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哥,很抱歉吓到了你们家小姐,至于这个赔偿,你可以让我修书一封,去拿银子来赔偿…」
这管家叹了口气,伸手打断了曹锡梁的话,道:「公子,实不相瞒,我贾府并不缺钱。」
他叹了口气,又往前一步,道:「实不相瞒,我贾府,曾经也是京城大族,但很可惜,得罪了朝中权贵,所以从政这一条路,已经是被堵死了。」
「现如今,这一船货,乃是替当年护送尉龄公主到边疆的周御史周大人所要的药材,我们有消息,公主本来今年回朝,现在搁置在边疆与大丞之间的如月潭,急需这批药材,如果做成了这一单,兴许会得到尉龄公主的信任,对我贾家的政途大有助益。」
「方才,公子在小茶馆虽然有所顾忌,没有完全施展拳手,但小老儿也是武场中人,能看出来公子的拳脚非一般人所能抵挡,且公子也不像寻常武师,所以,我贾府将实情如实相告,是想让公子前去做保…」
「我们去!」
旁边默不作声的许知晚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管家一字一句道:「我们一定去。」
62
曹锡梁怒道:「你疯了!明明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你非要答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海,会有多危险!」
许知晚低着头打包东西,一言不发,曹锡梁一把上去拉住她收拾东西的手,怒道:「你理智点好不好!」
「我很理智。」
许知晚把一双虎头鞋放进布包,朝他笑笑道。
「理智?」曹锡梁气极反笑,道:「你理智就不会答应,尉龄出了事,自然有朝廷出马,哪用你这个孕妇操什么心!」
「更何况你肚子里怀的是龙裔!龙裔!」
「你知道你出事了意味着什么吗?」
曹锡梁气得满脸通红,许知晚静静望着他,道:
「朝廷会怎么救尉龄,我比你更清楚。」
许知晚把包裹打好,坐在床上,望着窗户,平静地望着他笑道:
「国与国之间商量,从来都是谈判,谈判,谈判,除了战争,就是利益的往来与交换。」
「就算谈判好了,各取所需。然后让尉龄安安全全地继续呆在疆外,就是救她吗?」
「让她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她这一辈子就是幸福了吗?」
在曹锡梁哑然的脸色中,许知晚转过脸来,日光晃晃,她看着他笑道:
「锡梁,你在疆外三年了,尉龄幸福不幸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三年前,我们都欠尉龄的。」
「不管你去不去。」
「我得去。」
63
后宫中很快便再次热闹起来了。
只是这次,热闹的是杨嫔的宫。
是的,传说中的「杨嫔」,自从前日早朝,杨贵人被诊出身怀有孕之后,就提升成了嫔位。
皇帝登基以来,膝下单薄,得此一子自然视若珍宝,连带着她父亲都水涨船高,连升三级。
好家伙这回可真热闹起来了,不光后宫鸡飞狗跳,连带着朝臣们个个脸上也都喜气洋洋。比自己当爹了还要高兴。
与此同时,皇后突然病倒了。
流水般的太医进入杨嫔的白露宫,更多流水般的太医进入了凤栖宫。
国母病倒非同小可,很快,就连朝臣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纷纷将红脸换成白脸,昨天还在笑今天就在唉声叹气。活似病的是自己老婆。
因此,在下了早朝之后。
李怀缙四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了后宫。
烟雾缭绕,凤栖宫里处处都充盈着草药的味道。皇后歪在塌上,不复以往的端庄美丽,看上去十分憔悴,见有人走进来,抬眼看了一眼,就挣扎着倚在软枕上想要起身请安。
李怀缙抬手示意她不要动弹,坐在一侧,挥手让周围所有的奴婢退下。
皇后轻轻靠在枕头上,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说:
「皇上想说什么?」
李怀缙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说:
「曹锡梁回来了。」
皇后淡淡一笑,道:「臣妾看见了。」
她把头微微转向床的内侧,说:「那天早上,曹将军从宫里出去,臣妾看到了。」
李怀缙静静望着她,说:「你不难过么?」
皇后的脸庞在软枕上稍微陷下去一点,轻声道:「皇上觉得我该难过吗?」
64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把凤栖宫熏得如同仙境,昏昏欲睡。皇后的声线在烟雾里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皇上,臣妾是皇后。」
