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君如剑折(2 / 2)

重回剑仙少年时 佚名 5716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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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万物沦丧,如山般的妖物死尸之中,有一个背影跪倒在地上,长发披散一地。

如寂剑就插在他身边,不知劈砍过多少次,冷铁早已卷刃。

他像是上刀山、下油锅里出来的厉鬼。筋脉尽断,修为尽毁,终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不知受过多少不同的攻击,他是不肯放开剑的人,却将如寂剑随手插在边上,右手紧紧地攥握成拳。我在他面前蹲下,他的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很难想象这三天三夜,他经历了一些什么。

「谢如寂,你还活着吗?」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已经没有反应了。

谢如寂明明睁着眼,却看不见我,一点神采也没有,像是一个早就死掉的人,保持着最后的动作。

他的眼角轻微地颤着,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没有,从那里生出了第一道魔纹。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很快地蔓延。我原本来想好自己的行径了。若他死了,我便替他收敛好尸骨。若他没死,那我就把这个盖世英雄带出魔川。

可我从未想过,他会因此入魔。我几次张口,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谢如寂。」

他不说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直看着眼前。你既然没有看见我,那你看见的是什么?

魔纹从他的眼角快速蔓延完整张脸,沿着脖颈往下走。我曾经在鲤鱼洲的洲主宫,趁谢如寂重伤时曾想杀了他,这回又是在他重伤时遇见入魔。但这一次,我的剑尖恐怕不会再受到阻挡了。我安静道:「谢如寂,我曾说,你若入魔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不声不响不闻,像是一个要被黑水拉下去的路人。

我起身,脸上有点凉,我伸手擦了擦脸,才发现满脸的泪和汗。如寂剑就摆在旁边,我伸出手去拔,很古朴的一把剑,不知来路和背景,前世今生,这是我第一次碰上谢如寂的配剑。

卷刃的刀,也是可以砍人的。我使尽了力气竟然没拔起来,仓皇之下一头撞在了剑柄上,细看之下剑柄上居然有几个小字:「阿溯平安。」我顺着念出来,猛然转过头去。

谢如寂的脸都被黑纹遮住了,和千叶镇的织梦中那个总是脸脏兮兮的小孩,竟然叠成了一致。

我抬起手,指尖颤抖地凭空描过他的眉峰、鼻骨、唇,竟然相似。阿溯平安。原来如此,谢如寂竟然是那个半魔,原来真是如此。他并非入魔,谢如寂,原本就是个半魔。

我静静地伫立原地,看着他,腿的刺痛一直在提醒我清醒,早一些杀掉谢如寂,赶在谢如寂失去理智之前杀掉他。

谢如寂突然动了,像是想抓住前面的什么东西,右手手掌张开,向前探去,差一点就揪到我的身上了。但是也因为这掌心分开,原本握着的东西松开了去。我怔怔地看着,那是一只玉纸蝶。浸在黑水中,很快就被腐蚀了,像是一场无法触及的梦。

我站了很久,俯下身把那把如寂剑重新挂上他的腰间,平静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救过鲤鱼洲、救过天下,还留给千叶花让我救了大师兄,我这次不会杀你。」

朝龙给我的那滴神血,落入了谢如寂的口中。

金色的血滚入之后,那魔纹果真遇到克星一般急速消退,像是两股势力在脸上博弈。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浩大魔川已经被削得只剩一线,然而我已经看见星星点点的猩红色在黑底里亮起来了,像是在窥探外头的动静。

黑水难涉,我便忍着痛背着谢如寂一步步出魔川。他可真沉啊,虽然我是修真人,但是背着他的剑和人,真的很重。他的长发吹落下来,挂在我耳边。鼻梁撞得我脸颊疼,我轻声道:「谢如寂,你可不能入魔啊。」

「你方才杀了这么多魔,你想想,你要是成了魔,之后见他们的族人你要如何自处呢?」

「我师父说你是千年一遇的修剑奇才,你的归处是成仙成神,可不是落在下面当魔啊。」

我哽咽:「谢如寂,你说说话吧,我有点害怕。」

他没声音,我咬着牙,前世没有魔川,是整个魔域直接重现了人间,更没有谢如寂孤身来削魔川这回事的。

涉过黑水冰寒,这还是开始,接下去正是一片炙热。地表干裂,我几乎感觉有火在脚心燃烧,一寸寸卷出烧焦的模样来。火气烧进我的肺腑,连同灵力也一起燃烧。我看见鳞片的增生再没赶上消亡的速度,大片的肉腐烂翻出白骨。力竭之下跌落在地,带着我和谢如寂在炙烤的地表上翻滚一遭,回头时见去路苍茫,几近绝望。

谢如寂唇色干燥,突然呓语,我听不清只好俯下身去听,原是四个字,像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入魔。」

