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在这里

69

苏昕裹着厚重的被子，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姐妹们都亲密地簇拥在旁边，给了她无穷的安全感。

此刻，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描述那天的场面。

「就在我无比绝望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门莫名其妙就塌了。两个人影冲了进来，就像从天而降的武士，目光犀利如刀。」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白，就像漫天的雪花。他们全身都被冷冰冰的月光包围着，简直就是来自异世界的两个英雄……」

小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韩橙橙戏谑地评价道：「苏昕啊，你这讲故事的功底和思思有得一拼呢。」

「耳濡目染啦~」其他小姐妹笑嘻嘻地吐槽。

我被苏昕压着，跟着她们笑。虽然裹得像个蚕蛹，她还是倚在我旁边，不让我动弹分毫。

被莺莺燕燕塞满的卧室内，祁时显得有些突兀。他坐在椅子上，幽幽地向我看过来，嘴角还噙着些许笑意。

笑得……有些凉。

像一只已经自我安慰过，但还是有些不开心的修勾？

我不自觉地笑出声，瞬间成为了姐妹们视线的焦点，就又嘎嘎讪笑了两声。

苏昕星星眼地看我，语气软巴巴的，「思思，你为了救我还特地去找卡隆想帮忙，我实在太感动了呜呜。」

跟卡隆和前首席都打过招呼，现在对外的版本是，我心系朋友，想要多个人多份力，就找卡隆要了可能的地点前往探查。

「嗯，思思总是……很有办法。」韩橙橙玩味地瞥了我眼。

那天，她没能联系上赵冶那帮人，消息没有传达过去。不过倒也成全了这个契机，赵冶应该暂时不会太防备我。

可惜的是，卡隆那边审讯结果出来了，绑架者并不是什么内部高层，对上头的讯息一无所知。就跟当时祁时一样，一切都通过暗网交易。

这条路行不通，还是得通过老办法。

苏昕的事发生后，A区顶层开始推广一种MNT人体监测器，非常迷你，可植入人体内部，有定位和监测生命体体征的功能。

像苏司长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自己不植入，但会让小白兔亲人植入。他们最害怕的，就是亲人被拿来要挟。而有了这个后，发生万一时可迅速定位。

苏昕已经完成植入，而我拒绝了。

理由和乔辰他们不植入的原因一样，存在数据风险。相当于一举一动，都在有权限的人的监视下。而我现在的处境又有点尴尬，不排除有人别有用心。

苏司长过来叫我去一边详谈，说要当面道谢。这几天，他基本天天在家陪女儿。

苏昕依依不舍地从我身边挪开，「爸，思思说什么都得答应哦，咱们不能亏待了我的救命恩人！」

「好，都听你的。」苏司长笑得有种老父亲的宠溺，全然没有在外的架势。

「乔思，这次真的多亏你了。你救了苏昕，就等于救了我们家。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提。」

他是知道我救苏昕的内情的，卡隆没有隐瞒他这个当事人，同时让他对外保密。

「苏叔叔，您客气了，苏昕是我的好朋友，如果她出事我也会非常难受的。」

苏司长笑得很欣慰，语气有些感慨，「乔思，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父母要是还在世，肯定很欣慰。想当年，苏昕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们还调侃说如果是个男孩，就跟你们当亲家。」

咳咳，跑远了跑远了。

不过我发现了盲点……为什么是拿苏昕跟我配对，不是跟乔辰？是嫌他太大？

「你和苏昕，真是截然不同的女孩。可能你有在B区成长的原因，性情更坚强果敢些。呵呵，苏昕都快被我宠坏了。」苏司长表面无奈，却分明乐在其中。

「哪里，其实也有一样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是相同的，那就是对美好的向往。不管是我和苏昕，还是在B区或C区长大的孩子。」

