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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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黑灯下的灰色故事

米高乐有个习惯,天黑之前必须要回家。

今天米高乐放学有些晚,于是往家赶的脚步额外匆忙。每一步都好像在和死神赛跑,沉重地争分夺秒。

她跑着经过小区里闲聊的一群老人,已经把钥匙提前攥在手里,可人人们的交谈还是颤巍巍地传进她耳朵:

「隔壁几栋楼里也发现了,就是那种黑色的圈,像是油漆喷的,都在门上,位置和图案还不一样。」

「听说这是贼踩点留下的记号,最近睡觉窗户门都关严实点。」

「贼都这么明目张胆了?」那老太太气愤地咳嗽,「我让儿媳妇用漆给涂上!」

……

1

米高乐没有放缓脚步,一路跑进了她住的单元。楼道里的声控灯十有八九是不亮的,老旧的台阶和泛黄的墙上贴满开锁、办证、通下水道之类的小广告,像一块块包扎着白纱布的伤口。

米高乐呼呼爬上六楼,沿途她留意观察了邻居们的门。那些墨绿色的老式大铁门上有的贴了倒着的福字和对联,有的在门顶插了一束干枯的蒿草,几乎所有的门都被喷上了一个黑色的圈,一元硬币大小,像邮戳,也像又一个执着的小广告。

那圈的样式很简单,各个却有区别。有的有一个缺口有的有三两个,有的喷在左上角,有的在右下角,圈的中心有字母,有的是E有的是N。

E是easy,指容易下手,N是normal,指难度一般?

如果这真是贼留下的标记,那一定是伙勤劳爱钻研的贼。

米高乐停在602的门口,趴在门上搜寻那些贼留给她的标记,她没找到黑色的硬币大小的圈,只在门把手旁边看到一个红色的指甲大小的D。

2

米高乐住的小区很老,九十年代中期的建筑,门岗保安亭像落光的牙齿,没人驻守,被改成了废品回收处;物业不再打理绿化带,被有心人瓜分了去,种上些小葱香菜。

在这个老旧小区里走动的也几乎都是些老人,他们遛狗、买菜、带着个外放功能强大的收音机独自伸胳膊踢腿,或是遇到了邻居,佝偻地互相扶着碎碎拉些家常。

米高乐不是个乖乖女,但天黑必到家,是她一直都恪守的原则。在太阳落山之前,她一定是要呆在自己家那扇绿色防盗门的后面,将门反锁好,然后把那根系了铃铛的麻线横着挂到门边的挂钩上。这样,一旦有夜闯的贼,她会收到叮铃铃的警报。

3

这个夜晚米高乐严重失眠,她总是在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时,听到一阵铃铛响,很轻微的,像是贼已经俯身绕过她的线走进来,放轻了动作慢慢在靠近。

她会猛地睁开眼,那时眼前总是忽闪过一道黑影。她是开着灯睡的,所以她弄不清那果真是一道人影,还是忽然睁眼时光线差别所产生的瞬间幻觉。

她握着刀,却不敢去每一个可疑的角落里查证。如果那真的是贼,他肯躲她,说明他怕,如果她找到他,他大约会鱼死网破地拼一把。她决定不要单枪匹马地去惊动「他」。

她更紧地缩在被子里,眼神警惕地四下逡巡,手摸到了电话。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屋里的其他人听到:「莫非,你能来一趟吗?」

「怎么了?」他显然是从睡眠中被吵醒,声音还带着粘滞。

「我害怕。」她是真的怕了,因为谁都知道,D可能代表了Death。

莫非没问原因,只说:「你等我,我马上过去。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不要挂机。」然后米高乐从手机里听到被子被掀开,以及拿钥匙的声音。

4

莫非是她在酒吧认识的朋友。当时他对米高乐说:「看你的样子也就是刚念高中的小孩子,以后不要出入这种场所,这里不适合你。」可他自己其实也才20出头,因为挂着一脸忧郁,就能把「小孩子」三个字叫得理直气壮。

