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模仿犯 宫部美雪 1880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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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就这样”?“无论是哪一方”到底是哪一个和哪一个?这件事本来就莫明其妙,加上这些令人生气的话,文子反而一时语塞,眼看着高桥拂袖而去,她也没有说出送客的话。

不仅是文子,全家人谁也没有跟经理说客套话。伸胜默默地抱着粗壮的肩膀,咧着嘴。由美子也略微地噘着嘴巴,不安地环视着大家的脸。和明仍然看着下面。店里没有了客人,只有一家四口,为什么会这么压抑呢,文子对此也感到很生气。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压抑呢?今天晚上本来应该谈一谈对家里,对和明来说,都很重要的话,可为什么却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突然,抱着肩膀、坐得定住了似地伸胜招呼道:“和明。”

垂着头的和明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慌慌张张地眨眨眼睛,仰视着父亲。

伸胜与儿子双目对视,然后缓慢地粗声问道:“你是不是跟栗桥吵架了?”

和明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口,用力摇了摇头。

“好好回答我!”

和明惊慌失措地看着文子。母亲没有给他解围,一言不发地盯着儿子,只是用眼神说:“跟爸爸好好说。”

和明憋了半天,才回答道:“没,没有吵架。”

“那你和栗桥是朋友吧?”

和明摇了摇头,然后好像慌忙重新想了想,补充道:“对,朋友。”

“到底是不是?”

和明的神色非常张皇失措的样子,就好像大人听见孩子问“真的有神仙吗”、“人死了去哪里呢”的时候浮现的那种表情,似乎在说“其实我也不大知道,但又不好不装出一副知道的样子,也许只是用话说不清楚,其实可能还是知道的,但我自己也不大明白”。

过了片刻,和明仍然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回答:“朋友,我觉得是。”

伸胜放下肩膀,将那双硬邦邦的却白得吓人的大手重新放在两膝上,叹了口气。

“那样的话,栗桥为什么会把一件你没做的事赖到你头上呢?”

“就是奇怪嘛,”由美子插嘴说,“这件事就是奇怪,太荒唐了。”

“你别说话!”

由美子绷着脸闭上嘴。

“和明,你今天是为了教由美子学仰泳,一起去的区里的游泳池,对吧?”

和明点点头说:“是,去了。”

“没有去栗桥药店,对吧?”

“没去。”

“也没有见着浩美,对吧?”

“没有。”

“那么,不会打去药店的老太太了,对吧?”

和明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第一次挺直身子,抬起头来,答道:“我没有打老太太。”

伸胜也用力点了点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说:“爸爸也觉得,你不会做那种事,而且今天更不会做那种事。也就是说呢,栗桥在撒谎。可为什么你的朋友会撒谎冤枉你呢?这句话的意思你明白吧?”

和明正在犹豫的时候,由美子飞快地插嘴说:“栗桥不会撒慌。”

“由美子!”文子责备道。可由美子气鼓鼓地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哥哥,说:

“栗桥不是撒谎的人。”

伸胜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可怕的脸色,而是微笑了一下,问由美子:“可听了刚才的话,只能认为栗桥在撒谎。由美子对这件事怎么看呢?或者你觉得不是栗桥而是哥哥在撒谎?”

由美子好像心里很焦急似地吧嗒吧嗒碰着脚:“我没有这么说呀。哥哥跟由美子一起去的游泳池嘛。一起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警车从我家前面向着商业街方向开过去了。”

“那么,哥哥说的是真话。栗桥就是在撒谎。”

“不对。”

“什么不对。”

“栗桥不是撒谎的那种人。所以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这件事蹊跷嘛。”

“什么蹊跷呢?”

“这件事蹊跷。栗桥不该说出那样的话,而且首先他不会殴打老人的,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莫明其妙。”

由美子拼命地努力为栗桥辩解,而文子则在一旁看着和明的表情。妹妹说栗桥不是撒谎的那种人的瞬间,和明惊讶地睁大眼睛,瞥了一眼由美子。当时看上去好像他的内心深处什么东西骤然枯萎了。终究虽然和明个头挺大,而且略微有点肥胖,但他身体里的灵魂还非常幼小,只不过是在他那高高大大的身体这个“巢”里缩着翅膀的小鸟罢了。文子觉得,听见由美子袒护栗桥浩美的话以后,那个小鸟变得更小了,似乎想要躲进巢的深处。

“由美子呢,觉得栗桥是一个好人,”由美子对着父亲热烈地辩解说,“说是打了老太太,真的有这种事吗?我总觉得有点怪。由美子觉得蹊跷就在这个地方。”

由美子跟高桥经理说话的时候,一直说“我”,坚持自己的主张,而跟父母说话的时候却好像撒娇似的,开始称自己“由美子”。尽管如此,她无疑还是在认真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时,文子似乎恍然大悟,注意到是不是正因为由美子喜欢和相信青梅竹马的栗桥浩美,所以和明不好说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呢?

