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见不得他伤心难过的样子,索性揉开了他蹙着的眉头,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他:「等倒是能等的,只怕日后陛下成了平民百姓,会不习惯。」
周温见我有心哄他,挤出一丝笑容:「不如你说说看,平民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以后没人给陛下更衣,没人给陛下打水,这些生活琐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我一本正经。
周温却闻言一笑:「骗人……富庶人家也有仆役的,朕若是要走,定要带上几筐金条。」
「若陛下的金条被仆役偷走了,投告无门,又该如何呢?」我问他。
周温似乎认真想了一想:「朕可以去借点本金做买卖,凭朕的头脑,我们也可以过得不错。」
我又笑了笑:「若是赶上闹瘟疫,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陛下的买卖没有人光顾,不仅赔光了本金,还欠了一屁股债,陛下又怎么办?」
周温呼吸一顿,我以为他要不高兴了,却不料,他抿了唇,看着远方仿佛真的在畅想:「即便再苦的日子,只要想到有你在身边,就算去劈柴,朕也会劈得很开心吧。」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我愣住了,周温却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嘱咐道:「待会儿你去见见小十三,他若求你什么,你应下便是。」
我不明所以,周温紧紧抱了我一下,留了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铃铛,朕等你回来。」
起初,我没明白,周温突然叫我去看小十三又说要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小十三的院子,我才知道,审讯时,小十三疼得昏了过去,周温看他如此不顾惜自己,一时气急了,居然命人将他泼醒,要他代人受过就受到底。郡主实在看不过去便招了,可她到底不愿背弃国家,招了以后就自尽了。
周温及时找来了太医救她,弄到最后,命虽然保住了,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了。
小十三知道消息后,痛不欲生,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潜进了小十三的屋子,看见他带着满身的伤趴在床榻上,彼时小十三没有睡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见是我来了,他微微的地疑惑:「是皇兄叫你来的?」
我大概知道周温叫我来,就是想撇清自己,于是摇了头:「你皇兄睡着了。」
小十三闻言,表情微变,很快他挣扎着要爬起来,用极小心的声音求我:「铃铛姐姐,你带郡主走吧,留在这里,皇兄不会放过她的。」
想来周温一早就料到小十三会用这件事求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会默许我把郡主带走。
见我沉默不语,小十三继续道:「我知道她身份敏感,这件事会让你为难,可你只要将她藏起来,不让她回吐蕃报信,就不会对我朝的利益有损害……铃铛姐姐,我求你了。」
说着他便要向我磕头,我赶紧将小十三扶了起来。
「你皇兄做这件事,是为了国家大义,并非是针对你的,你不要记恨他。」
小十三微微苦笑:「我知道。」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铃铛姐姐,你说皇位真的会把人变得六亲不认吗?」
我不知道,可小十三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走前,听到他喃喃自语:「我永远也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希望吧,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多一个周温这样的人了,成长成周温的一路实在太痛苦了。
离开王府后,我带郡主趁夜色出了长安,一路漫无目的,半路上郡主醒了,她认定是我讲义气,冒险把她救了出来,希望我能让她给家里报个平安。
我摇了头,打断了她的念想:「是小十三求我救你的,咱们分属两国,即便救了你,也不能放你自由。一旦发现你继续通敌,我不会客气的。」
郡主显然很明事理:「我明白的,你敢救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咱们这就去找你的夫君。」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我险些忘了还有这茬。
郡主见我沉默:「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被狗皇帝给抓去……就没脸见他了?」她握住了我的手:,「好姐姐!做人不能这么傻!你就当自己是个爷们儿,花钱嫖了个漂亮的小倌儿,现在高高兴兴回家了!」
事已至此,我若和郡主说实话,她定要疑心我是周温派来的探子,说不好会打昏了我逃跑。
如今我孤身一人看着她,不能时时防备着。这样一想,便觉得多一个帮手也好。
于是,我便给鹦鹉写了一封信。
信寄走第三天,我收到了回信,上面居然只有四个大字:「哈哈哈哈」。
我眉毛一跳,忍不住撇了嘴,鹦鹉这厮,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又过了一天,客栈又来了一封信,还是鹦鹉:「上封信没有写完,就被新来的伙计寄走了,这傻缺比你可差远了……你去幽州陆家等着哥哥吧,咱们比比谁到的得快?」
看到这些飞扬的字体,我仿佛已经能看见鹦鹉跳着脚骂伙计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鹦鹉如今在边境,我在长安旁的小村镇,按理说怎么都是我快,但没想到的是,半月后,我到幽州时,鹦鹉已经人模狗样地等在了那里。
一见我,他便一身是戏,眉眼里挤满了委屈:「夫人,我好想你。」说着,他张开怀抱,似乎等我扑上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戏,本想岔开话题说点别的,郡主却将我往鹦鹉怀里一推:「快看看你媳妇儿瘦了没有?」
鹦鹉竟认真地看了好久,片刻后,他冲我一笑:「这厮没心没肺,居然长胖了,该打!」
说着就打了我脑门一下。
好吧,这回是我有求于人,我忍了。
我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相公,这是郡主,在王府里她对我很照顾……」没等我说完,鹦鹉就了然地点了头:「我知道,贵客呀。」
郡主显然有些惊讶:「你知道我?」
鹦鹉顺手拿出一张通缉的通告:「你值五百两黄金呢,换算成烤羊腿,能吃上两辈子,可不是贵客么?」
