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子:你们的影片获得了“银河奖”,我再次向你表示祝贺。
高桥:谢谢。我只是一名演员,演戏是我的工作,我要力争演得像一名罪犯。但是,给你们投稿的人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强迫,正如你所说,有人说“理解他们的心情”,这是为什么?
铃子:大部分的明信片都是匿名的,可能自己也觉得理解罪犯的心情和与他们产生同感也不太好。
高桥:是的。
铃子:但是,理解心情,这即使是对本人,是不是也很可怕?
高桥:他们在什么地方能和两名罪犯产生共鸣呢?
铃子:有的男孩子清楚地写着“欺负女孩子”。
高桥:这说的倒是实话。
铃子: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他们是要和警察和媒体作对把全国搞得一团糟?
高桥:也许还想通过电视成为名人。
铃子: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吧。
高桥:完全没有反体制的心情?警察和媒体的体制是乱。
铃子:没有。
高桥:铃子,你是不是为了出名才做播音员的?
铃子:这个嘛……啊,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动机。
高桥:我也不是为了让女孩子喜欢才当演员的。(笑)没有出名的时候不会有人喜欢,但出了名以后呢?我有这种想法,确实有,但这不是动机。太难了。
铃子:其实,犯下滔天罪行的罪犯和认为“理解他们”的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青少年,是个敏感的年龄,他们对好事和坏事都容易产生共鸣。
高桥:心太软。
铃子:是的。所以,只有一部分人在明信片上写自己也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但我认为有这种想法的年轻人一定很多。
高桥:你们搞这种邮寄明信片的活动,而不是通过互联网或传真,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铃子:是的。传真和互联网的速度是不是很快?他们没有时间再重新看一遍自己写的东西。所以,我们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寄出来,当然这些想法自己也会马上忘记,但是,写明信片或写信都是很麻烦的事情,必须要把自己经过一段时间考虑的想法写成文章,然后再出门去寄信。
高桥:也许在去寄信的过程中改变自己的想法,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
铃子:头脑冷静下来,寄到我这里的写在明信片上的想法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高桥:说句过头的话,和通过传真和互联网写情书,他们不希望写信。说“理解他们心情”的男孩子们对罪犯的家人是怎么看的?
铃子:嗯。对罪犯家人的报道不是很多。
高桥:和栗桥和高井相比确实太少了,开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最近好像有关于那名女高中生H的母亲,还有那位爷爷,A。
铃子:那位开豆腐店的老人,让罪犯折腾得够呛。
高桥:他收到了被害的外孙女的手表。我看过记者采访他的情景,因为经过了处理,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出他的声音,只觉得他的声音哽咽。那个人虽然比我爷爷年轻,但也属于同时代的人。他一定会认为罪犯都是社会的渣滓。这些社会渣滓杀死了他的宝贝孙女,如果要问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回答的。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也很难理解爷爷他们那一代人在战争中杀人?既然讨厌被人命令去杀人、讨厌被征兵,为什么不逃走呢?
铃子:你和爷爷谈过这个问题吗?
高桥:谈过,小的时候。(笑)
铃子:你爷爷是怎么回答的?
高桥:如果A也看《流行时报》,当他得知很多人认为“理解他们的心情”、“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如果A先生问你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会如何回答?
铃子:嗯。
高桥:我只能说你即使解释了他也不会明白,这和战争的话题是一样的。
铃子:确实如此。对这起案件,高桥君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我还是不希望“把女孩子当做玩具扔掉”的男孩子越来越多,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这把年纪的阿姨还独自在《流行时报》上努力,就是要和那些认为女孩子就是为了成为男人的玩偶尔存在的人斗争,一直斗争下去。所以,今天《日本文献》连载中的报告文学……
高桥:那个叫前烟滋子的女撰稿人?
