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满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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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山的信来得又快又多,他们已经到京城了,那里总安稳得多,送来的东西,除了我的,还会准备多余的让我分给其他人。

她们便笑着打趣:「春意可真有福气。」

「是啊,这可是顶顶好的郎君。」

「温致姐姐说那可是李寒山呢!他爹跟他都是很厉害的人。」

「我听说过,我听过!」

……

我便安静听她们说着,温致也不说话,每到这时她的眼里总是很惆怅,因为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死在了战场上。

来之前我便知道这场战争的残酷,只是看着娘子军营少了人又来了新人,心里就越发空落落的。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整日风风火火的谢大娘,在当日破城之时就失了清白,而温致被她藏得好好的,可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我心里觉得闷闷的,但看着眼前依旧鲜活的她们,又觉得有些开心。

温致上战场的前一天,她有些高兴,偷偷跟我讲:「其实战况已经好了很多了,我听我娘他们说,最多再打三个月就能结束了。」

我眼睛都睁大了一些,「真的吗?那到时候大家肯定都能回家了吧?」

温致点了点头,我便想着先回庄子上等着沈疆,然后我们一块去京城。

一边想着,一边抓着李寒山写给我的信睡了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温致出去时好好的,回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谢大娘愣愣地看着硬是没哭出来,甚至还监督我们做完了当日的训练。

只是夜深人静,没有温致陪我如厕,我独自一人出去时,还是听见了那压在喉咙间不敢放大的压抑的哭声。

第二天我便要去了,我生怕到时候李寒山也这样,于是便偷偷写好了遗书放在枕下,叮嘱他可以大声哭,别把身子憋坏了。

做好了这件事,我便放心地上了战场。

但真当我踏上去时,我总觉得风里都夹杂着一股血腥味,但我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的手臂已经挨了重重一刀,血一下就渗了出来,我几乎没时间思考,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矛插入了对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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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幸运些,从战场上活了下来。

给我包扎的士兵是个小将士,我问他:「你知道沈疆吗?」

他摇了摇头,我难掩失望地靠在了墙上,谢大娘安慰我:「不急,会找到的。」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队伍沉默地准备回去。

「沈春意!」

有人叫我,我回头望去。

是沈疆!

我觉得快半年的军营生活,并没有让沈疆成长多少。

此刻他气急败坏地拉着我走到一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停在我的右手手臂上。

他几乎是瞬间红了眼,「肯定很疼吧?」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疆又马上擦干眼泪质问:「姐夫还有爹娘是怎么同意你来的?」

我对此很不满,并且觉得沈疆读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怎么李寒山就是姐夫,到我这个亲姐这就是「你你你」的?

难不成李寒山真会灌迷魂药?

还没等我说话,那边便有人叫沈疆的名字,他答应了一声又看向我说:「你回营里好好待着,我忙完就过来找你。」

也没等我点头,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无所谓,我会原谅。

毕竟没什么比我见到沈疆还要让我高兴的了。

谢大娘见我过来递了手帕给我,「怎么高兴得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那天沈疆来找我说了许久的话,他说自己立下了不少战功,只是年纪小,大将军还把他放在身边带着。

又说李寒山其实还在参与战事,虽然隔得远,信息交流有些不方便,但他大局看得准,大多数计策也能用。

他越说我便越心安。

「那还要打多久呢?」

沈疆龇着大牙笑,「大将军说快了,就这一两个月了。」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望着天上清冷的月亮说:「我答应你的事马上就要实现了,我会让你跟爹娘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去了京城,姐夫那边的人不敢随便瞧不起你的。」

我红着眼笑了没说话,而沈疆却已经倒在我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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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话说得简单,实际操作却很难。

毕竟打了几年的仗,双方都付出了许多,越是快输的时候,对方越要破釜沉舟。

谢大娘几乎好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娘子军的名声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而我成了营里的老人。

