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它们放在备餐室的一个盘子里。”
“当时窗户开着吗?”
“是的。”
“你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备餐室吧?”
“当然可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你正在切三明治,他们会怎么想?”
“我想,他们会认为我正准备简餐。”
“他们不可能知道,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用午餐吧?”
“是的。邀请她们两人也是在我看到食物分量还挺多的时候临时想到的。”
“所以,如果有人趁你不在进入屋里,并把吗啡放在其中一个三明治里的话,这个人试图毒死的,应该是你吧?”
“嗯,是的,确实如此。”
“你们一起回到家里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走进晨间起居室。我拿来了三明治,递给她们俩。”
“你和她们一起喝东西了吗?”
“我喝了水。桌子上有啤酒,但霍普金斯护士和玛丽想要喝茶。霍普金斯护士去了备餐室泡茶。她把茶放在一个托盘里端出来,玛丽倒的茶。”
“你喝了吗?”
“没有。”
“不过,玛丽·杰拉德和霍普金斯护士都喝了茶?”
“是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
“霍普金斯护士去关掉煤气。”
“留下你和玛丽·杰拉德单独在一起?”
“是的。”
“之 后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我收拾了托盘和放三明治的盘子,拿到厨房去。霍普金斯护士在那里,我们一起洗了餐具。”
“霍普金斯护士当时是挽着衣袖的吗?”
“是的。她洗餐具,我把它们擦干。”
“你是否对她手腕上的一处伤口表示过疑问?”
“我问她是不是刺到了自己。”
“她怎么回答?”
“她说,‘这是门房外的玫瑰的刺。我等下就把刺挑出来。’”“她当时神态如何?”
“我觉得她一定觉得很热。她满头大汗,脸色也很奇怪。”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上楼,她帮我整理姑姑的遗物。”
“你们再下楼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个小时后了。”
“玛丽·杰拉德在哪里?”
“她坐在晨间起居室里。她的呼吸非常奇怪,人处于昏迷的状态。我在霍普金斯护士的指示下打电话给医生。他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死了。”
埃德温爵士略带夸张地耸了耸肩。
“卡莱尔小姐,是你杀了玛丽·杰拉德吗?”
(轮到你了。抬头,眼睛直视前方。)
“不是!”
<h3>3</h3>
塞缪尔·阿坦伯利爵士登场。她的心重重一跳。现在,她落入敌手了!再没有温柔,再没有她知道答案的问题了!
不过,他的开场相当温和。
“你告诉过我们,你和罗德里克·韦尔曼先生订婚了,是吗?”
“是的。”
“你喜欢他吗?”
“很喜欢。”
“我向你指出,你深深地爱着罗德里克·韦尔曼,因此你对他爱上玛丽·杰拉德感到疯狂的嫉妒?”
“没有。”(这个“没有”是不是恰当地表达了愤慨?)
塞缪尔爵士来势汹汹地说:“我向你指出,你处心积虑地计划除掉这个女孩,希望罗德里克·韦尔曼会回到你身边。”
“当然没有。”(蔑视,再带点厌倦。那会更好。)
这些问题继续进行。就像一个梦,一个噩梦,一场梦魇……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可怕的、伤人的问题。有的问题她有所准备,有的问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要努力记住自己的角色。绝不能松懈,不能说:“是的,我确实恨她。是的,我确实希望她死去。是的,在切三明治的时候我一直想着她要是死了多好……”
要保持镇定、冷静,回答问题尽量简短,不带感情……
奋斗……
每一步都要奋斗……
终于结束了,那可怕的男人坐了下来。埃德温·布尔默先生用亲切又油滑的声音问了几个问题。轻松而愉快的问题,目的是为了消除在交叉询问中她可能给陪审团留下的一些不好的印象。
她又回到了被告席。望着陪审团,茫然地等待……
<h3>4</h3>
罗迪。罗迪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厌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罗迪看起来有点不太真实。
但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颠倒了,白即是黑,上即是下,东即是西……而我不是埃莉诺·卡莱尔,我是“被告”。而且,不管他们是绞死我,还是放了我,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能有什么东西就好了,只要有一样合理的东西能让我抓住……
(彼得·洛德的脸,也许就是它,长满雀斑,有种非凡的神气,还和过去一样……)
埃德温爵士现在问到哪儿了?