「臣妾从小就被教导,要怎么做一个皇后。」
她转过脸来,望着他,又是一笑,道:「所以,臣妾这一生,什么都不会,只会做皇后。但皇后,没有选择感情的权利。」
「臣妾这一生,别无选择。」
李怀缙沉默着看着她转过脸来,看着她望向自己,看着她对自己说:
「就像您,皇上。当初可曾想过,您未来是要做皇上?」
「您有选择吗?」
他突然笑了。
李怀缙站起身来往外走,将将出门之际,皇后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皇上。」
「皇上。我赵家…子子辈辈,都效忠朝廷。我知道皇上,您一直都在疑心…但…但…」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了,倚在枕头上,平静地求着,她说:「皇上。」
「最近天气反复,皇上,皇上不宜在寝宫久待,恐生杂病。」
「请您多疏散走动,保重身体。」
「这是臣妾身为皇后,唯一能告诉您的。」
65
火。
大火。
到处都是熊熊大火,热浪一袭一袭,几乎要把我的面孔灼烫。
我站在大火里,大声喊着:「许知晚!许知晚!」
「许知晚!许知晚!许知晚!!」
一片红海翻腾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大火面前,我心下一喜,上前两步喊道:「知晚!」
「快!快把手给我!」
白色的身影转过身来,望着我,冲我笑笑,那张属于许知晚的脸,却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释然。
然后,她转过身去
扑进了火里。
我发了疯地扑上去伸手去抓她,却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周围的人都上来拉住我的手,一次又一次,我只感觉我的手被死死拉住,无法动弹,我大声地喊:
「许知晚!朕不许你死!朕不许你死!!!」
白色身影瞬间被火吞没。我死死伸手过去,连一片衣袖都抓不住,只看见许知晚对我说:
「救…」
我大声喊:「救你!我一定救你!」
「我一定会救你!!」
我猛地睁开眼。
面前的场景不复刚刚红火漫天的场景,只一片漆黑。
我感到头一阵晕眩,盯着这片漆黑看了半天,才依稀辨认出雕龙绘凤的纹样。
凉凉的月色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照进来。把这生生镀上了一层银色。
是寝殿。
原来是做梦。
我缓缓坐起来。耳边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小福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皇上,皇上有何吩咐?」
我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我道:「现在几更了?」
小福子在一侧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已经三更了。」
原来才三更。
我又摇了摇头,道:「知晚到哪了?」
小福子的声音又恭恭敬敬道:「皇上,蔻妃娘娘的船只,应当正是出京的时候。」
知晚出京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一阵一阵,缩得有些疼。
「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到了姑苏,自然有人接应蔻妃娘娘,会让娘娘在那里平安生产。」小福子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说:「皇上,其实,蔻妃娘娘不离京,也未尝不…」
「不可。」
月子借着窗柩把自己割成菱形,洒在地板上,我望着窗外,缓缓道:
「多事之秋,京城现在是是非之地…她早就不适合留在这里,避免误伤。」
耳边小福子的声音怜惜地响起:
「以娘娘的聪慧,即便曹将军掩护,但发现是皇上您用尉龄公主引她离京,是早晚的事。」
「您让杨嫔娘娘假装怀孕,好接蔻妃娘娘的孩子回宫,但,以娘娘的个性…」
「她…未必想要小皇子再回宫…」
知晚她一定不想。
连小福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望着地上荡漾的月色,缓缓开口道:「你说,朕是不是很自私。」
「朕明明说要放她离开,但知道她出京,不知为何,心痛如斯。」
小福子怜惜着说:「皇上,您压力太大了,最近民间风波谣言不断,逆臣结党营私,朝臣们各有所思,边疆又蠢蠢欲动,内忧外患,牵一发而动全身…您再连这点牵挂都没有,人会垮的。」
牵挂。
除了江山,我还能有牵挂吗?