铃子:是的,我特别高兴那篇报告文学是一位女性写的,由一名女性来分析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罪行,是有深远意义的。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因为要保守秘密,所以只能简单地谈一下,但电话交谈室里有志愿者,为了让烦恼的人轻松起来,可以不报姓名地在那里畅所欲言。在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死了并查明他们就是罪犯的期间,一天有好几个打来电话说自己就是罪犯,当然这些都是假话。还有人说我的朋友是罪犯。更多的还是说自己是罪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
高桥:这可是和寄明信片的人不同的反应。
铃子:我个人认为,和说“理解他们的心情”的男孩子相比,这种说假话的人更是可怕。他们说这种假话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这种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前烟滋子12月23日才得知日高千秋的母亲日高道子聘请了律师,准备向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提起损害赔偿诉讼。
那一天是天皇诞生的纪念日,因为到了年底,昭二去了工厂。滋子正想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写报告文学的时候,很久以前曾在一起共过事的熟人打来电话,没有过多的寒暄,他把日高道子聘请的女律师的姓名、事务所和联系地址告诉了滋子。
滋子拿出记事本记下了他说的情况,向他表示感谢,并笑着说:“这些情况如果是真的话,那将是非常好的素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不做犯罪方面的工作,而且滋子正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我感到非常荣幸。”
“我认识《日本文献》的手屿先生,他是业界非常有名的人物。”
“创办的杂志是不是快倒闭了?” 对方无所谓地笑了,“在他所创办的杂志中,《日本文献》的寿命是不是最长?托前烟的福,杂志的发行量好像又在增加,这很难得。”
“原来的发行量不大,但现在不同了。”
“他们没有和我谈过发行量的问题。”
对方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个名叫浅井的女律师不仅负责日高道子,还邀请了这起案件其他被害人的家属,好像要举行一个什么集会。”
“他们是要组织被害人联盟吗?”
“有这种可能,但这位女律师很年轻,不太成熟,一个人应该做不成,也许律师事务所会完全负责吧。”
滋子在“律师浅井佑子”几个字上画了个圈,打了个问号。她把电脑的显示器换了个画面,一个三维动画在跳来跳去。
如果被害人的家属真的要组织联盟的话——无论是谁组织,都会邀请媒体参加的,会召开一次正式的记者招待会。只有到那个时候,才能进行正式的评论。对滋子的报告文学而言,当然需要被害人家属的心声,但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这并不会引起她太大的兴趣。
“前烟,你是不是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当事人的家属?”对方在问她,“栗桥的家人,或者是受害人的家属。”
“是的。”滋子的回答很简单,撒谎的时候不能说话太多,她想把电话挂了,现在正是她写作的最好时间。
“我想在浅井佑子的律师事务所举办被害人家属聚会前和他们接触一下,和每个被害人的家属,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再告诉你。只是去看看,不知道会有什么收获?我们记者当然要去,但前烟的目标不是特讯记者,所以也不用太上心。”
滋子想起这个叫不上名字的熟人的模样了,年纪和滋子差不多大,是个工作很认真的人。他没有什么恶意,也不需要欺骗她,但他对滋子这么热情,一定有什么目的。
“是的,我不是太关心,谢谢你的关心。”滋子的话仍很简单。
“我衷心希望滋子的工作取得成绩,我相信你能写出好文章,我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感到高兴。”
他说完后,终于把电话挂断了。滋子叹了口气也把电话放下了。
她移动鼠标,电脑上又出现了她写的文章,这是从昨天就一直写了删、写了改,删了再写的那一部分。也就是连载的第六部分,刚刚写了一个开头。
她不是不喜欢这段文章,也不是写作的方法问题。这是因为以前的问题,是现在这样写行不行,这些能不能作为第六部分连载?
