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可不,我是记者,致力于挖掘事实真相。
「行,你要想写乔禾的事,以后我保证你有机会。」
陆寻这个乌鸦嘴,竟一语成谶。
临近五点半的时候,乔禾的母亲打了电话过来。
我和陆寻饭都没吃,急忙出门。
乔禾站在医院的天台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裙,随风起舞。
「乔禾!」
我和陆寻跟着保安爬上楼顶,此时警察还没到位。
「小禾,小禾!小禾你快下来啊!」
乔禾妈妈坐在一旁的水泥地上,哭得力竭声嘶。
「乔禾!」陆寻大声呼喊着:「你冷静一点,想想小蛋,想想你妈妈!快回来,不要做傻事!」
乔禾回过头,长发被风吹散,笑得甜美又凄绝。
「陆医生,谢谢你。我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
陆寻白着脸色,一边大喊她的名字,一边试着往前靠近。
「你别过来!」乔禾激动大叫。
陆寻不敢再动,「乔禾,听话。既然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就应该明白,那些噩梦已经过去了。你听话,下来。」
「不会过去的。」乔禾摇头,「永远不会过去的,我已经毁了,我的一辈子都毁了,还有我可怜的小蛋,只要我活着,他就永远会被别人指指点点。除了死,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乔禾,你是个好姑娘,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这个人,绝对绝对不应该是你和小蛋!」
乔禾的泪水随着风飘过来,落在我的脸颊上,烫出我心口上的共情。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乔禾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一低头,我看得到我手腕上陈年的割腕伤——
我想,那种共情,大概来源于这个世界对女孩子们的敌意。
「陆医生,谢谢你。可是我不死,那个人渣又怎么能得到报应?」
乔禾说完,纵身一跃。
「砰」的一声!
楼下是高八度的尖叫声,人们在惊呼,在围观。
他们像我一样,只嗅到这场意外里猎奇的味道。
5
回家后,陆寻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一个小时后,陆寻出来了,眼睛很红。
他没理我,直接上了楼。
我跟进去,看到他坐在阳台的地上抽着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我靠着他坐下,从他手里接过烟,就了一口。
很呛,呛得我眼睛也跟着疼。
然后,陆寻给我讲了乔禾的故事。
乔禾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姑娘,爱说爱笑,人人都喜欢她。
人人都喜欢她,禽兽也喜欢她。
那个禽兽叫金鼎元,是乔禾的专业课教授。
他总是以指导课业等名义有意无意接近乔禾,最后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学院活动之后,他将乔禾灌醉,侵犯了她。
为了安抚乔禾的情绪,他谎称自己是真心喜欢乔禾,并哄骗乔禾,说自己已经跟妻子离婚了,等她毕业后就跟她结婚。
就这样,可怜的女孩陷入了禽兽的PUA,三年为他流了四个孩子,最终万劫不复。
东窗事发,禽兽的老婆打上门来,所有的脏水都泼在乔禾的身上。
她从学校退了学,才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医生说,再流产的话,她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做母亲了。
生下小蛋,乔禾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她和她的家人不是没想过去找金鼎元讨公道,可是金鼎元的背景通天,乔禾这样的女孩,不会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几年状告无门,乔禾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去年初,乔妈妈带她来找陆寻做心理咨询。
温柔体贴的心理医生,让这个可怜女孩产生了病态的依恋。
她的精神时好时坏,这也就是她一开始突然来找我时,疯疯癫癫的缘故。
最后,陆寻对我说:「小琪,有关乔禾的事,我那里有一份完整的口述资料。你,能写个报道文案么?你是记者,说话有分量,你爆出去的料,会得到相关部门的重视。」
我怔了一下,盯着陆寻。
我说:「你什么意思?」
「金鼎元那样的畜生,不该逍遥法外。」陆寻低着头说。
我笑了:「陆寻,全世界就我一个记者么?」
「金鼎元背景很深,我找过其他媒体,要么没有人敢报,要么就是只想享受流量的红利,都不是真心想帮助她。」
「我不接,我怕有危险。」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陆寻说:「小琪,我以为,就算全世界都不帮乔禾,你也会去帮她。」
我笑:「为什么啊?」
陆寻的眼睛依然明亮:「小琪,我知道你的事。」
我脑袋一炸,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说他知道!他知道什么?他到底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陆琪直视着我的眼睛。
原来如此。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的声音冷冷的:「你知道什么?就因为我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所以我义不容辞,所以我不能拒绝,是不是?」
「小琪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个狗屁!」
我呼地一声站起身,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这是我第一次在陆寻面前流泪。
「我告诉你陆寻,我跟乔禾不一样!她脑子蠢!她自甘堕落!她自作自受!我呢?我他妈的,我被我继父强奸的时候,我叫救命了!」
我真的喊了,求了,我挣扎了,我也绝望了……
可我能怎么办?我妈以死相逼,让我不要报警,让我忍!她说她丢不起这个脸。
是啊,离开了继父,我妈怎么生活?我还在上大学,而她,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我抑郁,我脱发,我自残,我以为我的人生彻底完了!
