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走到大门处,开门、迈出门、轻轻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套流程已经想象过无数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门关上后,我往楼梯的方向狂奔。
楼道里一片漆黑,我摸着扶手往下啪嗒啪嗒地奔逃,又害怕会摔倒,忍不住放慢步子。但又生怕祁时追上来,只能硬着头皮全力往下跑。
黑暗中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被放大,楼道里陈旧的霉味、触摸的扶手粗糙和布满灰尘的质感、急促奔跑在楼梯上踩出的声音、剧烈颤抖的呼吸……一切鲜明涌入到五感里,简直像在亲身经历一部恐怖片。
终于我来到了一楼。楼梯口有个伸缩的铁栅栏门,上面还挂着把旧铁锁,也是锁上了的状态。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最后找到一个铁罐子往锁上砸,砸了几下还真的砸开了,看来天不亡我。
我呼啦拉开铁门,然后就往外面狂奔。
跑了几步越发感觉不对劲。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废旧区域和周围也没有任何的灯光,简直是在摸瞎子跑路。
我往黑暗深处跑了一会儿,人类天生对未知和黑暗的恐惧浮了上来。
要是在恐怖片里,这样往黑暗处乱跑小命可是会随时丢掉的。
跑着跑着,我放慢了步子,有些犹疑地环视四周。
前方一片黑暗,但诡异的是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我,让人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女人的第六感敏锐地告诉我,黑暗中十分危险。
黑暗中甚至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怪异声响,还有诡异的点状光芒时而发亮时而消失。妈耶,难道是野狼,或者是其他什么怪物?
我回过头去,一片漆黑中只有一抹光芒清晰可见,那就是几层楼高处祁时的屋子。
橙黄色的温暖光芒远远地照耀着,仿佛茫茫大海上的灯塔。
而我站在黑暗中,如同随着海浪翻滚、漂泊无助的旅人。
权衡了几秒钟,理性的天平还是指向了祁时的屋子,毕竟已知的危险比未知的恐惧显得更容易接受些。
就这样,我灰头土脸地回了屋子。门没锁,我悄悄打开门走进去。
祁时坐在沙发上在翻看一本书,听到我进来也没有露出太大的反应,居然还又翻了一页,似乎看得入神。
我皱眉,不明白这家伙是什么套路。
之前说过如果发现我逃跑就会杀了我吧,我觉得不至于真杀了救他一命的人,而且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能感觉到,他不会对天天讲故事给他听的人下死手。但至少,也会放放狠话之类的。
但现在他却在无视我。
我回到床垫上有些茫然地看他,「那个,今天还讲故事吗?」
「讲啊。」他合上书,面无表情地瞅了我一眼,瞅得我浑身不自在。
怎么说呢,就像是大人叮嘱小孩不能吃冰淇淋,否则就要吊起来暴打一顿。结果小孩嘴上挂着冰淇淋的痕迹,还做出乖巧的模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说些其他的东西转移视听。
我要是大人,估计已经把小孩吊起来打了。
然后我们早就把出门买物资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18
我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逃跑事件似乎就这么翻篇过去。
三个月倏忽而逝,祁时还是闭口不谈游戏是否结束的事,我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下口风。
然而他只是天天悠悠哉哉地宅着,动不动让我给他讲各种故事包括爱情故事,连杀手任务都接得少了,美名其曰要好好养身体。
「养身体?你这强悍的恢复能力,哪里还用得着养。」我怪异地看着他,摸不清楚他葫芦里是什么药。莫非是受了场重伤,连脑子也影响了?
