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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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听到欧贝锁上前后的门窗。搞得那些个门闩哐啷啷吵得要死。”

“没别的了?你和你太太抵达你们房间时呢?然后呢?”

“玛歌打开她的卧室门进去。我打开我的卧室门进去。就这样。”

“当时你们有交谈吗?”

“没有,没有,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索林不只是在讲述,他在重新经历。他正踩着当晚不稳的脚步凝神注视。

“然后呢?”

“我觉得糟透了,”索林说,“醉醺醺了还得脱掉晚装可真叫人火大。你得拔掉领口,你得拔掉衬衫。你撞上东西。我穿上睡衣踉跄走进浴室刷牙。”

“走进浴室。浴室另一头通向你太太卧室的门是开是关?”

“关着而且从她那头锁上了。”

“你怎么知道锁上了?”

“向来如此。”

“你刷了牙。然后呢?”

“我回到我卧室砰地关了门上床去。不过麻烦就在这里。我还不够醉。”

“讲下去!”

“当晚可不是卧床轻摇你马上飞到乌有之乡的那种晚上——睡得死沉。我只是猛打瞌睡,然后半梦半醒,又打起瞌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过我肯定又睡死了,因为好像有个空白期。然后有个什么吵醒了我。”

“什么吵醒你?想想!是噪音吗?”

“不知道,”索林置身梦里,他摇摇头。“然后我觉得好像听到玛歌的声音,好像在嗯哼呻吟,在遥远的地方呼救。”

“继续讲。”

“我坐起身打开灯。我病恹恹的头又痛,不过清醒多了。床边的钟指着两点。呻吟声——好可怕。我爬下床打开浴室门。”

(窗室里没有半个人移动,甚至好像连呼吸也没有。)

“浴室的灯亮着吗?”

“没,不过我打开了。通往玛歌卧室的门打得大开。噢,对!我睡着的时候,玛歌洗了澡。”

“她洗了澡?”

“对。浴缸上挂了条毛巾,而且地板湿答答的。老天,看得我好火,地板是湿的,我又光着脚!我回头穿上拖鞋,再走进去。四处好像一片静悄悄的。我看进玛歌的房间。”

菲尔博士的脸孔和身体没有半根肌肉或者肉褶在动。他撑起的肘子和指出去的手都稳着没动。然而他的眼睛却四处扫射,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叫人心神不宁,仿佛他正在回忆、正在做总结。不过魔力仍未破除。索林一步步往回走进那个夜晚,两人的声音都浓浊起来。

“我看进她卧室。灯没开,不过看得出她人不在里头。”

“窗帘拉上了吗?”

“没有,所以我才看得出她不在。外头有点光照进来,星光之类的。床褥平坦没被碰过。一片死寂,而且冷得要死。接着呻吟和哭声又开始了,声音大得只差没吓死我。我看到通往她起居间那扇门底下透出的光线。”

“讲下去!”

索林讲得大声且快速。

“我打开门。里头好暖,火炉架子里还有火。所有的壁灯也点亮了。房间正中央再过去一些,有条那种加了垫子的躺椅,旁边是张桌子。”

“讲下去!”

“玛歌仰躺在那上头,稍稍侧向一边。她的嘴唇急急蠕动。我说:‘玛歌!’可她只是呻吟着扭动,她的眼睛没张开。我扶起她肩膀靠在躺椅背上——她可不轻——然后她的头就往前倒。我摇摇她,不过没用。然后我就真的害怕起来。我冲回浴室。”

“毒药瓶当时在药品柜里吗?”

“没有,不见了。玛歌一定是……”

死寂。

索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停在半空中,结结巴巴缓缓重复道:“一定——是,”然后声音便淡去了。他站在那里,猛然惊醒但是僵住了,眼神黯淡呆滞如同上了釉。

菲尔博士任由他的手臂落在桌面上。

“原来,”菲尔博士表示,没有满意之情,连语调都毫无抑扬顿挫,“那个药品柜是摆过标出毒药的棕色小瓶子。正如德沃何小姐所说。”

还是没有人移动。一股奇异吓人的麻痹感仍然停留在桌边这群人当中——其中至少一个是屏住呼吸直到快要窒息。他们身处长画廊诸多肖像之间,仿如置身虚空。

“你耍花招,”索林说。他的声音扬起。“肮脏不要脸的花招!”

“我没有,”菲尔博士回嘴道。

他把他叉状柄拐杖横过桌子的玻璃面放下。

“先生,”菲尔博士继续说,“我对你极端怀疑,是有我自己的理由。如果你原就知道药品柜摆了那个棕瓶,一旦发现你太太快要死了,你头一个冲动想来就是冲回去找瓶子。我——哼咳——只是引个路。懂吧?”