我熬啊熬,终于熬到那个禽兽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陆寻还要来揭穿我的伤疤!
「小琪!」
陆寻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如此鲜活有力。
我歇斯底里地大哭,但我不想在他面前哭出声。我张口咬住他的肩膀,狠狠地咬。
他一声不吭,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
他说,小琪,你一定会愿意帮助乔禾的,对么?
只有为乔禾讨回一个公道,你才能真正救出你自己。
「小琪,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恨恨地说,陆寻你少给我放屁,你不是心理医生么?你就是想治好我的心结,治好我的性冷淡,然后好睡我是不是!
「你来啊!老娘有什么心结?老娘是受害者,老娘又没错!我凭什么因为那个禽兽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毁了?」
我一扑身就把陆寻压在了身下,直接骑上他的腰。
我撕扯他的衣服,像一只中了邪的豹子。
我说,我用不着你治愈,你想睡就睡啊,今天你要是不做点什么,你丫就是孙子。
然后,陆寻就真的当了一回孙子。
他不行,是真的不行。
我分明能感觉得到,他对我是有感觉的。
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没能成功。
我郁闷地爬起身,在后半夜的蒙蒙细雨中,走出了家门。
我坐在马路边,手边放了好几罐啤酒。
都是刚才在便利店买的。
我很努力地喝,却怎么也喝不醉。
大概是因为,那酒喝进去立马就出来了,全变成了眼泪。
6
我纠结了整整一周,终于做出了决定。
没错,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记者,我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为别人抗争。
可是,如果当年有人为我抗争了,如果当年,有人能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起面对邪恶,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我选择当记者,不正因为我曾孤单站在雨里,所以才想为别人撑一把伞吗?寻求真相,声张正义,我忘记自己的誓言了吗?
girlshelpgirls,乔木的痛,没有人比我更懂。
我联系乔木妈妈,拿到了很多一手材料。回到单位后,我跟我的上级领导说,我有个稿子要发。
不出所料的,提交复审的时候,稿子被拦下来了。
说我没有证据,不符合一个媒体人的职业道德。
我笑说:「要什么证据?小蛋不就是证据么?是不是那畜生的,亲子鉴定还不够?另外乔禾自杀的时候二十四岁零六个月,不如咱们推算一下她生小蛋的时候,多大年纪?」
「任小琪!你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金鼎元什么背景啊?」
我仰起头,笑着说:「我管他什么背景?我只知道他是个人渣。」
我说,你们不发,我就到别的媒体去发。我不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找不到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几经波折,新闻稿终于发出来了。虽然没有直接用当事人的姓名,但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按照惯例,这样的新闻一定会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和彻查,我知道,金鼎元一定会有所动作,但我一点也不怕。
就在第二天一早,我和陆寻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门却发现外面没人,只有一个帆布包。
打开来,里面是五十万的现金。
我们对视了一下,报了警。
接下来一周,陆寻都来单位接我。我知道,他怕我出事。
于是我笑他,你担心什么啊,当初不是你把我拉下水的么?我死了,你当英雄,正好以丈夫的身份继承我的花呗。
陆寻沉着脸说:「小琪,我是担心你。」
我眯眼一笑:「陆寻,你爱上我了啊?」
「琪姐!」
真扫兴,有个同事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叫我。
我赶紧跟陆寻分开,回头应声:「什么事?」
「差点忘了,你有个包裹在前台呢。」
我和陆寻面面相觑。
我说,我最近没买东西啊?
包裹沉甸甸的,打开来,是一只血肉模糊的黑猫。
我尖叫一声,吓白了脸。
我和陆寻冲回家,看到大门被人撬开了,到处被人泼了红油漆。
接下来,依然是报警,调查,取证。动静越来越大,除了我的一封新闻稿外,渐渐地,其他受害人也开始在各大平台揭发金鼎元。
终于,我们微不足道的发声,引起了司法部门的重视。
为了保证这场官司能够获胜,除了寄希望于陆寻的律师团队之外,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活生生的证据。
我问陆寻,要不,先把乔妈妈和小蛋接到我老家怎么样?等开庭的时候再回来?
