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模仿犯 宫部美雪 19435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岸田明美的手包里不仅装着通讯录,还有写着她名字的银行存折和信用卡。这是他父母为了给她寄生活费而开的户头,上面剩的钱不到三十万日元。

“可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要紧的,她不是一直靠着父母寄来的钱在生活吗?他们只知道她的这种生活方式。所以,虽然她说了想离开父母这样的漂亮话,可是如果要想活下去,她还必须靠这笔钱,绝对的。因此,只有她把剩余的一点点钱都取出来,这种做法才能让她的家人放心。啊,即使把这封任性的信寄出去,他们还是会给她寄生活费的。”

“豌豆”的看法完全说中了要害。那封伪造的信即使到了明美的父母家,栗桥浩美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某一天,明美的父母会突然给他来电话:

“听明美说,最近她和你来往得很密切,我女儿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你知道她的去处吗?”

连这样的询问都没有过。关于男朋友的身份,明美也还没有和家里讲清楚。作为她的父母,虽然他们知道明美有关系很不错的男朋友,可是如果她不说,他们还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男人的具体情况的。这样一来,即使他们向警方提出找人的申请,警察也不会找到栗桥浩美的。

他觉得有点意思,栗桥浩美化装了一下,穿了件西服,还正儿八经地戴了副墨绿色的眼镜,去明美所住的公寓侦察了一下。房间已经腾出来了,住进了新的住户。也许是她的父母过来收拾的。

不仅如此,那封信寄出半个月之后,在那张已经取出十万日元的存折上又被存上了二十万日元。当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栗桥浩美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

岸田明美的父母完全相信了“豌豆”所编的那些谎话。女儿还活着,她只是任性地宣布要离开父母,可如果不给她寄钱,她还是生活不下去的,没办法,等她闹够了,也就回来了,在这之前还是要给她寄钱的——就是这样一个情节。

“这是最让人感动的亲情。”“豌豆”一边用挖苦的口气笑话着他们,一边高兴地用着这些钱。

栗桥浩美的尊敬和感动已经让他激动得无法去认真地看“豌豆”的表情。还是“豌豆”厉害,他有如此高超的撒谎的本事,不,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撒谎,而是一种创作了。就连亲手杀死岸日明美的自己也都认为“豌豆”所创作的剧情合情合理,也会认为明美仍然健康地活着。

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再没有丝毫的担心了。栗桥浩美头上的阴云也烟消云散了。

本来,他也不是非要杀死她的,当时的情况让他有了那样的行为。从无意中被迫杀人的意义上看,栗桥浩美也是一个受害人。最后,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一直逼着他的杀人犯的枷锁了。

可是——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豌豆”又说出了让人紧张的话:

“可,这种程度的伪装工作,也不会维持得太久。”

“啊?这是为什么?”

“你冷静地想一想,这个故事情节——啊,那个名叫嘉浦舞衣的不良少女另当别论——岸田明美总是要回到父母身边的。可现实情况却不同,她已经死了。五年后,十年后,也许比这还要早,她的家人一定会怀疑的。明美还没有回来,爱玩爱闹的青春期已经过去了,应该到了选择成家立业生活在父亲金钱的保护伞的时候了,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很奇怪。她离家出走的理由,那封信,一直取着钱的存折上的钱。明美真的是自己想离开家的吗?她真的还活得好好的吗?她的家人一定会怀疑的。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和明美交往的事情的。”

看到满不在乎的栗桥浩美,“豌豆”严肃地批评他:

“你不懂,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线索,最后也会找到的。现在要消除怀疑,也就是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这件事的。可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在围绕这起案件进行调查的话,如果你小看了日本警察的能力,那可是很危险的。”

“这个……你可不要吓唬我。”

“我不是吓唬你,你只需要冷静地想一想,而且我们也不是无计可施的。”

“办法?”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为了今后,我们必须要进行伪装,要想把树藏起来就要到树林里去。”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反问自己的栗桥浩美,“豌豆”微微一笑。

“在关东地区的各个地方,都要发生相同的女性失踪案件。然后在某一时刻——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罪犯开始行动。他公布了犯罪声明,扔掉了几具尸体,最后,要让人觉得岸田明美以及和她一起死去的那个离家出走的女中学生也都是落入这个罪犯手中的。也许是我想得太远的,可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豌豆”那个时候的笑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

“当然,那个罪犯是个虚的,是我和浩美一直制造出来的海市蜃楼。你就藏在这个海市蜃楼的阴影里,永远都是安全的——”

是的,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从岸田明美和那个女中学生——名字都记不住了,好像是叫舞衣什么的——从那次杀人起,所做的每一件都是为了转移警察的注意力而开始的。“豌豆”这么说过,栗桥浩美也表示赞成,这真是个好主意。目的很明确,制造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连环杀人犯,然后躲在它的阴影里。

可就是这样,“豌豆”还是经常说一些含义不清的话,像什么“完美的恶”?