苏司长不做声，很睿智地领会到我意有所指。

「您也知道，我是私下调查才得到的情报。这次虽然没能从绑架者嘴里，问出有价值的信息，但赵冶他们的活动还在继续，会威胁更多像苏昕这样的女孩，更多无辜的人。」

他神色阴沉下来，大概是因为苏昕这次的事更加共情，「呵呵，赵冶。」

「你有什么想法吗？」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趁机说出我的计划。

还是原先的计划，在A区全区内揭露赵冶的恶行，借助民意让他们收手。

如果能争取到苏司长的帮忙，也不用我一边去找广电机构的人「培养感情」，一边还得瞒着乔辰。有这样位置的人做背书，可信程度会提升一个档次。

「苏叔叔，我不是在拿这件事请求一个回报，而是真心地请求您的帮助。」

「为了更多，像苏昕一样无辜的女孩。」

我的语气严肃而真诚，再加上苏昕两个字，对他来说无疑增加了情感的重量。也许从理智上看，插手不管对自己毫无害处，是最优选；但因为苏昕，他愿意硬碰硬一次。

「你知道，这样做要承担什么风险吧？」他没有回答，似乎在确定提议的我是否做好了准备。

我郑重地点点头，「知道，我也会做一些准备。」

放弃一切的准备。

苏司长同意帮忙，他会提供协助与支持，但不到必要时刻，不打算公然露面。我同意了，即使这样也好歹比我孤军奋战轻松一些。

「但这次，我还是有点吃惊的，没想到你还在盯着这块。」

他好奇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斗到底呢？他们在做的事，对你也不会造成伤害。放任不管，享受A区的一切，不是A区以外大多数人的梦想吗？」

书房很宽敞，里面的装修低调，却又无处不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阳台外，是无比澄澈的蓝天和设计感十足的建筑。放眼望去，绿意绵延、波澜起伏，整座城市仿佛在呼吸。是优美又令人震撼的杰作。

只是，每一寸下面都堆着无数人一辈子的劳作和心酸。

有人能在这里喝茶聊天，有人却只能每天做着十几个小时的工作，从没机会来亲眼看看这样的杰作。用自己每滴汗贡献出来的杰作。

这世界本就已经够荒唐，而堂而皇之地玩弄人命，更加恶心。

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都没有说出口。变成复杂的情绪，堆积在胸口。

也许，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吧。不甘心地，想要坚持那么一丁点倔强。

最后我只是笑了笑：「大概，就跟苏叔叔您选择帮我的原因一样。虽然苏昕已经平安地回来了，但您还是很生气对吧，想要让主使者付出代价。」

「同样的，尽管那些事此时此刻，并没有在我们身上发生。但在世界的其他角落，还是有很多人被迫感受这种痛苦。」

「可能因为我曾经是其中一员，所以想终结这种痛苦。」

「况且，在这个位置的我们，本来不就应该摆平这种不正当的事情吗？明明知道毒疮就在那，却要权衡太多而放任它恶化、腐烂，才不正常吧？」

苏司长没有回应，表情有些微妙。和前首席某些时刻的表情有些相像，认为自己足够了解现实的冷漠与不认可，但也有刹那的动容。

总之，他愿意提供协助就是好事。

70

我开始准备揭露视频2。0。这次的版本相较之前更详实，更具煽动力，并且会加上我个人的实名举报。

有苏司长牵线，广电机构那边也很快搞定。预计视频会在一周后的晚上7点，占据A区所有的大屏幕。

在大多数人已经下班，在街道上享受夜晚的狂欢时，这条视频会猛然出现在街边的大屏幕上。像夜空中突然爆裂的烟花，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杀赵冶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开始叫人过来加班，采取公关手段时，下一波重锤又会立刻赶到。

司法司会接到苏司长的「愤怒」举报，要求调查清楚赵冶等人是否在继续游戏，是否是游戏幕后操纵者，是否是苏昕被绑事件的元凶。

为了确保成功率，商讨下来，苏司长决定采用这样一种方式。既保证他的身份发挥作用，同时又伪装成爱女心切的父亲，和视频事件撇开关系。

最大化效果，又尽可能避免风险。

而我，却不能轻易脱身。

虽然按理来说会赢，但依然有失去一切的可能。如果赵冶他们咬牙死斗，又说动了首席保他们，那遭遇不测的大概是我。

所以我也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

高楼之上，阳台支了张躺椅。

屋子里的灯全都熄灭了，祁时躺在躺椅上，手臂以一种放松的姿势枕在头后。微光中，下颌线和脖子的线条清晰可见。

他沉默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星空，看不出在想什么。

又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欣赏遥远的星星。看它们的光线，经历无数光年抵达眼前。

我走到他身边赶他，「喂，别霸占我的位置。」

明明是我扑好想自己躺着的，这家伙又来抢先了。

祁时抬眼淡淡看我，眼神安静得就像一泓泉水。看得我一怔。

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祁时拽着拽到了躺椅上。

他一边拽一边往旁边挪，试图给我留出位置，但倒的速度太快，半个身子还是和祁时的胸前来了个亲密接触。结实，温热的触感。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料。

