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桥寿美子在医院住了十天,可是,当初住院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丈夫,说她至少需要住院十五天才能出院。她提前出院并不是因为她的伤好得快,而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
说是这么说,可最初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她有多么疯狂。但是,她也不冷静,说自己睡不着觉,不停地讲着那个叫浩美的已经死了的孩子的事情。因此,开始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和护士们都认为她是因为摔跤受的刺激以及和平常不同的医院的封闭的生活让她的精神产生了一点不稳定,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可是,寿美子的状况不仅一直没有改善,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所有的医院都是一样的,和其他病房相比,外科病房的气氛是比较轻松的。住院的病人一般都是受伤的人,即使对身体的恢复有些不好的想法,可他们大多数都还是以恢复为目标,而且能清楚地看到前途和希望。
寿美子紧急住院时被安排住进了双人病房,第二天,她就被安排住进了同一楼层的大病房——805室的六人病房,寿美子是这间病房的第六名患者。在她来之前的五名患者中,小到骑自行车时被汽车撞倒而受伤的女中学生,大到在自己家的浴室里摔伤了腰的八十五岁的老奶奶,虽然年龄相差很大,可气氛还是很愉快的,大家相处得都很不错。
可是,寿美子住进来后不久,805病房的一名病人就向负责的护士诉苦。这个诉苦的人就是住在寿美子邻床的一位名叫足立好子的五十八岁的女性,她说熄灯后,栗桥寿美子一晚上都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弄得她很烦睡不好觉。
“她那个人白天总是板着脸,我们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们,很难知道她的心思。而且……”
足立好子和负责的护士们关系都不错,所以她也就把话说明了。也就是说,栗桥寿美子脑子有点问题,她好像在和只有她自己可以看到的幻觉中的人在对话。
“孩子,她在和孩子说话。”
这位护士很明白。负责当初寿美子住院时所住的病房的护士就曾告诉过她,栗桥有一个名叫浩美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总想说这个孩子的事情。
“这个叫浩美的孩子,是她早已死了的孩子的名字,可能现在还是忘不了吧。医院的气氛和特别的味道,可能又刺激她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是吗……”足立好子想。她也有两个女儿,而且三个月前大女儿刚刚生了孩子,这第一个孙子让好子从心眼里喜欢,孩子太可爱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就是这么无条件的最可爱。而失去可爱的孩子,这种伤害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也都难以治愈。她能想象得到。
“栗桥从住院以来一直就说睡不好觉,我们让她吃了点安眠药。可能是药的作用吧,她能迷迷糊糊的睡一会儿,但还是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梦话。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去和医生谈一谈吧。”
“是的,那好吧,我再看看情况吧。”
足立好子还算是个脾气不错的女人,她非常同情栗桥寿美子,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不能太讨厌她了,就算和她打招呼她不理睬,好像无视自己的存在,她还是要经常和她说话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怎么做也还是不行。
事实上,和同一病房的病友,栗桥寿美子根本不接触也不说话。她只是像机关枪似地对护士和医生说个不停,这里疼啦那里痒,或者是发烧了血压升高头晕啦。等医生和护士一走,她又马上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或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虽然她的伤不是太重,可她还是说疼得动不了,自己也不上厕所,经常要使用便器。病床的周围很乱也不收拾,她自己也不梳头和刷牙,所以看上去很难看。其他的病友都尽量打扮得漂亮,还用了很多的装饰品,可只有她一个人拖大家的后腿。
足立好子想了一个办法。不是对打招呼没有反应的寿美子,而是想劝一劝每天来看她的她的丈夫。他驼着背,每次来病房的时候也都是像小偷偷东西似地猫着腰胆战心惊地走进来。这位丈夫看上去也不像是很和气的人——到现在为止,他每次来往于病房中,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麻烦你们照顾我的妻子”——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如果他还不是一个怪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妻子整天自言自语让大家睡不好觉,如果他能说几句话的话,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一些吧。
可是,寿美子的丈夫也不是态度不好,他简直就像个小丈夫似的心眼小,不值一提。当他和平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拿着装着寿美子换洗衣服的纸袋进来的时候,好子这样对他说——真的,她可一点也没有夸张——
“你好,你也很辛苦,可还是很有耐心,每天都是如此。”
听到好子对他说的话之后,栗桥寿美子的丈夫开始对好子鞠躬致谢。
“对不起,我爱人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她有点怪。”
好子吃了一惊,她笑了。
“没关系的,这么大的病房,大家都是互相添麻烦。”
可是,她的丈夫根本就不看好子,而是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在这个过程中,寿美子也许是睡着了吧,也许是装睡吧,总之她是盖着毯子背对着好子。
好子完全愣住了,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前面床上的那个女中学生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姨,不行,不行的。”真的是不行。好子也这样想。然后她又开始想家了。
好子家开了一家印刷工厂,由她的丈夫和两位职员一起经营着。好子在交货的途中遇上车祸,左腿骨折,住院治疗。这样一来,工厂的战斗力就减弱了,现在一定忙不过来了。她想早好早回去。就像护士说的那样,栗桥寿美子因为住院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她的精神会变成什么样,可是,如果长期生活在有特别味道和空气的医院里,人的心情一定会变得非常沮丧。就像现在,好子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一天下午,好子正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重播的悬念剧,就听见护士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因为没有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所以她不会想到是新来的急诊病人,可护士们还在跑来跑去的。不一会儿,又听见有人追了过去。总觉得,是护士们在跑来跑去的。
好子起来了,同病房的病友们也关心着走廊里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进行急救。”
旁边寿美子的床是空的,大概在三十分钟前吧,她悄悄地起了床,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病房。好子还在想,难得,她自己一个人去厕所。
“哎,哎,发生什么事了?”