「与其担心我的脑子,不如担心担心你的未来。」他淡淡扫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立刻精神起来了,「……我,会怎么样?这三个月也要到了,按规则来说游戏应该快结束了吧,该放我走了吧?」
「你很想走吗?」
祁时突然念着原主的名字说道:「乔思,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而已,一家四口挤在四十平的屋子里,每天从早到晚工作接近十二个小时,靠着做进入顶层的美梦激励自己过无比恶心的每一天。你想回到那样的生活吗?」
「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呢?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能吃饱饭、睡安稳觉。这不是大多数人都想要的吗?」祁时面无表情地说着,像个没有感情高高在上的邪神。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你忘了这只是一个游戏吗?游戏的设定者也好,监管者也好,是不可能放任一场游戏持续太久的。」
这么说,也不知道祁时听出来我知道多少内幕。
「而且你真的打算永远这样吗?在这个没有人的废弃屋子,一个人待到天荒地老?」
祁时没有应答,气氛陷入了安静。
事实上我都不用说服祁时放我走,更先按捺不住的是这个黑暗游戏的设计者——那群顶层委托人。
他们一开始就已经要求游戏监管者定期汇报玩家状况,到期时汇报玩家结局,看是死了还是疯了,如果还活着就再来一场飞来横祸。而本回合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他们倒是不担心游戏监管者叛变,叛变的话只是需要派人清楚一点小麻烦而已,但落到祁时头上就得浪费时间应付。
祁时这家伙懒散是懒散,但对自己上心的东西绝对会出全力维护的。不过那也是遇到女主之后的事情了。
我连续发愁了好几天,跑路还是得跑,但得找到一个白天的机会。
祁时接到了一通电话,却没有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意思。他目光淡漠又专注地盯了我好几天,搞得人不明所以。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坐着椅子上看着阳台外的天空发呆,祁时突然大步走过来对我说:「他们要我杀了你。」
「如你所见,这是一场玩弄人性的游戏。有委托者在黑市发秘密委托,而我接到的任务是绑架那些在路上孤身的女孩,折磨她们的心智,告知委托者她们的变化。你是我绑架的第7号,前面6个人死了三个、疯了两个,还有一个回去后报警被杀。」
虽然嘴上将真相全盘托出,但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我怔怔地看着他,思考着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来个游戏总结然后把玩家清理出门吗?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我讥诮地轻笑,眼里全是随时准备跑路的谨慎。
「所以,我们走吧。」祁时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啥?」
「打包你的行李,我们走吧,离开这个被遗弃的世界。」
祁时神色自若,却看得我心脏砰砰跳,有种在听电视宣布大奖号码般的感觉。
「你说过,那个被遗弃的世界和这里很像,破旧昏暗,没有其他人。我们应该离开被遗弃的世界,去现实世界里。」
「总之如果你不想死,现在就得走了。」
祁时把我拉起来,跑到他的神秘卧室门口,一副战争即将打响的架势。
19
随着钥匙拧动,神秘卧室的全貌呈现在我们面前。
简洁的床、衣柜、桌椅,桌子上还放着一些文件和纸笔,看起来和普通房间没什么不同。
祁时拉开柜子,从柜子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打开手提箱,里面全是各种武器,闪着金属锃亮的光泽,看得人目瞪口呆。
祁时扫了几眼,似乎是确认了装备完整,心满意足地合上箱子,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
他开始收拾衣服,还朝我递了个嫌弃的眼神,「搞快点,去收拾你的东西。越简单越好,没必要的东西不要带。」
我匆忙跑去拿了几套换洗衣服和内衣,回到房间看见祁时在一本正经叠衣服,把每件衣服都叠得很平整,上衣、裤子还耐心地分了类,甚至衣柜里冬天的厚外套都被翻出来了。
「你在干嘛?」
「收拾啊。」
这大夏天的,需要把冬天厚外套也带上?还好意思让我搞快点?