米高乐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我找人。」

莫非好奇:「哦?找什么人?」

「我爸,」米高乐说,「据说他以前喜欢来这儿喝点小酒。」

「怎么,你爸不见了?」莫非皱眉,「那去报失踪啊。」

「他没失踪,只是变得让我看不见了。」

莫非觉得这女孩有些古古怪怪的,但这古怪很有趣。他很够义气,尤其是对她这个小孩子。他决定帮她找那个看不见的爸爸。虽然三年来,在找爸爸这件事上莫非殊无贡献,他们却因此而成为朋友。

5

门忽然被敲响,急促的三下。门外的人显得有些紧张:「是我,莫非。」

米高乐飞奔下床给他开了门。他一路开车过来,不断在电话里问她还好不好,现在竟还紧张着,一下子抓住米高乐的胳膊将她拉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我觉得屋里进了人,」米高乐说,「我不确定,可也不敢去看个究竟。」

「走吧,今晚先住到我那里。」莫非脸色沉沉的,「你这儿看着就不安全。」

6

莫非住高级的白领公寓,楼道整洁,电梯里随时飘散着名牌香水的味道,上上下下的人裹着漂亮得体的外壳,每天早上被那座年轻的公寓吞进吞出时都有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

他住在19楼的次顶层,早上可以倚着窗户看日出。楼下大厅有保安,监控室里有盯着走廊和电梯画面的执勤,屋里还有能换18种提示音乐的可视对讲门禁。

可米高乐并不觉得那样的屋子会更安全。

因为住在那里的人明显富有,而盗贼愿意为这些富有的人花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米高乐看到过一段新闻,报道的入室盗窃案就发生在那幢公寓,女主人起夜撞见那贼正在翻箱倒柜,那贼便将女人从窗户丢了下去。也是19楼。

有人说,那么高的楼掉下来,其实她不是摔死的,而是在降落的过程中被吓死的。不论她是怎么死的,这件事都说明了那幢公寓的安全系统仍旧不够周密。

这世界如此可怕,一旦被盯上,危机就像无孔不入的空气,就算把自己锁进保险柜里也并不保险。

7

而米高乐的家就是她的保险柜,她从初二那年开始就一个人住在这套两居室里,她舍弃了卧室,把床搬到客厅里,床尾正对着门的方向,床头是窗户。她的打算是,一旦有异样她可以第一时间夺门而逃,或是拼一拼运气,从窗口爬下去。

「去你那里,我更害怕。」米高乐觉得死过人的楼和坟墓没什么区别,自然她住的这栋老楼也死过人,可住久了的坟墓显然比陌生的新坟更让人踏实。

「要不报警吧。」米高乐拿出电话却被莫非伸手拦住,他说:「我先陪你在你家里看看,也许是你多心了。」米高乐同意了莫非的这个提议。

除了客厅,这套房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间小厨房和就在进门左手边的卫生间。所有房间都亮着灯,米高乐觉得夜晚的这些房间,都好像一个个暗格,藏着不可知,她必须照亮它们,仿佛只要有光,所有不可告人的东西便无所遁形,知难而退。

一扇扇门被猛地推开,莫非手里拿着米高乐给他的菜刀,仔细巡逻着每一个角落,卧室的床底下、衣柜、无风而动的窗帘背后,厨房的破旧橱柜,甚至卫生间的浴帘后面。

「什么都没有,是你神经太紧张了吧?」检视完毕后的莫非,对着等在床边微微发抖的米高乐舒了一口气,「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没事了。」他拍拍米高乐,「我在这儿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米高乐点点头,莫非是她的又一重安全门,肉身的,却结实可靠。

8

可努力闭着眼的米高乐其实并没有睡着,神经因为被拉紧倒变得清醒活跃起来。

她想起初二那年,也是这样平常的一个夏夜。爸爸上夜班要早上才回来,妈妈给她热好牛奶端到她的小卧室里,让她少上会儿网早点睡觉,然后客厅和大卧室的灯相继灭了,她回头看到妈妈穿着睡裙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却没想到那是她见她的最后一眼。