李寒山信里总是说些开心轻松的事情,说我爹娘在京城开了个小饭馆,生意还不错,说顾叔添了个胖乎乎的孙子,闹腾得不行,局势稳定了不少,大家生活都开始走向正常。

但我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还是没瞧见他说自己如何。

只有最下角他写的两个字:「平安。」

我皱着眉回信,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间。

但没等我算明白,敌方便开始了反扑。

深夜,大家迅速拿起了武器,等我们到达时,已经是战火冲天,那股子热气把我的脸整得通红,我与沈疆擦肩而过,他扔给我一把刀,只有看我一眼的时间便冲到了最前面。

然后我看着他被人群包围。

我又想起了李寒山的父母。

不能让沈疆出事。

只要我杀得越多,拦住的人越多,他就越远离危险。

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个,还是周围的哭声把我唤回了现实,回头一看,今晚已经打完了,而谢大娘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慌了神,扔掉了手上的东西跪到她身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按住她的伤口,「找大夫啊,找大夫!」

谢大娘费力地抬起手来握住我,「春……春意……」

我定下神来看她,谢大娘眼睛却望着天空,「好好带着娘子军……咳咳咳……把我跟温致,还有她爹埋在一块……」

说完这话已经花光了她的全部力气,谢大娘眼里的光也慢慢散了,她只是笑着对大家说:「谢大娘不骗你们,真的马上要结束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没人知道。

但大家只能这样相信,不然熬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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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谢大娘安置好,我又开始满营找沈疆。

与彼此找了好几圈又错过的沈疆终于相遇后,我俩皆红了眼,又哭又笑地看着对方。

沈疆先发制人:「你伤好了吗,你就上了?」

我直接上前又捏又踢,确定沈疆身上没什么大伤口,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疆笑了,「沈春意,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不怕我姐夫以后找几个小妾欺负死你啊?」

我不允许他诋毁李寒山,于是说道:「你懂个屁,你姐夫巴不得我马上回去呢!」

沈疆又笑,「那你快回去。」

我看了看时间转身准备回营,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行,我得带你一块回京城呢。」

说完这话,我心想,我的背影一定很酷,话又说得斩钉截铁,沈疆这小子一定感动坏了。

沈春意,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

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谢大娘走后,娘子军的整个气氛都低落了不少。

不过也跟他们说的差不多,战事平缓了下来。

而沈疆,因为上次立了不少功劳,又因为他的年纪,所有人都开始叫他「小沈将军。」

我可太欣慰了,指望着靠沈疆发家致富的梦想总算要实现了。

可每当这时候,我也常常会想起李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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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寒山这小子小时候的坏心眼最多了。

我们仨一起上山摘野果子时,沈疆突然胜负欲上来,非得跟李寒山比谁摘得更多。

说完也不等李寒山同意,他就跟个野猴子一样蹿了进去没了影子。

我无意参与这场争斗,可又想到若我一味偏心李寒山,对我的亲弟弟实属不公平。

于是我便到处找,终于找到了一片果实充盈的树林,大声喊了沈疆好几遍他都没出现后,我便打算先替他摘好。

李寒山跟个小老头一样慢悠悠地走到我身后,神道道地说:「我听说这片林子里有野猪,沈春意,你到时候遇见了,可得跑快点。」

呵呵。

我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不过是李寒山的小把戏罢了。

于是壮着胆子再往里继续走,谁承想,没走一米远,脚底下已经遍是野猪脚印。

退回原地的我,看着眼前茂密的林子说:「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李寒山点了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篮子说:「我是男孩子,不怕野猪,我先去了。」

可他的背影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让我独享经验。

我也没有干等着他们,不敢进去我就在外围摘了许多,沈疆半个时辰后也回来了,背着半篓子的野果。

但我们又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李寒山回来后,我跟沈疆也不由得有些着急。

尤其是沈疆,他担心地说:「他怎么敢进去的啊?就他那小身板,连个小猪崽都能把他弄到树上挂着半天下不来。」

他说完这话,突然福至心灵地转头对我说:「满满,你帮我看着点,我去石头上踮着脚看看李寒山被挂在哪棵树上了,咱们救他去。」

我心里慌成一团乱麻,正准备找个高地瞧瞧时,李寒山出现了。

他的果子实在不多,但他趁着我与沈疆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不等我们反驳就说:「沈春意帮我摘的这些,再加上我自己的,我赢了,沈疆。」

