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杀
暗宇识微光:深空、梦境和时间之外的科幻故事
蟾蜍同把二者唱,巴别和泡沫儿
——沢木欣一
——12月22日
【4:06am密室】
「说是个密室?」张放一连进来便嚷嚷着。
可舒树完全也不想提这个词。
在现今社会,绝不可能有人能想象或者设计出骗过科技的诡计。所谓的密室早在七八十年前,就已被科技刑侦打穿了墙,何况如今还有AI辅助。然而今晨这起案件的现场,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却是密室无疑。
这操蛋极了!眼皮不由得又抽搐起来,有几次险些让眼球发出错误的远程指令。使劲按了按眼睛后,他将临场远程机器人的全视角共享过去。
这是间典型的地下AI通译工作室。原本是由两个标准建筑模块搭成的单身公寓,门窗相对,纵深近七米,长宽比一比二,里面未做任何个性化修饰。沿墙码着一圈网络机柜,能看出开始时还摆放的有规划,可后面就随意多了。各种线缆从机柜里延伸出来,棚顶地上,彼此交错,宛若一张大网,而盘踞在网中心的是一台接入舱。
其相关信息已被后台同步推送过来,不过诸如型号等官方信息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备案注册码一看就是假的,相应的一系列交易手续也很干净。设备改装过,DIY风格强烈,所以这次的受害人还是有些能力的,并非单纯的大脑售卖者。不过此时尸体已被机器警员运走。
舒树分线程在舱内还原出尸体的三维建模,说:「死者是名地下通译,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前,同样是非法辅助剂过量引起的猝死。机器人我安排到下面翻垃圾去了,毕竟收到的报警及时,还没到垃圾运走处理的时间,看能不能找到啥。再多再详细的信息就看全面尸检报告了。」
「所以能明确和前面两起一样?」
「大部分。这次是大腿内侧大隐静脉注射。」舒树边说,边将还在不断更新的案件文档共享过去,想来张放应该还没看。
「但不知弄了啥,把整栋楼被从网络里踢掉了线,所以这次的报案人是通信公司。具体原因还不知道,通信公司等着现场勘察后,才能进来确认。我们现在能连进来,是因为辅警临时搭建了我们内部网络。至于AI任务中心那边已经发了通告过去,不过协调令还在审批,之后怎么都得去一趟拿数据。」收到报案后,他就联系了手里的特情,可由于是私活,具体的AI对接信息要倒几手或者利用非正规渠道才能拿到。AI任务中心那边的数据相对会快一些,不过大部分私活登记的都是假身份,仍需穷举筛查,同样费时。但两手准备都要做。
「行吧。也只能往好了想,至少我们这次更接近案发时间,算是一个亮点。」
「但这更像是来自凶手的挑战。」舒树推起眉毛,眼皮抽搐得愈发厉害。这种间歇式的神经跳动兴许和起得过早有关。
「他似乎觉得我们之前的效率太慢,甚至都没破解出前面留下的谜题,」他下意识扫了眼接入舱,「便搞了这把,手法也升了级,目前应该都在他的计划里。我怀疑距离上一个案子之所以有十天,就是他在设计这个诡计。尽管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对方确实成功了。首先公寓门窗都是从内锁死的,没有入侵痕迹。门旁边墙上的洞,是机械警员为进入切出来的。已确认门上电子锁一切正常,没有被黑过。而且周边的监控显示在死亡前后一小时内,除了机器警员,没有任何人,包括清扫机器人进入或接近这里。屋内同样干净,各种探测设备的扫描结果几乎都是空白。除了一小部分受害者的痕迹,没找到其他人的,也没有自动机械的留印,没有气味,更没有DNA残留,干净得就好像被大水冲洗过……」
「看到了。材料的信息看起来像是他先进入现场,清洗了一番后,等着受害人进来、对接,留下痕迹,再行凶的。」张放一激动,声音就有些上挑,「他是鬼吗?死者竟然没看到他,现场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这他妈怎么办到的?见了鬼了!」
「所以这点非常不合常理,兴许正是密室诡计的关键点。而所谓的诡计不过是我们思维定势的盲区。」可舒树现在毫无头绪,眼睛不舒服连带着脑袋也变得迟钝,只好继续重复已知的信息。
公寓楼之前调整过两次结构。最早属于一家网络娱乐公司,破产后被银行出租做了酒店,三年前才由现在的投资人接手重组成公寓。重组后的大楼一共十层,每层二十四户,四间一排,整体成正六边体。所以房间上下左右都是同样的结构,如蜂巢般聚在一起。
案发房间在六楼东侧中间,临街。公寓楼的正门和各层走廊均有监控,街道上的监控也都能覆盖到楼体。
在反复对比监控后,他倒是发现了一处每四十分钟会出现17秒的盲区,可却是在街对面绿化带上。
「如果没有这个,就目前的调查来看,比第一起更像是自杀。」
他控制机器人,来到接入舱的旁边。接着推进镜头,数码放大。那是一圈看不出意义的非语言类统一码字符,利用激光蚀刻在接入舱的外沿。
在第一起案子时,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某种个性化的装饰。直到第二起,才发现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签名」。
目前符号、密码方面的顾问都不认为蚀刻的字符具有实际的意义,语言学方面也提到和人类语言的逻辑规则不符。当然,这种结论也是因为样本数量过少。对此他提交了一个AI分析任务申请,不过一直卡在内部的审批流程上,多半黄了。
「我觉得有点邪教的感觉。」张放说。
「那样的话就是集体自杀,而不是连环杀人了。」
「不过这次的变化有点大,我怀疑和前面两起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我也怀疑,不过心理侧写还得等信息汇总后才能更新。但不管咋说,我们都有的忙了。」舒树闭上眼,退出远程临场,但仍保持通话连接。
「有必要把几个受害人的社交账号都重过一遍,深挖大号小号,包括已停止运营的平台,还有各自终端上的信息,以及套用过的通译资质马甲,和后面的渠道手续。我不信发现不了啥。」
「这么搞任务量就不是一般大了。没想到这时候,赶上个这么麻烦的案子。可惜咱俩儿的资源太少,找不了AI。」张放叹了口气,「我去想办法吧。看能不能插个队,用内部低级智能先跑一两个分析。」
「AI任务的排查不用算在里面,我自己来。」舒树想了想说。他打算逆推排查,毕竟前面两起对接的都是同一个应用分析型AI。这回也是的可能性较大。如果确认的话,那这条线索就值得玩味了。不过一想到那些早已脱离人类掌控的AI,他就觉得连眼球也疼了起来。
所以通话结束后,他闭着眼睛缓了好半天,才扯掉头上的临场接入设备。眼皮的抽搐仍未好转,被提前叫醒的大脑也昏沉沉的,但却已被案件搅得睡意全无。不过他还是熄了灯,静坐于黑暗之中,试图放空纠结如麻的思想。
窗子外也是一片漆黑,城市还未从节能时段中醒来。天气预报显示外面在下雪,但只有用尽力气,才能发现正零星地飘着雪花。自打十天前和女儿谈崩后,天便一天天地凉了。
他已记不清两人是因何争吵的了。许是他试图让对方理解,又或者对方试图让他理解,但最终都如雪花般洋洋洒洒……
【6:30am不死之死】
林好是被冻醒的。
身上的被子已硬得像块板子。若不是被窝里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他着实不想起来。房间里仿佛有个能让一切分子运动都停止的玩意儿。
他吸了口气,只觉得鼻子不再是自己的了。供暖公司的后台肯定又打了新补丁,不过用不了一个上午,新的破解器就能在黑市上买到,只是今早会有些难熬。他有时怀疑这条取暖博弈的产业链,其实是供暖公司自己搞的。
接着他发现有一条新的任务提示,显示是凌晨三点十几分发来的。他还从没在要求睡眠时间内收到过分配来的AI任务,很怀疑是不是公司管理系统出了问题。不过具体任务信息,需要等接入公司的内部平台才能看到。
他又扫了眼现在时刻,比要求的睡眠时长还少三个小时,但已被冻得睡不着了。不过即便天气舒适,也很少有人能睡足十个小时,除非辅以药物。所以大多数AI通译都得靠中介公司修改监控数据,来应对职业审查。至于十个小时是如何定义出来的,没谁能说得清,可能只是为了给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强行加一个门槛罢了。
这种门槛还不止一个,例如:与AI对接二十次后,建议做一次大脑放松理疗。这也是不成文的规定,据说是这种理疗可以减弱对接造成的记忆损伤。计数显示再对接两次,他就得遵从建议,不过好在这个可以替代睡眠休整,而且费用由公司承担。
在语言上的隔阂无再需要人工后,通译的职业定义就发生了变化。随着强人工智能的兴起,现在特指对接AI的人。
和上世代那些幻想小说展现的不同,AI们既没有叛乱接管地球,又没有老老实实地甘当工具。他们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无害却叛逆,又难以理解。而从他们的角度,人类可能只是群又蠢又笨的老古董(不过林好并没有在AI处收到过类似的反馈,也有可能他们已不屑表达不屑了)。
就比如他们摒弃了对话式的交流,认为那不仅低效,还会遗失或误读信息。然而他们对事物理解的逻辑却自成体系,得出的运算结果和分析报告对人类来说反成了另一道谜题。
不过后面的研究发现,人类大脑倒可以快速地处理此类庞大的数据信息,上亿的神经元如量子般纠缠工作,无需考虑逻辑或是因果,自然而然地就理解其中的含义,并能在屏蔽其他感知后,与AI们同步。
但这种通译工作会损害中枢神经系统,信息流更是让神经元重连,侵占记忆。而且对接需辅以兴奋药剂,有成瘾隐患。可对人员素质、技术修养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舍得脑袋。所以早期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来挣快钱,不过随后大批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想找工作)年轻人加入进来,仗着身体恢复快,迅速成了主力军。
然后和所有行业一样,大量的资本注入,各种中介公司、地下交易纷纷登场。好在职业规范随之建立、完善,细致到年龄、身体素质等等要求,以及各种准入(花钱)的审查证书。