“你能告诉我们卡莱尔小姐对你的感情态度吗?”
罗迪用他一丝不苟的声音回答:“我应该说她深深地爱着我,但肯定不是那种狂热的爱。”
“你对你们的婚约满意吗?”
“哦,相当满意。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请你告诉陪审团,韦尔曼先生,为什么这样理想的婚约会破裂呢?”
“嗯,那是在韦尔曼夫人去世后,我想,是有点突然。因为我自己不名一文,我不想娶一个富婆,这让我不舒服。所以,解除婚约是双方同意的。我们都如释重负。”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与玛丽·杰拉德的关系?”
(哦,罗迪,可怜的罗迪,他该有多讨厌这一切!)
“我觉得她很可爱。”
“你爱上她了吗?”
“只是一点点。”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应该是七月五日或六日。”
埃德温爵士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我认为你之后还见过她。”
“不,我去了国外,威尼斯和达尔马提亚。”
“你回到了英国,是什么时候?”
“我接到电报后,让我想想,在八月一日,肯定是的。”
“但实际上,七月二十七日你是在英国的。”
“不是。”
“得了吧,韦尔曼先生。别忘了,你在法庭上宣过誓的。你的护照表明你在七月二十五日回到了英国,二十七日晚上再次离开,难道不是吗?”
埃德温爵士的声音里有种威胁的意味。埃莉诺皱起眉头,猛地回到了现实中来。为什么辩护律师要攻击自己的证人?
罗德里克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勉强地说:“嗯,是的,是这样。”
“二十五日,你有没有去伦敦玛丽·杰拉德的住处拜访她?”
“是的,我去了。”
“你是不是去向她求婚?”
“呃,呃,是的。”
“她怎么回答?”
“她拒绝了。”
“你不是个有钱人吧,韦尔曼先生?”
“不是。”
“你欠了挺多债务的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卡莱尔小姐在遗嘱中把她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你在梅登斯福德吗?”
“我不在。”
埃德温爵士坐下了。
控方律师说:“你说你认为被告并没有深深地爱上你。”
“我是这么说的。”
“你是个有骑士风度的人,韦尔曼先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一个女人深深地爱上了你,而你不爱她,你会觉得隐瞒这个事实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对吗?”
“当然不是。”
“你在哪里上的学,韦尔曼先生?”
“伊顿公学。”
塞缪尔爵士微微一笑,说:“我问完了。”
<h3>5</h3>
接下来是阿尔弗雷德·詹姆斯·沃格雷夫。
“你是一位玫瑰种植者,住在伯克斯的埃姆斯沃思,是吗?”
“是的。”
“你是不是曾经在十月二十日去过梅登斯福德的H庄园的门房,察看了那里的玫瑰的生长?”
“是的。”
“请你形容一下这种玫瑰?”
“这是一种藤本月季——泽芙琳·朵格欣。它开香甜的粉红色花朵。没有刺。”
“这种玫瑰不可能刺到人吧?”
“绝对不可能。它是无刺的品种。”没有交叉询问。
<h3>6</h3>
“你是詹姆斯·阿瑟·利特戴尔。你是一位有资质的药剂师,受雇于詹金斯与黑尔药品批发公司,是吗?”
“是的。”
“你能告诉我这个纸片是什么吗?”
证物移交给他。
“这是我们的一个标签的碎片。”
“什么种类的标签?”
“这个标签是贴在装皮下注射片剂的管子上的。”
“这张纸片是否足够让你判断这个标签是贴在什么药品的管子上的?”
“是的。我可以肯定地指出,这个管子里装的是1/20格令的盐酸阿扑吗啡的皮下注射片剂。”
“不是盐酸吗啡?”
“不,不可能是。”
“为什么呢?”
“因为盐酸吗啡的管子上,吗啡的第一个字母是大写的M。这张纸片上的第一个字母,通过我的放大镜可以看到,非常清楚,是一个小写的m的一部分,而不是大写的M的一部分。”
“请陪审团用放大镜检查证物。你有没有带标签的样品来?”
标签的样品也移交给陪审团。
埃德温爵士继续发问:
“你说这是盐酸阿扑吗啡?盐酸阿扑吗啡究竟是什么?”