我望向窗外,道:「朕这一生,从做储君开始,便再也没有由衷过。」
是我自私,想着假如孩子留在宫中,她即便出去了,总有个牵挂。
或许月月复年年,此生总有一天,知晚在外面累了,倦了,或许,还能想到这里。
想到孩子,想到我。
如果是许知晚站在这里,一定会骂我幼稚,骂我虚情假意,骂我不是真心放她离开,骂我用心不纯。
可我只想再听她骂我一次。
哪怕只是骂骂。
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深吸一口气,对小福子说:
「传来康无寿。」
「朕要出宫。」
66
上一次出宫,还是在四个月前。
那个时候知晚刚刚发现有孕,自饮藏红花,我把她放下江南。
一别已经四个月了。
小福子低声对我说:「皇上,一切都妥帖了。」
黑色的斗笠垂下透明的黑纱,把我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实际上,斗笠下的我的脸,也已经做过了易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要靠近许知晚,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戴上斗笠。
知晚太过聪明,我害怕她一眼看穿。
小福子低声对我说:「现在宫里只知道您生病了,寝宫内自有一位『皇上』在躺着。您病重的消息也发布出去了,已经安排了可靠的太医…万事只等佞臣上钩。」
我「嗯」了一声。
对面的大船上,晃晃悠悠地,似乎倚着个人影。
我对小福子说:「你去拿望远镜来。」
67
船。
船在开。
许知晚。
许知晚在吐。
隔着镜头,许知晚趴在船帮上吐得哇哇的。我皱了皱眉,放下望远镜,召来徐太医,道:「可有将晕船药混入蔻妃的饮食中。」
徐太医道:「微臣放了。」
「那为何她还会吐成这样?」
徐太医道:「哦,蔻妃娘娘可能体质清奇。」
我放下望远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徐太医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讪笑道:「啊不是不是,是蔻妃娘娘身怀有孕,所以这个吐呢,是正常的。」
我皱眉道:「不是说寻常妇人只怀胎前三月孕吐比较严重,为何知晚已经五月。却仍如此难受?」
徐太医说:「这说明娘娘不寻常呗。」
我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徐太医又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我说:
「她的确不寻常,但是这话,只能朕来说。」
「不许放肆。」
刚说完,余光中许知晚那边似乎有了动向,我拿起望远镜望去,只见曹锡梁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二人看上去,像是在说什么话。
徐太医在身旁弱弱道:「。……皇上不然让微臣来试试,微臣幼时学过唇语,对此略知一二。」
我点了点头,道:「那边还有一架,你便用吧。」
徐太医欢欢喜喜地道了句「是」,便拿起望远镜细细观察。
镜筒里浮现出许知晚皱眉的脸,对着身后的曹锡梁不知道在说什么。徐太医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升起:
「你麻痹,坐个板板船,害老娘吐个没得完,呕」
我:「………」
徐太医:「…皇上咱们还继续吗?」
我:「。…你继续。」
镜头里,曹锡梁笑了笑,对她说了些什么,徐太医在一旁道:
「活该。谁让你非要跟上来,说了你好好呆着就行了,是你自己一听到尉龄的消息就要往外冲,怪得了谁?」
许知晚:「少在那说风凉话,不然我把肚子给你,你先替我怀几个月,快生的时候再洗干净还我。」
曹锡梁:「你咋不直接让我替你生下来?」
许知晚:「你想得美…我…我的孩子聪明伶俐天真可爱,要从你肚子里爬出来多少沾点」
许知晚:「哇哇哇」
我默默回头看了旁边同声传译的徐太医一眼,徐太医咽了咽口水,说:「皇上,下回娘娘吐的声音微臣就不译了。」
我把视线又拉回到镜头里,镜头中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年,抓着曹锡梁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太医:「阿巴阿巴阿巴。」
