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接
别相信任何人：黑灯下的灰色故事
楔子。
班长姜南觉得很不舒服，当看到其他同学仨一帮俩一伙聚在各自的角落喝酒玩乐时，他只觉得头痛愈发严重，最近睡眠特别差，几天前他甚至去医院开了艾司唑仑助眠。
此刻宾馆餐饮大厅悬挂的条幅上「2018级艺术学院电编系毕业联欢」几个大字刺伤了他的眼睛，他盯着「联欢」二字失了会儿神，脑海中怎么也甩不掉一个月前死于车祸的同窗好友王伟杰。计划中，今天的联欢应该也是伟杰的庆功宴。
情绪低落到极点，姜南终因无法融入这场集体狂欢而选择主动退出。回到三楼的客房想早点睡觉，刷开门的瞬间他愣了一下——屋内有烟味飘出来，竟然有人在他的房间抽烟！
这是间套房，外屋两张单人床，里屋两张。他站在黑里咕咚的外屋没有开灯，还没到九点，难道已经有人回来了？这时里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这才想起刚才由于完全沉浸在对伟杰的哀悼中，竟然忘了自己是被人叫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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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辉一头撞在312房间的门上，姜南一把将他拉了进去：「怎么喝了这么多！」
这一年，人生赢家周辉不仅因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被顺利保研，还在「青年导演电影基金」扶持项目的比赛中获了赛区一等奖，得到十万元的赞助奖金。
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任何一个艺术系毕业生能比周辉更得意了，他浑身散发着酒气笑嘻嘻地说：「你们几个不够意思！一晚上都没见到你们的影儿！哈哈！过几天奖金下来了我再请你们喝酒！对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李卓然在发疯地找我？」
姜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就知道喝酒，不这么说你根本不能回来！」
周辉揉了揉脸：「班长，别跟哥闹。」
砰地一声，同房间的刘乐和康晓磊也突然破门而入，神色慌张地问姜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南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说了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话：
「李卓然死在咱们屋了。」
「什么？！」三人同声惊叫起来。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一进屋就闻到股血腥味儿，走进里屋竟然看见了他的尸体，」姜南的视线移向周辉，「就躺在你的床上。」
「你说什么！？」周辉惊诧道。
三人迅速走向里屋，酒醉的周辉连滚带爬跟在后面。
里屋一片狼藉，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刘乐和周辉的被褥也被抖落一地。最惊人的一幕是系导员李卓然胸前插着一把刀软绵绵地躺在周辉的床上，尸体和床单上有一大片血迹，看来李卓然被刺之后着实进行过一番挣扎……
「这他妈怎么回事啊！」周辉眼神游离着，迷迷瞪瞪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才大家都听到你跟李卓然在外面吵架了，现在他就死在你的床上，怎么解释？」康晓磊尖锐地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周辉身上。
「怎么上来就问我啊！吵完架他就滚蛋了，我怎么知道他后来干什么去了？」
「等等！」刘乐突然喊了一声，继而从床头柜的烟灰缸下拿起一张折起来的纸，狐疑地打开看了看。
「遗书！」他惊叹道。
姜南一把抢过遗书，细致地读了一遍，忽然眉头紧锁目露凶光。
「你！」他指向仍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周辉，「你竟然干了这么多事！掉包伟杰的作品、修改成绩获得保研、冒领国家奖学金……」
「你在说什么啊？」周辉大惊失色。
「李卓然说他跟你狼狈为奸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竟然调换了伟杰的作品拿去参赛，现在李卓然要你兑现一半的奖金，你不肯给他还当众羞辱他……你抓住了他的把柄让他敢怒不敢言，他不堪忍受你的威胁和凌辱自杀了！」姜南举着那封遗书愤愤挥向周辉，「你竟然盗窃了伟杰的作品！那是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做出来的！他想靠这个获得赞助实现他的电影梦呢！是你害死了他！你害他一个人出去喝闷酒出了车祸！」
姜南越说越激动，突然扔下遗书冲到周辉跟前上来就是一拳。本来就迷瞪的周辉被打得昏天暗地，边嘴里嚷嚷着「报警」边冲上来回击姜南，两人厮打起来，被刘乐和康晓磊几次分开几次重新扭打到一起。人高马大的康晓磊用力过猛一把将周辉推到一边，周辉没站稳倒在床上沾了一身李卓然的血迹。