“化学公式为C17H17NO2。它是一种吗啡制剂,通过将吗啡和稀释盐酸在密封管里加热皂化后产生的衍生物。吗啡失去一个水分子。”
“阿扑吗啡有什么特殊性质?”
利特戴尔先生平静地说:“阿扑吗啡是已知的最迅速和最强大的催吐剂。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发挥作用。”
“所以,如果有人吞下了致命剂量的吗啡,然后在几分钟内皮下注射一剂阿扑吗啡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几乎立即就会发生呕吐,吗啡就会排出体外。”
“因此,如果两个人吃了同一个三明治或喝了同一壶茶,假设她们吃的食物或饮料里都含有吗啡,而其中一人立即皮下注射了一剂阿扑吗啡,会是什么结果?”
“注射了阿扑吗啡的人将会吐出食物或饮料里的吗啡。”
“而那个人会受到什么身体损伤吗?”
“不会。”
法庭上突然一阵骚动,法官要求保持肃静。
<h3>7</h3>
“你是居住在奥克兰伯纳姆巴查尔斯街17号的阿米莉亚·玛丽·塞德利吗?”
“是的。”
“你是否认识一位德雷珀太太?”
“是的。我认识她已经有二十多年。”
“你知道她婚前姓什么吗?”
“知道。我参加了她的婚礼。她原名叫玛丽·莱利。”
“她是土生土长的新西兰人吗?”
“不是,她从英国来的。”
“从庭审开始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场吗?”
“是的,我一直在。”
“你有没有在法庭上见过这个玛丽·莱利或者说德雷珀?”
“有。”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在这个证人席上做证。”
“用的什么名字?”
“杰西·霍普金斯。”
“你能肯定,这位杰西·霍普金斯就是你认识的玛丽·莱利或叫作德雷珀的那个女人吗?”
“毫无疑问。”
法庭后面一阵轻微的骚动。
“除了今天,你最后一次见到玛丽·德雷珀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她去了英国。”
埃德温爵士一躬身,说:“证人归你问话了。”
塞缪尔爵士大惑不解地站起来,他说道:“我提醒你,塞德利夫人,你可能弄错了。”
“我没有弄错。”
“可能长得像,你搞混了。”
“我对玛丽·德雷珀太熟悉了。”
“霍普金斯护士是经过认证的社区护士。”
“玛丽·德雷珀结婚前就是一家医院的护士。”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指控控方的一位证人做伪证?”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h3>8</h3>
“爱德华·约翰·马歇尔,你曾在新西兰奥克兰住了几年,现在居住在德普特福德雷恩街14号,是吗?”
“是的。”
“你认识玛丽·德雷珀吗?”
“我在新西兰认识她好几年了。”
“你今天在法庭上有没有看到她?”
“我有。她自称霍普金斯,但她就是德雷珀夫人没错。”
法官抬起头。他小声但是清楚、有力地说道:“我认为有必要重新传唤证人杰西·霍普金斯到庭。”
法庭暂时无声,庭警嚅嚅地回复说:
“大人,杰西·霍普金斯在几分钟前离开了法庭。”
<h3>9</h3>
“赫尔克里·波洛。”
波洛走上证人席,宣读了誓言,捻了捻他的胡子,静静地等着,他的头微微偏向一边。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地址、电话。
“波洛,你认得这份文件吗?”
“当然认得。”
“它是如何到你手里的?”