刚才伸胜问他“栗桥是你的朋友吗”的时候,和明起初摇了摇头,但之后又慌忙补充说“对,朋友”。也许那也是考虑到由美子的心情才那么说的。和明和栗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一言难尽的、别扭的事呢?或许他们并不是大人所想的那种“朋友”,可能有什么歪曲的地方,否则为什么栗桥要冤枉和明呢?

坐在拼命袒护栗桥浩美的由美子旁边,眼看着和明笨拙地、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种怜爱之情袭上文子的心头。她想起今晚本来一家人并不是想要谈这件事的。

“由美子,别说了,”文子打断了由美子的话,“你睡觉吧。”

“可是妈——”

“睡觉去!”

由美子求助似地看着父亲的脸,但伸胜紧紧地抱着粗壮的肩膀,一副可怕的表情,瞪着地上。由美子只好似乎不满地站起身来。

只剩下三个人,文子便开始谈起今天柿崎老师家访的事,而且把和明可能有视觉障碍的事告诉了他。和明起初垂着头,但慢慢地抬起脸,张着大嘴,热心地听着母亲的话,遇着听不懂的地方便提出反问。

“那就是说,并不是我不好?”那种表情就好像揭开了魔术的秘密似的。

文子说,详细的情况明天再谈。说完后和明去睡觉,文子便去洗澡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文子不知道为什么禁不住哭起来,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不喜欢看见自己哭泣,所以眼睛离开浴室的镜子,胡乱地把水泼溅在自己的脸上。

在由美子的记忆中,在自己被赶出谈话的地方以后,过了一个多小时哥哥才上楼来。只有自己被排斥,她感到很没趣,所以好几次走到楼梯中间竖着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谈什么事,但只能听到母亲叽叽咕咕的声音,不知道谈话的内容。

“我也不是孩子了。而且比起无论什么时候都慢慢吞吞、呆头呆脑的哥哥来,什么事我都比他明白得多。”

由美子对哥哥和明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那种感情由美子还不能表达出来,按她的理解能力自己也很难把握和认识。

和明是一个不行的哥哥,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笨,那么蠢,那么令人泄气,紧要关头注定似的会失败。不知多少次,她一直想,这样的哥哥还不如没有的好。如果有人问她,我们不会怪你的,你老实说,你喜欢你哥吗?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喜欢”,而且也许还会说:“没这个哥才爽呢。”

但是这真是她实际的想法吗?

幼小的由美子还搞不懂。这样让人焦急的哥哥,在业余棒球比赛中,击球从来不中,跑得慢吞吞的,仍然被垒绊倒了,引得不光对手一边的观众,连自己一边的观众也都哄然大笑,而且明明自己挨人嘲笑,却一副迟钝的表情,一边摸摸头,一边和别人一起笑起来。然而如果真的顶讨厌这样的一位哥哥的话,为什么每当看见哥哥独自对着书桌做作业的背影的时候,总会感到难过呢?而且看到哥哥给顾客找错了钱,挨骂的时候,她总会生那位顾客的气呢?

为何不能打心眼里瞧不起哥哥呢?

对了,问题就是这个。明明觉得不如没有的好,可为什么像今天这样,人家赖哥哥干了压根儿没干的事的时候,会生气呢?也许心里还是放不下哥哥的事吧?

由美子难以入睡,便穿着睡衣坐到书桌前开始写日记。她把漫无头绪的心情顺其自然地胡乱写在日记上,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她急忙打开门,正好看见了和明。

“哥,怎样?”由美子冷淡地问,“栗桥的事怎样啦?”

和明抬起发红的脸看着由美子,那双小眼睛好像大象似地眨巴着,毫无睡意的样子。

“由美子,他们说你哥眼睛有毛病,”和明用异常急切地口气说,“说眼睛有毛病。”

“什么呀?!我没问这个。哥哥和栗桥的事……”

“说是眼睛有毛病。”和明重复地嘟囔了一句,进了自己的房间。

“傻瓜!”由美子骂了一句,伸头看了看楼梯下面,心想是不是再下楼,把自己的意见告诉父母。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楼下的灯熄灭了,只听见浴室那扇开关不严的拉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由美子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后一星期内,就一直没有听说有关栗桥药店发生的事件和栗桥浩美从那以后怎么样了的消息,由美子整天如坐针毡。药店关着门,不知道是浩美不在家,还是在家闭门不出,反正连影子也见不着。