我瞧着李寒山衣服上挂着的些许树叶,还有他微微有些花了的脸,然后看向有些目瞪口呆的沈疆,默默地想:这次就先委屈你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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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旧事,我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送信的姑娘一见我这样子也笑开了,「乐啥呢,傻姑娘?家里来信了都不知道。」

我兴冲冲地接过来,回到小屋里小心打开,有两封,一封是顾叔的,我上次写信问他,这应该是他给我的答复,还有一封是李寒山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打开了顾叔的。

他没写多少,用最简单的话语概括了李寒山的情况:从他受伤回家开始,大夫就说了他最多还能撑一年。

算来我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李寒山也只剩下半年时间了。

我捏紧了信纸,在那几个字上看了又看,却再没有多余的信息,连李寒山最近情况如何也没有告诉我。

我便又急匆匆地打开李寒山的信,他依旧说了一遍除他以外全家人的情况,然后在信的末尾问:「春天能结束回来吗?我想给你过一次生辰。」

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这是我来到这里第一次哭。

是为谢大娘跟温致哭?还是为李寒山哭?

我有些分不清了。

等我好不容易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后,我便去找了如今娘子军管事的李大娘。

她问我回去干吗?

我说我要回去照顾李寒山。

娘子军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李大娘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行嘞,大娘给你收拾些东西,你一块带回去。」

我点了点头。

可没等李大娘给我收拾完,也没等我出发,前方的战事就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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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这是最后一仗了。

大家都要拼尽全力。

沈疆骑在大马上意气潇洒,他已经比我高许多了。

他挥了挥手说:「沈春意,我们马上就能回京城啦!等着,哥给你立功去。」

「沈疆!」我喊他,「要平安!」

他先是愣了一下,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没能去送他,而是跟着娘子军到了我们要守的地方去。

听李大娘说,那里是敌方最不容易找来的地方,所以我们防守压力会小许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战场的厮杀声此起彼伏,我远远看着城门开了一次又一次,出去了一批又一批人。

他们打了整整一天,我们也丝毫不放松地盯着看了一整天。

等到敌方终于退去之时,我没有丝毫停留地往外跑去找沈疆。

可我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看见沈小将军在哪里。

我额头都急出了汗,正当我没有头绪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快让开!快!沈小将军受伤了!」

我当即转身看去,沈疆躺在担架上,血浸染了他的衣裳,然后透过他的身体又染红了担架布。

我跑过去到他身边,两只手都有些颤抖,不敢去摸他的伤口。

可血冒得太多太快了,我双手压住哭着喊:「快让大夫来啊!求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我弟弟!」

大夫来得很快,沈疆一直盯着我,他一边流泪一边吐着血说:「姐……对不……对不起……」

他又缓了口气才说:「我没……没能平安回来,也没……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对不起……」

我拼命摇头,「你别说话,沈疆,你别说话,大夫会治好的。」

沈疆便没再开口了,他只是流着眼泪看着我。

说来,沈疆只叫过我三次姐姐。

一次是我差点被嫁给程县令。

一次我是出嫁时。

一次是现在。

我看着沈疆的眼神,突然一下就明白了他想要听什么,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姐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弟弟,沈疆,你别害怕,姐姐在呢,姐姐保护你。」

「沈疆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弟弟。」

沈疆终于笑了。

也终于闭上了眼。

大夫说,他已经撑到极限了,估计就是想要见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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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后,我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把装沈疆的骨灰盒子放在屋子里,每天都要擦拭一遍。

我要把他干干净净地带回去才行。

李大娘已经开始催大家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我本来是想写信告诉李寒山关于沈疆的事的,可当下笔时,我又觉得沈疆不是在我身边吗?没什么好说的。