“这是由社区护士霍普金斯护士给我的。”
埃德温爵士说:“大人,如果你允许,我想大声朗读这份文件,然后交给陪审团。”
<h2>第四章</h2><h3>1</h3>
辩护方的结案陈词:
“陪审团的先生们,现在责任落到你们肩上。由你们决定,埃莉诺·卡莱尔是否可以无罪释放,恢复自由之身。如果你们在听取了所有证据之后,仍然觉得是埃莉诺·卡莱尔毒杀了玛丽·杰拉德,那么你们有责任宣判她有罪。
“但如果在你看来,同样有力的证据,也许更加有力的证据,是针对另一个人的话,那你们有责任刻不容缓地释放被告。
“你们如今应该已经明白,这件案子的真相与最初呈现出来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昨天,在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给出戏剧性的证据后,我请了其他证人出庭证明,毫无疑问,玛丽·杰拉德是劳拉·韦尔曼的私生女。这是真的,由此导致的结果,正如大人指出的,韦尔曼夫人血缘最近的亲属,不是她的侄女埃莉诺·卡莱尔,而是她的私生女玛丽·杰拉德。因此,玛丽·杰拉德应该在韦尔曼夫人去世后继承巨额财富。先生们,这就是案子的关键所在。将近二十万英镑的财富将由玛丽·杰拉德继承。但她自己不知道真相。她也不知道霍普金斯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你们可能会想,先生们,玛丽·莱利或者说德雷珀可能有一些完全正当的理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霍普金斯。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不出面说明原因呢?
“我们所了解到的事情是这样的:在霍普金斯护士的鼓动下,玛丽·杰拉德立下了一份遗嘱,把她所有的一切留给‘玛丽·莱利,伊丽莎·莱利的妹妹。’我们知道,霍普金斯护士出于职业的原因,能够获得吗啡和阿扑吗啡,并且非常熟悉它们的属性。此外也已经证明,霍普金斯护士说自己的手腕被一株无刺的玫瑰刺到这件事也不是真的。她为什么要撒谎,还不是她想急忙掩饰刚刚进行了皮下注射而留下的针孔?别忘了,被告也曾经提到,当她进到餐具室的时候,看到霍普金斯护士看起来好像不舒服,她的脸色是青绿色的——联系到她刚刚用药物强烈催吐过,就不难理解了。
“我要强调另外一点:如果韦尔曼夫人能多活一天,她会立下遗嘱,而极大的可能是,她会为玛丽·杰拉德做出适当的安排,但不会将她的大部分财产留给她,因为韦尔曼夫人坚信,她的私生女如果留在另一个生活圈子,将会更加幸福。
“我所要做的,并不是宣布对另一个人不利的证据,只是要表明,这个人有同样的机会和更强烈的谋杀动机。
“从这一点来看,陪审团的先生们,我向你们提出,指控埃莉诺·卡莱尔谋杀的案子不成立。”
<h3>2</h3>
摘自大法官白丁菲尔德的总结陈词:
“……你们必须完全确信,这个女人确实于七月二十七日用致命剂量的吗啡毒杀了玛丽·杰拉德。如果你们不能确信,必须无罪释放被告。
“控方曾陈述,被告是唯一有机会给玛丽·杰拉德下毒的人。辩护方力图证明有其他的可能性。有一种说法认为玛丽·杰拉德是自杀,但唯一支持这一说法的证据是,玛丽·杰拉德在去世前不久曾立过遗嘱。但没有丝毫的证据证明她心情沮丧或不开心,或处于可能导致结束自己生命的精神状态。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吗啡可能是有人趁埃莉诺·卡莱尔去门房的间隙,偷偷进入厨房加到三明治中的。在这种情况下,投毒的目标应该是埃莉诺·卡莱尔,玛丽·杰拉德是被误杀。辩护方提出的第三种说法是,另一个人有同样的机会取得吗啡,而且在后一种情况下,毒药不是放在三明治里而是在茶里。为支持这一说法,辩护方传唤了证人利特戴尔,他发誓说,在备餐室里发现的纸片是装有盐酸阿扑吗啡的管子上所贴标签的一部分,盐酸阿扑吗啡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催吐剂。已经提交了两种不同的标签样品给你们。在我看来,警方在这方面是粗心失察的,没有更仔细地检查原始纸片就贸然得出这是吗啡的标签的结论。
“证人霍普金斯说,她被门房的玫瑰刺伤了自己的手腕。证人沃格雷夫察看过那株玫瑰,上面没有刺。你们必须判断是什么原因造成霍普金斯护士手腕上的伤口,以及她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控方说服了你们,是被告而非他人犯下此罪,那么你们就必须宣告被告有罪。
“如果辩护方提出的说法是可信的,而且与证据一致,那么被告就必须无罪释放。
“我会要求你们根据摆在你们面前的证据,以勇气和勤勉,慎重考虑你们的判决。”
<h3>3</h3>
埃莉诺被带回法庭。
陪审团鱼贯而入。
“陪审团的先生们,你们得出一致的判决了吗?”