高桥经理也不来告诉事件的进展,长寿庵仍然照常营业,由美子不得已又回到以往一样的暑假生活中。她想了解事件的情况,又担心栗桥浩美,还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栗桥要栽赃哥哥。然后谁都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每当母亲问她“去游泳吗?”,或者父亲问她“吃冰淇淋吗”,她恨不能大喊一声“人家有心情吗”。

另一方面,和明却很忙碌,似乎每天都去学校——不是游泳部训练的日子也照样——回来的时候总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有的时候柿崎老师打来电话,都是文子先接电话,再交给和明,然后电话又回到文子手里,没完没了地交谈。

“是吗。检查……”

“啊,研究室放暑假……”

“是, 那真是太感谢了。 和明也似乎很高兴, 好像得救了一样……”

电话里都说些令人费解的话。

其实这件事也引起了由美子一种难以理解的不满。父母和哥哥谁也不跟她仔细地解释。

“哥,眼睛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美子问和明的时候,和明解释得汗流浃背,但仍然不得要领,丝毫也说不明白。“你说一只眼睛看不见,可是什么意思呢?那样说,纯粹撒谎!你想,给你蒙上一只眼睛不是也照样走路吗?”

没办法,跑去问母亲,母亲也不直截了当地给她解释。

“其实呢,这件事比较难,你妈也弄不大明白。”文子说,只是那张脸很快活,让人感觉好像在充分享受什么似的,充满了希望。

“事情含含糊糊的,我不想告诉你。在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先不说给你听。不过,这不是一件坏事,对哥哥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

伸胜一如既往,仍然只是说:“问你妈去。”似乎问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由美子对此非常不满,以前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三个人玩捉人游戏,成员一向是父母和由美子三个人。这三个人一直在担心和明学习不好、行动迟钝、被朋友看不起,商量怎么办。

她不能容忍父母和和明三个人玩捉人游戏,首先他们在商量什么事呢?“对哥哥来说极好的事”又是什么事呢?

一整天由美子都在家里发牢骚、发脾气、说任性的话,结果让父母训斥了一顿,心情就越发别扭了。

那天,对,就是药店事件以后第一次看见栗桥浩美是在8月15日,当时正逢盂兰盆节。长寿庵也13日、14日、15日连休三天,前两天一家人去大洗海岸玩了一趟,并住了一个晚上。最后一天大家放松一下,伸胜曾说“明天开始又要忙了,今天睡个午觉”,一早起就无所事事。文子去买东西,和明也上午就出去了,说到朋友家做作业。

由美子心情非常郁闷,既没有心情找朋友玩,也不想跟父亲呆在家里。其实在全家去旅行的大洗海岸也因为一件琐碎的事跟和明找碴,终于在回家的电车里被伸胜狠狠训斥了一顿。

由美子关系好的朋友都不在家,有些全家回家乡去了,有些旅行去了。这个时候这么没精打采的,更没有心思找那些不太亲近的朋友玩了。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骑自行车去图书馆。那里有空调,凉快,而且暑假里书架阅读角和阅览室都挤满了人,但现在应该空空荡荡的了吧。

不出所料,图书馆的存车棚里只停放着平时十分之一的自行车。由美子提着装有作业习题和铅笔盒的学习袋,轻手轻脚地走进图书馆。平常挤满看杂志、看报的大人的大厅也空荡荡的,松软的沙发座位都空着。由美子跑过去,坐在那里。

由美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电影杂志,翻了翻有些恐怖却似乎蛮有趣的侦探小说。她脱了鞋把脚放在沙发上,图书馆的管理员也没有走来责备,气氛很轻松悠闲。就在由美子阅读第二本电影杂志的最新动画片那一页的时候,只听“呯”的一声,吓得她跳了起来。

她吃惊地抬起眼睛。图书馆的管理员也从柜台探出了身子。他们都朝阅览室的门看,所以由美子也望向那边。

那里有一个人正是栗桥浩美。

他站在阅览室门前,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与一位跟他身量差不多的、她不认识的少年在一起。而且从状况来看,刚才那么大的声音好像就是栗桥浩美或者他的同伴猛地关门的时候发出的。

柜台最边上的男管理员向着两个少年说:“你们两个关门安静一点。”

由美子以为栗桥浩美他们理所当然会说声“对不起”或者“抱歉”,但两个人对管理员的话毫不理睬,径直向书架阅读角走过去。

柜台的男管理员做了一个苦相,与旁边的女管理员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又往阅览室的门瞪了一眼,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由美子坐在大厅沙发中,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怦怦乱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栗桥浩美那样的态度。