「快报警！快报警！」周辉慌了，狼狈地掏出手机要报警。
刘乐一把抢过周辉的手机，举着遗书沉着脸问他：「修改成绩获得保研资格是怎么回事？」
周辉捂着被姜南打肿的脸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赶紧报警！」
康晓磊走过来扶起周辉，忽然也变得阴阳怪气地说：「报警不急，我也很好奇遗书里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卓然这个神经病竟然还自杀！他在栽赃我！」周辉发疯地喊着，想要逃出这个死人现场，刘乐和康晓磊却面无表情地伸直胳膊挡在他面前。
姜南走到一个奇怪的方位站住，拿出手机做出准备拨号的姿势：「讲明白了你和李卓然干的那些勾当，我们再报警。」
此刻的周辉即使喝了不少酒，也能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很不对，他发现三个人的行为都怪怪的，好像被那封遗书控制了神智一样，执着地挡住他要逃跑的路。
「是！我是干过一点对不起别人的事！我知道李卓然贪污过学生的奖学金！我知道他是学霸和学渣之间替考生意的中间人！所以他不敢不帮我！」
周辉一边说一边恼怒地抹着身上的血迹，「他怕我把他干的那些事公开！我让他掉包了自己和王伟杰的光碟拿去参赛！我告诉他获奖的话我会给他一半的奖金，后来我果然得了一等奖他就追着我不放！我稍微给了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他就对我大发雷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吵！」
「你等等！」康晓磊阴郁地打断他，「你说他是学渣和学霸之间替考生意的中间人，还给了他一点教训？所以你承认我替考的事是你举报的？」
周辉张着嘴颤抖起来，像小孩做了错事后怕被大人收拾的恐惧神情。
姜南走过来安抚住要动手的康晓磊说：「够了。够了。」
「还有改分数呢？」平时一向胆小怯懦的刘乐竟然也走上来质问周辉，「你知道全系前五名有保研资格，而我的总分是第六吗？看真实成绩的话你肯定比我低吧！」
周辉觉得这三个室友简直太可怕了，像三个暴虐的魔鬼一样步步紧逼地问来问去，让他的心理防线快要彻底崩溃。
他泪流满面地低声说：「我承认我改了分数，不那样的话我根本不可能保研……这件事我没有通过李卓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你们把遗书给我，我看看这个垃圾到底是怎么说我的。」
他自有他的打算，这遗书简直就是他的罪证啊，如果落到别人手里被公开的话，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岂不就灰飞烟灭了？
三个室友还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
「可以了？」康晓磊问姜南。
「第一段不错，第二段没有脸，但声音能听出是他的，剪接一下就行。」姜南回了一句周辉听不懂的话。
康晓磊点点头，跟刘乐交换了下眼神，刘乐将遗书团成一团揣进了裤兜。周辉暗喜，以为三人决定不向警方交出遗书，以后要拿着它来威胁自己，他早就明白跟喜欢好处的人交涉就可以有买卖这个道理，损失点儿钱总比身败名裂强！
姜南晃了晃手机，点了下屏幕，周辉听到「嘀」的一声。
「八点多你跟李卓然在楼下院子里吵架被人拉开，十一点我们三个准备睡觉时李卓然突然跑到我们房间闹着要见你，我们给你打了电话叫你回来。
你回来后跟李卓然厮打起来，隔壁的同学应该已经听到你们的打闹声，混乱中你一刀刺死了李卓然，并于即将崩溃的状态中讲述了你和李卓然之间纠葛的缘由，我趁机都录了下来，这些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如此愤怒地刺死李卓然。
后来你还想趁机畏罪潜逃，晓磊一拳打晕了你。刘乐，报警吧。」
周辉目瞪口呆地听完姜南天方夜谭般的叙述，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人高马大的康晓磊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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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乐和康晓磊凑在度假村某个旮旯喝酒时，接到了姜南火急火燎的电话，两人赶回房间时见姜南坐在套间外屋的单人床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正心事重重地看着。
「刚九点半你叫我们回来干什么啊？」康晓磊瞪着通红的眼睛责备姜南，哈出一口酒气。
刘乐看出姜南有难言之隐，沉声问：「到底怎么了？」
「李卓然老师在咱们屋自杀了。」姜南面色凝重地说。
康晓磊顿时酒醒了一半，刘乐也惊恐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回来的早，想早点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想削个苹果吃，皮削到一半时在地上发现了这个。」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粒白色药片。
「这是什么？」刘乐警惕地问。