“是的。”
“看着被告席上的人,宣告她是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
<h2>第五章</h2>
他们从侧门带她离开法庭。
她看到很多面孔在迎接她——罗迪,还有那位小胡子侦探。
但是她转向了彼得·洛德。
“我想离开。”
她和他现在坐在平稳行驶的戴姆勒车中,迅速离开伦敦。
他什么也没有说。她享受着这难得的沉默。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她离得越来越远。
新的生活……
这正是她想要的……
新的生活。
她突然说道:“我,我想去个安静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人的地方。”
彼得·洛德平静地说:“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会去一家疗养院。安静的地方。有美丽的花园。没有人会打扰你,或找到你。”
她叹了口气,说:“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
她想,因为他是医生,所以能够理解。他知道,也不来烦她。幸好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来到这里,远离这一切,远离伦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想忘记,忘记一切。一切都不再真实。全都不见了,消失了,结束了,过去的生活和旧日的感情。她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毫无戒备的生物,简陋、原始,一切重新开始。很奇怪,很害怕。
但是和彼得·洛德在一起令人宽慰。
他们现在已经出了伦敦,穿行在郊区。她终于说:“全靠你,多亏你。”
彼得·洛德:“全靠波洛。这家伙是个魔法师!”
但埃莉诺摇摇头。她固执地说:“是你。是你抓着他,让他做的吧!”
彼得笑了。“好吧,是我让他做的。”
埃莉诺说:“你知道我没那么做,还是你也不确定?”
彼得干脆地回答:“我从来都不十分确定。”
埃莉诺说:“所以我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差点说了‘我有罪’,因为,你瞧,我确实那么想过……那天,当我在小屋外面笑个不停的时候,我确实那么想过。”
彼得说:“是的,我知道。”
她不解地说:“现在想想觉得很奇怪,就像中了邪。那天我买了鱼糜,在切三明治的时候,我假装编一个故事,我想着‘我把毒药混进去,她吃了就会死掉,然后罗迪就会回到我身边。’”
彼得·洛德说:“假装一些事情可以帮助人们纾解情绪。这不是坏事,真的。你通过幻想把这些情绪从心里排解出来。就像出汗把废物从身体里排泄出来一样。”
埃莉诺说:“是的,这是真的。因为它一下子就消失了!我指的是,内心的阴暗!当那个女人提到门房外的玫瑰时,一切就恢复了,回到了正常的心态。”
然后她打了一个寒噤,说:“后来,当我们走进晨间起居室,她已经死了,快死了。我当时的感受是:设想谋杀和实施谋杀有多大区别?”
彼得·洛德说:“天差地别!”
“是的,但有那么大吗?”
“当然有!设想杀人并没有真正造成任何伤害。有些人愚蠢地认为这等同于策划一起谋杀!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想的时间足够长,你会突然间克服了那种阴暗的情绪,觉得这一切都很傻!”
埃莉诺哭着说道:“噢!你真能安慰人。”
彼得·洛德回答得语无伦次:“一点也不。只是常识。”
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埃莉诺说:
“每一次在法庭上,我都会看着你。它给了我勇气。你看起来如此普通。”
然后她笑了起来。“我太失礼了!”
他说:“我明白了。当你身处梦魇之中时,普通反而是唯一的希望。总之,普普通通的东西是最好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她坐进汽车以来第一次,转过头看着他。
看到他的脸没有像看到罗迪的脸那样,总是让她感到痛苦,那上面没有混合着大喜大悲的心潮起伏,相反,让她感到温暖和安慰。
她想,他的脸多么好看,好看而且有趣,还有,是的,令人宽慰。
车子继续行驶。最后,他们来到一扇大门前,驶向上山的行车道,直到抵达一座位于山丘一侧的宁静的白色房子前。
他说:“你在这里会很安全。没有人会打扰你。”
她冲动地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她说:“你,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
“常来吗?”
彼得·洛德说:“你想我来我就来。”
她说:“请来,请常来。”
<h2>第六章</h2>
赫尔克里·波洛说:“所以你看,我的朋友,别人告诉我的谎言和真话一样有用。”
彼得·洛德说:“难道每个人都对你撒谎了?”