我在手心划了一刀,攥紧手,血从手心流到他口中,才有了一分血色。我重新背起他,明明日光绚烂,却寸步难行。我一步一步地背着他,到了不周山的边界。

远远瞧着有人奔来,我再也撑不住,一头就跪倒在了地上,无羡扯住我的手,想要搀扶住我,我哑声开口:「帮我——」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昏厥了过去。

5

梦里风把迷雾吹散,我如同局外人一般行至魔川的尸山血海之中。

如同我前头所见一般,谢如寂跪倒在魔川之中,眼底透着红。我看见和我生得一样模样的人就跪坐在他对面,眉眼疏离而清冷。

血顺着谢如寂白皙的下颌往下滴落,他平静地看着他对面的「朝珠」,道:「我要入魔了。」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被「朝珠」嫌恶地躲过,她笑了笑,神情倨傲:「我最讨厌邪魔了,也最恨身负魔族血脉的人。像你这样不干净的人,早该入魔了,还赖在修真界做什么。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我往他们的方向走去,在这一瞬间,突然从梦中惊醒,像是窥得了什么从未知晓的事情。有人抓住我的手,一直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无端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来。眼前渐渐清明起来,大师兄正抓着我的手臂,皱着眉担忧地看着我。

二师兄苦恼地站在床沿,手中一只玉碗盛着黑色的液体,看样子是准备强行给我塞下去。我张嘴,却发现喉咙哑涩不能言语。

宋莱似笑非笑道:「浸过万鬼血,皮肉被侵蚀,一个人孤身进不周山,魔气怎么没把你脑子熏傻呢?」

我乖巧地垂下眼。大师兄道:「宋莱这两日都为了你的伤势忙里忙外,他就是太担心了,口不择言,你别怪他。」

宋莱跳脚,大声嚷嚷:「哪有的事情,谁关心她了!」

我听话地把药都喝了,之前胸腔之中火烧火燎的感觉果然不再了,腿上已新生了血肉。大师兄道:「你接下去要养伤,仙盟吵闹、人员来往繁多,我已经为你请了调令,午后就可以回扶陵宗静养了。你之前为了修炼几乎不要命,刚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我摩挲着药碗莹白的边缘,点了点头,才想起来问谢如寂的情况:「那剑君呢?」

宋莱的面色变得很难看。大师兄看着我,平静道:「谢剑君无妨,你安心修养。」

外头人声鼎沸,往一个方向攒去。我直起了一点身子,笑道:「怎么还瞒着我?大师兄,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师兄看了我一会,才慢慢开口道:「午后诛魔台问责谢如寂。」

我茫然地睁大眼,轻声道:「问什么责?」

「谢如寂自魔川归来之后,被查出乃是半魔之身。修真界因着妖魔死伤无数,你我所识之人中就有无数死于妖魔手下的。这样一个半魔,却隐藏自己的身份在仙盟担任高职,不知是何居心,这犯了众怒。更何况谢如寂之前行事狠戾,得罪了太多的人。」大师兄的白发散乱了一点,把其中原委都娓娓道来。

我绞尽脑汁地想:「可是他都为了修真界一个人削平魔川。他所抓捕的那些人,也绝对并非无辜。谢如寂,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是半魔,仅此而已。」

谢如寂乃是半魔,便生来肮脏,生来有罪。

他掩藏自己的身份行于修真界中,能抓住的都是欺瞒而得的善意。

大师兄也不愿意和我说这些。宋莱把头别了过去,又像是忍不住叮嘱我道:「我知道你从前喜欢谢如寂,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从前我看谢如寂怎么也算有个鹏程万里,没多阻拦你。从现在开始,你便和他干干净净地划清界限。学着隔壁晚尔尔一点,见风头不对,早把谢如寂不对劲的地方都上报了。」

我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的。」窗外春花探进一支,大师兄慢慢地扶我下了床,又将我生活所需必须物品都装进了灵戒之中,招呼道:「回扶陵宗去吧。」

我最后把仙盟发放的服饰给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因为我在任务中表现得向来不错,上头已经添了三道金纹了。同来的弟子中,数我的金纹增添得最多。但我与仙盟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诸事完毕,我扶着大师兄的手臂,慢慢地往仙盟外头走去了,行走间还是有所凝滞。路过悬浮的缚魔图时,发现上头的红点只有寥寥数个,像是无处可依的浮萍。

路上并没有多少人,有也是急匆匆地往诛魔台的方向去,我听见他们道:「谢如寂竟然是个下贱的半魔,怪不得从前手段如此狠戾。」

「之前看他排除异己的行为就觉得齿寒,果然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我垂着眼道:「去看看吧。」

大师兄的脚步顿了顿,带我换了个方向,最终我们停在一个楼阁之上,正巧可以把诛魔台上的景象都收拢在眼底。

诛魔台很少开启,传闻是为魔界的君主预备的,没想到这回竟然是用在谢如寂的身上。台下人很多,不止是仙盟的,大约还有听闻风声从外头赶来的。有人刚从病榻之上下来,抱着自己战时受伤的断臂怒视着台上。