确实由美子对上初中以后的栗桥浩美不甚了解,但是以前一起玩的时候,她可是对他什么都熟悉的。温柔、聪明、体育好,而且长着一双漂亮的双眼皮的大眼睛,令由美子这样的女孩子异常羡慕。连她的母亲都夸奖说:“栗桥长大了,会很英俊的。”

由美子穿上木凉鞋,向着书架阅读角走过去。只见这里也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她不用找,便马上发现了栗桥浩美和另一位少年。

两个人背对着由美子,站在书架阅读角的顶里面。由美子看了看挂在书架上的号码牌和分领域的目录,他们站的书架是“法律”书架。

栗桥浩美正在看另一位少年手里拿着打开的、像辞典一样厚的书。那本书似乎很难读得懂,但两个人却在蔫不唧地笑着。由美子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靠近他们,怎么靠近他们才是。

这时候,栗桥浩美的同伴似乎有了警惕,忽然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见了由美子。他小声跟栗桥浩美说了句什么,于是栗桥浩美也从那本辞典一般的书上抬起眼睛,发现了由美子。

由美子惊呆了,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两个人好久没有见面了,是否该先向他问好呢?

两个少年在书架前面很快地商量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栗桥浩美便向由美子走近了一步。

“不是由美子吗?和明也一起来了吧?”

栗桥浩美的声音听起来远比由美子记忆中的声音老成,就好像大人一样。

由美子急忙摇了摇头。

“咦?少见呢。因为和明一个人的话哪儿也去不了,总要跟着个妹妹的哩。”

栗桥浩美这句话并不是对由美子,而是对他的同伴说的,带着轻蔑的口气,明显不怀好意。“你好!”由美子低头向他问好后,便想离开图书馆。她突然想要逃出去了,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栗桥浩美。

“哪,由美!”栗桥浩美叫住由美子,说,“和明在干什么?”

由美子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栗桥浩美正要离开“法律”的书架,向着由美子走过来。

“他背叛我,在干什么勾当,哎?”

栗桥浩美的同伴在他的旁边一边嗤笑,一边将手上拿的辞典一样的大书“啪”的一声合上。

由美子往四周看了看,但开架式的书架之间她的左右和身后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本来这个“法律”、旁边的“化学”、后面的“人文·社会”附近的书架总是没人光顾的。

栗桥浩美鲁莽地向由美子走过来。由于地上铺着地毯——虽然一些粗鲁的人把它弄得有些地方褪色了,有些地方破了,但还完全能用——没有一点脚步声。他无声无息地、好像从书架之间挤过去一样,走到由美子身边。这个瞬间,由美子几乎突然产生了一种荒唐的妄想,一种大人看来会一笑了之的奇怪错觉。

栗桥已经死了。肯定是这样。现在眼前看见的是栗桥的幽灵,所以才没有脚步声,所以才脸色这样可怕,我害怕得要命。不然为什么我会害怕栗桥呢?

栗桥浩美的幽灵俯视着由美子,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揪住她夏服连衣裙的领口用力扭上去。

“和明在干什么勾当,那个迟钝的胖小子?哎?回答我!”

栗桥浩美比由美子要高大约30厘米,所以被他这样往上提着,领口勒得由美子喘不过气来,由美子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由美子为了松口气,能够呼吸得轻松一些,使劲地跷起脚来。在她双脚乱蹬的时候,一只木凉鞋掉了,因此身体更加失去了平衡,脖子勒得更紧了。

“哥,哥——”由美子终于说出话来。这并非要回答栗桥浩美的问题,而是极端恐怖和难受,情不自禁地顺口说出的话。

“哥?”

栗桥浩美摇晃着由美子的身体。由美子的后脑勺“呯”地一声,沉重地撞在了书架的钢架上。

“哥哥怎么啦?低能儿,却敢不听我的,臭美!我绝饶不了他!你跟和明说,就说我这么说的,听见了吗?”

一边说,一边又用力摇晃由美子的头,往书架上撞去。由美子不由得闭上了双眼。这一次发出的声音更大,眼睛里迸出了火花。

由美子睁开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流到了嘴边。

这时,从通道方向传来了一声尖厉的责问:

“你们在干什么?”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栗桥浩美一下子松开抓住领口的手,一把将由美子推开。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盯着由美子,而是看着传来声音的方向。泪水模糊的由美子眼睛里看见了栗桥浩美的侧脸,转眼间就不见了。他逃出去了,书本“啪”地掉在铺着地毯的地上。

“喂,你!”

女人的声音叫喊道,但并不像要追赶逃出去的栗桥浩美,而是马上走向了由美子。

“没事儿吗?”