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主要介绍了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少年时代和他们生活过的小镇的情况,镇上的人对于滋子的写作给予了很多帮助,讲了许多有关他们两人的事情。这两个人的家人已经搬离了小镇,大家觉得很高兴。
为了搜集素材,滋子还采访了他们两个人的同学。有的人还住在当地,有的已经搬走了,有的还在东京,只是在别处生活,找到他们也没费多少工夫。十个人中有八个人知道滋子的报告文学。即使没有读过滋子的报告文学,他们也都在电视上看过滋子围绕报告文学所做的节目。大家对这起案件都非常感兴趣。所以,见面本身并不困难。
关于他们的同学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有人在滋子提问前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有的人无论怎么问都只有一句话,这并不是男女的差别。愿意说和不愿意说的人各占一半。即使是这样,滋子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理由之一就是他们还很年轻,他们自由支配的时间比较多。有的人虽然不愿回答问题,但却想见一见滋子。他们对自己的同学做出这样的事情感到不安,他们想知道一些已经查清的事实,他们把滋子当做了信息来源。其中有一名女同学这么说。
“报纸和杂志,是越看越不明白,大家说的都有不同的地方,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呢?”
她曾经在中学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和高井和明是同桌,她说高井和明留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很老实、有点迟钝的男孩子。
“暑假放完后调整座位时我和他成了同桌,他的皮肤特别黑,但不是那种进行体育锻炼被太阳晒黑的那种男孩子,整天慢吞吞的。”
滋子告诉她,据一个曾和高井和明同在游泳部的男生介绍,高井在游泳部的学习非常认真刻苦。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那种喜欢体育的男孩子,倒像是天文部和科学部的学生。”
她有点生气了。她似乎觉得和高井和明长大后连续杀人相比,少年时代他要是喜欢体育比不喜欢体育罪恶更大。
无论采访他们同学中的哪一个人,高井和明留给大家的印象都很模糊。他很老实,不怎么起眼,在和不在都一样,虽然没有人讨厌他,但也没有多少回忆。
而栗桥浩美却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大多数同学对他印象都很深。不可思议的是,绝大多数女生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情,而多数男生则认为他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家伙天生就会撒谎。”他的一个同学这么说。
“对比自己厉害的人,他就特别乖巧,他总是欺负比自己弱的人,但是,这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位同学讲,他因小时候得过严重的中耳炎而留下了后遗症,左耳的听力很差,就因为这个原因,栗桥浩美经常欺负他。
“比如,上课的时候,为了不让我听清楚,他在左边胡说八道。你说他,他却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因为这个,我让老师狠狠训了一顿。”
真是可怜。但滋子更感兴趣的是,栗桥浩美从外表看很出色也很有人缘,内心却十分狡猾和恶毒。但是大家都说只有一个人和他关系很好,他是决不会欺负和捉弄、而且还积极接近他,这就是名叫纲川浩一的少年。
“纲川?啊,他就是豌豆,我记得很清楚。”
“豌豆?这么说,他和栗桥浩美关系很好?”
“豌豆?还真想他,不知他现在做什么,你没有去采访他吗?”
同学们都还记得他,一提到豌豆的名字,大家都非常高兴。
滋子听到最多的评价是“豌豆是个了不起的人”。
“纲川是在小学时转来的,”纲川浩一的中学一年级同学、一位曾担任过年级委员的男生说,“他称得上是创造了转校生的神话,学习非常出色,体育也很棒,家里非常有钱,但是他并不张扬,大家都叫他豌豆,连老师都这么叫他。”
“他总是笑眯眯的,招人喜爱,他不是圆脸有点像长脸,长得很帅。因为他的笑的样子像豌豆迈克,所以大家都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听说,他以前的同学也是这么叫他的。”
如果是班里不太起眼的同学亲切地叫他豌豆,他也是一样地答应着,非常招人喜爱。
“栗桥浩美开始接近豌豆的时候是想控制他,也就是说,不能让他比自己出色。但是,豌豆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受到了大家的欢迎,这可不是奉承他,他确实挺有人缘。而且学习也很好,所以,无论栗桥浩美如何不服气和讨厌他,栗桥都知道如果与他为敌,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他想排挤豌豆的话,他一定会遭到大家的反对。栗桥这家伙的脑子很灵,判断也很快,他要让大家知道他和豌豆的关系最好——栗桥一直都在这么做。”
当时,滋子之所以没有把收集到的同学的谈话写进连载的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中,是因为没有找到豌豆的地址,这总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但也没有办法。
但是,就在她收集完素材准备写文章的时候,高井由美子又找到了她,而且还和纲川浩一在一起。这太让人惊讶了。
所以,滋子准备把她和由美子及豌豆见面的情况写进连载的第六部分里。由美子打来电话,约好见面方式,但是滋子迟到了,由美子发生了危险,差点被卡车撞伤,就在这时,她被开车路过的豌豆发现并救起,两人一起来到了滋子待的车站……
虽然话说得有点过分,但这是事实。而且这是目前只有滋子一个人掌握的事实,她不可能不写吧。
——但是……
是不是应该在连载的时候就向社会公开滋子保护着高井由美子这位罪犯的家人呢?