而人类在面对同一事物时,天然就会划分成两个阵营,所以反对和抵制者从第一天起就没断过。一部分是从道德角度批判,认为这属于向AI出卖肉体,是一种变相的娼妓,一部分则出于嫉妒(基于身体或其他原因),还有的认为是人性堕落,甚者觉得这已是人类被奴役的第一步。
另外,就AI有无人权、该享受何等权利等等问题每天都有争论,此类消息占据日常新闻的大部分内容,人们仿佛只能靠此来挽救作为造物者的尊严,就像那些早已无法管教孩子的可悲家长。可惜却没人以此发布一个AI任务,询问智能们的意见。
林好边听莫扎特(这也是行业要求,所谓的α波谐振舒缓法),边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穿戴好去往公司。他从没想过去揽私活,或者干脆自己单做,成为地下通译。前期的大投入不说,主要是麻烦,风险还高,以及身体支出和设备维护等等一大堆的隐性成本。除了冬天不需要操心取暖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处。至于到了强制退休年龄会怎样,他还不想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如果真的无路可走,反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好在现在所在的通译公司,虽然挣得不多(这也只是对比其他通译而言,因为公司会有抽成),但老板背景深厚,承包的都是政府项目。他负责对接的是推演决策型AI,即从几条给定条件去预估后续发展,或推算出某种结论,诸如出台新规可能带来的民生问题、社会变化等等,偶尔会有些心里学、社会学的研究推算,以及个别刑侦案件的分析。不过推演类的任务并不多,所以只有接到新任务时,才会赶去公司。
他住的离公司有段距离,毕竟那里与赛博中心(北部地区最大的服务器群)仅一路之隔,寸土寸金。就像没人想到人工智能的崛起并没有取代基础职业,反抢了各种专家的饭碗一样,没人想到互联网深化至今,硬件制约仍未能有突破。尤其在连接带宽上,往往越靠近主服务器,速度越快。所以大家都一窝蜂地往那儿挤。
到了公司,他并没马上去领取任务,而是按往常的节奏,换上静电服,摘去后颈的防护软套,在植入式的脑机接口处均匀、缓慢地抹上药膏,又扫码领取今日份的改性卡西酮后,才登入任务信息。结果却大吃一惊——这竟是条反向任务。
所谓的反向任务是指由AI作为问题的提出者,任务内容则需要人类来帮忙解决。这种情况一年也遇不上一次。
说实话,林好也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人工智能什么忙。印象中听说过的反向任务都十分古怪,基本上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然而当对接后,他才发现此次任务更加地匪夷所思:首先,任务发起人是目前已知的所有AI。当然,连接时十二个智能并没全都挤进他的脑子,而是由小推演做代理人。
小推演这名是林好起的。因为AI并不在乎人类对其的命名,更是在抛弃语言时,一同抛弃了最初人类给予的名字。他们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指代法则,不以固定称谓作为个体标识,与人类贫瘠的命名组合相比,更加多变难懂、不易记忆和理解。
所以为了区分AI,通译们往往还会按各自喜好随意地起名。林好此前主要对接的AI就是小推演,想来这也是对方被推为代理人的原因。
而AI们的任务则是需要他调查一起造成AI死亡的事件原因,最好是能有详细的操作流程。但这怎么看都像是愚人节的玩笑。先不谈这种侦探工作能否胜任,就AI死亡上也与大众认知矛盾——所有人都知道人工智能是不死的,他们是群生活在网络里的幽灵。
目前主流AI学认为强人工智能的诞生更像是众纠缠量子计算机、极速互联网以及世界信息全面共享三者之间的化学反应,虽理论基础还不成体系,但各种实际例子都证明三个方面缺一不可。
所以他们并不需要固定的主机或是硬件实体,当然这点还有争论,不过一体于网络已被普遍接受。其中最常见的比喻是网络管道说:十二个AI可看做全球网路「管道」中必不可少的填充物,甚至是内芯。他们既彼此交融又相互独立,如不同频率的光汇成自然光一般,是构成了极速互联网的重要组成部分。
AI们亦是这样认为的,直到这次死亡事件的发生。
【11:50am谎言世界】
许是对接的信息量过大(近乎正常任务的三四倍),林好此次休整用了更长的时间,睁开眼就已经快中午了。
即便如此,他仍觉得大脑沉得要命,像是注了铅。
估计有不少神经元活跃度超过阈值,已烧糊了。记忆肯定也消逝不少。
忍着恶心,他回忆了一下,家庭住址、银行账号、几个主要身份都还记得,没啥不对劲的地方,然后慢慢捋顺起脑子里的信息。先反复确认了几遍,最终肯定AI说的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任何比喻、引申或者借代。
死亡发生在突发性的对接异常之后,一次长达一秒钟的卡滞。但实际上由于电力、网络、设备等硬件原因,又或是某种新型病毒,经常会出现对接异常,不过从没对双方造成过实质性的损伤,至少对AI如此。所以智能们也束手无策。他们做了一系列的分析推演,但都只是单方面的猜测。对接过来的信息中包含大量这样的论文,如:AI迭代机理的猜测分析,算子重置可行性的二十一种方法验证及研究等等。
然而最为关键的异常触发原因、归属哪类异常问题等均不得而知。AI们搜遍全网,未能找到一丁点儿与之相关的信息,仅能确定对接时间和任务内容,以及异常发生地的模糊定位。
后者指的是网路地址,由于死亡后的信息丢失很难精准对应到现实世界。因为网络发展进化至今,区域的划分已和现实地理位置迥然不同。往往一个服务器可能被分为几个或是十几个不同的网络区,也有可能分处地球两端的服务器在网络里是同一个区,有时区域还会重新划分,乃至互换服务器等等。这种方式能有效应对某些守旧派恐怖分子针对服务中心的袭击,也可避免硬件老化带来的电子信息丢失。可这次却带来了麻烦,模糊定位的范围正覆盖在三区交汇,与之对应的现实地址则涉及全球五个城市,其中一处便是这里。
于是AI想从人类这边入手,希望反推出引发的原因。
而林好算是AI最易接触到的本地人。
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能有什么作为。待神经元稳定下来,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应该甩给警察,身体也是这么做的。随后又后悔了,觉得欠考虑,不过没等挂断,通讯就接通了。
这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也可能是大脑还没彻底正常,总之「呃」了半天,没能组织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对面的投影盯了他一会儿后,抿着嘴问:「您之前有过度饮酒,或服食违禁药品?」
「没……没有。你可以定位我的地址。」他拍了拍脑袋说,「是AI的诉求……」然后重复了一遍智能给他的反向任务。
开始时,还有些词不达意,捋顺不清逻辑。不过随着介绍,对接过来的信息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他便越说越快,越说越多,最后根本停不下来。
警务接线员不得不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才打断他,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报警是因为AI们告诉您,有一名AI受到袭击,然后死掉了?」
他点点头。
「那么您有确认事件的真实性吗?」
林好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先不说该如何确认,就对接信息的真实性,他也从未怀疑过,或者说大部分人不会去怀疑。当然AI是否会说谎,目前尚无定论。至少截止至今,在人类与之对接的事务上,还未发现有欺骗性的误导。而且通译对接时,因大脑直连,同样也无法提供虚假的信息。所以专家们都一致默认这种状态是对等的。于是主流论点倾向于AI无法说谎,这其中有一少部分人认为它们是不屑于说谎。
显然对方也想到了这点,解释说:「所以目前警方被赋予的权利只是针对具有行为能力的人类有机体,而没有对应数字生命或是其他生物的相应职责。因为我们对人类自身的了解都无法全面,何谈其他。」
接线警员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却没给插嘴的机会,便接着说:「而且从描述来看,AI对死亡的理解与法理上的死亡定义有出入。不存在呼吸性死亡和心脏性死亡,也不是脑死亡。毕竟生理死亡更多指的还是肉体。所以它们这个死更接近于人格的消亡,而对人格的立法在我们这边还不完善……」
林好有点怀疑接线员是再就业的哲学教授,但这么解释没错。在异常恢复后,那名AI并没有消失,但按小推演的说法,物理层面上就已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波段、算子形态、核心公式群都较之前不同。记忆模块也发生了偏移,无法解码,只能读取公开信息。
最终接线员表示目前无法受理,不过会记录下来,一旦有关联案件或者法律扩充了警方职责,就会与他联系。对方准备核对他的身份信息,却突然定住了。
他扫了眼网络,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却再也无法接通警局,紧急呼叫也一样,收到的只是一大串404的报错提示。随后陆续新闻推过来,好像是警务系统因未知Bug崩溃了,但还没有官方的通告。他不由得一阵恍惚。自从反向任务开始,世界便仿佛一路向着荒诞滑去。
他按了按太阳穴,从休整床上站起来,透过窗子能看到路对面赛博中心的棚顶。青亮色的隔温涂层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挂掉了鳞的鱼皮,以至于隐约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尽管知道这不过是残留药效对大脑的影响,但他仍好一阵恶心。