由美子抬起眼睛,看见刚才坐在柜台后面的女管理员的脸。由美子本想回答“没事”,但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栗桥浩美和那位看似他朋友的另一个男孩子早已没了踪影。

“那两个男孩子威胁你了吗?抢你的钱了吗?”

由美子摇了摇头,然后终于说出话来:“没,没有。”

“他们是初中生吧?你不认识他们吗?”

其实并非如此,但由美子还是点了点头。女管理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由美子哭哭啼啼的脸之后,便浮现出了大人劝解吵架孩子的时候那种表情——对方不好,但你也不对。本来吵架本身就是不好。

“没受伤吗?没有什么地方疼吗?”

“没有。”

其实头一跳一跳地疼,但由美子又撒了一句谎。因为从那个女人的口气和表情来看,她的言外之意是,“受伤了的话,我可讨厌”。

“你还是小学生吧?一个人来的图书馆吗?我想还是回家的好。”

“是,我回家。”

由美子点了点低着的头。

刚才掉了的那只木凉鞋恐怕是栗桥浩美逃出去的时候踢飞的吧,滚落到了他们最初站立的“法律”书架下面。它的旁边封底朝上掉着一本辞典一样厚的书。

女管理员也注意到了,她弯腰捡起由美子的木凉鞋,送到她的脚下,并说了声:

“谢谢!”

然后,她捡起那本辞典一样的书,查了一下背面的标题和藏书号,把那本书塞进了“法律”书架第五层的最边上,便走回了柜台。

由美子心脏仍在怦怦乱跳,膝盖也在发抖。为了振作一下自己,她试着做了一次深呼吸,但那个气息也好像害怕似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为了消除脸上的泪痕,她咯哧咯哧地擦了擦脸。她不愿意回到家,让家里人看出她在图书馆哭的事。因为如果他们问起为什么哭了的话,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上一次那样,那样地拼命袒护栗桥,今天却说他的坏话,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她觉得那样做不对。不,即使对,父母大概也不会这么想的。也许他们只觉得由美子在胡说八道。

在图书馆厕所里洗了脸再回去吧,由美子这样想,便迈了步子。头很疼,疼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从那个地方走开两三步,她好像要再确认一次已经逃脱了可怕的事,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法律”书架。她凝视着,于是看见了刚才女管理员捡起整理的那本书、栗桥浩美的那位朋友手上拿着的、像辞典一样厚的那本书,正放在书架里,书背朝着她。是什么书呢?

她读了读标题,是“六法全书”。

幸好,白天哭的事和害怕的事隐瞒过了父母尖锐的眼睛。晚饭的时候父母也兴致勃勃,热烈地谈论着昨天玩得有意思,明年要住两宿、三宿去海水浴之类的话。尤其是母亲文子这段时间一直——柿崎老师来访以后——似乎很愉快的样子,脸色很明朗,就像少了一件操心的事一样,这一点看起来甚至有点忘乎所以了,所以由美子心想即使自己样子不正常,她也几乎不会觉察到的。

回家以后偷偷检查的时候,头的后面有一个地方用手指一碰疼得让她跳了起来。她还觉得那地方肿了。整个头都很沉重,虽然伤在后头部,但有的时候一直到鬓角都一跳一跳地疼。

即使如此,由美子对父母什么也没有说。如果他们发觉了,就辩解说“骑自行车摔的”,或者“看旁边的时候头撞在了电线杆上”,不过她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如果在辩解的时候伤心得哭起来的话,父母也许会觉得奇怪的吧。

然而她甚至害怕说出是栗桥浩美伤害了她。一旦说出口,那就成了真的了。栗桥怎么能成为那个样子呢?只要由美子默默忘记这件事,它便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上八点以后,由美子正在自己的房间发呆,听见文子招呼她去洗澡的声音。

“现在哥哥洗完了,快点!”

“我今天不洗澡了。”

“说什么?不是浑身是汗吗?不能不洗澡!只是冲个淋浴也行。”

由美子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用手摸了头的后面。刚碰到肿起的地方,便跳疼了一下。她想,能洗澡吗?洗了澡也许头会疼得更厉害。

正在犹豫的时候,楼下又传来了文子催促的声音。虽说放假了大家应该放松才是,但她的母亲本性是个严厉的人,无缘无故地磨磨蹭蹭不听话,她马上就会大发雷霆。没办法,由美子走出了房间。

她听见往上爬楼梯的声音。是和明。他头上蒙着浴巾,打开半袖睡衣的前面扇着。昨天一天又晒得更黑了,走进楼梯和走廊的暗处,便好像只看见他的一排牙齿了。

由美子想一言不发地把哥哥让过去,但是和明上完楼梯后站住了,略微歪着头看着由美子。

“躲开呀,”由美子说,“我要去洗澡。”

和明没有动。他好像很困惑的样子,嘴巴咕哝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由美子,你今天哭了吧?”