门边床上的那位病人叫住了正好经过的护士。护士有点迷惑的样子,她看了看周围,然后从门边把身子伸到病房里,迅速地小声地说道:
“有个来看病的孩子没了,大家都在到处找呢。”
她说这是个幼儿园的孩子,妈妈来这里看牙的,就在她拿药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叫警察了吗?”
护士皱起了眉头:“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所以大家都在拼命地找呢。”
护士急急忙忙地走了,好子她们都是受了伤的人,又不能去帮着找孩子,所以,她们只能面面相觑,十分担心。
栗桥寿美子还没有回来,电视剧也看不进去了,好子把电视关了。而且这时她才发现,寿美子不是三十分钟前出去的,而是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这是因为,寿美子是在电视剧之前的新闻节目刚刚开始的时候出去的。
——难道她也去帮忙找孩子了吗?
寿美子的脚没有受伤,所以她不会走不回来。还没有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她,听说有另一个孩子下落不明了,她怎么能呆在那里不闻不问呢?如果这样的话倒也不错,她就不再是怪人栗桥寿美子了。
大家就这么担着心,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刚才的那位护士告诉她们:“孩子找到了,你们就放心吧。”大家也就放心了,心情也很好。
“在哪里找到的?”
“房顶上。”
“我的妈呀,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嗨,孩子嘛。”
护士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还有话没说,样子怪怪的——
栗桥寿美子还是没有回来,那天晚上,她始终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替她收拾东西的护士才把真相告诉了大家:
“事实上,昨天的那个孩子是栗桥带出去的。”
病房里所有人的困意一下子全都没了,大家吓了一跳。那位腰受伤的老奶奶也使劲地直起身子,把床都弄得吱呀吱呀地响。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脑子还是有点混乱。”
那位护士一边麻利地把栗桥寿美子的随身物品装进纸袋里,一边热情地说。
“她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认为已经死了的那个孩子仍然活着,所以就把别人的孩子带走了。”
“然后就去了屋顶,她去屋顶干什么?”
“是啊。”
“医院会让那位阿姨出院吗?”对面床上的那位女中学生问。
“所以护士才会来收拾东西?”
“嗯,也不是让她出院,只是她不能再住在大病房了,医院要让她住进单人病房,那里离护士中心更近一点。”
“最好还是让她出院,”那位老奶奶生气了,“这种人应该去其他的医院。”
“说是这么说,哪有接收的医院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把她的病治好,让她早点出院。” 那天晚上,足立好子把发生在栗桥寿美子身上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来探视的她的丈夫。没有了好子这个得力的助手,他的丈夫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有点累,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听好子把整个事情讲完。
“她就睡在这张病床上。”
好子的丈夫正坐在她旁边的那张病床上,自从寿美子搬走之后,这张床一直空着。
“我无所谓,床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还是挺可怕的,听说住院前她还不是个怪人?可就是因为医院特殊的环境,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变得怪兮兮的。”
她的丈夫像孩子似地在床上跳了起来。
“不过,栗桥的年龄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大啊?如果说这样的话,就算孩子死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过了这么多年还不能忘记吗?”
“忘不了,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那她的家里人是怎么做的?他们知道她带走别人孩子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医院会说的。如果不说的话,那医院可就是不负责任了。”
自从带走孩子事件发生之后,寿美子被安排到了单人病房,在护士们的严密监控下,她过得倒还平静。已经不要紧了吧。
这段时间,正好是好子身体康复最关键的时候。一想到那些让她浑身冒汗的动作时,她认为早知道如此痛苦,还不如不来治疗。每天下午规定的时候,当有护士来接她去五楼的康复室的时候,她都会像个拒绝上学的孩子,有点发烧,身上很冷,而且肚子也很疼。
就这样,她来往于五楼的时候,无意中从挂有“栗桥寿美子”门牌的病房前走过。她还吃了一惊,噢,原来她搬到了五楼。病房的门开着,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不由自主的悄悄把头伸进去看了看。
“阿姨,你好点了吧?”一个年轻的男人说。
病床周围有一半都拉上了帘子,足立好子站在病房的门口,看不到躺在床上的栗桥寿美子,只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好点是好点,但还出不了院……”寿美子不高兴地咕哝着。
“别说这样的话,好点不就不错嘛,而且比起上一次我来看你,现在你的气色不是好多了吗?”