郡主「扑哧」一笑,冲我道:「你夫君有意思,比周温那个狗皇帝要好。」
闻言,我的眉毛跳了跳,这次我带郡主走,周温八成是派了眼线跟着的,不知道这话会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样一想,我便要打岔,谁料鹦鹉却没完没了,居然兴致冲冲地和郡主继续道:「狗皇帝这三个字甚好……不如你详细说说,他是怎么个狗法?」
我实在忍不了了,翻了白眼将他拖进院子:「我累了,要吃饭洗澡睡觉!」
鹦鹉见我下令,终于收了他那颗八卦的心,冲郡主一笑:「那么久没见面,媳妇儿等不了了……见谅。」
郡主闻言,果然了然地点了点头,目送我们进了陆府的正屋。
一进屋我便忍不住推了鹦鹉一把:「你这人行不行?没个正经!咱们俩都进来了,谁看着郡主?」
鹦鹉嗤笑一声:「怎么着?你打算叫咱们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她?」
「不行吗?」
「傻子,你与其这样守着她,还不如叫她知道,我们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她此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钱都没有,要跑,定然是要联系吐蕃的细作的,我就是干这个出身的,知道他们之间的特殊联系办法,一旦郡主有动作,就会有人告诉我,到那时,咱们把那些细作偷偷杀了,你看她还敢不敢冒贸然出手?」
我突然发现,鹦鹉这脑子还可以,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得对。」
鹦鹉突然冲我一笑:「夫人要去洗澡么?」
我有些尴尬:「现在没有人,你不用演。」
鹦鹉摆了摆手,语气坚持:「你这就外行了,咱们俩都不是职业演戏的,怎么能做到在屋里互称兄弟,出门就做夫妻,万一说秃噜嘴,露馅了怎么办?这样在屋里就提前演着,才不会突然露出马脚,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我开始沉思,他担心我琢磨太多,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哥哥纯是为了帮你把事儿办好,我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再说,从来都是你想同我睡觉,我可没有这种想法。」
这话从何而来?我被他一气,愤然道:「哪个要同你睡觉?」
鹦鹉嘿嘿一笑,居然真的伸出手指数了起来:「第一回是在客栈,你试探我,说要替我去外面找个女人来。」
「这怎么能是试探?我分明是以为你要同我……我出于尴尬才提出替你找一个来。」
我好好和他讲道理,他却没耐心听,摆了摆手:「别解释,要是心里一点事儿没有,你能误会哥哥要和你睡觉?」
见我又要辩解,鹦鹉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打断了我:「那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看到哥哥就想有个家了吧……哥哥明白……别说了,我原谅你肖想过我的身子。」
我听到这里,简直要被气吐血,只能强撑着冷静:「鹦鹉,你大爷!再胡说八道!我就撕了你的嘴!」
鹦鹉轻轻一笑,见好就收:「行了,不说了,过去的事儿都翻篇了,现在你别肖想我就成了。」
鬼才肖想你!我扭头去洗澡,再也不接他的话。
等我从净室出来,鹦鹉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我拿起被褥便要铺地铺,鹦鹉却抓住了我的手腕。
「夫人,你这样,会被识破的。」
「我将来是要嫁给周温的,咱们这样,不成。」我很认真地和他谈这个问题。
鹦鹉淡淡一笑:「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说得着么?」
我一愣,鹦鹉在床的中间拉了一道帘子:「你睡帘子里面,我睡帘子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旦郡主闯进来,也能及时应变。再说,帘子一拉,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这和睡地铺有什么区别?」
见我还犹豫,鹦鹉又是一笑:「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你真肖想过哥哥的身子?」
我一怔,当即破口大骂:「你放屁!」
「既没有,就别扭扭捏捏的,床这么大,你离我远点,就是了。」他拍了拍床,随意的得很。
鹦鹉这厮既如此说,我也没有什么可纠结的,索性真的躺到了床里面,拉了帘子,果然看不到他了。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鹦鹉却开始闹起幺蛾子,他在旁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恨声道:「你再作妖,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绑起来!」
鹦鹉扑哧一笑:「哥哥失眠了,要不咱们说说话?」
「说什么?」
「你喜欢周温什么呀!」
「八婆!」
见我不想满足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鹦鹉倒很识趣,立马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要不哥哥跟你说说,我过去定亲的那个人吧。」
他这样一说,我倒有了些兴趣:「嗯。」
他一笑,轻声道:「她是幽州府衙师爷家的女儿,从小就和我们家交好,经常来找我玩,及笄后,便由我娘做主,让她同我交换了庚帖。」
鹦鹉叹了口气:「那时,我没开窍,觉得有个姑娘喜欢我也挺好的,一心一意等着娶她过门,可没想到,有一天,我发现她来我府上,真正想找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这是什么鬼?我被勾起了兴趣:「莫非她对你姐姐……她喜欢女孩子?」
鹦鹉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几个月后,我姐姐怀孕了……」
我日了……这是什么天雷狗血的剧情?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
他不说话,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故事讲到一半,简直丧尽天良,你快说接下来怎么了?」
鹦鹉见我着急,心情似乎很好,片刻后,他低低地笑了一笑,打了个哈欠:「哥哥困了,不说了,睡觉。」
很快,他沉沉的呼吸声传了过来,我却还在为那个没讲完的故事抓心挠肝。
我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却浑然不觉,睡得和死猪一样,妈的!这个缺德的家伙!这一夜我定是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