他决定先回去睡觉,等大脑彻底正常后,再去考虑反向任务、世界,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为了避免被再次冻醒,在睡觉前最好能搞到供暖的新破解程序。
于是他从公司网络断开,切到自己之前预留的马甲账号,一系列的伪装、跳转后,重新连回到网络,才去找地下中介。
他要找的人叫杜哥,不确定是名字还是代号,反正所有人都这么叫。
有流传的都市传说认为这些中介不过都只是些虚假的ID壳子,后面实际都是稳定的货源渠道。不过还有人说实际控制者是AI、隐秘势力等等此类。但不管怎样,大家都保持着默契,各自伪装,从不彼此试探。
在网络里小心一些总没坏处。杜哥便从不接受直线联系,对外的ID只是个发布器,每次触发都会回复一个现时段他所在的网络地址,主要是一些服务器资源有限的直播平台。交易都是在直播间的私聊中完成的,这类口水文本会随着直播的结束被平台清扫一空。
今天的是个谈话类的直播,实际是转载至其他平台的。画面里的主导人是个十分活跃的政要,一直在呼吁赋予AI人权,与之对话的是位从事AI情感研究的专家。这位专家在通译圈子里很有名,叫李什么来着(许是大脑尚未彻底恢复,林好一时记不起对方具体的名字)。
他找过很多通译,来协助做数字生命的情感研究,却从不走正式的AI任务,说是为了避免被测方知道后产生某种影响结果的心理暗示——好像心理学上还有个专有名词。所以李教授都是和地下工作室合作,在其他任务中附搭情绪测试。
林好想象不出这种测试是如何做的,总觉得对方更像是某个集团的白手套,或者炒热点的骗子,就像现在的谈话内容,还是那套他们认为的AI应该具备的权利和义务,等等,都是些老生常谈,枯燥又乏味。
林好听了几句话,便点了静音,才去观众列表中找杜哥。
对方的昵称每次都不一样,但只要是打过几次交道,就总是一眼瞧出来,不会有错。
他打开私信,先复制了一大段无所谓的垃圾文本,得到对方确认表情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今早新升级的热羊毛能白嫖了不?」
对方回复了一个代表价格的数字。
随后,他便切到二手交易平台,在约定的网店里凑了一单,付款。再回到直播对话,待杜哥确认后,收到一条跳转链接——一个仅三分钟有效的下载地址。
就在他准备结束对话,转去下载时,杜哥又发来一条信息,问他现在还接不接敲门送货的生意。所谓敲门送货实际是一些不入流的黑客任务,帮客户做几个肉鸡跳转的路径。
林好想了下,委婉拒绝了。
莫名接到反向任务已让他头疼不已。
【12:42pm黑客】
舒树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亲赴现场探查,毕竟现在大部分的刑警工作不过是躲在临场机器人后面。官方的口径是科技带来的必然变革,好在他们还没被科技取代。想来以后也不会了,AI们的出现和发展几乎是飞跃式的,完全打得社会措手不及,除了最底层的文化工作,几乎没有过渡。
所以最终被取代的反倒是那些精英智能团们,不过这从经济效益上说得通——更大的付出就要创造更大的价值。但科技也同时带来犯罪的变革。
尽管已来过一趟,可那时是远程临场,感觉不大相同。临场时有增强实境辅助,一眼扫过,各种信息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出蹦,影响整体视感。
而现在裸眼站在公寓前,浑白的天空下,这栋淡蓝色六棱形建筑显得过分地孤傲,仿佛把整个天空的颜色都吸了下来,用以藏住内部的罪恶。不过由于缺少信息提示,仰头找了半天也未能确认案发公寓的窗户,却对大楼有了恍惚地似曾相识感。
原计划在任务中心一拿到数据,便开始排查。可直到中午才拿到协调令,结果数据只拷到一半,又收到这边的突发性严重警报。这使得本来好些的眼睛又疼了起来,他只好在来的路上顺便卖了几种药水,所以视觉上的不同感也可能是某种药剂的影响。
说起来,舒树也算是突发事件的受害人。毕竟黑客入侵后台时借用的是他身份。兴许因为他是最近的使用者。
这样看不会是老手所为,更像是某个捡到超级脚本的傻蛋,不分场合、时间的胡搞。然而对方技术并不差,几乎没留下破绽,至少到现在网络部门仍未能定位到对方的真身。
整个事件也充斥着这种怪异的矛盾感。从行为逻辑看,黑客与凌晨杀人案件相关的可能性不大。案犯很少会在几个小时后再次跑回现场,除非是无路可逃,又或者为了掩饰某些致命的疏漏,可凌晨命案的现场干净得堪称完美。
至于文学作品里经常出现的心理变态实际上并不常见,何况刚刚搞了出断网的挑衅,没必要几个小时后又节外生枝地攻击通信公司的无人机。然而恢复的机器人控制日志表明,对方确实破坏性地盗取了死者工作室的资料,而且目的明确,没有多余的动作。这些都仿佛在之前扑朔迷离的案件上,又套了一层迷宫般的枷锁。
张放到得早些,正在大门口等他。不知是不是看惯了视频的原因,线下看对方那张脸总有了种不真实感。要么就是因为喷在口鼻处的涂层防护罩,总在阳光下变换色彩。
「口罩不错。」他说。
「我这不是还没打冬季疫苗嘛。」张放拍了拍脸,边说边走进电梯,「现场已被前面几组轮过一遍了,其实有没有我们无所谓。要我说这里也找不到有用的,对方的一切痕迹都在网上。」
「流程要求。这时候我们更得小心谨慎。」舒树叹了口,「在系统彻底排查、确保再无漏洞之前,只要与内部网络连接的都得停用。」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将引起整个警务系统的信任危机。前面所有的调查证据都有可能是被黑入后篡改的,每一个智能设备——血迹探测器、专职扫描碎片DNA及分析的无人机,便携式光分尸检仪等等都可能被超驰,甚至所谓的密室现场有可能就是这样篡改出来的。
张放撇了下嘴说:「所以上面人气疯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劣性事件』、『耻辱性的挑衅』。不过对我们是好事,资源优先,想搞几个AI任务就搞几个,都不用排队。这样也好,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破了,就是锦上添花。」
「确实好事,尤其对你和我。」舒树笑了下。
对方说的有些夸张,不过可调拨的资源确实有倾斜,但大部分都被调往搜检案件现场备份的数据库。上面的要求是「不放过每一比特」,也包括之前两个案子的证据备份,再对比,以筛查出黑客想找的东西。这是个很好的突破点,然而对于几起案件来说,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拼图。可系统的停用使得案件信息汇总、分析,以及部门间沟通明显慢了下来,让人一时不太习惯。
最新一条更新的信息仍是系统被入侵前,机器人在垃圾中找到了蚀刻符号的激光雕刻枪和辅助药剂瓶。这较前两起已大有收获。雕刻枪还能用,只是表面有不少的划痕。但与前两起不一样,并没有发现受害人的购买登记记录,有可能是借用的,上面的信息都被处理过。
药剂瓶一共找到三个,无法确定哪个是凶手的,都被擦拭过,没啥可提炼的信息。里面近乎没有的微量残留根本不够用来做分析。瓶子本身也是被重新利用的旧瓶,上面可读取的信息都是被篡改过的,无法追查出流通脉络。
这在意料之中。本来地下工作室的辅助药剂就来源复杂,虽然有官方正品保质保量,但因参照职业要求设了最大购买量的限制,对以命博钱的人来说根本不够用。何况药剂作坊没啥门槛,只要会上网、手脚勤快,几乎一个人就能搞出个批量化的小工厂,这还不算从外省市流入进来的货。
所以有人认为几起案子可能是反社会人格凶手故意生产和投放药剂的无差别杀人,但这解释不了接入舱上的字符。
因为现场接连两起事件,整个六层都被戒严了。一出电梯就看到几名警员错落地分散在环廊里,从公寓门口开始拉了一圈的黄线。原来的电子警戒已弃之不用,堆在锁住的楼梯间口。这有些矫枉过正,但符合上面的一贯态度,何况事发突然,没时间去细分哪些设备并不具备被入侵的价值,或者是否具有外接渠道。
而系统暂停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身份无法辨识,两人不得不利用外部网络,兜了一圈才拿到最新的加密证明,得以进入现场。
公寓内没有想象的那般狼藉:接入舱还占据在中央,天上地下满是蛛网似的线缆。只是四周的机柜翻倒了不少,尤其是窗户下面的几乎都有坏损,其中一个更是成了碎片,上面似乎还能找到无人机的残骸。而受控机器人作为黑客事件的证据已被运走。
来的路上,舒树多少对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所以结合现场基本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因为凌晨突发的大面积断网,通信公司一早就提出申请,想进入现场以收集各种设备信息,找寻可能触发的原因。所以在证据收集和现场勘察不再有建树后,警方便准许他们派无人机过来。这恰好遇上黑客正操纵机器人搜索受害人的服务器。所以能够快速地发现入侵事件,完全是巧合。而随后仿佛应激似的,对方竟跃起撞毁了无人机。机器人跃起时带倒了与之相连的机柜,引发连环碰撞,下落后又砸碎一个。再之后又如一击得手的刺客,从网络上逃之夭夭了。
如果不是前面有破开警方留下的封条密码,看起来就像是为了特意干掉通讯公司的无人机,才故意入侵远程临场机器人似的。
这是整件事最为诡异的地方。
舒树试着去理解黑客对无人机的过激反应,但却想不出合理性的可能。即便是将无人机误认为是警方的,正常来说,也没人会在有机会逃离时(随时下线)选择攻击,何况本来的目的是偷东西。
他弯下腰,在这堆电子坟场里找到了划伤变形的数据接口,从极度扭曲的针脚不难看出跃起的力道之大。
张放则在一旁按流程做着记录,一边嘀咕着今天遇到的嫌犯肯定都是疯子。
太多疑问如乱麻般纠缠。黑客和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在找啥?为何攻击完无人机就跑?这些和凌晨密室有无关系?是远程杀人?诡计呢?与前面的两起有是怎样的联系?一连串的问号让人屡不清头绪。
如果说整个案子是幅拼图的话,那么在他面前的是一地细碎的残片,不仅看不清图案,还混淆着其他拼图里的零件。唯一庆幸的是从入侵痕迹上看,对方是刚刚接入,就被无人机打断了,但这也让其真实目的变得愈发模糊。
不过舒树没能感慨太久,他和张放的通讯便一起响了——五经南路一座公寓里发现了第四起注射非法药剂致死的案子!