“我和浩美要做的事情都不是犯罪,我们是想表现一种恶。”

“豌豆”没有在意栗桥浩美的想法,他仍然在激动地往下说。他那高兴的声音,把栗桥浩美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们要想所有的受害人和所有受害人的家人都有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为什么?我的女儿为什么被人杀了?罪犯为什么要让我们如此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也许会进行推理,警察也会很着急。可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线索也没有。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不,只有我们。”

说完,“豌豆”还耸了耸肩。

“本来有这些就会产生充分的效果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可是由于你的疏忽,让高井和明抓住了把柄,所以我要赶紧扩充计划内容,把高井和明也拖进来。”

我知道了,我不是为这件事道过好几次歉了吗——栗桥浩美在心里嘀咕着。

“可是这样也不错啊。”“豌豆”很高兴,“让高井和明做做像梅田那样的事情也很有意思,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这样一想,我就很乐于为高井和明修改剧本了。说真的,我一直都很羡慕梅田事件中的那个真正的罪犯。”

“豌豆”那种狂妄的口气让栗桥浩美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安。在这之前,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是听“豌豆”的。给媒体和受害人的家人打电话,让人们谈论这件事。把尸体弄得乱七八糟,只是把右手扔掉,到古川鞠子的时候,把已经埋了的尸体又挖了出来。这些都是为了制造一座海市蜃楼。为了能让栗桥浩美躲在它的后面,他们只能把它影子的颜色涂得浓点,再浓点,不停地涂,直到变成漆黑一片。

可是,“豌豆”的真实想法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呢?当然,如果他们一起做的这些事情败露之后,他也一样会很麻烦。可是……

“为了让高井和明扮演好罪犯,当他的怀疑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必须要让他死。”

“豌豆”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回过头来看了看栗桥浩美。

“让他自杀,还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份遗书作为物证,遗书上要说明他自己就是连环绑架杀人案的凶手。”

“这样做就不会有问题了吗?”

“不用担心,遗书由我来准备。”

确实,“豌豆”写信的本事已经通过岸田明美的信得到了证实。

“遗书不用太长,而且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自杀也并不少见,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双重人格。一方面,他们以杀人为乐,他们已经沉迷于杀人之中了。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杀人不好,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们已经厌倦了这两种人格的厮杀,最终选择了消灭自己肉体和精神的道路。美国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某起连环杀人案还没有破案就没有了线索,罪犯也许会因别的案子被关进了监狱,他们通常会选择自杀,这已经成为一种常识了。”

“豌豆”说得像个专家似的。也许他看了很多资料,可就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说“听说是”,或“我读过这样写的书”,而是非常肯定,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想法。这种做法也是“豌豆”的习惯。

“豌豆”继续流利地往下说:

“物证要是能由我们来保管就好了,可我从来没有去过高井家,所以事实上到高井和明的房间里收集证据的任务只能交给浩美你了,你一定会干得不错的。”

这口气就像是店长在指示前来打工的店员。栗桥浩美含含糊糊地嗯嗯答应着。如果说交给我吗?我知道了,就好像真的是给“豌豆”打工的店员,他不高兴了。

“豌豆”的心情很好,他丝毫没有发觉栗桥浩美的一丝不满。

“哟,还有点时间。”

“豌豆”拿起桌上的报纸,笑眯眯地翻到了电视栏。

“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做点事情?”

栗桥浩美点点头。“田川一义要在电视上现场演出——”

“愚蠢,愚——蠢。”“豌豆”像唱歌似地小声说,“嗳,自从把古川鞠子尸体送回去以后,我们就好像在休病假,今天夜里该我们兴奋了,振作起来,浩、美?”

大约五年前,“豌豆”就认识了这个叫田川一义的人。确实,他很了解这个人,不仅了解他的身份,还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习惯和过去的所作所为。

和栗桥浩美不同,“豌豆”大学毕业后,根本没有想过去做公司职员,而是在关东地区一所连锁经营的规模很大的学校当了一名按时间拿工资的老师。

“教孩子是我一辈子的梦想,可是在当今的学校制度下当一名老师,绝对不是我的梦想。”

在面试中,“豌豆”的这番话让在座的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高兴地录用了他。在现行的学校制度中,这所学校能发挥一种作用,让想努力学习的孩子得到更大的鼓励,他的理想却在别的地方,足见他的度量有多大了。

在那里,“豌豆”当了三年很受欢迎的老师。后来,原来学校里有一位老教师自己另开了一所学校,邀请“豌豆”去工作,“豌豆”辞职后在这所学校帮了半年的忙,后来因“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而离开学校。那时,栗桥浩美早就离开了一色证券,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你要以为“豌豆”也会和他一样,那就错了。“豌豆”说他很快就要找到另一份工作了。

“第一所学校学生的家长中,有人正在做着很有意思的工作,事实上,他们已经把我拉过去了,但在同事面前,我只能悄悄地进行。”

这份“很有意思”的工作,如果要让栗桥浩美选择一个最恰当的词语的话,那肯定会是生活顾问。从事病人的心理治疗——虽然和医生很类似,可事实上却完全不同。这份工作是以有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的病人为对象,想办法和他们一起解决。公司名叫“实现好生活株式会社”,牌上却是个出版社。“好生活”就是“好好地活着”,公司出版了许多书籍,还为卖书做了规模很大的。面谈的方式是个人指导,是对买这些书的读者提供服务。当然,这是要付费的。

“豌豆”就是这里的咨询员。在“好生活”中共有四个职务相同的人,“豌豆”是最年轻的一个。公司说,对于年轻人的问题,就需要有活力的年轻的咨询员去处理。

栗桥浩美并不知道公司内部的详细情况。可是,在那里工作不到一年时间,“豌豆”的工资非常高。而且还能听到和看到许多有趣的事情,所以“豌豆”看起来也非常快乐。

“当我以咨询员身份出现时候,有人会自动地解除全部武装。哎,我说到这里也不要紧吧?他们就是为了坦率地说出心里话才来这里的。”