我又回头默默地看了徐太医一眼,徐太医又咽了咽口水,道:「…皇上,他说的好像不是人话。」
镜头里这个少年十分陌生,穿着打扮也并不华丽,看样子,应该是奴仆一类的身份。
我叫来小福子,道:「去把这个人的底细调查清楚。」
小福子应了声是,低头退下。
这时镜头里许知晚已经吐完了,从船只里走来几个侍女,扶着脸色苍白的她缓步走入船舱。
许知晚不见了。
我把望远镜放下。徐太医在一旁欢快道:「皇上,微臣去再熬点儿凝神补气的药,让娘娘喝了会松快一下。」
我点了点头,徐太医又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我回到座椅,拿起一卷奏折批阅了起来。
最近兵部侍郎和抚远大将军私下频繁有小动作,尉龄来信,在疆外暂时一切都好,但始终不是长远之计。
而赵氏…
皇后的态度,代表她对这一切,并非全然不知…
不知不觉间,烛火都已经偏西。
透过窗户望去,日头已经悄然落下,暮色四合,正是傍晚晚霞出探时刻。
我放下卷轴,捏了捏自己的眉头,想要松懈一下。突然外面顿起「嘭」的一声巨响,船身猛地晃了晃。
紧接着,阵阵嘈杂声传来。
在傍晚河上,更显得格外喧闹。
我皱着眉道:「发生何事了?」
小福子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还未走到我跟前就「扑通」一声跪下,把头抵在地上,颤着声音道:
「皇皇皇皇皇上,蔻…蔻妃娘娘…」
「娘娘…娘娘落水啦!」
68
许知晚已经被捞了上来,幸好并没有完全落水,半边衣衫被打湿,精神还算好,只是脸色苍白。
是一只小而华丽的快船,一路激流而上,冲撞所致。
那客船虽小,却华丽非凡,装饰异常奢靡,小福子战战兢兢跪在我面前说:「皇上…皇上…奴才,奴才真的已经吩咐下去把周围河道都清理了,但不知,不知…」
我道:「这不怪你。」
当初清理河道,如果动用小福子御前太监的身份,无疑会打草惊蛇,所以,河道封锁的消息,是借江南巡抚的名义。
而这个客船的主人,显然身份高贵。
能枉顾江南巡抚的号令,也不是一般人了。
果然,船舱里出来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年龄约莫十五六,颐指气使地站在船上,冲许知晚的船叫道:
「哪个不长眼的!毁了姑奶奶的雅兴!」
67
许知晚虚弱地靠在船上,那贾夫人闻声从船里走出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一惊,片刻后又假装镇定道:「快,快把她搀进去,让大夫看看!」
「放肆!」
一条马鞭狠狠地甩在船帮上,那个少女尖声叫道:「姑奶奶在这里问你的话,你倒先去管一个奴婢的死活!有没有把姑奶奶放在眼里!」
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船舱里所有的侍卫侍女,都乌压压跪了一地,头抵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我说:
「她是谁?」
小福子颤声道:「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小福子这厢还在抖,那厢贾夫人早已上前一步,冲少女笑道:「这位姑娘,刚才有冲撞,本夫人跟你赔个不是。」
「姑娘有什么委屈,本夫人愿意赔偿姑娘的损失,这船也是意外,姑娘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贾夫人一边道歉,一边神色焦急地继续指挥奴仆赶紧去搀扶许知晚,从船舱里跑出几个侍女,扶着许知晚缓步朝船舱里走去。
行至一半的时候,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慢着!」
这少女把鞭子抓在手里,望着许知晚,阴沉沉道:
「她,好像还没跟我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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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相见了
?
?
豆蔻已被煮成粥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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