但无论如何要把高井由美子向滋子讲述的内容作为连载的内容。
但这也是一个难题,即高井由美子认为她的哥哥也就是高井和明不是栗桥浩美的同伙,他是无实之罪。
——我想哥哥知道栗桥正在做的事情,知道他是那起案件的罪犯。
高井由美子那天被车撞了之后,脸上留下了一块很大的伤疤,她满含泪水靠在滋子的腿上,慢慢地讲述着……
——哥哥是很善良的人,非常好的人,他之所以没有向警察报告他小时候的朋友栗桥的事情,是因为他想去劝说他停止犯罪。所以他才来到了栗桥的身边,才会那样和他一起死去,他的运气实在太坏了。但是我知道,哥哥决不会是杀人犯,他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去杀人。哥哥是无实之罪。
高井由美子拜托滋子把这些事情写进报告文学中,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和滋子见面的。她不想和警察谈,因为他们觉得家人的证言不太可靠,所以就会置之不理。所以,她只能拜托滋子了。
的确,和栗桥浩美比起来,和高井和明有关的物证实在太少了。说它少,指的是除了那天在赤井山“绿色公路”上装有木村庄司尸体的车是高井和明家的汽车之外,还没有发现任何其他证据。在古川鞠子和日高千秋等已查明身份的受害人失踪的那一天,高井和明不在现场的事实也不清楚,不清楚就不能说是罪犯,他也有可能是清白的。
事实上,在他们两个人都死于车祸以后,搜查本部也没有正式肯定他们两人就是连环绑架杀人案的凶手。因为还有受害人没有查清楚,所以,搜查本部仍在继续侦查中。
但是从现有情况分析,这两个人有可能就是罪犯。多数群众这么认为,滋子也是这么考虑的。按常理,大家都会这么想的。
滋子的报告文学也一直是把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当做凶手来写的。如果采纳了由美子的建议,那将推翻自己的看法。如果由美子有充分的证据和新的看法的话,也许还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只听她说,就让她的无实之罪论超越感情的范围,这是决不可以的。
但是,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告诉她不能像她希望的那样修改报告文学的内容,由美子一定会离开滋子。现在这件事还不好办。所以,她在的时候很难找到机会写文章。
就在滋子重新看她以前写的文章时,传来敲门的声音。她听见真一在叫她。
“请进,门开着呢。”
塚田真一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外面的风很大。
“哎,有你的信。”
他拿出了一个非常大的信封,是从《日本文献》编辑部寄来的。
“谢谢。”
她接过信,信很重,可能是把高井由美子的谈话录音带进行整理而成的文章吧。她已经听了由美子约十个小时的谈话了。由美子说得很动情,很兴奋,好几次都因为她痛哭不止而中断谈话,其中有些内容只有听她讲之后才能理解。滋子本来准备边听录音带边整理成文的,但没有成功。最后还是拜托手屿社长,请一位擅长整理录音带的编辑来做的。
真一在看滋子在电脑中写的文章。他并不是在寻找什么,但眼光非常可怕。
那一天,在从三乡的车站回来的车子上,由美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自己的哥哥是无实之罪,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来找前烟滋子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真一听了这些话之后,脸色变得苍白,但一直没有说话,他根本不想和由美子说任何话。
当然,滋子在和由美子及纲川一浩说话时也不会留意真一,真一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会有这种指望。这几天,他一直在冷静地思考,然后来到滋子的工作间,问滋子打算和由美子交往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呢?