“豌豆”因觉得很无聊辞职后不久,报纸上报道了这家公司的一些消息。这家公司的一名咨询员因向一名来谈心的女性读者提供了她没有要求的服务而被提起了刑事诉讼。“豌豆”看到这条新闻后嘿嘿一笑,说这种事情在我上班的时候就经常碰到,只不过没有公开化而已。

“嗨,外界知道这种事情,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时,“豌豆”又去了一家和以前不一样的规模很大的学校里工作,当了一名按时间付工资的老师,他又成了受人欢迎的人。而且,现在仍是这样。因为他承担的课程比较少,乍一看上去像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可学生们还是很欢迎他的,他一定是个快乐而又值得信赖的出色的一名教师。

田川一义就是“豌豆”在好生活公司工作时攒下的“存款”。

从开始写剧本,准备将东京都作为舞台并对社会开始演出的时候起,为了让情节更加有趣,他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应该有一个第三者。可是,那时他们还没有想到后来成为麻烦的高井和明,因为不知道如何让这个第三者、即素不相识的一个人加入到剧情中来,所以这个想法几乎不可能实现了。

就在这时,“豌豆”想到了田川一义。改变目前自己的人生,改变连自己都非常讨厌的怪癖,找份正经的工作,恋爱结婚,希望能成为社会上正经的一个人——为此而苦恼的田川一义来到好生活公司,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心事。

“如果是这个家伙的话,也许能把他拉进来。警察的调查工作一定会从有前科的罪犯开始。”

在好生活公司工作期间,“豌豆”把公司内部记录中觉得有意思的内容都秘密复印了一份拿回来。因此,根本不用费事,就可以找到田川一义现在的住址。

然后,他们决定将田川一义目前住处附近的大川公园作为第一个舞台。

事实上,和“豌豆”预想的只是要晚一些,田川还是被作为第一嫌疑人浮出了水面,媒体也开始追踪他。他一直在声明自己不是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罪犯——

不一会儿,特别节目开始了。两个人坐在山庄的客厅里悠闲地欣赏着节目。在这个节目结束前,他们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酒,只是在喝着咖啡。

在“豌豆”的指挥下,栗桥浩美打了电话,按特别节目画面下面一直用字幕打出来的电话号码。直播间里一下子乱了套,栗桥浩美感到非常满足和自豪,播音员和解说人正在拼命地说着什么。

接下来就是为了让田川在天下人面前出丑而做交易了——这个绝好的机会终天来了——

“!”

栗桥浩美在电视前叫了起来。他拿着手机挥来挥去,因为太愤怒了,他那拿着变声设备的手像是要向电视打去。

“他们怎么想的?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吗?”他冲着电话骂道。

“你们是不愿意认真地听我说话!”

电话挂断了。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在喘着粗气,不管怎么说,他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侮辱,这是绝不能允许的。

可是,“豌豆”却十分冷静。他坐在安乐椅子上动了一下。

“你再打次电话,浩美。”他说。不,这不仅是说,而是指示。

“为什么?”

“如果不再打个电话的话,这件事就继续不下去了?”

“我不想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愚蠢了!”

“豌豆”懒洋洋地说:“不是这个问题,在力量关系中,从开始就能压制住别人是我们的优势,为的事和他们争吵简直是愚蠢透顶了。”

“什么——你说我愚蠢!”

“如果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那就是愚蠢。”

又臭又长,电视上出现了女人的内裤。栗桥浩美的脑海里出现了以前他所看过的女人们的内裤,然后又消失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再寻找新的猎物,也没有听到惨叫、哀求和乞求饶命的声音。这是“豌豆”的规定,他说在开始现场演出的时候,同时进行剧情所不需要的新的犯罪是很危险的。因此,自日高千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带人到这里来。

“豌豆”、“豌豆”、“豌豆”的规定,太可恨了,全是“豌豆”决定好的了。

“我不想再打什么电话。”栗桥浩美又拿起了手机,转身穿过客厅,使劲地把门拉开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面传来“豌豆”那平静而又平缓的声音,就像瞌睡时说梦话一样。

“我才不会后悔!”

栗桥浩美扔下一句话后就上了楼。不知为什么,关押女孩子的那个房间的门半开着。在这之前上来的时候,“豌豆”好像说过,如果总是关着门的话,里面的臭味散发不出去。

栗桥浩美走进房间,没有点灯,向床边走去。他刚一屁股坐下,湿乎乎的床垫就在屁股底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套窗被钉上了,屋里很暗。走廊里的灯光像是被切成了一个平行四边形落在了地板上。栗桥浩美看着它,看着,看着,他的屁股摇晃起来,床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吱呀,吱呀,吱呀。他随意地拢了拢头发,打开了这个房间里的那台旧电视。当他换到HBS电视台的时候,播音员正对着天空大叫。“罪犯”还在打电话。他难以置信,难道是“豌豆”自己在打电话吗?

当他快步跑下楼来到客厅的时候,“豌豆”正悠哉游哉地坐在安乐椅上,手机放在耳朵边。当发现栗桥浩美时,他用严厉的眼光(平静!)在警告他。在话筒上,除了栗桥浩美用的东西以外,还有一个更小型的变声装置。“豌豆”也有这个东西吗?他是什么时候买的?打电话是我的任务,所以只需要一个这样的装置,这是为什么?