【5:08pm死亡结社】
林好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做了无数稀奇古怪的梦,睁开眼却全无记忆,只觉得脑袋胀胀的,似乎还未从对接的不良反应中缓解过来。
他在床上辗转了几次,最终确定睡意全无。
床头的监控显示,他早在一刻钟前就已脱离了睡眠,只睡了四个多小时。不过有反向任务在,倒不会马上就有新的任务,不必把睡眠时间赶出来,而且对反向任务公司也有一套更为宽松的绩效考核办法。所以这点来看,还算幸运。
不过一想到反向任务,便不免头疼,不仅信息过载,更让人无从下手,甚至报警无门。但又无法敷衍了事,胡编乱造,毕竟对接时大脑是不设防的。
或许网络上会有某些隐藏的线索?于是他将耳机贴在太阳穴上,激活α波舒缓程序后,便开始一系列的伪装操作,接入网络。
他先到几个大众论坛转了一圈,随后沉入下层,刷了刷常用的两个社交账户上的更新。通译圈子里和往常一样,大部分是辅助药剂、渠道中介的咨询和广告,还有些是吐槽AI任务和雇主的。
唯一有用的新闻是本月中旬广为流传的通译凶杀案,今天有了新的进展,凌晨和下午又分别发现两起。不过警方封锁了消息,大家只能通过头两起案件猜想可能,莫衷一是,甚至还有怀疑AI杀人的。
尽管流言中对案件的演绎神乎其神,但目前并没有关于几起案件的AI任务,要么这不算是什么大案,要么死的人还不足于引起多大的社会影响,而通译恰恰如此。
林好注意到凌晨那起的案发时间与AI异常事件的时间重合,或许这不仅仅是巧合。他套上另一件铠甲,继续下沉至其所能及的最深处。这里已是法外之地,只要肯出价就能搞到各种内部消息,无论是地区政府的还是跨国集团的。俱乐部制,每次进入都需要与在线的所有人彼此确认身份。他不常来,一是麻烦,二是没什么索求。
简单转了一圈后,他随便设了个悬赏,询问关于凶杀案的详情。但没人接,很快便因缺少热度沉了下去。大家似乎更关心警务系统的问题,即他报警时出现的崩溃。目前是怀疑有内部搞鬼,还在排查。原本能探听的警方消息渠道因此都偃旗息鼓,生怕在这个时候被逮到。
剩余的基本都是和盗窃电子货币有关,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期间夹杂着几条有关期货交易和偷拍色情的悬赏。还有一条是关于死亡结社的说明,看起来像是假借名义的钓鱼骗子。
那是个神秘得宛若某种宗教的组织,圈子里流传有一段时间了,但传言都是些缺乏根据的风言风语。有的说是恐怖组织,纠结了一大帮看不惯通译的家伙儿,试图针对性地搞事情;有的则说是通译组建的,意在争取更多的利益保障,如让地下工作室合法等;有的说是为了让失去的记忆再生,还有的说是新兴的邪教,听名字就好不了;甚至有说是AI搞的,用来研究人类。但可以肯定,怎么都绕不出通译这个圈子。
林好有种直觉,所谓的结社很可能和反向任务脱不开关系,因为神秘感与匪夷所思绝对地相得益彰。可惜没有证据,显得略有牵强,不过再加上凶案与任务时间点的重合,多少还能强行扯出一条线索,想来足以对任务有所交代。再深入的话,他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退出网络后,他感到一阵轻松,计划明天便去提交反向任务。心情转变让一切又都鲜活起来,就连听莫扎特都听出了动感,直到一个陌生的通话请求进来。习惯性地拒绝后,对方却锲而不舍。他这才注意到被请求的是公司ID。
这个账号除了公司推来的任务信息外,很少会有其他人联系。难道是警方对中午报案有了反应?他简单伪装了一下视频背景,便接受了。
对方顶着个名人头,中午时才刚看过他的直播。不过监测软件显示对方并没有加滤镜,有实名登记,地址可查,说明是本人。这让林好很意外。
「请问是凌皓吧?冒昧打扰。我是李宥承。」教授先打了招呼。
林好点点头,对方问的正是他明面上的身份。
「你应该听说过我主要是干嘛的吧?那我就不再赘述了。」和直播时一样,李教授说话直来直往,不像是能研究丰富情感的人,「这次打扰,是不知你对我这边的配合研究工作感不感兴趣?」
「你们一直是随机选择通译的?我还以为是类似任务发布式的招聘。」
李教授摊开手说:「你说得对。我们找到都是志愿者,当然也支付报酬,而且给的足够让很多人自愿。这次也不是随机的,准确说是我希望得到你帮助。本来招募工作并不是我负责,但负责人……算了,主要是你比较特殊。当然酬劳方面可以放心,只会更多。」
酬劳的吸引力并不大,不可能超过一次任务所挣的,何况年龄在他和生活压力之间还起着巨大的缓冲。至于所谓的AI情感研究,也兴致缺缺。从职业立场,他更倾向发布一个AI任务,或许和人工智能们好好聊聊能收获更多。不过人类似乎痴迷于以研究者的角度看待一切事物。可断然拒绝又有损礼貌,他便推脱为公司制约。这也是事实,尤其接的是公家的活儿,稍微出点问题都是大问题。
「我无意让你冒犯这些。但反向任务的话,」教授扯了扯嘴角,解释说,「我不是在调查或是打探你,只是我一直在关注反向任务,所以你知道的,有特殊的信息来源。因为就像你说的,正式的AI任务牵扯的人类事务太多,而反向任务只需要对AI负责,这便是最佳的研究平台。也是我恳请你来帮助的原因之一。」
「我一直都以为AI情感是常识性问题。」林好搔着眉说,「他们有各自的爱好,而且每次对接都能感受到明显的情绪回馈,所以我没太理解这研究有什么用?」
教授显然没听出他婉转的拒绝,叹了口气说:「很久没人问这种根源性的问题了。这让我对合作更加期待。不过首先这要分开说。你提到的对接时感受到情绪,有可能是你自己的情绪反馈。就是你在对接时的心情被数字化变换后,再重新被你感知。有点像照镜子,只不过是块数码哈哈镜。当然,实际情况会更复杂,更像是回馈和AI情绪的混合叠加态。所以对接测试中,这反成了干扰项。不过回馈的情绪多为欢快或者兴奋,我们总结了一套经验算法,大体能滤掉干扰。
「那么再说智能自身的情感。正是因为与人类的高度相似,它们才称之为AI。所以我并不是在讨论它们有或者无,而是在找寻产生的机理。我们都知道底层算法是没有情感模拟的——这个也模拟不了,那更像是演算的衍生品。而情绪是情感的表征,更直观、方便且可操作,和人类一样,是一种应激反应。但AI和人类在感受事物,或是说,接受信息上又有着本质的区别,也就是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视觉、听觉、触觉,即感知世界的方式完全不同,那它们这种应激是对谁的?它们的欢笑、悲伤是否和我们一样?还是说只是一种简单的表征,而缺少背后的情感?举个例子,人类的恐惧,根源在于死亡,那么对于不死的AI,它们的恐惧又源自哪里?」
林好算是见识到了对方节目里的侃侃而谈,没想到一口气能说这么多,完全没有打断插嘴的机会。尤其这会儿,他很想打断告知,今早已证明智能是能死的了。不过这番宣讲倒也让他有了几分好奇,寻了个空挡问:「我能理解这些,但该怎么研究呢?一系列模拟算法?还是对接时夹杂套隐藏的心理测试?」
「你是第二个问这个问题的。之前,我一直以为通译不会关心这个,只要问能拿到多少钱就好了。」教授笑了下说,「所以不光是反向任务,你确实也会是个好的合作者。不过机理讲起来会占用不少时间,但情绪也是一种信息,所以如果感兴趣,你可以找几篇我之前的论文,里面都有阐述,并不复杂。」
他撇了下嘴,意料之中的答案。滴水不漏,听不出真假。而刚刚那点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继续纠缠下去。不过灵光乍现,他有了个处理掉「麻烦任务」的主意。
「所以其实你有一个很适合的合作者,只不过他没接到反向任务。」他打了个哈欠说,「那么我们可以做个交接,我把任务转给他。你们熟门熟路,就不用像我这么麻烦了。」
转换任务这种替班行为,通译间偶有发生,只要做好登记和备案上报即可。不过反向任务还没有过变更任务人,但想来应该差不多。
这会是个不错的提议。
然而李教授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扯动嘴角说:「你说得对。但可惜他在今天凌晨死了。」
【8:53pm整理】
舒树将下午案子的卷宗文件夹拖到第三的位置上,并做了标记,建议以此为突破口。
这是正确的案发顺序,十二月九日第一起,十二日第二起,之后隔了九天,昨天下午发生了第三起,今日凌晨是第四起,尸检明确的死亡时间也证实了这点。只不过由于大面积断网的原因,第四起被先发现了。
但第三起的现场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或者准确说是在做了应对诸如密室等各种复杂情况的心理准备后,却发现这次的作案手法降级了。甚至相对于第一起,这回的更像是首次犯案。
虽然也是借助清扫机器人潜入的,但凶手离开前刻意地全面清理了现场,完全没有前两起那般自信。而前两个现场也确实除了机器人的痕迹外,再无其他的入侵信息。杀人者将自身信息管控得近乎完美,所有可能的物质交换量都少得无法检测,混淆在日常的生活信息中。
会是模拟犯罪?但前两起舆论控制的很好,完全没有披露,且受害群体本身也缺少影响力。目前仅涉案人员才知道具体细节,那么被了解和模仿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舒树眨了眨略略发干的眼睛,改用手势把四个卷宗拽进执行框,点击「对比分析」。
这是AI任务前的必要工作,方便为通译提炼信息要点。可惜现在用的是备用系统,算力和功能都无法与原系统媲美,所以不少信息只能忽略处理,最终得到一个简单的模板式表格:
…
…
表格下面还附有四起案件中蚀刻签名的全文。这是他夹杂的私货,不过本身倒也算在寻找案件关联性的任务里。