半夜时她听到响动,以为是爸爸提前回来了。单位里晚上没什么重要事件的话,领导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早退已经是他们内部不需言明的「潜规则」。她想出去打个招呼,又怕被爸爸骂,玩游戏玩到这么晚确实有些过分。她赶紧关了机上床。

那响声很细微,是爸爸怕吵醒她们吧,她唇角弯起幸福的笑来,很快便睡着了。睡梦中好像有人在她的小卧室外试探着开了几下门,停顿了会儿又放弃了。早上醒来时,她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睡眠,做着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客厅里一片狼藉,贵重物品不翼而飞,大卧室的门开着,妈妈仰面躺在床上,还盖着薄薄一层夏被,脖子上敞着一道口子,血似乎从那里喷溅而出过,将她的脸和被子都染成暗色的红。

她不可自抑地惊叫,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后是在医院里,爸爸坐在床边眼神茫然地盯着窗外,告诉她:「你妈走了……」

9

妈妈的葬礼之后不到一个月,爸爸悄悄离开了家再也不曾回来。他不要她了,他不能面对这带着可怕记忆的屋子,就这样狠心地将她丢在坟墓里。

三年过去,凶手依旧没有眉目。

很长时间米高乐都不敢踏进那间卧室,有时候她想,如果那天夜里她没有心虚地躲在屋子里,而是开门跟「爸爸」打个招呼,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离家出走,而她,也不用将每一个黑夜都过得如此心惊胆战。

她恨死了小偷。

那些随夜色潜入住户家中的盗贼,已经越发嚣张自如。他们像无处不在的恶鬼,能打开任意一扇门,静悄悄行走在那些熟睡的人身旁,被撞破时又顿时露出凶恶的脸,不惜杀人灭口。而那些光天化日之下的扒手,就像是贴在行人背后的无面鬼,他们的手在一只只口袋里进出,同伙在不远处接应,旁观者敢怒不敢言。

暴露在外部时,人们没有门的保护,统统变得小心脆弱。

米高乐躺在床上闭着眼,想了很多,偶尔睁开眼看到莫非仍侧撑着头坐在床边,一边守着她一边看书,心里便无比安妥下来。

天亮之前,她终于睡了过去。

10

米高乐起床时莫非已经做好了饭,那把菜刀还放在床头,一幅随时准备迎敌砍杀的架势。

「我帮你跟学校请了假,」莫非说,「反正你也迟到了,干脆不去吧。」

米高乐点点头,她是太久没有睡好了,于是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是快中午的样子。而有阳光的白日,总让人踏实。这样说来,阳光也是一道保护众生的门。它无形,却也是无偿的。

莫非陪米高乐吃了饭,在她对面坐好,神色有些严肃:「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最近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

米高乐说:「我妈死了之后,我一直这样。」

「可这几年你都是一个人扛过来,没像昨晚那样,怕到要我来陪你。」

米高乐咬咬唇:「好吧……我觉得我好像得罪了一个犯罪团伙。」

那是拥挤的406路公交,放学回家的米高乐被挤在后车门附近。旁边的时髦女生穿着哈伦裤,大腿部位松松地堆着布料,手机揣在裤兜里,从那堆布料中露出根松鼠尾巴一样的手机链,两根手指从人缝里探过去,夹着鼠尾轻轻一拽,一只白色的iphone从兜里脱离出来。

注意到这一幕的应该不止米高乐一个,但大家默契地保持沉默。

米高乐很胆小,她神经脆弱,从那个噩梦般的清晨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黑夜里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让她惊醒,瞬间大汗淋漓。可她对贼的憎恨不会因为胆小与恐惧而消失。那憎恨驱使她,不能视而不见。

「小偷!」米高乐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同时指向那不起眼的男子,他手里的手机尚未隐藏好,就被那时髦的女生一把捏住了手腕,她喊着同伴的名字,几个年轻的男人从车厢前面挤了过来,将小偷摁在地上揍了一顿。有乘客大约也当过受害者,趁乱踢他踩他,场面似乎大快人心。

那小偷在下一站就立即蹿下了车,临下车时他捂着一只不断流血的左眼,用右眼死死看了米高乐一眼。那眼神狠得也要流出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