虽然电话打完了,可在电视画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结束之前,即使你和他说话,“豌豆”也不回答,眼睛只盯着电视。当这个节目刚刚结束——又是和介绍节目内容——当那个勇敢的英雄田川一义的脸被摄制人员表覆盖的时候,“豌豆”把电视关上了。

然后,他终于说话了:“剩下的台词由我说了。”

口气很平淡。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要去洗个澡,然后再吃晚饭吧。”

他也不看栗桥浩美,好像还在生气。

栗桥浩美在客厅里来回走着。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想不明白,可是脚却想动,他的能量也都用完了。他生气,没意思。为什么只把我当成傻瓜?我也想大吼一声,我也想骂人,可我骂谁?即使我想大吼想骂人,那谁又是安全的呢?

无意中,他想起了那个人,总是很被动、一直都被栗桥浩美欺负的牺牲品,那家豆腐店的老头,鞠子的的爷爷。那家伙也在看电视吧?他大概也看到了我那被打断的谈话了吧?

栗桥浩美给有马义男打了电话。

通话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话不多。可是今天晚上,这个老头态度很强硬。他说了很可怕的话:

——你不会是一个人吧?

——你一个人是干不了这些事情的。

——你被你的同伙训了一顿吧。

——你想发火,想骂我这个老头,是不是?

真是个愚蠢的老头。栗桥浩美骂了一句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老头发现我们是两个人了,不是一个人,他居然还能发现我被“豌豆”训了一顿。

他想吐,他不蹲下来都不行。不一会儿,“豌豆”洗完澡出来了,栗桥浩美对他说:

“也许我们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豌豆”在听栗桥浩美说,他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中间他突然站起来想做什么,他开始放刚才特别节目的录像带。当然他没有看着电视画面,只是让它像BGM那样放着。

“有马那个老头会把刚才的事情告诉警察的吧,虽然警察不一定会真的相信那个老头说的话,可媒体就不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让这个老头上电视讲罪犯二人说呢?”

怎么办呢——当他向“豌豆”靠过去的时候,“豌豆”像是要躲开似地站起来,一只手拿过了录像机的遥控器,对着录像机按了一下。那姿势就像电视剧或电影上枪击的样子。

“是这里。”“豌豆”面无表情地说。电视上出现了栗桥浩美的谈话被打断的画面。

“你就是在这时发脾气的。”

听到他这种不知是赞扬还是批评的口气,虽然知道自己错了,可栗桥浩美还是很反感。

“我知道了,可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什么也不跟我说就让我再打电话,是不是也太大意了。”

“豌豆”又重复了一遍:“你发脾气了。”

栗桥浩美没有说话,“豌豆”很讨厌别人指出他的不对,浩美非常清楚这一点。他非常非常讨厌这一点。

“豌豆”又一次摆出了枪击的姿势把录像机关了,顺便也把电视关了。就这样,那昏暗的显像管照出他的影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山里夜晚的寂静似乎也影响到了这座山庄。在这里呆着的时候,除了两个人热烈讨论问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开着电视,像这样安静,可是第一次。

栗桥浩美忍受不了,他想说点什么,“豌豆”似乎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他突然转过头来,笑了。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

“不要紧的,不管有马义男说什么,你用的都是变声装置,没有人能听得出来。”

松了口气,栗桥浩美也微微一笑。

“是这样的吗?嗯,是这样的。”

“我肚子饿了。”“豌豆”向厨房走去,“咱们吃饭吧,还必须干一杯,是不是?让田川一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个计划是不是完成得最好,从来没有完成得这么好?”

第二天早上一睡醒,栗桥浩美就打开了电视,每个电视台都在报道昨天晚上的特别节目。他一边煮咖啡,一边不停地换频道,当咖啡煮好的时候,他觉得还是HBS的报道最详细,因此,他就坐下来开始欣赏起来。担任昨天晚上特别节目主持人的那位播音员今天早上又成嘉宾了。

可是,在他想搞明白节目内容是什么的同时,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位女播音员今天早上化妆的情况,他决定去把“豌豆”叫醒让他上楼来。这样的事件,一个人看太没意思了!

“豌豆”说他葡萄酒喝得太多了头有点疼,栗桥浩美大笑着对他嚷着:

“田川一义被警察逮着了!”

让他惊讶的是,在这半年中,事实上,田川一义在大川公园附近确实干过以幼女为目标的猥亵案件及猥亵未遂案件。昨天晚上通过电视向全国人民露脸之后以及他手上带着的那枚很有特点的戒指,让受害人认定罪犯就是他。

“于是一位受害的女孩的母亲就急忙打了报警电话了。”

栗桥浩美倒在地上大笑起来。

“可是,我不认为干到这里就算很好了!豌豆,你是不是知道田川最近的情况啊?”