波洛点点头。“哦,是的!你知道的,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其中一位,将真相视为一项义务,而这个人既敏感又执拗,那个人是最困扰我的!”
彼得·洛德喃喃地说:“埃莉诺自己!”
“正是。证据表明她是有罪的。而她自己,由于她那敏感而苛求的良心,不作任何辩解。她指责自己有过那样的想法,尽管没有真正行动,她已经几近于放弃一场令人厌恶的肮脏的斗争,打算在法庭上承认一项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
彼得·洛德恼怒地叹了口气。“太不可思议了。”
波洛摇摇头。“确实非常不可思议。她谴责自己,因为她用比普通人更加严格的道德标准来审判自己!”
彼得·洛德若有所思地说:“是的,她就是那样的。”
赫尔克里·波洛继续说:“我的调查刚刚开始的时候,结果总是指向埃莉诺·卡莱尔,她有极大的可能性犯下了她被指控的罪行。但是,我履行了我对你的承诺,我发现了另一个人可能犯下一桩更大的罪行。”
“霍普金斯护士吗?”
“开始的时候不是。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罗德里克·韦尔曼。对他的调查也是从一个谎言开始。他告诉我,他七月九日离开英国,八月一日回国。但霍普金斯护士曾轻描淡写地提到玛丽·杰拉德不管是在梅登斯福德还是‘当她在伦敦再次看见他’都拒绝了罗德里克·韦尔曼的求婚。你告诉过我,玛丽·杰拉德是七月十日去的伦敦——是罗德里克·韦尔曼离开英国后一天。那么玛丽·杰拉德是什么时候和罗德里克·韦尔曼在伦敦见的面呢?我请了我那位神偷朋友协助,通过检查韦尔曼的护照,我发现他从七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在英国。他故意撒谎了。
“那段时间有件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就是当埃莉诺·卡莱尔去门房的时候,三明治一直放在厨房的盘子里。我一直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埃莉诺才是那个预期的受害者,而不是玛丽。罗德里克·韦尔曼有没有杀害埃莉诺·卡莱尔的动机?是的,一个非常充分的动机。她立了遗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他,而且通过巧妙的提问,我发现罗德里克·韦尔曼自己可能知道这个事实。”
彼得·洛德说:“那你为什么又认定他是无辜的呢?”
“因为另一个谎言。一个愚蠢、拙劣、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谎言。霍普金斯护士说,她被玫瑰刺到了手腕,所以手上扎了一根刺。当我去那里的时候,看见玫瑰上并没有刺。所以很明显霍普金斯护士说了谎——而这个谎言太愚蠢,看似毫无意义,这才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
“我开始怀疑霍普金斯护士。在那之前,她给我的印象是个可靠的证人,自始至终怀着对被告的强烈的偏见,鉴于她对于死去的女孩的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但现在,一旦那个愚蠢、没有意义的谎言在我脑海里生根,我开始仔细地思考霍普金斯护士和她的证据,我意识到一些我之前由于不够聪明而没有发现的东西。霍普金斯护士知道一些关于玛丽·杰拉德的事情,她急于要把这些事情揭发出来。”
彼得·洛德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是反过来?”
“从表面上看,是的。她给了别人一种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愿意说出来的印象!但是,当我仔细思考后发现,她说的关于这件事的每一个字,都在表示截然不同的目的。我和奥布莱恩护士谈话后,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观点。霍普金斯在奥布莱恩护士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她。
“这样一来就很明显,霍普金斯护士在玩着她自己的把戏。我对比了这两个谎言,她的和罗德里克·韦尔曼的。是否两者都有无罪的解释呢?
“首先看罗德里克的情况,我立即给出了答案。是的。罗德里克·韦尔曼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要让他承认自己无法信守留在海外的计划,而是偷偷溜回来去见他喜欢的姑娘,而那姑娘又对他无意,这对他的自尊心是极大的伤害。既然无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出现在谋杀现场附近,他也对谋杀一无所知,所以他选择了最省事的做法,以避免不愉快的事(最典型的性格特质!),所以故意隐瞒了自己曾匆匆回国的事实,只说他是八月一日接到谋杀案的消息才回国的。
“现在来看看霍普金斯护士,她的谎言有没有无罪的解释呢?我越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越是觉得不对劲。不过是一个手腕上的伤口,霍普金斯护士为什么要说谎?这个伤口意味着什么?