——你准备把她讲的事情写进报告文学。
——不知道。
滋子说的是实话。
——在她所讲的事情中,我会把自己听明白的写进文章中,听不明白的就不会写。但是,关于我和她接触的情况,我早晚也会写的。
——这可是独家新闻。
说完这句话,真一轻蔑地看了滋子一眼。
——我有一些想法。
——什么?
——我收回在三乡汽车站说的话,过一阵子,我想再回这里住。
也许滋子早就想到这件事了,所以她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当然欢迎,我们不想让你住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帮助滋子了。
停了一会儿,滋子不客气地回答。
——帮我?你是要监视我?让我不要照顾由美子吗?
真一没有说话,眼睛变得通红。
——是的。而且我还想在你和她谈完之后,和她谈一次。
——是关于你在车站跟我说的话吗?
——是的。
——我明白了。考虑家人的心情……相信她哥哥是无实之罪……这对由美子非常重要。其实,如今她的脑子里全是他哥哥的事情,在她表现出这种心情的时候,可能不太体谅死去的人及其家人。所以,真一当然要生气。因为这个,你跟我这个想听她解释的人生气也是没有办法的。
如果真一需要从中说和的话,我一定会帮忙的。
——帮我?监视我?你不要监视我照顾由美子。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你就毫不客气地拒绝,可以吗?你能做到吗?
——可以。
真一答应了。无论是回答的真一,还是提问的滋子,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还继续写吗?”真一问,但他并没有走近电脑。
“当然。”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传真机的接收信号灯亮了,一张纸从传真机中打了出来。
滋子拿过来看了一下就递给了真一。因为她在问可以吗?所以真一就看了看内容。
“你是怎么考虑的?”滋子问,“如果这样去收集素材的话会怎么样?” 这是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位熟人的后续消息。那位叫浅井佑子的律师组织了日高道子、有马义男以及通过栗桥浩美公寓里照片查明身份的伊藤敦子和三宅碧的家人,并找好了为举行被害人会议而召开的事前会谈的地方。时间是明年1月11日下午两点,地点是位于饭田桥的方舟旅馆。
“是手屿社长告诉你的吗?”真一问。
“不是,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样的话,告诉社长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滋子没有继续往下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和社长商量之后才去做,我是不是太可怜了?我可不是个孩子。
看着滋子的表情,真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出去了。
滋子叫住了他:“真一,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件事?”
真一站住了:“什么?”
“一定会有许多来历不明的记者去采访这次集会,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真一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滋子又使劲地摇了摇头,把椅子转到了他这一边:“对不起,我今天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在找你的碴。”
真一耸了耸肩:“我们家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回事,还有许多事情搞不清楚,还有许多被害人和家人及有关系的人。如果有需要互相帮助的事情,可以去寻找相关的消息,所以他们才要召开这样的会议,也许他们还会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应该是独家新闻了,他也不会告诉滋子的。”
也许会这样,也许不会这样。给她打电话和发传真的那位熟人虽然年龄和滋子差不多大,但他的社会经验很丰富,关系也很多。他有一个滋子不可能有的独自的情报网,那里也许会有许多消息。但是,以前在一起工作时,关系也不是太亲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好长时间,她都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来。正因如此,她也不好打听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滋子,为什么垂头丧气?”真一问。
“嗯,我有点害怕了。”滋子说。
“什么?”
“我在想,写这些事情好不好?”显示器上又变成了屏保格式,“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写这样的报告文学?”