我羞恼地挣扎，被祁时按住。

「别动，这不是有位置吗？」他声音很轻，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漂浮在我的耳边，也戳在我的心上。

一瞬间就感觉，心脏被拿捏住了。

我闭嘴了，安静如鸡。

祁时还是按着我，一只胳膊绕过我的肩颈、搭在我的右肩，另一只手抓着我两只手，似乎是怕我动弹。

我清了清嗓子：「我不动了……放开吧。」

放开是放开了，但躺椅不是为两个人设计的，都挤上来还是过于狭小。

于是，变成了我和祁时以一种非常亲昵的姿势相互依偎着。

我偷偷瞄他，他正在放松地看星星。

emmm好吧，人家都没多想，我更不用想太多。

毕竟以前绑架时期窝在屋子里看动画片的时候，这人就已经蹭着我看了。

==笑不出来。

我也放松下来，欣赏头顶亘古的星群。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楼下灯火通明，但我们都知道，只有这片星空，只有此时此刻属于我们。

我们上方本应星空如瀑，但这里并不是C区夜晚那种星河璀璨的景象。

无数灯光汇集成了巨大的光幕包裹住了A区，即使周围熄了灯，也无法看见大多数星星。

但即便如此，它依然值得震撼。

浩瀚的星空，总会让人生出一切过于渺小、过于飘忽不定的感觉。震撼与沉迷，还有无法言喻的忧伤。

「祁时，现在做的事可能会让我们失去一切。你，可以接受吗？」

我知道祁时总是会站在我这边的，但某些时刻还是会有些心虚。

躺着就能拥有一切有什么不好呢，祁时真的会毫无顾忌地，愿意再度走上逃亡之路吗？

我知道他是喜欢自由的，但内心深处，如果他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迟疑呢？我不想逼他，不想让他永远记住那一丁点迟疑。

「我是说或许、可能、也许，应该只是很小的概率啦……不过出了万一的话，你愿意放弃一切吗？」我有些紧张道，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祁时扭头，静静地盯着我。

然后他发出一声轻笑，「你是说，来到A区以后遇到的这些？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接着又开始发挥毒舌功底，露出劳资天下第一的骄傲。

「你是不是今天工作过度，脑子不太好使了，才会问这种问题。如果以前我就想来A区，有的是方法，但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emmm，这人是省略了「本大爷」三个字吗？

「从未拥有过，也谈不上什么放弃不放弃。」

我被说得心情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想打他。

但祁时突然很认真地看我，眼睛倒映在微弱的星光下，如同散发着神秘光芒的星球。

「要知道，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在这里的。」

祁时的声音低沉，平静又认真，却异常清晰，仿佛能从耳边抵达身体的每个细胞。

如暮鼓晨钟。

每个细胞都愣了刹那，随后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所灌满。

他说了哎，说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才在这里。这，算是表白吗？

我震惊了，震惊到瞠目结舌（_）

祁时虽然直得很，但有时总是会蹦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还仿佛不自知。

之前在首席家从水里出来那次也是，这次也是……

刚刚微弱的紧张和不确定全部都烟消云散了，就在祁时认真地对我说，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才在这里的瞬间。

紧张消失了，但另外一种情绪开始蹭蹭蹭往上冒。

我感觉我的脑袋开始冒气了都，成了一个滚烫的泡泡茶壶。

所以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话的杀伤力啊Ｏ（≧口≦）Ｏ！

「咳咳……」没喝水但有被凭空呛到，我咳嗽了几声。

祁时见状，在我肩膀拍了两下，又凑近了些，胳膊搂得更紧了。

「你干嘛！」我惊恐出土拨鼠的尖叫。

「你都咳嗽了，不是冷吗？」祁时皱眉，表情十分无辜，「冷的话，我靠近一点能驱寒吧？」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什么时候给他讲过有抱抱驱寒情节的故事，想了半晌，脑袋一片浆糊……

