地垂在肩上,头上戴着的草帽,就像有人把意大利马戴的帽子,硬塞在她头上似的。她的彩色印花裙几乎垂到脚踝。她的脸饱经风霜,有了岁月的痕迹,精明的双眼打量着他们。

“格林肖小姐,我必须为擅自闯入道歉。”雷蒙德·韦斯特走近她,说道,“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贺拉斯·宾德勒先生——”

贺拉斯摘下帽子,鞠了一躬。

“我对……呃……古老的历史和……呃……精美的建筑特别感兴趣。”

雷蒙德·韦斯特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他自知是个名人,可以在别人不敢造次的地方行事。

格林肖小姐抬头看了看她身后庞大豪华的建筑。

“这是幢精美的房子,”她赞赏地说道,“我祖父建造了它——当然,是在我出生之前。据说他希望这座房子能震惊整个乡里。”

“我得说他确实做到了,女士。”贺拉斯·宾德勒说。

“宾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雷蒙德·韦斯特说道。

格林肖小姐显然对文学批评家并不看重。她仍然不为之所动。

“我把它当作,”格林肖小姐指的是这座房子,“铭刻我祖父的天才的纪念碑。一些傻子问我为什么不卖了它,去住公寓。我住公寓里做什么呢?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这里。”格林肖小姐说,“一直都住在这儿。”她默默回想着过去,“那时我们姐妹三人。劳拉嫁给了助理牧师。爸爸气得没给她一分钱,借口说牧师必须远离金钱世俗。她死于难产,孩子也没活下来。内蒂跟一个骑术教练私奔了。爸爸自然把她排除在遗产继承人之外。那个男人叫亨利·弗莱彻,是个英俊的家伙,但一无是处。内蒂跟他在一起并不幸福。她也没活多久。他们有个儿子,他有时给我写信,但他到底不是格林肖家的人。我是格林肖家最后的后人。”她骄傲地挺直肩膀,调整了一下歪戴的草帽。然后,她转过身子,厉声说道:

“什么,克雷斯韦尔太太,有什么事吗?”

有个人从房子那边向他们走来,她和格林肖小姐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完全不同,十分滑稽。克雷斯韦尔太太的发型精致,被染成青灰色的头发向上高高耸立,成绺的小卷和成排的大卷一丝不苟地排列着。她这身装扮就像一位要去参加化装舞会的法国侯爵夫人。她已人到中年,应该穿那种沙沙作响的黑丝绸裙,但实际上却是看起来更亮的廉价人造丝黑裙。虽然她身材并不高大,但胸部丰满挺拔。她说话时的声音异常低沉,措辞十分讲究,只有在发“h”开头的词时稍稍有些犹豫,最后发音时,带有夸张的送气音,让人不禁想到在她年轻时,为发“h”音她应该着实费了不少工夫。

“夫人,是鱼的事情,”克雷斯韦尔太太说,“鳕鱼片还没到。我让阿尔弗雷德去看看,可他不去。”

出人意料的是,格林肖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不去,是吗?”

“夫人,阿尔弗雷德最不听话。”

格林肖小姐抬起两根沾上泥土的手指,放在唇边,突然吹了个极响的口哨,同时喊道: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过来。”

房子的一角立刻闪出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锹,他的脸轮廓清晰,英俊帅气。走近时,他朝克雷斯韦尔太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您找我,小姐?”他说。

“是的,阿尔弗雷德。我听说你不去问鱼的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嗯?”

阿尔弗雷德不客气地说:

“如果您想让我去,我就去,小姐。只要您一句话。”

“我确实想要鳕鱼。我想晚餐时吃。”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

他傲慢地看了克雷斯韦尔太太一眼,后者脸刷地红了,压低嗓音咕哝着:

“真是的!让人无法忍受。”

“对了,还有,”格林肖小姐说,“两个陌生的访客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不是吗,克雷斯韦尔太太?”

克雷斯韦尔太太不解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夫人——”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点点头,“遗嘱受益人自己绝对不能是见证人,对吧?”她询问雷蒙德·韦斯特。

“非常正确。”雷蒙德答道。

“这些法律我还懂,”格林肖小姐说,“而且你们两位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铲子扔进除草篮里。

“二位介意随我去趟书房吗?”

“乐意之至。”贺拉斯急切地说。

她带着我们穿过落地窗,走过墙上挂着褪色锦缎、家具上盖着防尘罩的宽敞起居室,之后又穿过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经过楼梯进入二楼的一个房间。

“这是我祖父的书房。”她说。

贺拉斯带着极大的兴趣环顾房间四周。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充满古怪事物的房间。狮身人面像的头出现在与之风格迥异的一件家具上;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代表着保罗[1]和弗吉尼亚[2];还有一座庞大的青铜座钟,上面刻着古典纹样,那是他一直渴望拍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