“豌豆”喝着黑咖啡,可能是头还疼吧,他的脸一半是皱着,一半是很高兴的样子:

“当然,对这个家伙现在的一些隐私,我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像他这种变态的人,即使接受专门的心理治疗,有很多人也是治不好的。田川只是没有让别人发现,因为他没有接受任何治疗和指导,他的怪癖并没有改变,所以他偷偷摸摸地做一些事情,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这种情况是和我们有关系的证据。”

“是的。”

可就在田川一义的话题暂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得意洋洋的谈话也停了下来。那位栗桥浩美非常喜欢的女播音员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昨天晚上的特别节目中,因为电话被打断而生气的那名罪犯,虽然暂时把电话挂断了,可后来又打了进来。节目结束之后,观众打来的询问电话有二十多个,他们想问一下前后打电话的两名罪犯是不是同一个人。” 栗桥浩美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豌豆”端着咖啡杯的手也悬在了空中。

“因为现场太混乱,我自己也非常紧张,所以我没有这个印象。”昨天晚上的那位主持人说,“不过,我们会慎重对待这个问题的,我们HBS将把昨天晚上罪犯的谈话录音带送到音响研究所,委托他们进行声音鉴定。”

这家音响研究所在世界上都是有权威性的,它们曾为许多案件提供过线索——栗桥浩美几乎没有听到这些话,他也听不进去。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位男嘉宾?

“可是罪犯的电话是不是通常都要使用变声装置?只有这样才能变成另外一个声音,不知道这样还能不能做声音鉴定?”

面对他的问题,和他坐在一起的另一位嘉宾记者回答说:

“不要紧的,虽然使用了变声装置,可声音还是不会变的,这不会有影响的。”

栗桥浩美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全都集中到了心脏,咕通,咕通,咕通。

他的心里,有个倔强的声音在说,如果他们发现了罪犯是两个人,也不会和逮捕罪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一定是这样的,要冷静,栗桥君。

可是,他想说,他的灵魂想说,自己就像个非常胆小的少年一样,因为警察、社会以及被他当成傻瓜的许多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他在颤抖。

为什么会如此恐惧?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他们知道了这是一个团伙犯吗?可是——可是——

“豌豆,大家都发现了。”他咕哝着,“不光是有马义男那个老头,你听到了吗?有二十多个询问的电话。”

“豌豆”终于不再喝咖啡了,他伸手拿过了遥控器。

“不要换台!”栗桥浩美叫道。他都惊讶自己的声音怎么会如此之大。

“豌豆”也不容分说地回敬他:“我想看看其他电视台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晃来晃去的,头都快晕了,他在不停地换着频道。大清早的电视画面上全是声音和颜色的洪流,到处都是女播音员那严肃的表情。

结果,其他两家电视台也在谈论这个话题,观众给电视台打来的询问电话成了台里最大的问题,不能置之不理,必须进行调查。

真是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不要吵了。”“豌豆”把遥控器扔在一边站了起来,“鉴定的结果是什么样,大家都还不知道。”

“可是——”

“你很着急,我去买报纸吧,不是说有三大报纸嘛。”

他从小桌上拿起车钥匙,急急忙忙向门口走去。栗桥浩美站起来盯着他说:

“豌豆。”

“什么事?”

“你准备穿着睡衣去吗?”

“豌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向卧室走去。

“豌豆”急忙换完衣服开着车出去了,栗桥浩美就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他。当屋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他不敢说出涌上心头的那些疑虑,好在他是一个人,如果和“豌豆”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会说出来的,他不能不问个明白。

——“豌豆”。你在我挂断电话后又再次打电话的时候,知不知道即使使用了变声装置也不会影响声音鉴定的?如果通过声音鉴定发现是两个人,这是很危险的,你知道这些,可你觉得无所谓,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才再次打电话的,是不是这样的?

“豌豆”也许会回答是这样的。“因为即使他们知道了这些事也根本没有任何危险,和这相比,如果让田川这个计划中断的话,那可是太不明智了。”

这是谎话,他一定是在撒谎。“豌豆”也不知道声音鉴定的事情,所以刚才才会如此慌张。

栗桥浩美下意识地抱着胳膊,缩着脑袋。他觉得以前没有想到的许多事情在从空旷的山庄的各个方向向他袭来。

在声音鉴定这件事上,我和“豌豆”是不是从开始就真的错了?

除此之外,以前我们还犯没犯过这种致命的错误?可是我们现在还没发现,还不知道。

可是警察不会忽略过去的。

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心中窃喜?计划是完美无缺的,是没有任何疏漏的,没有人能追查到我们的。

可是,事实上,现在不是到处都留下痕迹了吗?警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些痕迹,进行分析,只要能证实一点点,他们也是会缩小包围圈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调查,只不过是客观上的时间问题?

而对栗桥浩美的十个担心,“豌豆”都是回答十个不要紧,所以自己也就放心了。但是,如果这十个里面有一个是完全错误的话,那其余九个是不是也值得怀疑呢?

栗桥浩美两手抱着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是坐到了审讯室里,屋里摆着几张桌面上有许多脏点的桌子,对面坐着一位刑警,嘴里含着一根牙签,他在用鼻子冷笑。这位刑警一笑,那根牙签就上下地动着。

——你们确实是反应迟钝的笨蛋。

——你们干了那些事情后,到处都留下了线索,我们只要抓住这些线索就可以了,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抓到你们。

——你们关系很好啊,简直就像《亨格尔和格雷特尔》,可你们谁是亨格尔?谁是格雷特尔?

——最后把面包撕成碎片的那个关系不错的可爱的孩子是你吗?