当然,不会有哪个通译能看明白,但只要看过就会在潜意思层留下痕迹(舒树自嘲地笑了下,洛卡尔交换定律无处不在,然而在这几起案子里却似乎失效了),避免翻译时因信息不对等而出现误读。如果不是系统停用,提供给通译的信息还要更多,那些立体的关系网图也会更为直观。而AI们则有另外的输入渠道,所有的卷宗文件都会打包发过去。
这里面第一起的线索最少,毕竟一开始是当做自杀处理的。因为注射点在大腿内侧,混杂于受害者之间的注射针点之间。但第二受害人习惯于左肘正中静脉注射,躺进对接机后,那里会受到一定遮挡,所以这才确认是谋杀,连带着重启了对第一起的调查。
这两起几乎一模一样,疑点主要在凶手如何掩盖痕迹上。这倒不算是关键线索,只要抓到真凶,谜底自然而然能揭晓。
诡异的是后两起,尤其是今晨的案子。但从已知的信息能看出,不论如何地有违常理,四个案件彼此间存在无法割裂的联系,蚀刻符号、杀人手法等。22日案件对现场的处理又与第三起有所呼应,而第三起则像是对前两起的模仿。这便带来更进一步的联系——9日、12日的案情因没有对大众详细披露,所以行凶者必然了解,甚至熟悉前面的案子。
除此之外,凶手对几处案发地的物业服务情况也极为熟悉,并且是受害者的熟人,或者完全掌握对方当日的日程安排。因为通译和AI对接期间,意识完全沉浸网络的时间并不长,短则三五分,最长不超过一刻钟。之后的信息导出和休整神经都较为耗时,但意识已经离线、上浮,如遇侵害绝不会毫无应对,多少都将留下痕迹。而且那时注射药剂,也已无用了。
另外,凶手的黑客水平不低,要么背后还有高人。毕竟即便基于Robsar系统是开源的,但经过重新构建和优化,若要以开发者身份切近后台,远非世纪之初时那么容易。
他不由地想起中午那起入侵事件。搞崩了警务系统,如同狠狠地扇了所有警察一巴掌。但这能进一步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只不过独立的AI通译会有更多的隐藏身份和复杂的人际往来,使得调查难度呈几何倍增。难道这就是黑客入侵的目的?而要调查的远不止这些,任务发布代理公司、真正的任务提出者、物业公司、黑市渠道等等,每一项都不容漏失。好在他们原本对灰色地带有一定的掌控,不至于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
唯一的好消息是只要与黑客案搭上边,都会给予全力支持。于是原本受了耽搁、以为耗时耗力的AI任务排查,仅半天就完成了。目前还看不出问题,需进一步与各通译的具体情况对应来看。重新提交的请求AI帮助的任务申请也是几乎秒批准,才有了这次加班加点地提炼信息表格。
也得益于此,在他核对完表格、准备上传任务系统时,几个死者的社会关系也被初步整理出来。和预想的差不多,通译们明面上的身份都干净的有些枯燥,与社会的接触不是任务中心,就是职业审计。除了第二起受害者有几个同性伴侣(也都是通译,目前均已排除嫌疑)外,其他人根本没有朋友,连家人也都断了联系。这兴许和记忆损伤有关。又或者是故意被排除在外,就像有些人一直认为前几年爆发的冬季传染病是AI利用通译搞的,少部分场所仍会检测颈后是否有脑机接口。所以他清楚明面上的身份,对通译来说不过是层保护罢了。
网络账号里的内容倒是丰富了些,包括:日常的交易,与各种中介的往来,大脑维护信息以及部分不算严重的灰色违规行为。每个人针对不同的事物都会切换不同的ID,但总体上还是些必要的生活琐碎。然而他希望能看到更多非目的性的日常交流或生活印迹,可从整理的材料看,通译似乎缺少正常的人际关系。唯一符合的只有第三起受害人,而他频繁互动对象只是条流浪狗。
舒树确认下了时间,那互动主要集中于月初,在第一起案子发生后,几个ID基本上都处于停滞状态了。
这很有意思。他画了个标记。
但可以肯定还有更多隐藏的身份没有挖出,而那其间存在着至关重要的线索拼图。
——12月23日
【7:44am交叉】
舒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徘徊在实验楼前。
身后跟着台辅警机器人,型号久远,是系统关闭后临时从地下室翻出来的。不同于现行蛛脚类驱动系统,这台还是履带式的,动起来声音不小,好在能上楼梯,就是慢些。
张放继续跑第三起的现场,他便来找教授。这条线索是凌晨时挖出来的,一同还有几条新的进展。不过零零散散的进展并未让人感到顺心,女儿依旧将他屏蔽在沟通之外。对方这种选择兴许没错,他们是不同的宇宙,每次见面都不过是彼此吞噬罢了。
他看了眼时间。天已大亮,但瞧不见太阳,到处都白茫茫的,附近几乎看不到人。说起来,在得知李宥承有实体实验办公地时,他诧异了好一阵,毕竟现今的社会纽带、人际关系早已天翻地覆——这可能也是造成他和女儿关系的根源之一。随着网络化,除了必要的、尚无法模拟的设备仪器外,实体校园和研究单位都越来越小,地界被消费主义逐渐蚕食。所以研究AI特性的还留有实体,无疑是一种无谓的成本浪费。这条线索也因此变得愈发地值得琢磨。
他没预约,想着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表明身份后,那位李教授并未太过诧异,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是关于小非的吧?我在昨天下午收到的消息。」
他愣了一下,但否认,便跟着对方一路上到三楼。李宥承打开间较小的屋子。正中是张堆满纸张的办公桌和三把歪歪扭扭的椅子外,四周贴墙都是文件柜,里面塞得满满腾腾的。不少抽屉已被撑得合不上嘴,露出同样加不住纸的文件夹。这场景出乎意料,完全想象不出是一个做AI研究的办公室。舒树甚至没能看到一个插头,而且一屋子的纸质文件让他恍惚回到了一个多世纪以前。连空调取暖也都是手控的,一股子热风袭面,让他眼睛又禁不住地抽搐起来。
「这里有点出乎意料的,和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会是哪种……」他比划着,试着描绘出未来感。
李教授倒了两杯热水,边说:「我理解你说的。其实,这是一种必要的防范手段。你知道的,把针对智能的研究保存在它们的世界里多少都让人觉得不安全。」
舒树坐下来说:「我以为你们达成过协议。」
对方抿了口水:「我找了过它们,特意还为此发布了几个任务,转达想法。但它们……无所谓,大致是这种态度。倒是AI们一贯的作风,不过说不好会不会突然变卦。」
「那你和雇佣的通译呢?」舒树把水杯贴到眼睛上。
「正规合同。不过是电子版的。你也知道,现在人都不愿意抛头露面。听说很多时候,你们出警也都是远程线上了。」教授点了下门口的机器辅警说,「当然,这和传染病、社会发展关系更大,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仿佛是对上一代用隐私换便利的自省。可实际上这都是假象,尤其是在几乎全知的AI面前。」
「所以你知道他们所有的身份?」
「我可没那种能量。只是官面上的。」
「那你筛选合作通译的条件看什么?不做深入的身份调研?」
「其实不复杂,」李宥承放下杯子,「主要看任务完成记录和信誉评分。难在找合适的任务上,因为并不是所有的AI任务都适合做搭载测试。最好的是反向任务,其次一些验证类的学术研究任务,然后是别的。你知道这个很花费精力,不过这一年好多了,有小非帮忙。」
「所以你那个言京代理公司也是为了这个?」
教授挑了下眉说:「对。有时候需要一个对此组,要么新发现需要再验证,这样会方便些。而且任务可控,因为只能注册代理公司,但任务本身都是我们自己发的。经过数据调正的、简单任务,能有效规避误差,减少干扰性反馈情绪。这还多亏了小非的主意。」
「所以你和……小非很熟?」
「这要看从哪个方面说。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而且还是个能力超强的助手。无论从哪点都使我受益良多。他不像其他的雇佣通译,只是简单地出租脑子,当做一种差事。他会去思考,而且都很在点上。不夸张的说,这个屋子里有很多成果都有他的帮助。所以你知道的,昨天得到消息时,我很惊讶,也很遗憾。」教授低下头,掐了掐鼻梁。
「那你知道他与什么人有过结怨或者龌蹉?平时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这个不知道。生活交集不多。不过通译这种职业,你知道的,想来生活中肯定不会太好。社会的偏见,嫉妒、歧视,谁知道呢?」
「工作上的呢?和其他通译怎样?我看记录里公司也在雇佣其他人。」
「也不太清楚,人员对接实际上都是小非在负责,我只管反向任务。所以现在公司留着一大摊子事,可能得捋顺一段时间才能再开始。」李宥承叹了口气,低头搓着手心。
舒树也暗自松了口气,缺少系统跟随的不方便让他在方才略显被动。直到此时,才意识对方反复提到的小非,是指昨日凌晨案件的受害人。好在没让对方看出问题,似乎还有料可挖。于是眨了眨干涉的眼睛,挺起身说:「这么听起来他不像是会干通译的人。」
「歧视就这么来的。不少人都有这样的误解,觉得从事通译的都比较……」教授翻了翻手腕说,「但这很片面。实际上只是生活态度的不同,而且历史告诉我们,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消费主义是增熵还是减熵?更别提早已嵌入生活的AI。当然,这属于社会学的范畴。不过总的来说,通译的平均素质并不差。
「另外,随着AI任务的多样化,通译行业也在越来越细分。律法问题有专门的律法通译,还有经济类的,决策类的。科学分析也一样,针对数学的、语言的、物理的。这样既提高准确率,又减少复审比对的时间,所以行业门槛无形中也在提高。