丹佛斯·洛克以漠不关己的优雅模样站起身来。

“我看天色已晚了,”他表示,“桃乐丝,我们该走了。”

希莉雅站起来,泪眼婆娑。

“我不打算跟你炫耀,索林,”她说,“可是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永远,永远,永远不许四处跟人说我疯了。”希莉雅整个态度都变了。她看着何顿,试图克制不流下泪,向他伸出手。

“小唐!”希莉雅说。然后他便到了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就要捏痛了,低头看她眼睛一如昨晚在公园旁边的树下。

“听好了,看在老天分上,”索林大叫。

声音急迫恳求的味道好浓,众人不由自主全转过身。

“这我要答,”索林咬住牙关进出话,“我有权回答,”他吞口口水。“就那么个小地方我是撒了谎,对!可我觉得理由正当。我……”

“就那么个小地方!”’何顿复述。他现在甚至恨不起索林,他只能叹为观止地看着他。“你晓得,索林,你可真美得冒泡!我看其他事情你全讲实话了!”

“对,没错!”

“没用的,索林。希莉雅提到玛歌半夜更衣,脱下银色礼服换上黑色天鹅绒礼服,你从头到尾都说那是幻觉。不过咱们可有个目击者能够证明玛歌的确换了衣服。”

“噢?”索林酷酷问道。“看来你是觉得你跟其他人一样跩起来了啊。请问这位作伪证的是谁?”

“你最强力的支持者,桃乐丝·洛克。”

桃乐丝发出一声惊呼。她父亲立刻沉着地踏步走到她椅子前面,仿佛想挡住众人视线。

“我看,桃乐丝,我们真是该走了。”

先前沿着画廊吱嘎响起欧贝的脚步声——欧贝很匆忙——然后她弯腰前倾急急跟菲尔博士耳语起来,不过因为动作轻巧,众人还是直到菲尔博士惊呼一声急忙起身把长信封插进口袋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噢老天!噢酒神!”菲尔博士喃喃道。“约会!我忘得一干二净。教堂司事肯定已经喝醉了我看。呃——我亲爱的何顿!”

“嗯?”

菲尔博士这会儿急疯了,完全无法专心,眼神四处扫视,十分沮丧。

“我的形体哪,也许望之颇为壮观,”他说,“不过弯身要碰地板可就不很适合,”他摸索起眼镜,“我的帽子跟另外一根拐杖好像掉下桌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啊!谢谢。对。这样好些!提醒各位,我可是有个紧急约会要赶。”

然后他便轰隆隆走出窗室,拄了两根拐杖以为支撑。事出突然,大家都很错愕,连洛克都提出抗议。

“菲尔博士!”

“嗯?”

“请教一下,”洛克询问道,声音因为气愤显得薄弱,“这场侦讯是否结束了?”

“结束。哎。嗯。不算真的结束,”菲尔博士摇摇头。“不过我想,你知道,情况已经蛮清楚了。”

“清楚!”洛克道。“某些方面,是没错。你说了你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想来你也解决了大半。不过这会儿你倒是打算怎么做?”

“‘做’?”

“我们的朋友马许,”洛克表示,“给逮着撒了至少一个要命的谎言。一定还要我重复一次那句拉丁古话falsus in uno其他的部分吗(译注:整句话是falsus in uno,falsus in omnibus,意思是撒一个谎,就有可能全盘撒谎)?你打算怎么做?”

“做?”菲尔博士再次重复,突然凶起来。“老天保佑警方,我能怎么做啊?这人可是百分百的无辜。”

何顿觉得——不是这档子事里的头一回或者最后一回——自己神志不清起来。

“无辜?”洛克说。“什么事无辜?”

“马许先生,”菲尔博士回答道,“根本没有恶待或者虐待他太太。他没有逼她走上绝路。而且他也没杀她。”

希莉雅的手握在何顿手里,先是紧缩然后瘫软。她抽开手,两手紧按住脸。希莉雅开始一语不发地前后摆荡,而他则攥住她肩膀想稳住她。

然后发生了几乎更糟的事。德芮克·荷斯果先生原先一直闲在一旁,这会儿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宁静快活的微笑。他瞥瞥索林,那瞥如同白纸黑字一般说得清清楚楚:“瞧见了吧?我不跟你说了不会有麻烦吗?是我安排好的。”

“菲尔博士,”何顿说,“有这么多证据,但你还是坚持说希莉雅神志——神志不清吗?”

“老天在上,不,”菲尔博士隆声道,“她神志当然清楚!”

他朝地板轻敲两根拐杖的金属包头,头一回正眼瞧起希莉雅,眼神里混杂了温情慈祥,然而也有不安。

“虽然索林·马许先生绝对不会相信,”菲尔博士说,“不过女孩的本性里可没半点疯狂的因子。只是我得确定(天杀的,真希望你们能懂!)她没……”

“没怎样?”洛克锐声道。

“先生,”菲尔博士说,喘声巨大无比,“我有个约。”

他旋过身,庞大的斗篷在他身后鼓浪般飘起,然后就踩着重重的步伐隆隆走向通往画房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