栗桥浩美身上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电视上还在不停地说着。在这种噪杂的声音中,栗桥浩美做了个梦。

——是的,把面包撕碎的人是我。

他这么回答。

——我想尽快结束这种恐怖的生活,从开始我就想结束,可是他太可怕了,一直拉着我。所以,我才想给你们调查的人留下一些线索,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抓住那个家伙。

他太害怕了,他一边说一边不争气地流着眼泪。因为这样做,他似乎觉得能减轻自己的罪孽。是的,就要这样做,应该这样做。他好像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了——

可是,他马上又发现了,和刑警哭诉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不是栗桥浩美。

是和明。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拿着报纸回来的“豌豆”心情很不错。

“三家大报,都没有报道关于声音鉴定的任何情况,不要在意电视台的说法,不要紧的。”

然后,他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语速很快地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必须加紧实施让和明扮演罪犯的计划,如果声音鉴定的结果出来后,电视和晚报大肆报道罪犯是个团伙的消息,即使警察和规模很大的新闻机构什么也不说,社会上有些蠢货也会完全相信的。因此,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必须让和明完美地扮演罪犯并向社会作首次演出。只要活着的罪犯一出现,没有人会再关心声音鉴定的结果了!”

强硬的态度。

“如果和明上场的话,虽然鉴定说这是个犯罪团伙,可人们也会认为这是鉴定错误,很快就会把它忘了。大众从来都是这样的,与事实和真相相比,人们容易接受通俗易懂的精彩的故事。特别是现在,大家都迫切希望尽快抓住罪犯。这次一定会进展顺利的。”

真的吗?栗桥浩美在心里问。为什么他又变得如此自信了呢?

可是,栗桥浩美并没有说出来反驳他,因为这样做又要浪费时间。作为栗桥浩美而言,他想尽快完成海市蜃楼,让高井和明顶着这座海市蜃楼,这样事情才能得到解决。这样做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尽管按自己想的那样敲诈女孩子很有意思,可处理她们的尸体可是又脏又恶心。不管什么样的漂亮女孩,死了之后都是很丑很丑的,让人非常扫兴。这种事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那如何处理和明呢?” 栗桥浩美抬高了声音说,好像他在认真积极地听着“豌豆”的话。事实上,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非常喜欢捉弄和明,所以,他一定会做得很不错的。

“在HBS的直播节目中,有人说我们是只以脆弱的女子为对象的懦夫。”“豌豆”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可是这一次,我们要找一个成年男人,而且这是我们完成的海市蜃楼——不,是这起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罪犯高井和明最后一次杀人,他处理完这具尸体后就准备自杀。好了,这是最后一战了。”

栗桥浩美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他的人生也会走到了尽头。

找一个成年男人,确实很难。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在HBS特别节目中那位女评论员撇着嘴用轻蔑的口气说栗桥浩美和“豌豆”是只能以脆弱的女性为对象的懦夫,他们两人非常勇敢,多次绑架杀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熟练地进行工作。

尽管这样,之所以还要说难,也没有其他理由,答案很简单:杀害那位女评论员所希望的出色的成年男人实际上是件很肮脏的工作,栗桥浩美和“豌豆”都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不仅如此,杀人之后善后工作也很麻烦。在过去的那些“女演员“中,栗桥浩美最喜欢古川鞠子,“豌豆”到底是“豌豆”,他按自己一流的理论选出了好几位自己喜欢的“女演员”。可是,就算是处理各自喜欢的女孩的尸体也是很别扭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尸体被一些污物弄脏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开始发臭。古川鞠子的眼睛很漂亮,白眼球就像煮熟的鸡蛋白,可是当她从楼梯上的绞首架被吊下来的时候,她的白眼球也很惨,全都是红红的毛细血管。栗桥浩美非常失望。

栗桥浩美把这座用来当作关押杀害人质据点的山庄简单地称为基地,而“豌豆”则称之为快乐屋。这是“女演员”们通过媒体亮相社会之前活动的地方,所以这样的称呼也是很恰当的。而且,在快乐屋里,“女演员”们也并不都是美丽的,而且他还要被教训着不得不去处理她们的尸体。

这座山庄本身的建筑非常大,院子也很宽敞,后院里安装了一台独立的垃圾焚毁处理机。可是,别说是“女演员”们的尸体,就连她们穿脏的那些衣物,“豌豆”也严禁放到里面进行焚毁处理。如果要是能烧掉的话,工作就会容易得多,至少能减少一些不愉快,所以,栗桥浩美对此表示了不满。为什么不行?他问了“豌豆”好几次。每次,“豌豆”都是这么说的:

“那决不是最新式的焚烧炉,它没有烟尘的过滤装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把那些不好的东西烧掉了,烟味会很臭。如果发出臭味,就会增加被发现的危险。”

山庄位于一处不太高的丘陵的中腹部,周围看不到其他的建筑物。可是,“豌豆”却认为他们无法知道这些烟会向何处飘去,他似乎特别小心住在丘陵山脚下的别墅区里的人们。

“豌豆”决不会靠近栗桥浩美位于东京的公寓。因为实施计划的方便,栗桥浩美虽然会出入“豌豆”在东京的住处,可他从来不去“豌豆”的工作单位,也不打电话。到山庄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得小心谨慎。他一个人来山庄的时候,一定是在夜里开车过来,途中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包括深夜营业的餐馆和加油站。和“豌豆”一起来的时候,也还是选择夜晚,尽量不绕远道,快到别墅区的时候,栗桥浩美总是躲在“豌豆”汽车后面的座位上。他们要让别人认为出入山庄的只有“豌豆”一个人。寒冬来临的时候,山庄暖气的锅炉烧的是重油,当然,这也只能由“豌豆”一个人去和物业交涉了。当物业派人过来的时候,栗桥浩美只能躲在山庄里面大气都不敢出。不用说,购买食品和日用品也是“豌豆”的工作。