「而原计划明年开春的新课题,便是小非想的,或是准确说是他的课题,我只是挂名及在专业性上给予些指导意见。那想法虽略显荒谬,但很有趣,在常理之外。他想探讨关于AI与死亡——它们如何定义死亡,是否又是恐惧的根源,以及其他。因为你知道的,常识上讲,AI和人类不同,它们不存在力比多这样的内驱力,所以对传统意义上的生与死是缺少概念的。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些人工智能是不死的。不过这会对我现在的研究有补充意义……」
舒树皱了下眉。死亡与AI。一听到这古怪的组合,他便直觉与案件有关,但脑海里翻腾的线索并没与之衔接起来,仿佛在磁场中平衡的物体,虽然彼此相关,却无法串联。拼图还差好多。
不过李教授似乎会错了意,进一步解释说:「这确实匪夷所思,但还是有一定道理。大家都知道能称为超级智能的AI有十二个,它们的基本框架是由中美欧日四个量子超算机的核心算法两两相合而成的。我们发现智能的情感来源可追溯至此,而早期算法的随机融合也触发性格的差异。这有点像生物单倍体生殖细胞的结合,可以看做是『生』。所以它们对『死』肯定是有定义的……」
「这个项目会有多少人参与?」舒树按着眼睛打断道。
对方停顿了一下说:「没人了,那是小非的。所以我准备把这个项目停掉。」
「原计划呢?」
「主要就是小非。」
「那之前有招募过通译吗?」
「还没到那步,只是筹备。」
舒树咬着嘴唇上的起皮,报出两个通译ID以及对应的真实身份。
「这两个认识吗?」他问。
李宥承眨了眨眼睛,说:「付儿,认识,合作过几次,最初小非就是她介绍来的。另一个不知道,应该是小非找的。怎么了?」
「十天前,言京代理发布了两个任务,而通译在对接时被分别谋杀了。」舒树盯着教授的脸,缓缓地说,「你没有收到任务失败的通告吗?」
「不……我不知道……」李教授脸色煞白地呆愣了片刻,「所以……小非不是个案?」
「嗯哼。你是目前几起案件唯一的交叉点。」
教授捂着嘴巴,不住地搓脸:「你觉得……我是凶手?」
「在确认嫌疑人前,凡关联者都值得怀疑。不过我很好奇你对之前失败的两次测试的结论是啥?」舒树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即使眼睛又干又涩。
「没有……还没开始分析……呃,我是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对方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说,「抱歉,这出乎意料,真的……因为年底这段时间较忙,实际上大部分工作都是小非帮着完成的。之前忙的时候也是这样。我预先做好实验安排,交给小非打理。完成后,他再汇总发给我。这次是针对压抑的,原打算安排五个任务。如果一切正常,他应该在今晚把结果发给我。」
舒树搔了搔鼻子,挺起身,对着机械辅警做了个手势,掏出临时配置的老式终端,说:「这样的话,我需要看一下你的实验安排。」
【10:00am任务分析】
自从接到反向任务,林好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正常,总有意想不到的巧合发生,仿佛有人故意设计似的。
今晨一早,他赶到公司,准备将反向任务完结。尽管智能们并不急迫,没有时限要求,任务收益也不错,但这种主动性的工作还是让他觉得别扭,甚至是折磨,影响到了睡眠质量。结果一进公司,后台系统确认了他的定位后,又推来一个临时任务——正是昨日想要追问了解的凶案对比分析。
这无可非议。毕竟是公司接到的警务任务,无论是专业优先级,还是就近原则,他都最合适。好在从任务内容看,对接的AI应该还是小推演,所以想着连反向任务一块搞定,可对方仅对警方的任务做了解答,并未响应他提交的任务。
难道反向任务需要单独提交才能激活?确实没人同时处理正反向任务。他一边忍受着对接后的生理反应,一边胡思乱想。整个人像是被撕裂开来,一部分迷失于数据流的起起落落,一部分却分外清醒,知道自己躺在休整床上。某些早已被洗刷掉的记忆似乎又重新被衔接起来,又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既是参与者,又是观众。他像是溜进别人家的小贼,到处都乱糟糟的。有凶案,有莫名的符号,还有警察。
不过警察是真的,他用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点,主要还是因为发现公司的行政副总陪在后面。对方有点颠覆他对警务人员的印象:个子不高,偏胖,既没机甲义肢,又没穿戴外骨骼盔甲,普普通通的,头顶的粉色针织帽更是显得滑稽,一边的眼睛好像有些问题,总是睁不开的样子。不过性子倒是很急,直接冲进休整间来。
行政副总也不理解,正一个劲儿地解释说:「虽然对接只有几分钟,但正常来讲,需要一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能让神经元活跃度彻底平稳下来。不过对接副作用还在,所以休整还会持续一个小时,才算是完成初期恢复。这也是行业委员会的要求。也是为了能够提供出更高质量的翻译……」
「不用背守则。这些我知道。」对方挥了挥手,头没回,只看着林好问,「我不需要完整的翻译报告,只需要告诉我大体的结论就好。」
林好费力地坐起来,整个人就好像宿醉后被摇醒一般,木讷迟钝,与外界总像隔着层什么东西似的,好在已能分清虚实真假,但还时不时地恶心。
他抬眼盯着警察好一会儿,才理解对方的意思,两只手抓了抓头发,喘着气说:「再……等会儿……我先捋捋……」随后闭上眼睛,努力地把脑袋里的信息按逻辑排列起来。
「没……没有具体的结论……案件间有……奇怪的关联,但可见的相似点却有些差异,」他说,「主要是这么几个。铭文雕刻时间的不同——是通过对比光线,分析氧化度推导的,第四案件雕刻的时间最早。这会儿没有时间换算器,所以没法给你准确的时间,大致的话,从AI时间换算过差不多接近一年吧。然后是第一起和第二起,比较接近,基本上在一个月之内。第三案件最晚,应该不超过一天……
「再有……就是机器人被超驰阶段的耗能问题。对比材料里案发前后的机器人状态……主要是电池消耗,小推……就是智能,设计了个优化函数,大体能平衡温度、路况、机器人运行状态以及其他变量带来的误差,然后导入各自的行程和从监控中推算的时速,还有……反正好多,便发现电消耗差别非常大。而前面的维保记录却显示没有机器人的动力系统存在问题……哦,铭文内容也没有结果。样本量可能还要再大两到三倍,才能确定是否符合某种语言规则……然后,又通过机器人电能消耗反推回来,以负重为单一变量,理论上第三起要比前两起多五十四点七公斤——这是个参考值。一二起差不多,可以忽略为误差,不过和代入机器人出厂运行状态得到的结果相差五公斤不到……」
「等下!谁轻谁重?怎个顺序?」
「什么?」突然地打断就像高速行车时剁了脚刹车,林好一下子从信息中跌出来。
「刚才的重量。」警察舞着手臂说,「清扫机器人的能耗反推的负重。」
林好点点头,吐了口气,忍着恶心重新翻阅起信息:「第……第三起最重,之后是出厂状态的机器人,两者差了百十来斤。然后是第一起和第二起,比原始状态下的负重轻了大约十斤。」
对方边听,边掏出终端鼓捣,应该是给谁发信息。不过警察还在使用已淘汰的设备却有些出人意料。
「这点有意思,我们完全没想到。」他搔了搔鼻子,笑着说,「AI选的角度确实与众不同。」
「是因为开放性任务,就好比没有指定路径,他们容易随意起来。」行政副总插话进来,想来是做了功课。
「挺好的。」警察没转头,而是对着林好问,「还有吗?」
「……再有……是关于黑客的,三个被超驰的清扫机器人日志中,还残有很多抹除不掉的冗余字符,它们遵循的规律是一样的。这里面大部分是关于规律推导及证明的。哦,之前负重和能耗测算的公式推导也包括在这……总的来说,三个案件在超驰机器人的手法上是一样的。这里有个术语,后面需要查下专业手册才能翻译准确,大体上可以理解为通过无线,红外或者声波什么的,修改主板芯片程序。所以黑客必定软硬皆通,而且熟悉机器人主板芯片的固化程序……」
「有道理。应该去查查机器人制造商,以及他们的供应商。」警察皱起眉,思绪似乎一下子被自己这句话拉出去很远。
林好继续翻着脑袋里的信息:「有一个建议性的结论……算结论吧,第三个案子被重点标记。虽然手法和前两起有明显区别,但相关线索的紧密度在百分之八十三点六,而又和最后一起案子有一脉相承性。」
「有对凶手的看法吗?」
「除了前两个,几起案子的心理侧写都比较矛盾。没有可对比性……」
「AI没有一个预判吗?」
「对接的信息里没有找到……不过认为连环杀人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七不到。」此时眩晕感早已褪去,可枕后神经还不时地疼一下,连带着整个头皮都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左侧的耳道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林好知道这是神经元在抗议,好在警察没再继续。
可他闭上眼想要躺下时,对方又转了回来。原本守在外面的机械辅警也跟了进来,对着他上下扫描。
「昨天上午十一点五十三分有人报了个警,说替AI报警,这个是你吧?」警察扫了眼辅警调取的信息问。