放下笔后,我又告诉自己,没关系,等回去了亲口说给他听。

在我们准备回程的前一天晚上,已经是深夜了。

大家都很累,睡得很沉,可我自沈疆走后,每晚都睡不着。

我听见了一点声响,随即越来越大,离我们越来越近。

心里一惊,我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大喊:「快醒醒!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是敌军夜袭。

他们估计也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所有人都不怕死地往前冲锋。

狼烟信号点燃,但他们支援过来至少还要一刻钟。

这一刻钟就只有我们三百四十二个娘子军守着。

李大娘二话不说地带着年纪比较大的一群冲在最前面,其他人不知怎的非要把我护在最中间。

有个姐姐说:「春意,保护好自己,你马上就要回家里了。」

没等我反驳,她们就先我一步挤到了前面。

那个夜晚的颜色是红色的。

一刻钟啊。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我面前。

我顾不上接住她们任何一个人,火急火燎地往前补位置,手上、身上、旁边能用的工具全都用完了。

身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等到李大娘在我身边倒下时,我们已经没了可用的兵器。

我只能把她往里面拖,躲避外面的箭矢,李大娘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的亮光越来越近,是支援到了。

她又哭又笑,看着倒在四处的姐妹们说:「我没能带她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春意,辛苦你了。」

李大娘说完便没有再睁开过眼睛,我晃了晃她,也没了动静。

辛苦我什么呢?

她在拜托我把她们都带回去。

这里不是她们的故里。

天明时,一切终成了定局。

我们终于赢了。

我仿佛就是为了等这个答案一样,此刻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但还没等我看一看这终于安定下来的边疆,我就又倒了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那血是我自己的。

闭上眼后,是无尽的黑暗。

我遗憾地想:还未到春天。

我也没回去见到李寒山呢。

【李寒山番外】

我幼时第一次听说沈春意这个名字时,面前是一只嘎嘎叫的鸭子。

沈春意倒是不来虚的。

纸条上写着让我炖了补补身子。

于是我让顾叔带着钱,趁着沈春意还没挨打前送了过去。

沈春意说我很有义气,不愧是她瞧上的人。

她的弟弟沈疆在旁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沈春意每日笑呵呵的是为了什么。

不过好在,她这样,我也觉得开心些。

后来她有一次难得心情不好,我知道,是为了王盼娣嫁给程县令的事。

沈春意闷闷不乐了一个时辰后,说让我娶她。

我心想还有这等好事?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又看了看身后屁颠屁颠跟来的沈疆,眼带怜悯。

小傻子,你姐姐已经是我的喽。

后来我终于娶到了她,深思熟虑后,我决定让她清清白白的。

毕竟我以后死了,她还得另嫁。

敌军打来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好久。

如果不算严重,我也绝不会抛下沈春意去往前线的。

可情况越发焦灼,我没法置之不理。

即使我的力量再小,也总归是一份力量。

走之前,沈春意还不知道,我其实已经写好了和离书,还趁着她不识字,偷偷地哄骗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后来,我到了前方,沈春意也给我送来了衣裳。

说实话,这辈子我没穿过质感如此之差的衣裳,但那是沈春意做的,于是我便穿着它刻意在其他人面前晃来晃去。

等他们终于问起时,我便心满意足地说:「是家妻做的,想必你也一定有吧?」

有她,前线的日子不算难熬。

直到我重伤被送回家时,我与她才终于见上一面。

只可惜没多久,我便看着她也上了战场。

我没敢回头。

怕一眼就舍不得,让她留下。

我知道自己死期不远,所以写给她的信上从未说过自己如何。

怕她担心,又自私地怕她发现不了其中不对。

等到我自己终于快要熬不住时,我才给她写了一封信,期盼她能早日回来。

沈春意与沈疆的死讯传来时,我莫名地早有预料。

那天我丝毫没顾忌地大哭了一场。

后来看见沈春意写给我的信时,又哭了一场。

没等到半年。

我油尽灯枯地死在了次年春天。

也没等到沈春意。

又是一年春天。

春意满山,疆土平稳,鲜花遍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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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李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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