和寿美子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背对着好子,坐在床边的一只凳子上。这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胖的青年,那只又破又小的凳子完全躲在了他的身体下面,就像大小两块摞在一起的粘糕似的,很有意思。好子不由得低声笑了。
或者说,她之所以会笑,也许是因为这个和寿美子说话的青年的口气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和关怀,这是好子第一次听到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的人如此温柔地和寿美子说话。
在和好子一起住在805病房的时候,除了那个提心吊胆的丈夫以外,其他人从来没有来看望过寿美子。据了解当时寿美子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时的情况的住院病人介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这种消息灵通人士——寿美子和她丈夫好像有一个儿子,在她被紧急送进医院时,她的儿子也跟来了,但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至少,住在805病房的好子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他。
病房就是一个让人把自己的孤独告诉别人或自己的地方,总是关着门窗与世隔绝的个人生活在这里会暴露无遗。其结果是,那些住院的病人会认为过去深信不疑的爱情和确信已经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不过是由谎言、漠不关心或奢望建立起来的海市蜃楼,有时也会产生绝望的情绪。在将近两个月的住院生活中,好子自己也有这种体会,病房里的病友们也是如此。
也是因为交通事故、几乎和好子同时住院的那位老奶奶看上去是个品行不错非常稳重的人,当她住到旁边的病床上时,好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老奶奶右肩骨折,虽然不是太严重,可刚住院时也痛得直叫唤,晚上睡不着觉,好子也一样晚上睡不着,身上直冒冷汗。她们互相安慰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老奶奶有一个已经搬出去单过的独生子,他在一家一流公司工作得相当出色,儿子、媳妇及他们的两个孩子成为老奶奶值得骄傲的人生的喜悦和希望。
老奶奶不止一次地对好子说她儿子的善良、媳妇的关心及孙子们的可爱,这是发自心底的热爱与自豪,她的话让好子都深受感动。
可是,在老人住院的日子里,那个让她骄傲的儿子、媳妇和孙子从来都没有来看望过老人。
大概三周以后,老人转院了。后来听护士说,老奶奶去的那家医院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综合医院,那里大多数的病人都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好子记下了那家医院的名字和地址,想在自己能动的时候,一定要去看望这位老人。可是,当她把这件事告诉自己丈夫的时候,他劝好子说,你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别去了吧。
“你要是去看她的话,是不是会让她更难受?有时候,看见了装作看不见也是对人热情的表现。” 好子无法理解,她把这话告诉了同一病房的那位腰受伤的老奶奶。这位老奶奶平静地点点头,我赞成你丈夫说的话。
“如果我是一个以儿子为骄傲的人,当足立你特地追到了像老人收容院的医院的时候,我会装着不认识你,问你是谁。所以,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好子陷入了沉思。身体不能动的烦躁和胆怯交织在一起,那天晚上,她哭了,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她看到从开始就拒绝别人关心的怪人寿美子那里来了这么一个态度温和的客人时,好子感到很高兴。这个世界上,也不全是让自己讨厌的事情,也不全都是悲伤的人。
“阿姨,你不是很喜欢吃桔子吗,虽然这是温室里的,但我看它比较甜才买的,你吃一个吧。”
青年拿出了一个纸袋。“桔子,和明,你还记得?”栗桥寿美子有点惊讶地说。
“我去你家玩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让我吃桔子吗?就算是在冬天,你也会成箱买桔子的。可能是上小学的时候吧,我和浩美两人一次就吃了半箱,你还训了我们一顿。”
“有这样的事情吗?”
足立好子想象着两个从小就是好朋友的男孩子两手都拿着桔子,像比赛似地大吃特吃的样子。她又想笑了,但又怕站在这里偷听,让人看到了不好,所以她就悄悄地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的病房,她还在哧哧地笑个不停。
那个青年是谁?从说话的内容看,也许是栗桥寿美子儿子小时候的朋友,或者是他的堂兄弟什么的。总之,这个青年的名字好像叫和明,栗桥寿美子儿子的名字叫浩美。
虽然足立好子也不是爱究根问底的人,可她还是想知道这个叫和明的青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从那天以后,好子经常向康复室的按摩师、负责病房的护士及在医院里遇到的人打听栗桥寿美子的情况。栗桥的情况怎么样?这段时间她儿子来看过她吗?
总之,八楼的人还是不太了解五楼的情况。最后,能满足好子好奇心的是经常来往于这里的外科病房的护士长。
“我刚从康复室回来,是不是栗桥的儿子来看她了?”
听到好子这么问自己,护士长有点纳闷,然后她用爽朗的声音说:
“不是她的儿子,是她儿子的朋友,是不是一个个子挺高还有点胖的男孩子?”