「安眠药，我最近刚好在服用这个，所以看见它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自己掉的……但是不可能，来度假村前我把药都放在家里了。」
「你刚才不是说那谁那什么了，还是在……」康晓磊惊慌失措地问。
姜南点点头：「我当下觉得奇怪，拿着药片寻进了里屋，然后就在周辉床上看见了李老师。他在那安静地躺着，我叫了几声他都没回应……后来我发现了掉在地上的药瓶和搁在床头的这封遗书——外屋的药片应该是药瓶掉地时滚出来的，再然后我才发现原来李老师已经没有呼吸了……」
「这是遗书？李卓然在咱们屋服安眠药自杀了？」康晓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要去里屋确认姜南的话。姜南一把拉住他：「我们不能进去破坏现场！你们先看看遗书再决定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报警啊！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吗？」康晓磊红着眼睛问。
「是啊，怎么不赶紧报警？」刘乐胆子小，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姜南阴沉着一张脸将遗书递过去：「人早就死了，你们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康晓磊纳闷地接过遗书，奇怪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班长不马上报警。
「嗯，这是李老师的字。」刘乐看了一行说。
时间陷入凝滞，看完遗书后的刘乐和康晓磊陷入了沉默。半响。
「周辉不是人。」刘乐气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因愤怒脸憋得通红。
「李卓然竟然选择这种激烈的方式跟周辉同归于尽。」姜南点点头，好像单独一人经历了与死人共用一室后变得什么事都不能惊动他了。
康晓磊皱着眉不敢相信自己刚看到的东西：「李卓然竟然做出掉包学生参赛作品这种事，太不是东西了！他还说周辉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让他无法拒绝周辉提出的无礼要求，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我以前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呢！」
「参赛作品本来就没有公映机会，谁也不知道评委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作品。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好哥们儿竟然会遭遇这么恶劣的事，而且还因此丧命！」
姜南说这话时是冷静的，他没有什么当电影导演的野心，但他感谢伟杰能给他这种希望、这种畅想，让他有机会看到真正的草根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梦想。
现在他们的梦想破灭了，比没有希望更惨。
而在他知道这梦想破灭的背后竟然还存在如此惊人的丑闻后，心更是不由缩紧，除却善用手段的同龄人周辉，更可怕的是那个利用职务之便营私谋利制造校园黑幕的李卓然！
校园是圣洁纯净的地方，发生这种事他绝不能容忍！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如此宏大的世界观，能从一封遗书想到那么深远的问题。比如刘乐。他弱弱地说：「如果这封遗书被曝光的话，周辉的成绩就会被彻查，他肯定会失去保研资格，当时我的总成绩是全系第六，他是顶替了我的位置……」
「所以你觉得这封遗书也许还能恢复你的保研资格？」姜南问刘乐。
「为什么不能？」刘乐反问他，「最后一年我也在为校导基金准备作品，根本没时间复习，结果作品没获奖，又没考上研，现在知道了这其中的猫腻，我好像没那么懦弱甘心认命。」
「等一下！」康晓磊蹙眉摇摇头，「我觉得事有蹊跷，李卓然疲于周辉的威胁利用而选择自杀，这个逻辑说不通。他的目的无非是让周辉成为别人唾弃的对象，夺走周辉得到的东西，大不了鱼死网破，根本犯不着牺牲自己的性命。」
「轰动效应，他自杀的事一曝光，你觉得周辉这样人尽皆知的卑鄙小人以后还能有啥发展吗？」姜南分析。
「那好像也没有自杀的必要，这里绝对有古怪！」康晓磊想了想今晚姜南的一系列表现，瞬间看出了他的心事：「班长，你是想为伟杰主持公道吧？」
「没有比为死人平反更有意义的事！」姜南激动起来。
「还平反，又不是什么冤假错案。」刘乐嘀咕道。
「不是冤假错案，但甚于冤假错案！即便最终大家都知道了真正获奖的人是伟杰，他也不会复活！他的家人也只有更伤心！」
康晓磊摆摆手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算了还是报案吧，遗书我照下来一份以后咱们发到网上，剩下的统统交给警方来处理，咱们浪费太长时间了。」
「就这么报警？」姜南反问他。
「现在是人死在咱们房间里，还能干什么？你有病吧姜南！」康晓磊要被他偏执的样子搞疯了。
「李卓然的遗书是他一家之言，我们叫周辉回来，让他亲口承认他以前做过的那些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