我嘴角抽搐了几下,冲上去抓了几套夏天的衣服就往背包里扔:「大哥,我们是去逃命不是去度假。」
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衣服,再装点其他必备的杂七杂八,我把大背包往祁时怀里一扔,自己背上了一个小背包,系紧了鞋带准备跑路。
祁时眨巴眨巴眼睛,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看桌子还没收拾,翻找了些文件和本子往我的小背包里塞:「这些机密和钱可别搞丢了。」
就这样,风风火火的逃亡生活就此打响。
离开前祁时扫了眼这个屋子。
破旧的家具、开裂的墙皮、物品表面深色的污渍……一切老旧不堪,此时看起来却显得有些温馨,毕竟这些天有我这么个大勤劳保姆仔细打扫和收拾。
祁时曾经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住了很久,而后来,这个房子则充满了天天和我这个第7号玩家宅在一起看片、讲故事、做饭、打扫卫生的记忆。
他淡淡地环视了一圈,视线离开了屋子,转向屋外光明而充满未知的世界:「走吧。」
同样的楼道、同样的铁门,这次终于在大白天走出了屋子,也是我这些天头一次感受阳光和脚踩地面的实感。
废旧小区的地面全是长久无人打理的灰尘,草木长得郁郁葱葱,几乎要淹没房子周围的小径。
祁时拉开一辆汽车车门,把东西哐哐就扔进了后座,示意我坐到副驾驶。
然后他打火、踩离合、挂挡、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汽车嗖地窜了出去。
上了公路后祁时开得更快,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表情淡漠从容,码数直逼180,看得我愣了愣。
疾风透过车窗灌进车内,耳边全是汽车疾驰时呼啸的风声,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飞舞。
阳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一瞬间似乎真有种在度假的感觉。
没有人拿着武器在追我们,没有人想要让我们死。如果这些都不存在,我们只是安安稳稳地开车去旅游,那该有多好。
「我们去哪里?」
「人间噩梦。」
祁时没有朋友和亲人,普通的B区没有人可以投奔,除非去我家。但一旦顶层委托者要追踪叛逃者,我真实身份的住址和所有关系人绝对会被最先查到,回家也迟早暴露。
目前来看,我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就是C区。
那里环境脏乱、人口密集,顶层一般不会追查到那里。甚至C区成了顶层处置人的一种手段,看不顺眼的的人,将他们搞残废丢到C4区自生自灭。
C4是最凶险的贫民区,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从底层贫民到勾栏场所,从黑市到物品交易。那是一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一个完全遵循达尔文原则的丛林世界。
人间噩梦吗,这个形容倒是也很贴切。
原作中,乔思就是被男主折磨到装疯后扔到了C4自生自灭。在C4,一无所有的女配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从乞讨到利用自己唯一拥有的美貌。
她坚持到被人发现,从此也变成了心狠手辣的钮钴禄·黑暗乔·女配。
而现在,占据了女配身体的我,还是逃脱不了去C区的命运。
「你知道游戏委托者是什么人吗?」
「黑市里大多数交易,买主和卖主身份都是保密的。」
「那他们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对吧?听起来,你好像没有必要的理由跟我一起逃。」
「场地是他们的提议,」祁时淡淡瞅了我眼,「放了你我也没有好果子吃,把任务搞砸的游戏监管者,只有被驱逐的下场。」
祁时说得严重,但委托者真的会追杀我们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家,和一个本来就见不得光的杀手?凭我们俩这样的身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如果找到我们的成本太高,而且我们也乖乖的不主动找他们幺蛾子,委托者可能会放弃赶尽杀绝也说不定。
但也不能盲目乐观,这本书里顶层的设定极度腐化,遇到玩家和杀手一起逃跑,可能会更加兴奋,加入这场猫鼠游戏。
随着汽车驶离废弃区域,道路上开始有其他车辆出现。
平整的公路旁边是苍翠的绿化带,再远些就是楼房与住宅,这一片应该是B区,看起来条件比现代的城市差了不少,不过整体环境和布局差不多。而且有一点特殊的是,房屋没有6层以上的高楼。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来到了一条濒临顶层的公路。
道路一边是房屋低矮错落、基础设施一般的B区,另一边隔着缓冲带和电网的,则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顶层。
玻璃幕墙的建筑远远看过去闪闪发光,被修剪得很漂亮的草坪交织在各类现代感十足的建筑中。高大的建筑直冲云霄,似乎能想象到顶层云雾缭绕的盛景。
这视觉上的反差带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怎么说呢,类似于一边是升级版的优美国际都市CBD,一边是工业革命时期混乱不堪的城市。而它们之间,仅仅只有一片隔离带和公路。
我沉默地注视着道路两边,明白了为什么B区的居民都想跻身顶层。
那意味着更好的生活,没有任何焦虑的安全感,与万人之上的优越感。
尤其是当这泡沫般梦幻的场景摆放在你面前,你可能会惊叹到无法呼吸,然后依赖这个作为残酷生活的唯一梦想。
但以这个为梦想,本身也在成为残酷的一部分。
祁时持续开了大概七八个小时,等到天都黑了把车停在了路边。「下来吧,剩下的地方得甩腿走了。」
我们背着背包,祁时还手提着手提箱,两个人在深蓝的暮色中赶路。
走过正常的街道后,逐渐来到荒无人烟的远郊,约莫是B区和C区的接壤处。
祁时专门挑小路走。长长的野草长到大腿处,时不时划过我们的手掌和手臂,有种郊外探险的刺激感。
这是超级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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