“我开始向自己提出一些问题。被偷走的吗啡属于谁?霍普金斯护士。谁能够给老韦尔曼夫人服用吗啡?霍普金斯护士。是的,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人们吗啡不见了呢?如果护士霍普金斯是有罪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另一起谋杀,谋杀玛丽·杰拉德,早已经计划好,而且替罪羊也已经选好,但这个替罪羊必须被证明有获得吗啡的机会。
“其他的事情也都吻合了。写给埃莉诺的匿名信。这封信是要挑拨埃莉诺和玛丽之间的感情。原先的设想无疑是埃莉诺会来到庄园,阻止玛丽对韦尔曼夫人施加的影响。而罗德里克·韦尔曼热烈地爱上了玛丽,当然这是完全没有预见到的——但霍普金斯护士很快意识到了。对于替罪羊埃莉诺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动机。
“但犯下这两桩罪行的原因是什么?霍普金斯护士有什么动机要除掉玛丽·杰拉德?我开始看到了一点光,还非常微弱的光。霍普金斯护士对玛丽有很大的影响力,她利用这种影响力做的事之一是促使玛丽立了遗嘱。但遗嘱并没有惠及霍普金斯护士。受益的是玛丽住在新西兰的姨妈。然后我想起了一次偶然的谈话,村里有人曾告诉我,那个姨妈曾是医院的护士。
“现在,光线已经不再那么黯淡了。犯罪的模式和构想越来越明显。接下来的步骤就简单了。我再次拜访了霍普金斯护士。我们彼此都把戏演得很精彩。最后,她半推半就地说出她早就计划好要说的一切!只不过,或许说得比她计划的要早了一点!但机会是那么好,她无法抗拒。而且,毕竟,真相早晚都要公开的。所以,她假装十分不情愿地拿出了一封信。然后,我的朋友,事情不再是我的猜测了。我知道了!这封信出卖了她。”
彼得·洛德皱了皱眉头,说:“为什么?”
“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那封信的收信人是这样写的:给玛丽,在我死后寄给她。但是,信的内容中却说得非常清楚,玛丽·杰拉德不应该知道真相。此外,信封上写着‘寄给’(而不是‘交给’)也是一种启示。这封信不是写给玛丽·杰拉德的,而是另一个玛丽。这是写给她的妹妹,住在新西兰的玛丽·莱利的,伊丽莎·莱利在信中告诉了她真相。
“霍普金斯护士不是在玛丽·杰拉德去世后,在门房找到这封信的。这封信一直带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她在新西兰收到了这封信,是在她姐姐去世后收到的。”
他停了一下。“一旦人们用心灵的眼睛看穿真相后,剩下的就很容易了。快捷的航空旅行使得住在新西兰认识玛丽·德雷珀的证人可以及时出现在法庭上。”
彼得·洛德说:“要是你弄错了呢,霍普金斯护士和玛丽·德雷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办?”
波洛冷冷地说:“我永远不会错!”
