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死?”裴玄静恨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被你们逼死的!”
汉阳公主松开裴玄静,脸色煞白地呆住了。但就在这一瞬间,裴玄静突然记起贾桂娘曾经说过,愿以命相报王皇太后的恩情……难道,汉阳公主所说的是实情?
那就真的太可怕了!裴玄静悚然意识到,兴庆宫中不仅盛满了悲思与怀念,还有更加惨烈的阴谋与仇恨。
裴玄静的断然拒绝似乎使汉阳公主冷静了一些,她收起泪水,重新换上了高傲的口气,说:“炼师信不信我的话不打紧,但是我想,炼师肯定不愿意一辈子被拘禁在金仙观中吧?这次是个好机会,只要炼师答应去寻找王质夫,我便设法帮助炼师离开金仙观,出长安城。怎么样,炼师不想试一试吗?”
裴玄静反问:“试一试?怎么试?”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法子,所以才请炼师想办法,但我可以帮忙实施……”
裴玄静冷笑道:“公主殿下,如果我真的有办法出长安,您觉得我还会替你们办事吗?”
汉阳公主哑口无言,只能饮泣。就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忽听得裴玄静说:“要让桂娘不白死,倒是有一个办法。”
“啊!什么办法?炼师快说。”汉阳公主简直如获新生。
“必须得让圣上自己将我派出长安城,又要能瞒天过海,不让他知道我的真实去向。”裴玄静思忖道,“只有——让桂娘羽化成仙了。”
皇帝正热衷于神仙之事,如果能够让他相信贾桂娘真的羽化了,裴玄静就可以借口寻仙,甚至由皇帝亲自下旨,光明正大地上路。
“只是……”
“只是什么?”汉阳公主急问。
“要演出桂娘羽化的一幕,就必须……砍下桂娘的头颅。”
“啊?”
“桂娘年老佝偻,身躯本就十分瘦小。我们只要用不多的衣裙,在白布下垫出一个薄薄的身形来。白布之外放上头颅,远远望去,绝对不会让人起疑。待到羽化之时,我将持一灯笼在桂娘身旁,以烟雾暂时遮蔽众人视线,我会迅速把桂娘的头颅移入灯笼内。灯灭烟散之时,公主趁势上前弄乱衣裙,众人所见的,便是桂娘的尸体瞬乎消失。所谓羽化之说,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汉阳公主愣了愣,怯怯地问:“这样行吗?”
“公主认为可行就做,否则便当我没说吧。”
“好!”汉阳公主颤声道,“吐突承璀很快就会到的,咱们就在他面前演这出戏。皇兄最信他的话。”
“谁来砍桂娘的头?”
汉阳公主瞪着裴玄静:“这……”慌张地左右四顾,“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裴玄静的心几乎又要软下来,但她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开口。
“不能让桂娘白死。”汉阳公主的脸色煞白,“我来。”
她闪身去了侧殿,须臾返回,手中捧着一柄长剑。来到裴玄静面前,汉阳公主“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寒光顿时照彻整间厅堂。
“此剑名唤‘承影’,削铁如泥,祖父用过,先皇也曾佩过。而今……我虽从未使过刀剑,想必不难。”说着,她便双手持剑,一步一步走到贾桂娘的尸体旁边,用尽全力砍了下去。
老宫奴的脖颈断开,因为已死了些时日,断裂处并没有多少血流出来,承影剑从汉阳公主的手中掉落下来。果然是一把宝剑,剑身上滴血未沾,根本看不出刚刚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汉阳公主的身子摇摇欲坠,裴玄静搀住她。
“这下可以了吧?”公主无力地问。
裴玄静方才点点头,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毕竟,这一次她所面对的是皇帝的生母和同胞妹妹,所以她要逼一逼汉阳公主,再决定是否相信她的话。而现在,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真心和决心,还有最深切的恐惧与绝望。
她握住汉阳公主的手:“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但是,公主还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汉阳公主含泪点头:“炼师请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她也用冰凉的手握紧裴玄静,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从现在开始她们都没有退路,只能并肩而战了……
“皇太后要瞒着皇帝,一定有她的理由。既然不便说出,我也无须顾虑。”回忆至此,裴玄静对韩湘说,“总之,我已承诺寻找王质夫的下落,就要说到做到。”她微微一笑,“这事儿说重了也算欺君,所以,韩郎若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我并不想连累韩郎。”
“静娘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韩湘洒脱地说,“圣上纯孝,为天下人之表率。为皇太后效力,就是为圣上效力,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呢。不瞒静娘说,自打回到长安以后,我就成天无所事事,再这样下去,别说叔公看我讨厌,我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正好静娘给我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差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天底下的人里面,我最怕的就是叔公。对其他人,我并不那么在意的。”
裴玄静会心地笑了。
“所以今天当陈鸿打听时,静娘才三缄其口,难道是怕他知道了实情,有可能会去报告圣上?”韩湘摇头,“我觉得不至于啊,陈鸿又不知道咱们是瞒着皇帝出行的。”
“那可说不准了,小心为妙。”裴玄静思忖道,“不过,陈鸿的确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用的线索。他是真的关心王质夫吗?还是另有所图?”
“反正我是猜不出来,算了!”韩湘抖了抖缰绳,“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静娘的意思是去梓州?”
“不。”
“不?”
“去梓州查不出结果的,这一点陈鸿没说错。毕竟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梓州,况且,现在的东川节度使李逢吉正是皇帝的亲信。”
“哦!”韩湘恍然大悟,“那我们去江州?”
“不,去通州。”
“通州?”
“白乐天最好的朋友元微之去年刚被贬为通州司马吧?”
“你想去找元微之?”
“梓州、通州和江州,从西到东差不多在一条线上。通州最近,江州最远。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先到通州找一找元微之,打听些情况。然后从通州,我们既可以向西去梓州,也可以向东去江州,到时候便视具体情形再定。韩郎,你说呢?”
“我……”韩湘愣了愣,“我说,驿站就要到了,咱们今晚吃饱喝足了,明天一早奔赴通州!”
“就听韩郎的。”裴玄静嫣然一笑,驱马跟上。
韩湘纵马跑了几步,突然回头笑道:“静娘,你变了。”
“唔?”
“一年多前我刚遇到静娘时,你虽聪颖过人,终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新嫁娘。可是今天在我眼中,静娘俨然是一位真正的女神探了。”
暮色四沉的旷野上,驿站的灯火仿佛群星,在前方不远处闪耀着,召唤来自四面八方的旅人。秋风吹拂中,怀风草如同紫色的波涛一般,不停地起伏着。
此情此景,的确宛若昨日重现,但她已不复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