由美子紧张地抬起头。

“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哭了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呀?”由美子噘起嘴来说,“你是不是傻瓜呀,哥?”

但这一次和明没有被妹妹问住。

“可我看见了,就在图书馆前面那条路上的信号灯那儿。你摸着头后面,抽抽嗒嗒地哭。”

由美子吃惊地问:“哥,你在吗?”

“对呀,因为秦野的公寓就在图书馆那边。”

秦野就是和明今天去一起玩的朋友。

“是不是与人家吵架,头挨人家打了?看着挺疼的。跟妈好好说一说,让妈上点药。”

由美子完全慌了神,什么也说不出来。确实头的伤很疼,而且过了这么久疼痛丝毫也没有消失,所以她正在担心呢。

她的头脑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话,你管不着啦,人家的事你别随便看啦。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毫不理睬地走过去。还想骂他,哥哥傻瓜废物,我最讨厌了。

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脑子里所有的想法、辩解、谩骂、瞎编乱造都不一样。

“哥,”由美子问道,“你背叛栗桥了?哥,你对栗桥干了什么事?栗桥可生气可生气的了。”

“所以,我才挨打的。”说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

结果那天晚上由美子没有洗澡,因为和明把由美子带到了楼下,招呼父母说:

“有件事要商量一下。”

他这样好好地领着妹妹,这在高井家还是前所未有的事。由美子与白天遇着栗桥浩美的时候一样觉得很吃惊。后来想起来,由美子也理解这是因为哥哥得知长期以来一直折磨自己的自卑感有可能元凶是视觉障碍之后,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建立了自信,但无论如何当时还什么也不明白,因此她甚至怀疑这个哥哥是长相跟哥哥一样的生化电子人。天哪,栗桥浩美的幽灵和高井和明的生化电子人!

由美子想到了害怕的事情,便又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和明好像由美子的代言人一样,拼命地解释白天发生的事。父母吃惊地瞪着眼睛,听完他的话,便问了由美子刚刚向哥哥提出的同一个问题:

“栗桥说的你背叛了他,是怎么回事?”

和明一下子有点语塞,眨巴着那双小眼睛,鼻子下面渗出了汗珠。尽管他感觉脱胎换骨了一样,但不善自我表达、不善言辞方面与以往仍然没有变化。

他现在牵着蒙住双眼的人的手,领着那双手,让他抚摸眼前形状复杂的东西,猜这个形状复杂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按正确的顺序,领向正确的方向,就得不到正确的答案,所以他感到很紧张。为什么呢?因为和明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确切地需要这个答案,因为他一个人无法解开这个谜,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形状复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和明开口说。他好像在寻找需要的词,舌头在嘴里卷了片刻以后才说:

“我呢,瞧,很笨,所以……”

“你不笨!”文子马上打断他说。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但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笨,对吧?”

文子勉强答应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我的朋友非常少。栗桥呢,非常……怎么说呢,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对于我来说。”

“对,对。”伸胜附和道,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什么话都谈。比如我问过栗桥,我为什么这么笨,老师的话一句也听不懂?”

文子慢慢地眨眨眼睛,问道:

“栗桥说什么?”

“他说,天生的,没办法。”

文子的眼睛愤怒地瞪着。

“但他也说,你这样挺可怜的,我照顾你。因此我总是跟着栗桥,对吧?”

这一点和明说得对。

“我觉得好像没有栗桥,自己啥也干不了,所以一直想,栗桥讨厌我了的话,就不好办了。”

和明耸了耸圆乎乎的胖肩膀,缩起身体和脖子。

“所以我想栗桥说什么,我都得听。”

文子忽然明白了。以前和明一直都是这个姿态、这个表情、这个样子,家里的人甚至都早已习以为常了。这就是这孩子的风格,就是这个孩子的生活,就是认定自己必须对一样大的孩子惟命是从的那种生活。

伸胜一直沉默着,这时开口问道:“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呢?你说什么都听栗桥的。”

见父亲以提问的方式引导他说下去,和明好像放了心。他瞥了一眼父亲的脸,肯定那张脸没有生气以后,说道:“比如,栗桥忘了带东西了吧,特别是小学的时候不是经常要从家里带些无用的东西吗?”

这时似乎觉得该自己说台词了,由美子赶紧说:“你是说用来做手工的牛奶包装袋、空罐什么的,是吗?”