到目前为止,他们之所以热衷于不让别人看到两个人一起行动,是因为“豌豆”说这是一种安全装置,这是为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有了失误、遇到不幸、无法抵赖被警察抓住而准备的。

“如果我被抓住了,我不会说出浩美你,所以浩美你被抓住的话,也不会说出我来的。这样一来,未被抓住的那个人就可以采取紧急行动帮助被捕的那个人……是不是?所以,现在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关系的这种安全装置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

对“豌豆”如此慎重的想法,栗桥浩美也能理解——也打算理解他。正因如此,他才会理解这种安全装置并按决定执行。可是对不许使用焚烧炉这件事,他认为“豌豆”过于慎重了,让事情过于麻烦了。

但是,和栗桥浩美这种不满一样,“豌豆”苦笑着说:

“一切照旧,浩美。你不喜欢收拾,从小就是这样。”

栗桥浩美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豌豆”的指示,他清洗女演员们的脏东西,整理她们的遗留物品,把能处理的悄悄扔掉,需要保管的东西保管起来。山庄里有间屋专门存放这些物品,看上去就像是刑侦片里的证据物品保管室。扔在大川公园的古川鞠子的手包,捉弄有马义男时使用的她的手表,暂时都保存在这里。

如果不和“豌豆”商量得到许可,栗桥浩美不能把这里的保管物品拿出去。这不仅包括“女演员”们的遗留物品,还包括为她们拍的照片和录像带。

“这种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物证还是应该放在一个地方,如果我被抓了,你就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赶到这里,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处理掉。相反,如果浩美你被抓了,只要你不对任何人提到我,所有的物证也都在这里,当然也用不着担心。”

“豌豆”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家伙脑子确实聪明。最重要的是,“豌豆”在说“我们中有人被抓到”的时候,“豌豆”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似乎他确信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生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豌豆”也不允许把女演员们的尸体扔在或埋在山庄以外的地方。因此,随着“豌豆”所创作的剧情的进展,在需要把她们的尸体扔在外面之前,尸体全都埋在院子里。古川鞠子也是特地挖出来送回去的。日高千秋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个大象形状的滑梯,可能还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春天,她们的身上开满了鲜花;秋天,落叶为她们装点着无名之墓;冬天,洁白的雪花覆盖了一切。然后,“豌豆”和浩美从山庄的窗户上俯视整个院子,慢慢地欣赏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的闺房里的女孩们。

小时候,栗桥浩美从来没有采集过昆虫。为什么会这么有意思?为什么大人们热中于采集昆虫?为什么他们把这个看成是男孩子神圣的义务——简直是不可思议,可也没有办法。尽管这样,如果能采集到色彩鲜艳的蝴蝶他还是能够理解的,可看到那些专心致志地采集独角仙呀大甲虫等既不好看又让人恶心的昆虫的同学时,他只是认为他们都是傻瓜。不然的话,他们绝对就是那种变态者的预备军。

可是,在“豌豆”和栗桥浩美的眼里,如今他们所俯视的山庄院子里这些无名的坟墓只是美丽蝴蝶的标本箱。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豌豆”时,“豌豆”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喜欢采集昆虫,和抓虫网相比,我更希望能有一台显微镜,我记得自己曾经向父亲要过,他高兴地给我买了一台。”

接下来,他微笑着补充说:

“我讨厌昆虫采集并不是讨厌采集本身,而是觉得收集没有意义的东西没有用。没有意义的东西,是编不成故事的。”

那天夜里,当不会再担心被人看到的时候,栗桥浩美和“豌豆”一起走到了外面。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山庄的院子里边走边商量今后的计划。尽管他们心里不愿意,可为了让那位自作聪明的女评论员进行社会性的定罪,为了让高井和明顶罪,为了让这个故事有个好的结尾,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杀死一位正当年的男人。可怎么做才能让这件麻烦事做得尽量轻松和有意思呢?

“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教养的男人。”

这是“豌豆”从开始就说过的话。“和我们谈过之后,如果还不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这样的人就很难办了。为处理那个无家可归者所做的徒劳的工作,已经够了。”

不知道警察会不会上当受骗,如果能上当受骗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出于这种目的,在把那只右手扔进大川公园垃圾箱里的时候,他们就做了些手脚。他们计划着扔右手的场面会被一名业余的摄影师拍下来。为了调查现场,“豌豆”去了好几次大川公园,他发现了那位业余摄影师一直在大川公园里拍照,于是他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当然,必须马上让那名无家可归的人死掉,于是,“豌豆”和浩美迅速行动起来。因为这位无家可归者太渴望酒、饭菜和有人听他说话了,所以处理起来非常简单。只要小心一点,不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可以了。

当然,这位无家可归者并没有躺在这个院子里,因为他不能和女演员们呆在一起。在丘陵的上面,他们两个人大汗淋漓地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在把他往里面埋的时候,“豌豆”还吐了口唾沫。然后,他这么说——这种没有知识的人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他是在报复那个无家可归者满是谎言的关于他的身份的说话和虚张声势地说“我确实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可是,如果说对方是个成年男人就比较困难的话,那要是再加上要有教养这一条是不是最难办的?不做些妥协可能就会危险了。”