“虽然大家的评价很高。”
滋子摇了摇头:“太可怕了。”
“可怕?”
“这就像是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去诊治和人的性命攸关的疾病,还像是一个没有经过学习的人突然接受了一项非常重大的任务。”
真一想了想,认真地说:“你想放弃吗?”
“……”
“我不希望你放弃。”
“谢谢。”滋子笑了,“我知道这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是我经常为不知如何是好而不安,我到底有什么权利写这样的文章,也许我写的文章全都是错的。”
“你不是都掌握了充足的材料了吗?”
“但我所掌握的材料都是一些小的事情,而且解释的是我自己。”滋子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我只是按自己的责任心,但是,我可能不了解人类和社会上的许多事情,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的解释还有没有公开发表的价值了。”
“你病得可不轻。”
“是这样的。”滋子靠在椅子上,“但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是从罪犯开始写的吗?”
滋子吃了一惊,同时吐了吐舌头。这家伙太聪明了。
“总的来说,是这样的,”她缩了缩肩膀,“我有一种要吐的感觉,但事实上,我根本不了解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情况。”
“但我还是同意滋子的意见,他们是同伙关系。”
有人说,发生这一案件的根本原因是栗桥浩美那膨胀的未成熟的自尊心,而高井和明则是因为从小时候就有了自卑感,他一直盲目地跟随着心中的偶像——栗桥浩美。
“原来是这么想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都死了……”
“没有办法去追查,所以想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
“滋子就是以这种态度来写文章的吗?手屿社长也知道这些,否则他也不会允许连载的。”
“真一是个男子汉。”
“嗯?”真一说。
“只是我永远也变不成男人了,”滋子无力地说,“简单地说,我确实不了解那些男人杀死女人的心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满足自尊心而把弱小的女性作为对象——这种解释也许会出现在犯罪心理学的课本中,但现实中实在难以理解。所以,我想了解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少年时代的情况,通过和他们的朋友及老师的谈话,搞清楚他们最终走上这条道路的经过,但一切都像是幻想。”
滋子喘了口气。
“这个社会上,有女的写这种不合时宜的报告文学的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真一就一路小跑离开了滋子的工作间。滋子呆呆地看着,我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什么事也做不了,滋子盯着电脑。就在这时,又听见真一的脚步声,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我把这个忘了,”他把杂志递给了滋子,“这里面有播音员川野铃子的期望,我在店里都看过了,给你带过来了。”
滋子接过了杂志。
“我知道滋子现在已没有了自信,我也能理解你的理由,但是有人说,正因为滋子是女的所以才希望她写这种文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你的鼓励?”
真一两手插进裤子的口袋,又一次走出了滋子的工作间。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来。
“滋子。”
“什么事?”
真一抬起头,盯着滋子的眼睛:“在高井由美子的问题上,我确实不喜欢你的态度。”
滋子也直直地盯着他。
“但我并没有全部否定滋子的工作,只是有那种想法,我只是不喜欢考虑犯罪问题,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明白。”
“但是,刚才我也说了,我们家的事情和这件事有很多不同,确实还有许多地方搞不清楚。所以,我认为对事情进行调查和思考不是没有用处的。”
但问题是写作的方法,滋子点了点头:“谢谢。”
“滋子之所以失望,是不是因为我以前的态度?”
“你错了,不是这么回事。但我要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知道了。”真一走了出去。屋里又剩下滋子一个人了,她开始阅读川野铃子的访谈文章。
——男人都认为女人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玩具,无论多么困难,我们也要和他们斗争下去。
川野铃子说得非常清楚。在访谈文章的第一页就刊登着她的简历介绍。作为一名播音员,她正在做什么工作呢?外国影片的配音……
滋子确实是认识不够,现代播音员的工作已不再局限于《星期日外国影片剧场》了,在简历中列举的都是电视动画片节目和电影,滋子根本不了解这些作品。
滋子打电话请教了对这方面情况比较熟悉的同事,很幸运,她得到了一些信息。对方告诉她,川野铃子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一直很受欢迎的播音员,她曾为许多种角色配过音。
“近五六年来,她主要是演出一些少年体裁的作品,像科幻片和冒险片,她甚至在这些片子里模仿男孩子的声音。她选材的范围非常广。”
“不是女孩子的声音?”