“对对。栗桥忘了带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让我把带的给他,所以一直我就常常准备两份儿带到学校。”

“那你就什么也不说就把东西给他吗?”

“是。”

“因为不然就要挨打挨欺负,是吗?”

“这种事也有过,”和明老实地点了点头,“但也经常不拿我怎么样。可我也害怕他不拿我怎么样。”

文子对丈夫说:“所以这就是刚才这孩子说的嘛,除了栗桥以外他没有朋友。”

伸胜一声不响地抱着肩膀,深深地垂下头,下颚几乎贴到了胸脯。

和明见状又缩了缩身子。他想父亲在为他感到羞耻,觉得他“没出息”。

“我知道了,和明,”文子鼓励说,“你和栗桥一直是这样的一种朋友关系,对吧?”

这时伸胜冷不防地吐出一句话来,说:“这种关系哪里是什么朋友,是奴隶嘛。”

“你,”文子劝住伸胜,“现在听他说,并不是为了训斥这孩子。”

然后又朝向和明,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摇了摇。

“我都知道了。你一直这样对栗桥言听计从。这样的话,栗桥做了什么恶作剧你都替他背着,替栗桥挨老师的责骂,对吧?”

和明点了点头,眼睛匆忙地眨了眨,偷偷看着父亲的表情。

“一直这样。”

文子自言自语地重复说,似乎让自己理解这个事实。

“一直这样交往。但这次情况不同了。栗桥打了药店的顾客,闹出了事,要挨大人们训的时候,他撒谎说不是我,是高井和明干的,可你这一次不想替他背黑锅了。是这样吗?”

和明蜷缩着点了点头。

“你不用这样畏缩嘛!你并没有做坏事应该道歉,所以这一次你没有听栗桥的。这多了不起呀!”

“但正因为如此,栗桥那么生气,”由美子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嘀咕道,“甚至打我。”

“对!所以他说你哥是叛徒!”文子说,声音里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

“但为什么呢?”文子凝视着和明的脸,说,“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听栗桥的?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勇气,那么做呢?是不是因为柿崎老师的帮助?或者因为你知道了自己成绩差,可能是因为眼睛不好,而不是你不好……”

和明抬起脸,连忙摇了摇头。

“不对。听你说我可能眼睛不好是在栗桥打顾客的事情以后的事了不是嘛!”

文子想:“啊,是嘛。”按顺序想起来,的确是这样。

“哎哟!你哥比妈记性还好了!”文子莞尔一笑,因为这件事真的令她很得意。但和明只是孱弱地回敬地笑了一下,便把视线投向了别处。然后继续道:

“话还得回到前面说起……”

“好啊,你说吧。”

“我和栗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一直是朋友。但关系并非总是那么亲密。因为栗桥另外还有朋友。”

“嗯,可以理解。”

“特别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个家伙有了一个比我关系更

好——关系好,或者说经常在一起……”

“嗯,话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栗桥交了一个那,那样的新朋友。是一个转学的。”

“什么样的孩子?”

和明马上回答:“豌豆。”

“哎?”

“豌豆。”和明将手指放在两个嘴角,然后一拉,做出一副“微笑状”。

“就是豌豆标志的那个豌豆。同学说他的脸就像那个标志,所以就叫他这个诨名。听说在以前学校的时候,就这样叫他。”

“叫什么名字?”

和明说出了“豌豆”的全名,但无论是名还是姓,文子都闻所未闻。

因为是生意人家,无论怎样孩子都往往感到寂寞。正因为如此,文子下决心热心参加学校的活动,积极担任家长会负责人之类的职务。尽管如此,文子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

“你有没有和那个孩子同过班?”

“只有小学的时候。但豌豆既不与我交往,也没来过我家。上初中以后三个人各奔东西了。不过明年三年级换班不知道会怎么样。”

“所以,我想不起来呢。”

“豌豆虽然成绩特别好,但那时候常常请假,”和明咕哝说,“什么功课都挺好的,可是……”

他的语气似乎要说“太可惜了”,弄得文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豌豆那孩子比栗桥学习还好吗?”

和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学习全年级第一名。考试以后,名单贴出来,所以马上就知道。栗桥虽然肯定进前十名,但从没有得过第一。”

“这么说,栗桥也要对那个豌豆高看一眼了,是吧?”

“哪里,我看着简直是尊敬,”一直沉默不语的伸胜用少有的讥讽口气说,“真让人看不惯。你比他迟钝,他就瞧不起。对比他强的人,就低三下四。是吗?”

和明好像自己挨批评了似地吃了一惊,但他还是对父亲的话战战兢兢地提出了异议。

“栗桥也并不是对豌豆低三下四,只是觉得豌豆很了不起……好像很向往。因为豌豆家非常有钱。”

“有钱就那么了不起吗?”