护士长简直就像个女王,无论多么优秀的青年也都是“男孩子”。
“是的,像面镜子似的身材。”
对于好子的比喻,本身就比较胖的护士长哈哈大笑。
“好像是附近一家荞麦店的继承人,是栗桥儿子小时候的好朋友,她的儿子很忙,他代她儿子来看望她,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的,确实如此。”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在和护士长谈话的那天下午,足立好子在从康复室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间里碰到了和明。医院里有两部电梯,和明在等下去的电梯,好子在等上楼的电梯。和明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从近处看,和明还是比较胖,两只手很结实,看上去像个劳动者。他的表情有点发呆,好像还没有睡醒,眼睛看着始终不动的电梯的显示板。
“医院里的电梯总是很慢,你要等一会儿。”好子说。
和明有点吃惊,他眨着那双像大象一样的小眼睛看着好子。
“啊,是的。”和明的声音有点傻乎乎的,“您下去吗?”
“不,我是上楼,要是能下楼直接回家就好了。”
和明看到了好子用的拐杖和用很大的夹板固定住的左脚。
“真够要命的。”他确实很吃惊。
“已经康复了,可是我年龄大了,还是走不利落。”好子笑着说。
“因为我太胖了,以前我的脚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和明也笑着说,“我哇哇大哭,也许这样就能逃脱康复治疗了。”
他的回答不能说是机灵,而是有点腼腆,他说的话是为了拼命不让主动和自己说话的好子感到刻薄。和护士长一样,好子也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下楼的电梯来了。和明说了句“请多保重”,走进了电梯。在电梯门慢慢关上之前,好子微笑着目送他下楼。
“你可太容易相信人了。”晚饭时来看她的丈夫笑话好子说。
“就因为他来看望栗桥,你就下结论说他是个不错的青年?你觉得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是个好孩子。”
“可他是不是应该得到赞扬?他能来看望小时候好朋友的母亲。”
“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来看望病人的,所以也不要简单地去赞扬一个人,你太单纯了。”
好子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歪呢?”
“不是我想歪了,只是一加一并不总是等于二。”
“什么时候一加一都会等于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做账了。”
“真是个糊涂虫。”
为了能尽快回家,在这种决心的支持下,好子的康复训练进展很顺利。各项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10月20日就可以出院了。
确定出院的日子后,好子觉得很有劲儿,她像个孩子似地扳着指头数日子,康复训练也很努力。就这样,也许是光想着自己的事情了,那段时间,她既没有再碰到和明,也没有在栗桥寿美子的病房前再听到或看到什么情况。
好子想,栗桥寿美子的身体或精神状态应该稳定了吧。如果她再去把病人的孩子带走的话,那位消息灵通人士一定会告诉她的,而且护士们也会说的。和明来看望寿美子一定给她带来了很好的影响。她也许已经习惯了医院特别的味道和气氛,而且她还会把早已死去的那个孩子的记忆放到应该放的地方去,不会再有事情能让她心烦意乱了。好子一半是希望,一半也相信事情就是这样的。
出院的那一天,好子早早起床收拾随身物品,并等着丈夫来接她出院。那位负责的护士还笑着吓唬她,太兴奋了,血压会升高的,那时可就出不了院了。
尽管这样,医生还是允许她出院了,她和805病房的病友们告了别,可她一直等待的丈夫还是没有来。虽然她知道自己家是个小企业,非常忙,可这种时候迟到还是不应该的。结果,她丈夫直到下午三点才赶到医院,饭也没吃,好子很生气。一位灵巧的护士劝好子吃点午饭,可已经吃够了医院伙食的好子还是拒绝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好子,她的丈夫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吵架。他拿着大包的行李坐电梯下了楼。医院挂号的截止时间是下午两点,所以现在的挂号处不像上午那样拥挤,可因为有许多来探视的人,所以大厅的椅子上还是坐满了人。
好子走路仍然拄着拐杖,正像护士警告的那样,因为兴奋,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过去坐一会儿吧。”
好子看了看周围,两排前有空着的椅子。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丈夫让好子坐下来,并把行李放在了她的脚边,然后快步离开了。好子因为还在生气,所以也没有说话。
好子叹了口气,一边搓着脚一边四下里看。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正在和探视的人说笑的,或者是正在看电视和杂志的穿着睡衣及外套的病人们,自己略微感到了一丝优越感和内疚。
大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又是关于那起连环绑架杀人案的。住院期间,好子每天都要看这个节目,所以她对这起案件非常了解。今天,这个节目又谈到了那个叫古川鞠子的可怜的女孩。
尽管这样,她无聊地看着晃来晃去的电视画面,眼睛的余光却仍然看到了那个十分眼熟的高个子胖身材的人从前面走过。
是和明。因为他家是开荞麦店的,所以中午正好是休息时间。他是利用这段时间来看栗桥寿美子的——他是要回去了。他从电梯里出来后,一直向大门口走去。
好子吃了一惊,她的眼睛紧跟着和明。和明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衬衣和一条白色的裤子,这身打扮看上去像是工作服,可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一点也不亚于这身打扮。
和明走到自动门口的时候,正好她的丈夫也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和明还扑通一下碰到了好子的丈夫。好子的丈夫个子不高,摇摇晃晃地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可和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赶快离开了,简直就像是在逃避什么。
——出什么事了?