不过，确实暖和多了。

仿佛从漂浮不定的半空中，稳稳落到了地面，有种脚踩实地的稳定感。

所有的疑虑，在和祁时说了几句后都消散了，甚至心里还有几分甜丝丝的。

祁时是永远陪伴在身边，永远的后盾呀（^__^）

百层高楼，楼下灯火通明，楼上有两个人在夜色中相互偎依着看星星。

也许未来不会有这么平静的夜晚，但我想，我会永远记住此时此刻。

71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除了为自己谋划，还要考虑乔辰那边。

他是原主的哥哥，无法真正置身事外。一旦被迫交锋，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站在妹妹一边，还是像之前那样，与对方达成一致，保证妹妹不会做出违逆的行为。

这一次我不会顺从，所以第二种可能性会破裂，但我也不能将乔辰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大概自己只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旅人，也许正是如此，对所谓的A区、顶层并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相反，B区、C区的落差更能引起共鸣。

就像祁时说的，本来就未曾拥有过，也就谈不上什么放弃不放弃。

但乔辰，他是天之骄子，是王座上的掌权者，是可望不可即的朝阳。

他拥有一切，只要一声令下，一个颔首一个动作，整个世界都会为他转动。虽然这么说有些无礼，但世界确实是为这群人转动的。

让乔辰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显然不可能。至少作为妹妹，不该坑自己亲哥。

所以我留了一手以备不时之需，虽然看起来应该是用不到的。但提前备上，以防万一。

对我这次去救苏昕的事，乔辰并没有什么负面表示。

也不知道前首席对他说了什么，「陶冶心灵」的度假到底有没有达到目标，那头给出了怎样的评价。但从乔辰的反应来看，应该没有太坏。

他甚至天天准备大餐，迎接我回来。

我一边抿着酒水，一边有些心虚地看他。

「最近工作还顺利吧？」乔辰举止优雅地切着餐盘里的食物，开启晚间闲聊模式。

「（⊙v⊙）嗯，还可以。」

见我欲言又止，乔辰微笑道：「有什么事想说吗？」

「嗯，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诚心诚意地说了。就这次苏昕的事，你怎么没……说我几句之类的？」

乔辰失笑：「你想让我骂你？」

这话问得啧啧，好像我欠骂一样==

「在封闭的环境下依然与外界保持联系，能够从卡隆那里获知机密线索，为了同伴挺身而出，这我是欣赏的。」

「但身为你哥，我当然是该说你的。你不该冒险，这种险也不该你来冒。」

「只是你是乔思，说你几句有什么用吗？」他笑得有些宠溺和无奈，那张脸看起来十分动人。

「思思，只要你记住我说的底线，没人会干涉你的自由。」

他说得轻盈，先扬后抑，本质上还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个最重要的底线。

不过应该还好吧，只是想打击赵冶而已，也称不上什么底线。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焦躁又兴奋地等待着那个时刻，计划日晚上7点。

计划日前两天，我正在家里偷偷打包。

乔辰正好在B区出差，今天不会回来了。

祁时对打包这个行为不屑一顾，因为从理论推断，我们是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但他又可能觉得好玩，凑热闹般地往里面塞东西。

「这个饮料你带这么多干嘛，不嫌重吗？你喜欢喝，要不趁今天多喝几瓶。」

「不是，你带上平底锅干啥？」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有这个玩偶……你又是什么时候迷上玩偶的？」

最后，我的眉毛在看到行李下面的粉红色兔子玩偶时开始抽搐。

兔子，玩偶？还是粉红色的？

祁时什么时候发展出了这种爱好的，（_）吓得我要啃手了。

祁时神情淡定，「这个啊，如果再见到小希可以送给她。而且她家的锅快破了，这个锅看起来很好用。」

硬生生弄出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奢华感，好像是要回去探亲一样。

我有些触动地吸了吸鼻子。没想到，祁时心里还惦记着以前的小希。

看出我的疑惑，祁时补充道：「小希之前抱着的玩偶，已经很脏很破了，送她一个新的应该会喜欢吧。」

之前小希确实常常抱着一个泛黄的，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布玩偶，看起来格外珍视。说是她爸爸买给她的。

祁时蹲在旁边，凝视着玩偶，仿佛进入一种沉思的状态。看起来像只乖巧的……

我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露出「噢，我的好大儿」式的姨母笑。

他眼睛微眯，气势立刻变得危险起来，「你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乱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