“孩子他爸,你别跟和明纠缠了,”文子对丈夫生起气来,“就别说那些废话了。”

本来以为伸胜会发火,他却突然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

“上厕所!”

门重重地关上了。“呯”地一声,把屋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对不起,把谈话弄成这样。”

和明默默地摇了摇头,但实际上他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说,一脸困惑的神情。

“栗桥很向往豌豆,”文子说,“说到这儿了。”

“对,对。我看起来是这样。”

“嗯,后来呢?”

突然由美子插嘴道:“那个叫豌豆的人今天在图书馆时和栗桥在一起。”

“真的?”

“嗯。他看着我挨打了。那个人肯定是这样。”

和明也点了点头。“两个人在图书馆的话,一定是这样。我也在图书馆看见过他俩。”

然后,他又小声补充一句说,所以我不怎么去图书馆。

“这么一说,那个人确实像豌豆标志。”

“是圆脸吗?”

“不是。不那么圆。要说起来的话,脸还是挺漂亮的。”

“那为什么叫他豌豆呢?”

“妈妈你见着了也就明白了,”和明说,“他的脸就是那样的。”

“是好孩子吗?”

和明低头不语。由美子摸着后脑勺说:

“他眼看着我挨栗桥欺负,却一言不发。能是好孩子吗?!”

文子叹了口气,和明也被感染了似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后来呢?哥哥往下讲呀。有了豌豆以后,栗桥不再像以前一样欺负、瞧不起哥哥了。但也很少理你了。是这样吗?”

“是。”和明小声说。正如文子所说的那样,这是“小声的肯定”,让人觉得他想让你知道背后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意味深长。

“所以你也决定不再对栗桥言听计从了。这样这一次栗桥撒了谎,你不想再与他统一口径。是这样吗?”

“什么叫口径?”

“由美子你别说话!”

过了片刻以后,和明又回答“是”。声音越发小了。所以文子等着他,觉得他还会说下去。

但是和明沉默下来,闭着嘴巴,呆呆地望着自己眼前的空中。

没办法,文子道:“也就是说,哥哥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他也成为大人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好像家庭剧一样,自己的话有点像最后陈腐的台词。

但是和明并没有反对。

“是。”声音更小了。

似乎回答的声音每小一点,和明和文子的问答之间就更加疏远。他的回答越来越含糊不清,所以文子这时心想,如果这孩子现在所看的东西,现在这孩子眼睛里浮现的东西,我也能看见的话,哪怕少活几年也愿意。

终究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说道:“爸爸不回来了吧?是不是在厨房喝啤酒呢?”

此后过了几天,高桥经理又来了一趟长寿庵。但这一次很简单,只是来通知一声栗桥药店发生的事警察定性成了“事故”。

“老太太的家人终于找着了,两个不孝的夫妇。”

经理一边不断地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着汗,一边不无得意地说:

“对方也后悔把痴呆的老太太弃下不管,让她一个人生活,所以也不好说出什么强硬的话来。这一点我们也明白,所以既然是孩子做出来的事,他们认真地说要打官司的话,我们也会表示我们也有说法。这样的话,他们也就软下来了。很容易就谈妥了。”

“那么,栗桥呢?”

“今天老实地呆在家里呢。”

说完,经理似乎刚刚想了起来,故意装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轻松口气,补充道:

“说是你儿子打的人,那是他撒谎,他正在反省。栗桥夫妇也说,这几天过来道歉。”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兑现。栗桥夫妇和浩美谁也没有来长寿庵。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以后,和明上学回来,文子问:“你见着栗桥了吗?栗桥说什么了没有?”

和明听了,似乎觉得现在还谈这件事干吗?干脆地说:

“什么也不会说的。见是见着了,但仅此而已。”

“那……”

“栗桥不会向我道歉的。他不是那种人。”

“你不后悔吗?”

“没什么。习惯了。我倒更在乎检查的情况。”

终于约好第二个星期日的下午,去柿崎老师介绍的大学研究室。

“对了,妈妈也是。其他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吧。反正与栗桥不交往好了。”

对这句话,和明没有回答,只是做了答应的样子,便马上背过身去。

文子凭着母亲的直觉又感到,和明和栗桥之间还有许多许多隐瞒的事、秘密、瓜葛。在和明回答母亲的话的背后肯定有文子还读不懂的故事。

可是……这个孩子也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打屁股让他坦白。剩下的事除了看情况,等他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别无他法。

那时候文子没有想到,十五年后她会对自己选择了这条稳妥的方法,没有抓住自己的孩子打他摇他逼他让他吐出实情而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