栗桥浩美说着使劲踢了踢脚下的落叶。到了这个时候,山庄的周围已经能看出初冬的迹象了。“豌豆”和栗桥浩美现在都穿着厚厚的夹克。

“豌豆”没有回答,他在看着被栗桥浩美踢飞的落叶在随风飘动着。

“那个女孩就埋在附近这个地方。”他说。

栗桥浩美抬起头,看清了在前面两米处的落叶上有一个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光。

“是的,那里有个瓶子。”

那个女孩——就是大川公园那只右手的主人。

大川公园里扔的只是古川鞠子的随身物品和尸体的一部分。比起只把她的尸体扔出去,这种做法能让演出效果增强两三倍。“豌豆”对这个主意非常满意。

开始的时候,要考虑扔她尸体的一部分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脑袋。“豌豆”说这太有冲击力了。可是,栗桥浩美却对此表示反对。想想看,浩美正面反对“豌豆”的意见而且“豌豆”还认为这种反对是有道理的,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次。

“把脑袋砍下来,那可太难看了,一点美感也没有了,还是用身体的其他地方吧,臂如手。模特或搞艺术的女孩的手是不是很漂亮啊?”

“豌豆”同意了,并采用了这个方案。他们要去找一位手指非常漂亮的女孩——

就这样,他们在千叶县浦安车站碰上了那个女孩。千叶这边的猎物比较少,他们商量着要改变方向,前往八王子或中野方向,“豌豆”开着车,栗桥浩美藏在后面的座位上。

凌晨三点多了,虽然刚刚进入九月,天气还有点热,可到了这个时候,人还是感觉很凉爽的,整个街道都静悄悄的。可是,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没有时间了。“豌豆”说,我们回去吧。他漫不经心地把车往右拐,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

在寻找猎物的时候,“豌豆”的车总是开得很慢很慢。可眼前突然出现女孩,他还是吓了一跳,汽车差一点就撞到那个女孩了,卡哧一声,车猛地一下停住了。那女孩像是要把汽车推开似地一只手顶住了汽车前盖,因为前灯太晃眼,她眯缝着眼睛,可是没有丝毫的害怕、愤怒和恐惧。

“太危险了吧?”

“豌豆”说着就从车上下来了,栗桥浩美还是坚持躲在后面的座位上,因为他身上盖着毛毯,即使女孩从车窗往里看,一下子也难以发现他。

“你喝醉酒了吧?”外面传来“豌豆”的声音。那个女孩放声大笑。

“是的,我是喝醉了。”

短暂的对话之后——说是对话,其实只是“豌豆”在劝她——“豌豆”坐到了驾驶座上,那个女的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我把你送回家,你系好安全带。”“豌豆”说。

“家,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车不错,我们开车兜风吧。”那个女的说。从服装打扮上看像是成年人,可到了近处一看,与其说她是个女人,还不如说她还是个女孩。

“没办法,我捡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豌豆”一边嘟囔着,一边面带微笑地从车上下来了。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时,栗桥浩美也已经明白了,他准备将坐在车里的那个女孩作为猎物了——

“漂亮的右手。”

“豌豆”一边看着从堆积的落叶中露出一半瓶身的那只瓶子,一边咕哝着。

“撑住汽车前盖的右手看上去很白,上面还有颗痣,我的感觉是颗黑痣。我马上就知道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她在这里呆了三天,临死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喝那种大瓶子的香槟酒,“豌豆”特地去买的。然后这只瓶子就成了她的墓碑。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豌豆”有点恋恋不舍地说,“和她说话,让我想到了许多东西,她给我们现在这个故事提供了很多好的主意。”

然后,他一下子闭上了嘴巴,眨着眼睛看着栗桥浩美。在月光的映照下,“豌豆”的脸雪白雪白的,但很端正。

“现在也好像是她在给我提供意见。”

栗桥浩美走到“豌豆”的身边。

“为了引出一名成年男人,我们可不可以利用孩子?要想把高井和明牵连进来,孩子是最有效的办法。”

“豌豆”说完,微微一笑。在月光下,能看到他嘴里那白白的牙齿。

如果是孩子,必须有合适的目标。

“说得再简单点吧,让孩子参与进来,会让这件事变得非常危险,你知道吗?”

“要说危险,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的吗?“

“豌豆”有点装腔作势地耸了耸肩膀。这个男人有这个爱好,他经常这么做,就好像明星的动作。

“可是!”栗桥浩美的口气也强硬起来。只有这件事,他决不能让步。“你说要找个孩子,那该怎么做呢?是去绑架吗?如果这样做的话,孩子的父母一定会向警方报案的,那么,我们被抓的可能性就会增加百倍甚至千倍,难道连这一点你都不明白吗!”

“豌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栗桥浩美吓了一跳。虽然和“豌豆”的交往时间很长,可是像这种面无表情的瞬间,过去他也只见过几次。大概有多少次呢——是的,屈指可数的几次——至少在栗桥浩美看到的范围内。

这种现象大多出现在有事让“豌豆”不高兴的时候,而且这种让“豌豆”不高兴的事情都是有人指出了“豌豆”的错误,而且,这种批评都是正确的。

在这种时候,如果对方是老师或上司倒也没有关系。“豌豆”像石头一样顽固,他默不作声。他的这种沉默和普通人因为伤心或生气而沉默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普通人在这种时候,虽然生气不说话,但他们会用眼光、态度或身体语言向周围传达着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