“她以前也不做这样的工作的,但现在做了很多。”
“很多?”
“可能是被某种潮流唤醒了吧。在动画世界里,是不是有许多以孩子模样出现的说着母语的角色?”滋子笑了。“母语也就是死语。”
“但川野铃子认为,在多数情况下,这些女孩子都是作为主人公的恋爱对象而出现的,如果没有漂亮的外貌,女孩子是无法被社会所接纳的,女人只是为了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而活着,她不能接受这种价值观。”
“所以,她就拒绝为那样的角色配音。”
“是的。滋子,你怎么会对川野铃子感兴趣呢?你要把那两名罪犯放到动画里去吗?”
滋子吃了一惊,虽然是很早就认识的朋友,但现在一说起前烟滋子,就会把她和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联系在一起。
“那两个人不属于这种类型,至少除了在栗桥浩美初台公寓里发现的自己录制的录像带,还没有发现别的证据。”
“是嘛。”对方叹了口气,“他们是不是参考了现成的什么东西?暴力的色情电影等?” 电视和杂志曾经为这种观点进行过激烈的讨论,有人认为应该借这个机会对暴力和色情作品进行严格限制;有人则认为应该保证创作的绝对自由;有人还认为即使因为受艺术作品影响而犯罪,这也不是艺术作品的罪过,而是受者的水平问题;有人还主张没有过分描写暴力和色情的电影与漫画才是艺术。
尽管如此,滋子还是认真地倾听这位同事的意见。他非常自然、非常肯定地用了“参考”这个词。
“哎,你认为他俩有什么模仿的对象吗?”
“模仿的对象?这一种犯罪?”
“是的,现实中的或是虚构的?”
“可能有吧。”他非常自信地下着结论。
“你能说得再清楚些吗?”
“怎么说呢?滋子,任何人都不是独创的生物,大家都在模仿着别人。”
滋子想,这可能是大多数人的人生观,无法问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许真的是这样的。滋子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又反问对方:“你也在模仿什么人吗?”
对方哈哈地大笑起来:“是的,我也在模仿。”
“模仿谁?”
“我所模仿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个人,而是一种概念。”
“概念?” “也可以说是社会上普通的观念。一个不愿意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非常喜欢漫画和动画片,不喜欢去公司上班,早上起不来,光是写文章,记忆力很好但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创造什么,就在漫画和动画的世界里走过了四十年。就是这么一种概念。”
“什么?”
“所以日本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作家,只不过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说着同样的事情。”说完,他又非常认真地接着说,“但那两个人还真挺特别的。为了把社会搞得非常混乱,绑架女孩子,玩弄以后才杀死她们,这种男人在日本还不是很多。”
真是似懂非懂的理由。滋子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独创性”三个字,并在上面打了个叉,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特殊”,并加了一个问号,还用笔把这两个字圈了起来。
“喂,你觉得他们能意识到这些问题吗?就是他们模仿的对象。”
对方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意识到,具体说,有一部叫《收藏家》的电影,是不是也要做相同的事情,但好像没有这样考虑过。所以,警察和精力旺盛的媒体应该特别地去收集他们所模仿的对象。”
“这样的话,你刚才所说的参考一词,就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模仿,而是有更深远的意义。”
“嗯,滋子,这很难说。”
“对不起。不知道我们以前一起采访过的那家好吃的烧烤屋的人有变化了没有?” 对方放声大笑:“你还记得吗?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好的。”对方接受了邀请,两人也没有接着往下谈,最后他也没有明确地回答滋子提出的问题。
挂断电话后,滋子仍在独自沉思。参考——参考什么呢?如果不是非常清晰的有意识的模仿,那他们又是在模仿现成的什么东西呢?