“刚才那个年轻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丈夫生气地来到好子身边,可好子仍然盯着和明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还是栗桥又做了什么事?
没过多长时间,足立好子又一次看到了和明,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电视上。而且在那个时候,她再一次体味到了在大厅里所想到了那种漠然的让人感觉不好的预感。
10月剩余的几天,有的过得像跳舞的少女一样轻松,有的过得像刚刚死去的蜗牛一样沉重。
案件没有什么进展,这当然是因为“豌豆”和浩美都藏了起来。如今,这两人想的是,只能让高井和明扮演罪犯,被害人的人数已经够多的了,现在需要的是罪犯,全社会都在寻找的罪犯。
“豌豆”主张,心理学的依据一定要充分。他还解释了高井和明对社会所持的全部怨恨。他是作为一个失败者而出生的,当然他也只能作为一个失败者而活着。正是对这一点的复仇心理才驱使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受害人之所以都是女性,这是因为他是一个欲望不能得到满足的男人,这是非常自然的道理。
接下来就是关于和明确凿无疑的证据,只要有这个就足够了,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不在现场的证据。他非常清楚一个年近三十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既没有固定的恋人又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的男人的生活模式,不管什么时候问到不在现场的语气时,和明的回答只能有一个——我在家里,而且能证明这一点的人只有他的家人,而至亲不在现场的证言的可信度是非常差的。
21日的《日本日报》刊登了一篇独家新闻,这让栗桥浩美非常吃惊。嫌疑人“T”,以前就知道这个人物。听他一说,才知道这是“豌豆”准备的一颗地雷。正如计划的那样,警察果然踩上了这颗地雷。“豌豆”确实想得周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豌豆”有神灵附体。
那天很晚的时候,和明打来了电话,他问到了那个叫“T”的罪犯。没有丝毫的犹豫,栗桥浩美回答说“错了”。然后,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那个罪犯就是你呀,和明。)
和明好像很是失望。
“最好还是把这家伙的事情放一放。”
对栗桥浩美的话,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知道了。然后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没有挂断电话,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栗桥寿美子一出院,和明就带着鲜花到栗桥药店祝贺她康复出院。栗桥浩美并没有把自己的母亲因为把别人的女儿带走而被迫提前出院的事情告诉和明,他只是高兴地说,母亲以后只是需要去医院做康复治疗了。
不知为什么,和明和寿美子说话的时候,也有点紧张。他虽然会用手去碰寿美子轮椅的靠背,但从来不碰她。那似乎要包容所有不好的东西的眼光看上去还是很善良的。
快回去的时候,在药店门口,栗桥浩美对他说:“那件事——”
“怎么回事?报纸和电视都在报道关于T的事情——”和明抢先问他。栗桥浩美摇了摇头。
“是吗……”
“和明,最近,我有点事需要离开家。”
“你想搬回公寓吗?”
“是的,可是还不光是这个,这也是为了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我给你打电话吧,即使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也会打电话的。”
“我知道了。”和明老老实实地回家了。“你要小心一点。” 最后,他又看了看栗桥浩美,不管怎么看,这也只能说是一种同情的眼光。他很担心栗桥浩美。这种怀疑和不快就像雨天溅在裤子上的泥点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和明走了以后,栗桥浩美马上和“豌豆”取得了联系。可“豌豆”却只是热衷于自21日以来受到大家关注的那个嫌疑人T。在谈到他的时候,“豌豆”似乎都忘记了要和明扮演罪犯的计划。
“这件事干得确实不错,可还是先停一下吧!田川一义正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人。”
“你是想用他来演戏吗?”
“是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忘了选择大川公园的理由就是因为他在那里了吗?自从把古川鞠子的尸体送回去之后,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和明的事情是不是先放一放?”
“是的,你生气了吗?不要紧的,他的事不用太着急。不,如果在田川之前的剧本中先写和明,一定会更有意思。”
“豌豆”是个变化无常的人。哎,即使反对,他也不会听的。栗桥浩美死心了。
“这样吧,我们去山庄再谈吧,你什么时候能去那里?”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学校要放假了。”
“豌豆”说,他不想在现在这所学校里干了,这起案件快到尾声了,而且他已经厌倦了教师工作。
“我对学生们说,我想背着背包到世界各地旅行,所以才要辞职的。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个年龄的孩子都非常向往这种旅行和能够进行这种旅行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还是尽快整理一些杂事吧。”
最后,两人从10月27日开始就躲进了山庄。他们虽然来到了这个藏身之处,可“豌豆”还是热衷于那个T。栗桥浩美克制住自己的不满,不时给和明打电话,告诉他情况没有变化,如果有变化一定会马上通知他的。他小心翼翼地不能松开鱼饵,一直撑着这根钓竿。可这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工作了。
就这样,时间到了11月份。11月1日——
刚一看早报,“豌豆”就像个孩子似地高兴地叫了起来。
“快来看这个!在今天晚上的特别报道节目中,这家伙将进行现场演出!”