「你妈妈同意么?」陆寻问。
我不太确定,只能说,试试吧。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于是打了电话回家。
果不其然,我妈把我一顿臭骂,说我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跟人家无亲无故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
我被骂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反驳了一句让我妈也怀疑人生的话——
我说妈,我被任志光强奸的时候,哪怕有一个陌生人能站出来见义勇为保护我,我也不至于自杀那么多次!
挂断的电话那边,我妈是什么反应,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愣愣地看着陆寻转身冲进了洗手间,半晌没出来。
我敲敲门:「陆寻你没事吧!」
他突然推门出来,像炸弹一样扑到我身上。
他把脸埋在我肩膀,手臂的力度几乎要把我揉断。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他说:「小琪,对不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他是因为担心我,压力太大了。
我笑着说你放心吧,现在这件事已经发酵成这样了,我倒不信金鼎元还敢动我。
可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说,我快透不过气了,陆寻……你,你让开一点,别拿东西顶我啊。
话一出口,我自己反而愣了一下。
陆寻低头,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吻了我。
我低声问他,要不要再试一试?
他将我直接推到在沙发上,可是当我们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又不行了。
「对不起,小琪。」
他抱着我,这道歉声真的让我太心疼了。
我不知道陆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让一个这么优秀这么完美的男人有这样难以启齿的缺陷?
那我,有没有可能让他恢复正常呢?
可是,上天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开庭的前三天,我和陆寻从律师那里回来,经过地下停车场时,遭到了袭击。
我一眼看到三五个身形晃动着,投影在停车场的墙壁上。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来者不善。
「陆寻。」
我拉着陆寻的手,另一只手摸索着电话准备报警。
然而陆寻单手护住我,冲我使眼色。
「报警来不及,你先跑!」
那些人的动作快如闪电,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陆寻的身体已经挡在了那把尖锐的匕首之前。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原来也是可以那样伟岸,那样让人充满安全感。
「陆寻!」
「救命!救命啊!来人啊!」
我抱着陆寻,双手按住他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
那种恐惧,瞬间冲淡了我十多年来的噩梦。
「陆寻!陆寻你坚持一下!陆寻!」
「小琪……」
他吃力地弓着上半身,嘴角微微一动,鲜血就止不住地溢出。
「对不起……如果当年,我可以再勇敢一点。」
7
金鼎元的案子宣判下来的那天,我同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告诉我说陆寻的父母从国外过来,把他带走了。
也是,我是他的妻子,却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陆寻受伤失血严重,脑部缺氧导致昏迷,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说是要把他带回国外去,他们问我,还有什么要求,会尽量满足。
我只在电话里说,我想知道,陆寻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
他妈妈想了想说,陆寻有封信,夹在他的结婚证里。
上面写着:小琪亲启。
十六岁那年的暑假,我捉了一只蝉,于是以为自己捉住了整个夏天。
那天,我妈做了一碗凉粉,让我送到继父任志光的办公室,他在值班写论
文。
蝉鸣阵阵,整个办公室,乃至整个走廊都空无一人。
空调坏了,他看着我进来,满头大汗。
我以为任志光会舀起凉粉,可他却掀起了我的百褶裙。
他强迫我的时候,世界全都黑暗了。
我只记得,在门玻璃后,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瘦身影一晃而过——那个男孩子,他看到了。
陆寻在信里说,他是过去提交保研材料的,最后一道流程,就是身为系主任任志光的签名推荐表格。
所以他害怕了,犹豫了,然后选择了离开……
陆寻说,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发现自己不行了。
他交往过各种女朋友,环肥燕瘦风情万种,他去看那种片,去刺激自己,可无论如何,都不行。
他病了。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天下午,我被任志光压在桌子上哭喊恳求的样子——
最后,他放弃了保研,考了心理学专业。
他想救自己,也想救千千万万个像乔禾一样的女孩子。但他最想救的,是我。
8
又一年秋天,我仍然单身。
年前申请领养小蛋的资格终于下来了。今天,是开学日。
我送他到校门口,看到他主动给女同学开门时绅士有礼的样子,我很欣慰。
阴霾终究都会过去,日子一点一滴,温馨且平静。
放学时我牵着小蛋的手回家,走到街角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
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他身材高大,五官温润,即便不笑,嘴角也总是翘起来的。
我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他身上的光,我真的很想牢牢抓住。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让所有的罪恶曝光,让所有的正义虽迟但到。
两年后,我和陆寻迎来了我们的第一个女儿。
加上小蛋,我们儿女双全了。
教女儿,保护好自己;教儿子,严于律己。
愿天下所有的父母,不再心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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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8-1215:33·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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