林好没想到警方拒绝报案后还会有记录,何况中途系统还崩溃了,可如果他们能重新接警,对反向任务是好事。于是按着不时抽动的左半边头皮,他边打着哈欠,边复述了一遍反向任务。不过由于又进行了一次对接,可能已有部分细节被洗掉了(对接更像是获取短时记忆,所以一般休整完,通译就需要抓紧整理信息),不过想来那些算子迭代的东西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所以你今天是来提交任务的?」警察问。
「没交上,可能是通道问题。」他闭着眼睛。随后想了想,为了能让警方更好地重视反向任务,便补充了之前的调查结果,包括案发时间的巧合,以及对神秘的死亡结社的怀疑。
对方沉思片刻,转头向行政副总问了公司有关反向任务的规定,而后对他说:「先别急着交。抓紧休息,下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后面随时待命,不会再给你任务,除非是我们的要求。」
林好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没等他发表意见,行政副总就已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可他却剧烈地干呕起来,险些吐到静电服上,好像是因未能及时休整而让后遗症越来越严重了。但他知道这是又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麻烦。
他感到其他人大呼小叫地把他扶到床上,然后是休整床启动的声音。肖邦开始在颅腔里共鸣,安神药和糖顺着两侧手腕流淌进来(这些只是想象)。可他并没放松下来,警察的话像个紧箍,勒得人喘不过气。
对方临走交换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并让他等待通知,但那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在占他便宜。
【10:43am通译】
不同于早起时雾蒙蒙的天,太阳出来后,一下子变得晴空万里,气温也随之跃迁上来。
舒树找了家街边小店,随便要了份速食,便寻个角落坐下来。又向女儿发了几次通话请求,依旧没有回应,而拨给张放的却马上就接通了。不过如果女儿也像张放这般,反倒会让他不知所措。而且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该和女儿说啥,拨打通话已成了某种仪式性的习惯,仅此而已。
「你那边还好?」张放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收获颇丰。」他把视频通话转到对面的机械辅警身上,腾出手吃东西。
「首先,李宥承教授那边最后的任务安排有四个,分别在8号、10号、12号和14号,前两个与头两起案件正好对应,受害人都是指向性匹配的。第四个还未匹配通译,于13日下午被通告撤回。而第三个任务指向匹配的通译就是第三起受害人,但他却缺席了,直到前天死亡也没有进行此任务的对接。另外,这个任务是研究锌元素分布情况对7075铝合金性能的影响,属化学应用性研究任务,相对那个经济分析任务,更符合受害人以往的对接经验。」
「但也不绝对,毕竟独立通译不能太挑活儿。」张放说,「不过我倒是能猜出他为什么接那个任务。还记得几名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吗?已查到的账户信息显示,他们在案发前都做过资产处理,手里剩的钱肯定不多。而且最新更新调查信息也能证明这点,第三受害人在被害前曾用过两个其他身份去找工作,还联系过掮客想找非法私活,但都没有成功,挣得那点钱根本不够做身体维护的。所以不接那个广告的分析任务,可能就要饿死了。」
资产处理?舒树用没沾到油的小指搔了搔鼻梁。这似乎能和之前标注的某块拼图嵌合起来,但怪异感还在,仿佛他们对被害早有准备。他想到通译提到的神秘组织,于是把得到的信息,诸如AI之死等说了一遍。
「听起来像另一个宇宙的故事。」张放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个结社能否通过我们的渠道去查一下?」
「我协调下吧。有想法?」
「只是猜测,还不好说。也可能只是那名通译胡编的。」他将最后一口全都塞进嘴里,吮着手指说,「现在能确定的是所有的归口都指向李宥承,凌晨那起的受害人也是关键。之前有个新想法,我下午去确认下可行性。AI这边没啥特殊的了,和我们昨天分析的一样,建议从第三起入手。」
张放点点头:「现场差不多了,就等进一步的分析数据。」
「黑客的进展咋样?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和凶案不会毫无关系,甚至有可能远超我们想想。」
张放叹气摆手说:「别提了。系统停用后,主要分析员都出现了戒断反应,现在局里正调心里专家做疏导呢。好在有备用系统,反应都不太大,就是易怒暴躁,但进度怎么都受影响。」
舒树抿了抿嘴。这点出乎意料,却倒也正常。就连自己这种平日资源少、对系统依赖小的,在系统停掉后,还出现过不适感。如此,无论是从机构内部,还是人类自身看,都极具讽刺意味。
阳光从前面的窗子打进来,洒在桌子上,让人昏昏欲睡。一阵恍惚过后,他发现时间已快进到正午十二点半,便带着辅警回到车里,算了算时间,而后向那名叫凌皓的年轻通译发去出发通知和汇合地点。听得出,对方并不情愿,甚至有些抵触。
如果是地下通译的话,没有相应的手续,恐怕理都不会理他。但在走政府关系的企业里,他们多少还有些特权,哪怕是最烂的组。何况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他承诺会给一个特情的身份,这也是对方最终配合的主要原因。
凌皓来的时候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随意地点了下头,便坐到车上一言不发。舒树看不出他是浸在网络里,还是在补觉休整,总之气氛让他想起和女儿的时光,皆因尴尬而相对无言。
现在的年轻人估计都差不多,消费主义掩盖下的经济衰退已潜移默化地对大众心理产生了影响。他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研究,讲的是社会变革——包括战争、经济、疾病等重大事件——对那段时期下青年人三观的朔造。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里面以二十年前那场失败的性别解放运动为例,剖析了他这一代的心理状态(他觉得比那些星座、字迹预测准得多)。最后,文章预言强AI兴起对下一代的影响,用了一个日本词:物哀?总之基调很灰色,似乎没有未来。他想起女儿,又看了看副驾驶上的通译,发现自己确实无法理解年青一代。
但很快他又觉得可能仅仅是通译的问题,他们毕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无论是对接AI,还是辅助药剂,对大脑的损伤都是实打实的。即便有费用不低的日常维护,也无法避免。不然就不会有记忆缺失,这兴许对人格和性情都有所影响。
不过一个密闭空间内的两人如果一直不交流,别扭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进入自动驾驶之后,而且他还是希望能从对方那里获得些信息。
「你对未来的看法是啥?是悲观,还是觉得会更好?」不知是不是声音偏小的原因,他问了两遍,对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个傻子。过了好几秒后,才说:「谁会去想那么久远的事。国家不也才五年一个计划?」
「那就没个打算?」
「再怎么打算,也不过是一死。」通译咂了咂嘴巴。
他没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无奈或是沮丧,只是平淡地叙述。那文章兴许说得没错。所以有专家认为通译并不能促进经济的发展,反而是造成现在社会下行的原因之一。当然,这算是普遍的偏见,性别解放运动也曾被列入原因之中。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凌皓也没继续保持沉默。
「去见一个AI研究专家,可以听听他对AI死亡的看法。」
「他是嫌疑人?」
舒树未置可否,不过对方的敏锐是他未想到的。
他换了话题问:「你们通译之间是不是……有一套自己的网络,像AI那样,或者类似工会性质的组织,知道彼此的某一两个身份,熟悉各自任务,偶尔协调帮助啥的?」
「AI和我们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习惯于从人类角度来定义他们,要么用人类来类比,甚至很多人对强智能的想象还停留在那些只会做简单语音应答的算法程序上。所以现在绝大部分所谓的AI专家,研究的不过是人类的心理投影。」打开话匣后,凌皓变得越来越健谈,「至于通译,每天都有离开的和新加入的,来来往往,除了个别几人,形不成彼此相熟的圈子。而任务刨去强制保密类的,其他都会在匹配后公示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想看的话都能看到,不过应该没人去看这个,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
「这对之前分析的那几个案子很重要。原本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但按你的说法,要了解受害人的对接时间,只要有心的话,啥人都能办到。」