只用了几个小时,“豌豆”就完成了今天晚上利用田川进行演出的创作。事实上,栗桥浩美也很兴奋。这非常有意思。当然,给电视台打电话,还是栗桥浩美的事。
“这是第一次现场直播。”
“一定要坚持住。”
午饭吃得很晚,吃完饭之后,“豌豆”说有点累想去睡午觉,栗桥浩美叫住了他。“也许你会认为我罗嗦,可我还是担心和明。”
“豌豆”刚要打呵欠,听到这话,他笑了。“和明已经成了你沉重的负担了,栗桥君。”
“可这一次一定也会发生像古川鞠子的尸体刚被发现时一样的事情,特别节目之后,和明一定又会给我打电话的,我该怎么说呢?”
“这倒提醒我了。”“豌豆”那倦怠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了:“浩美,长寿庵今天营业吗?”
“是的。”
“这么说,在黄金时间,这家伙也不会看电视的,他会呆在厨房里,是不是?”
“可能吧。”
“他会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和他父亲两个人,店里由他母亲和妹妹负责。”
“客人们能看到厨房吗?”
“看不到,和明是那种迟钝的家伙,客人们不会喜欢他的。”
“豌豆”高兴地笑了:“这么说来,能证明他不在现场的人只有他的家人了。”
应该不会有错的。
可是栗桥浩美还是不放心:“我考虑再三,在我们做现场演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把和明骗到一个很难被人注意的地方去呢?” “豌豆”很自信。“没有这个必要。” 他果断地说,“要想让事情过后他的家人为他作证,你就不要担心这个。因为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只能是他在家里。他对保证你给电视台打电话没有什么作用。可这家伙也是将近三十岁的大人了,如果他偷偷从厨房里溜出来打电话的话,他的家人也会监视他吗?”
“不太清楚,因为那家伙没有专用电话和手机。”
“除了店里的电话以外,他家里还有别的电话吗?”
“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样就没问题了,全部OK。”“豌豆”似乎很高兴。“当我们让和明扮演罪犯的时候,他的家人会被警察盘问的,也许会很难受,这确实有点过分了。那段时间,我儿子没有打电话!他的母亲会不会这么肯定地说?和明又不是孩子了,他如果不想让你看到去打电话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厨房,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必须要有其他确凿无疑的证据!”
就像在演独角戏,说完之后,“豌豆”显得十分高兴。
“浩美说得对,我们也要商量一下和明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应该让他上场了。”
“豌豆”说,对和明而言,让他成为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罪犯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这可是个好角色,主角,所有受害人都是配角。不管是多么有刺激性的连环杀人案,没有人会记得被害人的名字,而留给后人的只有罪犯的名字。”
“知道,我知道,可让他扮演罪犯,可能会被警察抓住的……”
“开玩笑,他不可能被警察抓住的。”
栗桥浩美吓了一跳:“和明不会被警察抓住吗?”
“当然,不管我们做得怎么好,如果活着的和明最后会落到警察手里的话,那他根本就不能扮演罪犯这个角色。”
“为什么?”
“你想想看,如果和明活着能开口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说自己没有杀人。这样一来,他就会从你用手机给有马义男打电话的事情开始,把对小时候的好朋友栗桥浩美的怀疑全都说出来,然后警察就会注意到你。”
“我——”
“如果他们到你的周围进行调查的话,你和我一下子就全完了。在鞠子案件和千秋案件中,在所有案件中,我们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可和明也许会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也许他会从什么地方找到和所有案件都没有关系的物证。因此,我们不能把活着的、能开口说话、脑子还会动的和明交给警察。对我们两人而言,这种行为就是自取灭亡。”
在这一瞬间,栗桥浩美想试一试“豌豆”。他说:
“可是,豌豆,即使我被抓到了,你也会没事的,我什么也不说就行了,我会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和和明一起干的,我这样说不就行了吗?”