彼得·洛德大笑起来。
波洛继续说:“我的朋友,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叫玛丽·莱利或德雷珀的女人更多的事情。在她突然离开新西兰之前,新西兰警方一直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给她定罪,但他们盯上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一个她看护的病人,一位老太太,给‘亲爱的莱利护士’留下了非常可观的一笔遗产,她的死让她的主治医生十分困惑。玛丽·德雷珀的丈夫生前投了一大笔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而他的死是突然的,难以解释的。对她来讲不幸的是,虽然他给保险公司开出了支票,却忘了将它寄出去。还有其他人的死亡可能与她有关。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女人。
“可以想见,她姐姐的来信给她那足智多谋的头脑带来了多种可能性。当新西兰对她来说已经风险太大、危机四伏的时候,她来到了这个国家,并以霍普金斯的名字重操旧业(这是她以前医院的同事的名字,那个人在海外去世了),梅登斯福德是她的目的地。她也许曾经考虑过勒索。但老韦尔曼夫人不是那种甘心被勒索的女人,而莱利护士,或者说霍普金斯,非常明智没有试图这样做。毫无疑问,她做了调查,发现韦尔曼夫人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而韦尔曼夫人无意中的一些话可能暴露了这样的事实:这个老太太没有立遗嘱。
“因此,在六月的那天晚上,当奥布莱恩护士告诉她的同事说韦尔曼夫人要请律师时,霍普金斯毫不犹豫就动手了。韦尔曼夫人必须不立遗嘱就死去,这样才能让她的私生女继承她的钱。霍普金斯早已经和玛丽·杰拉德成了好朋友,并且对这个姑娘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女孩订立遗嘱,把她的钱留给母亲的妹妹,她非常谨慎地使用遗嘱里的措辞。上面没有提到亲属关系,只是写着‘玛丽·莱利,已故的伊丽莎·莱利的妹妹。’一旦写下这份遗嘱,玛丽·杰拉德就注定要死。那个女人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我想,她已经计划好了犯罪的方法,使用阿扑吗啡以确保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她可能打算让埃莉诺到她的小屋去,但是当埃莉诺来到门房,邀请她们两人去吃三明治,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完美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埃莉诺几乎肯定会被定罪。”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她已经被定罪了。”
波洛连忙说:“不,是你,我的朋友,她要感谢你救了她一命。”
“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努力——”
他打住了。波洛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非常努力,不是吗?你很不耐烦,因为我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且你也很害怕,毕竟她可能是真的有罪的。因此,你极端无礼地竟然对我撒谎!但是,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你还不够聪明。将来,我劝你还是专注于麻疹和百日咳,不要去破案了。”
彼得·洛德的脸红了。他说,“你一直都知道吗?”
波洛严肃地说:“你把我领到灌木丛中的一块空地上,还帮我找到了你刚刚放在那里的德国火柴盒!这都是幼稚的小把戏(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彼得·洛德哆嗦了一下。他呻吟道:“别提了!”
波洛继续说:“你和园丁谈话,并诱导他说出他看到了你的车停在路上,然后你又吃惊地假装这不是你的车。你死死地盯着我,要确保我意识到那天早上有个陌生人在那里。”
“我是个该死的傻瓜。”彼得·洛德说。
“你那天早上在H庄园干什么?”
彼得·洛德的脸红了。“只是犯傻。我听说她来了。我去大房子里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她。我不是说要跟她说话。我只是想看看她。从灌木丛中的那条小径上我看到她在厨房里切面包和黄油——”
“夏绿蒂和诗人维特。(德国作家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主人公。——译者注)继续说,我的朋友。“
“哦,没有什么可讲的。我只是溜进灌木丛,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走开。“
波洛温和地说:“你第一次看见埃莉诺·卡莱尔就爱上了她?”
“我想是的。”
长时间的沉默。
彼得·洛德说:“哦,好了,我想她和罗德里克·韦尔曼从此以后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波洛说:“我亲爱的朋友,你可完全想错了!”
“怎么错了?她会原谅他和玛丽·杰拉德的事。反正,那只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
波洛说:“不止如此。有时候,过去和未来之间的鸿沟比你想象的要深。当一个人走出死亡荫翳的幽谷,走到阳光之下,那时,亲爱的朋友(原文为法语。——译者注),就是新生活的开始。过去将留在过去。”
他等了一分钟,然后接着说:“一个新的生命,这正是埃莉诺·卡莱尔现在要开始的,是你给了她新的生命。”
“不是。”
“是的。是你的决定,你那傲慢的坚持,强迫我按你的要求去行动。现在承认吧,她应该感激的人是你,是不是?”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是的,她非常感激。现在,她要我去看她,经常去。”
“是的,她需要你。”
彼得·洛德激动地说:“她更需要的是——他!”
波洛摇摇头。“她从来不需要罗德里克·韦尔曼。她爱他,是的,但不快乐,甚至是绝望的。”
彼得·洛德一脸严峻,不以为然地说:“她永远不会像爱他那样爱我。”
波洛轻声说:“也许不会。但她需要你,我的朋友,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彼得·洛德没有说话。
波洛的声音非常温柔:“你不能接受事实吗?她爱过罗德里克·韦尔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和你在一起,她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