谢如寂一向只穿玄衣,从未穿过仙盟高位服饰,也从未在衣上添多少道金纹,要真添估计也添不下。诸人见他,虽然觉得行事狠绝,但多少都是仰头尊敬模样。如今一朝变戈,竟然都是愤恨、厌弃与鄙夷。

先前的言论远远地透过来,再无剑君二字尊称:「谢如寂怎敢如此欺瞒我们,如此半魔,竟然和我们朝夕共处,真是肮脏!」

「让半魔去魔川杀魔,盟主真是英明。如今谢如寂筋脉寸断、修为尽无,已是废人,应当尽早诛杀他以儆效尤。」

诛魔台上束有一人,玄衣染血长发散乱,玄铁做成的铁链从他的琵琶骨和四肢都穿过去,连在漆黑的石柱之上。他从未有过一丝挣扎。

孟盟主正在让与谢如寂平日里交往较多的人陈列他的罪状。

他的下属道:「杀人成瘾,手段狠戾。」

他的同僚道:「一意孤行,偏执残暴。」

最后我看见了晚尔尔,她眼中带泪、几近恨意:「谢如寂一直隐瞒自己半魔身份,引诱我师姐在前,又蛊惑我在后,不过是为了我们后头的宗门机密。」

这个师姐说得晦暗不明,只能见到我一向温和的大师兄下颌冷硬,他一贯不喜欢别人把坏事和我扯上联系。我心里没什么感受,只是讶然发现,原来在晚尔尔心中,诸多情谊都可归为蛊惑二字。

诸般言论入耳,诛魔台上那人却像没听见一般。曾经高高在上的剑君,一夕之间便落入了泥中去。

孟盟主振臂高呼:「天下邪魔,人人得而诛之。谢如寂罪行确凿,请九十八枚销魂钉钉骨。修真界仁慈,便饶谢如寂一命,日日锁在这诛魔台上,以威慑天下妖魔。」

九十八枚销魂钉钉下,人还有活路吗?

立即有人小心地抬出封了好几层印的乌木箱出来,取出第一根销魂钉时,风云突然变转,刚刚的艳阳天霎时间压满了阴云。孟盟主将第一枚销魂钉,亲自钉入谢如寂的身体里。不知是怎样的疼痛,他浑身颤抖起来,困束他手脚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桎梏之响。

谢如寂仰起头,和在高楼之上的我对视。

周遭人都欢呼,为邪魔受罚而兴致盎然,我和大师兄只是安静地看着。

夏日的大雨噼啪打下,周遭人都有灵力护体,唯有谢如寂在雨中被乱雨打湿。九十八枚销魂钉,都被打入他的体中。眼角魔纹疯长,然而他没动,没挣扎。冷汗涔涔,青筋迭起。

铁链在风中晃荡,人头攒动却无人说一句话,安静而轻蔑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剑君,坠入泥土里去。

我曾问谢如寂:「你的剑,要保护谁呢?」

谢如寂道:「愿为天下太平。」

我像是看见一只重伤的玄凤,筋脉尽毁地躺在高台上。

「他为什么不能动了?」我侧耳轻声问道。

大师兄静默了一瞬:「自归来后,他筋脉尽断,已成废人。尤其是右手腕骨,几近碎裂,没有再生的可能了。」魔气一寸寸在肌肤之下溃逃,谢如寂曾经掩饰那样多年的难堪,便这样一寸寸都被钉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人都散去了,只剩下诛魔台边上守着的仙盟人。

我大伤未愈,被风吹得咳嗽了两声。大师兄扶着我从高楼慢慢往下走,许久突然出声道:「去看看他吧。」他撑开一把天青色的伞,挡住风雨陪我走近诛魔台,却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放开了我的手。周围守着的仙盟人本欲阻拦,大师兄把伞塞给我,出去和他们讲了两句话,便再没人阻拦我了。

我便一个人慢慢行至诛魔台前。晦涩的纹路在台面上流转着暗光,谢如寂被暴雨打湿,双眼紧闭,雨和血沿着他苍白的面容往下流。

他向来是个守诺的人,削肉断骨,被踩到尘埃里,自废修为自断百脉,哪怕成了废人,也终究没入魔。

大雨模糊视线和声音,我说:「谢如寂,我替修真界向你道一声谢,你是个英雄。只是没能碰着自己的好时候,终究是我们对你不住。人呢,都有个命数。哪怕是半魔,也有自己的活法,你的一生还很漫长,熬一熬总有朝一日能找着自己的出路的。」

我以为他听不见的,谢如寂的睫毛颤了颤,他说:「好。」

雨大得我都拿不住伞了,我擦掉落在我脸颊上的一滴雨水,道:「那我走啦。」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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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洲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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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剑仙少年时

朝露何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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