“豌豆”一字一句地说:“浩美,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吗?” 栗桥浩美不好回答,他后悔自己说了那些复杂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两个人在做,所有的事情不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吗?如果你一个人被警察抓住了,我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刚才我是在开玩笑。”
虽然栗桥浩美已经老老实实地道歉了,可也许是因自己说出了胆小鬼这个词而兴奋吧,“豌豆”还是很生气。他在焦急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栗桥浩美想,“豌豆”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变,他一直无法忍受胆小鬼、懦夫、笨蛋和别扭等不好听的话,他绝对不会忘记说这些话的人,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我决不会是那种胆小鬼。”“豌豆”仍然纠缠不休。栗桥浩美安慰他说: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无聊的话了。”
“是的,我再也不会说了,绝对不会再说了,刚才的话真的不是我的真心话。”
“豌豆”目不转睛地盯着栗桥浩美,可是,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又笑了,他说:“也许这也不是什么坏话。”
“如果我出车祸突然死了,你一个人让高井和明扮演罪犯的角色,行吗?到那个时候,也许刚才的想法就是个好主意。你被警察抓住了——然后一口咬死高井和明就是同伙。”
“别说丧气话。”
“嗳,你听着,事实上,以前有过这样的案子,大概是昭和20年代吧,叫梅田案件,到现在,这起案件还是非常有名的冤案。”
好了好了,又该显示你那渊博的知识了。栗桥浩美有点烦。可是为了让“豌豆”的心情好一点,他只能什么也不说,认真地听着。
“有个男人——名字我忘了——他干了好几次抢劫杀人案,很明显,他是要被判死刑的。那个男人,只有他自己认为遇到这种倒霉事是不公平的——如果自己不能逃脱死刑的话,他也要把别人拉进来。于是,他就撒谎说,所有的罪行,都是他和自己的一个叫梅田的朋友一起干的。”
“警察能相信他的谎言吗?”
“相信了。有些时候,因为犯罪手段既大胆又恶劣,警察从开始就会认为这是犯罪团伙作案并进行调查,事实上,这是一个罪犯作的案。可是警察却是作为一个团伙犯罪进行调查的。因此,当真正的凶手、那个男人撒谎的时候,警察就逮捕了那个根本没有作案的第三者梅田并进行长时间的审讯,忍受不了的梅田最终也承认了根本不是自己干的那些罪行。他虽然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可能证明这些证据的人只有他的家人,说具体点,就是他的妹妹。可是,家人所做的证言的可信度比较低,不能作为判案的依据,即使进行审判也只能被判有罪。”
“那个真正的凶手怎么样了?”
“死刑,可就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撒谎说梅田是同伙。梅田在狱中开始为自己的无罪而上诉,后来有一位律师出来帮助他,可那名真正的凶手却想和律师做笔交易。他说如果给他一大笔钱,他就可以说这些事不是梅田干的。他想给自己的女儿留笔钱,律师拒绝了,这种事太没有道理了。于是,一直到罪犯最后上绞刑架,他都坚持说梅田是他的同伙。当然,现在已经搞清楚了,梅田是无实之罪。”
“豌豆”又开始咬他的指甲了。这是他心情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啊,真是太惨了……我为什么想不起来那名真正罪犯的名字呢?难道我的记忆力也在减退吗?”
“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说是这么说,可这是一件把罪行转嫁给无罪的梅田的案件,可名字却叫‘梅田事件’,对这一点我非常不满。这起案件应该冠以真正的罪犯的名字,因为这就是他干的嘛。” “豌豆”的眼睛放着光,好像带着火。在很久以前,栗桥浩美和“豌豆”一起做有趣的游戏,或组装塑料玩具的时候,他也曾从“豌豆”的眼睛里看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目光。因此,“豌豆”一直都没有变,一直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而且,他还想起来了,正因为如此,“豌豆”才会深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真正的罪犯也不恨梅田,和梅田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他想让梅田顶罪。两个人只是在战争中在一个部队里,所以,他们既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是关系很近的朋友。真正的罪犯也没有理由,必须撒谎把梅田牵连进来,所以,警察也不会想到真正的罪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栗桥浩美的回答很暧昧,他想赶快把话题扯回去。对和明到底制定了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可是,“豌豆”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栗桥浩美冷淡的态度。
“嗳,浩美,你坚强点。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讲梅田事件?”
“……”
“你好好想一想,真正的罪犯对梅田所做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
“是让别人当替罪羊吗?”
我们将要对和明所做的事情正是这个。
“从现象看,是这样的,事实嘛,可真实情况却是不一样的。”
“豌豆”转过身来看着栗桥浩美的眼睛:
“那位真正的罪犯让梅田看到了完整的‘恶”,是不是?”
纯粹的恶——
“他并不是恨梅田,目的也不是为了金钱或其他什么,后来和律师做交易,我想他也不是很认真地说的。因为如果是一位认真的律师,是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交易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梅田难受。因为如果这样说的话,即使最终会被拒绝,他也要考虑很多问题,是不是也很苦恼?如果要真的给钱的话,他也许会说出真相吧?事实上,在梅田平安昭雪前,真正的罪犯已被执行死刑了。梅田和他的律师一定很后悔。那时,要是给他钱就好了。他们一定会很痛苦。那位真正的罪犯知道自己死后他们会很烦闷,所以才敢提出那样的交易条件。”
“豌豆”很高兴——不,他很得意。
“真正的恶就是这样的,不需要什么理由。遭遇这种恶的受害人——那种情况下是梅田——自己都不知道会遇上这种倒霉事,他也无法理解。你要问是为什么,他也回答不上来。如果是因为有仇,或是由爱生恨,或是为了钱,受害人总会有结论的。安慰自己,憎恨罪犯,仇恨社会是需要依据的。如果罪犯给他这个依据的话,他也就可以处理了。可是从头开始,就没有依据也没有理由,他只能呆呆地听天由命。这才是真正的恶。”
“我不太明白。”栗桥浩美小声地说。事实上,他确实理解不了。
“是不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严重的案件?”