「所以你的怀疑扩大到所有通译?」
「恰恰相反。」舒树眨了眨眼睛,「它让我手里的拼图变得更加地清晰。」
凌皓耸了下肩,说:「其实从黑客角度可以缩小一部分范围,比如做过通译,而且是老老老几辈的,还参与过芯片构架开发等等……」
「啥意思?」舒树猛地转过头。他不觉得这是无的放矢,一瞬间千万个思绪在头脑里炸开。
「超驰的手法。」凌皓搔着头说,「AI也说了,清扫机器人并不是通过网络被攻击的,而是近距离切入后,直接修改底层的固化程序。这种手法和现在大家用的完全不同,不是更新升级的那种不同,而是在根源上就不一样,更贴近头些年复兴的那种硬件式的入侵。不过这个要么需要开发程序员的口令,要么知道开发时留下的后门。再加上对通译的了解,所以同时满足这几点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有道理。」舒树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后排待机状态下的机械辅警。在与通译汇合前,他提交了关于芯片供应商及固化系统的调查申请,并按张放教的方法,重点强调了和入侵警务系统黑客的相关性,想来应该很快会有结果。他又与任务中心申请了涉及此类芯片的AI任务明细,正由辅警的内置程序筛选甄别,虽然可用于运算的资源不多,但相对信息量也不大,相信很快便能拿到这枚拼图。
他想着再聊点啥,又问了爱好和消遣,却发现自己连听都没听过,甚至完全无法从字面上猜出具体的意思。他只希望女儿别有相同的爱好。
【1:29pm三曹对案】
林好没想到警察提到的专家是李宥承,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被一同带过来拜访,警察更没想到他俩儿竟然认识。总之,三个人碰面后,都是一脸的惊讶。
警察率先打破沉默:「你以前接受过李教授的雇佣?」
林好撇了撇嘴,还没开口,李宥承便大致说了下两人相识过程,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有些自己的渠道,主要盯反向任务,所以这个本地的一定不会放过。但他还没答应我。」
「这是我们来的原因之一。」
「什么玩意儿?」林好一下子站起来,如果不是门口堵着机械辅警,早就冲出去了,此刻却只能强忍着又开始搅动的脑神经,抗议说,「我可没答应任何事情。」
「别着急,一项一项来。」警察褪下头顶的针织帽,掐在手里,坐下来说,「既然你们认识,那就直入主题,咱先说李教授这边。」
「抱歉,我也没理解。」李宥承说。
「先坐。」警察示意了一下,又转头对他说,「你那个反向任务我们会协助处理,这样是不是安心些?」
这正是他最初的打算。警方的调查会比他有效得多,不需要再亲力亲为地去找那些模棱两可的线索。而且以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来说,他能吃更长久的反向任务福利,又不会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尽管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显然警察了解他的诉求,所以他最后还是掐着鼓胀的脑袋,坐下来。
李教授把他们带到的是间临时休息室,由吧台隔断出的一个半开放空间。靠吧台一侧的是套老式的智能饮品处理机,上面到处是各种饮品留下的痕迹,都已氧化变深,像是时间侵蚀出来的暗斑。教授之前解释过,这套超长服役的设备现在只能调出口味介于卡布奇诺和摩卡之间的咖啡,倒也独特。
室内散放着几把吧台椅,上面颜色磨得宛若包了浆。饮品处理机对面的墙上开了扇小窗,能直接看到大楼外。不知什么原因,原本中午时晴朗的天这会儿又变得灰蒙蒙的,尘霾再次重新将城市笼罩。
「通译的案子让你的研究断了,」警察对着坐在窗户边的教授说,「你需要找个新的。我没记错的话,最好是反向任务,才方便实验。而这恰好有一个。但就像上午说的,你咋保证自己的实验手段不会带来副作用?毕竟几个受害人都和你的实验有关。」
「我应该有解释过。而你也说他们是被害的,这就和实验无关了。」
「如果是诱因呢。在多起有预谋的谋杀中,共同的指向即便不是最后的结果,也必定无法绕不开。」警察转着手里的帽子说,「还有那个新课题,死亡与AI。我记得你也承认这想法超出想象,而且发起人恰好是你的代理助手,而他又恰好是其中一起的受害人。而更恰巧的是他死亡的那个时间,AI也出现了一个超出想象的问题。」
说完,他转向林好继续道:「我想李教授只是知道你接了反向任务,但并不清楚任务的内容,对吧?」
「是的。AI不用给任务命名、分类,只有对接的人才知道具体内容。」教授抢着说,「但这又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林好见警察对他摊摊手,将问题推过来,只好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一个智能死了,按警方的说法或许更准确,那个AI的旧人格消失了……」得益于之前向警察复述过,这次他记起来一些原以为被洗掉了的细节。
教授时而皱眉,时而眨眼,不过并未出言打断,待他结束后才提出几个技术上的疑惑点。这仿佛激活了某个程序,暂存在大脑里的有关AI迭代机理、算子重置等信息被他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警察拦了四五次才让他停下来,象征性地总结了一下说:「不会有假,技术上的探讨与我们没有意义,还浪费时间。最后这个巧合点,我核对了一下,你那个代理人的死亡时间与AI的可以看做是同一个时间。」
教授搓了搓脸,舔着嘴唇问:「所以……你觉得……这都是我实验造成的?」
「一种可能。」警察揉起眼睛,「兴许类似某种触发键,在某些特定的环境、心理状态以及别的啥条件下,造成类似洗脑,或者改写潜意识啥的那种。而实际上几起案件都具有很明显的野生邪教的一些特征。」
「不可能的!」教授挥手站起,「我这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出问题,不会才出不来……」
「含铅汽油,四环素,反式脂肪酸,」林好随口吐槽,却没想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于是耸了下肩,压低音量将后面半句嘟囔出来,「还有改良型卡西酮,现在只能用于对接辅剂。」
「那么换种说法。我是通过同行评议的,也就是说实验机理是经过检验的。若有未知或质疑,一早就会被提出来。因为机理本身并不复杂,不会造成你所谓的那些情况。可能上午我没解释清楚。我想下……」在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后,李教授短暂停顿了下,随后指了指林好继续说,「我们都知道主流认为任务对接时是不设防的,不会有谎言、欺骗,至少人类端是这样。但实际上,我们发现是可以对AI说谎的。其实就是自我催眠,要么找人催眠,让你认为假的就是真的。当然,这并不容易。你知道的,因为对接状态下,精神和思维均有别于正常状态,极有可能让催眠失效。不过这是机理之一。当然不需要催眠那么复杂,仅仅是一些暗示。而另一点我们之前有探讨过,即对接时的情绪回馈,只不过这回我们寻求的是主动性回馈。简单来说,就是先对通译做目标情感情绪暗示,再经AI后得到回馈。」
林好想了下说:「听起来并不可控。」
「控制都在暗示阶段。在通译阅读相关信息时,通过设置颜色、声音、氛围,乃至气味等来引导。你知道的,因为情绪本身也是信息,所以引导起来很并不困难,可以想象成方法派表演讲的情感替换,但我们更希望能达到让通译对任务内容形成情感条件反射。至于后面的结论,无论如何都是我们想要的。」
「抱歉,我有印象了。」警察打断说,「不过我想听些不简单的。比如:是咋得到通译脑袋里回馈的,而且是那种可分析数据化的?埋了个传感器吗?又或者如何确定研究的样品真实有效?」
教授「哈」了一声说:「我知道我们间的理解偏差在哪儿了。我这边并不是按人类心理学那套研究逻辑来的,也不属于经验科学。你知道的,AI完全不同于我们,没有、也没必要参考任何人类的理论。所以我是先假设可能,再去用实验验证,更像是理论科学与相关实验的结合。中学那会儿讲过量子物理吧,可以把这个想象成粒子对撞——用我们安排好的情绪去撞击AI情绪,至于结果只需通译感受回馈的情绪,填写我这边的一个详细的分析问卷就可以。这个上午给过你,绝对安全无害!」
林好听得云里雾里,仿佛懂了却又感觉有些地方差了点什么。他瞥见警察有只眼睛在不时地抽搐,看起来像是程序紊乱的机械娃娃。
对方最后掏出那个老古董终端,按着眼皮看了看说:「但你没有向道德委员会申报,不是吗?」
「我并不做临床研究。」
「可配合实验的通译是要被心理暗示的,且实验中维持这种状态。所以事实上,已经可以看做是临床实验了。」
「好吧。」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坐下来问,「开门见山吧。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一个在我全程监控下的实验。」警察咧嘴笑着说,随后抬手止住教授,「先别忙着反驳,听我说完,这会是个三方都受益的事情。」
「我的就是你们接手反向任务的调查?」林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