“更严重的案件?杀了更多的人?害了更多人的命?抢什么?要他们的命吗?为了钱吗?这些事情都没有意思,这些都只能说是贪心和感觉迟钝,也许这些可以称得上是犯罪,但不是恶。”
也许是这样吧。不管到这么时候,栗桥浩美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栗桥浩美不会想到如此狂妄的事情,最初不会,现在也很难想到。
两年前,在那个废墟的垃圾坑里,我用那样的方式杀了岸田明美,又杀了那个女中学生——事实上,那时我的脑子变得很不正常——太可怕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去找“豌豆”商量。“豌豆”说——不用担心,警察不会抓到你的,我有办法,交给我来办。
“豌豆”迅速赶到了废墟,一直找到栗桥浩美一个人把两具尸体藏起来的废墟的地下室。然后两个人一起把尸体运走了。一具放在“豌豆”汽车的后备箱里,另一具盖着毛毯横放在后面的座位上。两个人离开了这里。
栗桥浩美问,把尸体埋在哪里?要不就埋在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山中吧。可“豌豆”劈头盖脸地训斥说,笨蛋,不管埋在哪里,迟早会被发现的。不仅如此,如果你这样处理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会害怕被人发现,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然后,“豌豆”直接去了山庄。当栗桥浩美听说这座位于冰川高原的别墅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时候,吃了一惊。从自己长大成人的那一天起,虽然他们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一起行动了,可栗桥浩美还是想和“豌豆”保持很亲密的关系的。可他从来不知道“豌豆”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么说来,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见“豌豆”的父亲了——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母亲呢?她还好吧?”
“嗯,可她现在已经离开东京了。”“豌豆”的回答非常简单,他似乎不太愿意解释自己家里的事情。从小他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这座山庄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了,不会有其他人出入的,不要紧。”
在天亮之前,两个人分头把两具尸体埋到了山庄的院子里。储藏室里有全套的挖坑的工具,以前有花匠想进入这个院子,可因为“豌豆”讨厌其他人进来,所以就拒绝了。可是,工具他却买得很全。
天亮之前,他们的工作完成了,两个人回到山庄准备早饭。好像“豌豆”每个周末都要到这里来,冰箱和食品柜里有各种各样吃的东西。只要看看山庄的结构和家具就能充分感觉到一种奢华,可对他那熟练的动作,栗桥浩美也很佩服。
“平常你一个人来这里,都干什么啊?”
对这个问题,“豌豆”笑着回答:“我也不只是一个人来这里。”
“啊,是吗?”
“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可这种时候,只要呆呆地看看山或树林就足矣。每次来这里,我都会有一种要活下去的感觉。”
栗桥浩美想,虽然我还不能理解这位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伙伴,可这种感觉,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对了,有时我还会在这里拍照。大学时候我就比较喜欢,我还准备了一套照相器材,把一楼最里面的储藏室改造了一下,变成了一间小小的暗室。我自己拍的那些照片,就是在那里洗出来的——现在几乎已经不再使用了。”
“豌豆”检查了一下这两个人的随身物品。那位女中学生的身份马上就搞清楚了,她带着的一本通讯录上——写着她的男朋友们的名字——也写着她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她说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可她的态度很圆滑,可不太像个女中学生。“豌豆”模仿通讯录上的笔迹给她的父母写了封信。“豌豆”说,这个最近可能要花些时间吧,如果她的父母是不负责任的人,那这个女孩也就这么着了。后来的事实也正像“豌豆”所说的那样。
“豌豆”也给岸田明美的父母写了封信。
“她的家人知道她和你交往的事情吗?”
“当然不知道,明美很喜欢和男人交往的……”
“这就有点麻烦了,如果不能确定的话,我们做了反而是自投罗网。”
“没关系的,她和父母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她的手机和通讯录都放在包里,都在我这里。她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她的交友情况。”
尽管这样,“豌豆”还是发了一阵牢骚,不过最后他还是写了封信。他照着岸田明美写给栗桥浩美的信,只练了一小会儿,事实上,“豌豆”模仿得特别像。
信的内容也让人佩服:
“因为我一直生活在父亲所构筑起的金钱的保护伞下,所以我不知道,接近我的人是真的喜欢我呢,还是为了钱——”
“很伤感吧?”“豌豆”笑了,“写得要像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