这是有深远意义的内容。
那会是什么呢?会是像川野铃子憎恨的“女人是男人玩偶”的价值观吗?
滋子站起身,用手搓了搓脸。 社会不能接受的狂妄的自尊心是不是一直是他选择必须杀害别人的道路的原因呢?
那应该是动机?
栗桥浩美是不是在想所有像我这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会开始做同样的事情?在世纪末的今天,在世界发达国家,这种犯罪非常多。所以,他也这样做了?因为有一个破坏性的榜样,所以他才会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些吗?
栗桥浩美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会变成这样的。高井和明点了点头,表示只能这样了没有办法,但是,会不会被抓住呢?栗桥浩美回答说可能会被抓住吧。但是不是因为会被抓住就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因为有许多的先例。于是,高井和明又点了点头,是的,是有许多先例。栗桥浩美满不在乎地说,确实如此。在发达国家虽然生活并不困难,但有很多人无法自我满足,在这些人中间就会以某种概率出现连环杀人犯,这是发达国家无法克服的一个问题。
滋子大声叫起来:“太无聊了。”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无聊的问题,这不是罪犯的动机,也不是让他杀人实施破坏行为的原因。这是……这是……
解释。
这是分类,这是解释。这是把已经发生的事件放入现代犯罪史和风俗史的时候,在文件的背面所贴的标签。而进行分类、做成文件和贴上标签都不是罪犯的工作。这是给即使有这种机会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人的一个工作,经常对罪犯进行分析解释,绝对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从开始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准确的语言描述自己内心阴暗的冲动,并给自己贴上正确的标签,所以他们不会成为连环杀人犯。但有人虽然想用语言来解释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却言不尽意,所以,他们就实施犯罪活动。
因此,滋子的任务是把长期以来沉积在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内心世界、他们无法解释的甚至没有意识到的冲动讲出来,并把这些内容写成文章昭示于天下。这不仅仅是滋子,所有关注这一案件的日本作家和撰稿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做这件事。
滋子也加入了竞赛的行列,而且骁勇善战。但是,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个女性无法理解男人的心理,所以才会碰壁?是因为这样下去无法实现目标而变得怯懦了吗?
如果推翻了这个前提条件会是什么样?如果不按这个规律办事会是什么样?这种在美国经常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罪犯的手法确实已登陆日本,从这个意义上讲,这起案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它其实也是一件许多犯罪心理学家进行研究分析并可用研究成果进行处理的有先例的案件,它不是刚刚出现的新型的案件。
滋子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今在日本,究竟有多少作家和撰稿人以这起案件为题材在进行创作?几十人?不,差不多有几百人了吧?事实上,有电视台的节目和滋子的报告文学一样对此事予以关注,还有针对此事紧急出版的辩论集。
这些人分别在进行独特的选材,提出独特的看法,并进行独特的分析。
不,也许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没有一个是能作为目标的目标。
所谓的目标就是要让自己的解释具有说服力,所以大家要在选材的范围、选材的深度、考察的深度、独创性和文章的着眼点等方面进行较量。但竞争的标准也不会有好几种,结果是大家在竞争中互相模仿,最后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
要说这起案件真有特点的话,那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促使罪犯作案的冲动。因为罪犯已经都死去了,所以这种冲动也随他们一起消失了,不可能再现也不可能再生。我们——不,和大家一起因做了事情而表现出卑怯的样子。这个前烟滋子做的工作就是没有经过任何人的许可,把促使他们犯罪的那种冲动的仿制品好像是很有道理似地向世人炫耀,都是一些捏造的内容。
滋子伸手把电脑的电源关掉,显示器发出扑哧一声就变黑了。这是来帮她安装电脑的朋友反复叮嘱她不能使用的不正确的关机方法,但她现在觉得头很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远离写好的文章。
我到底在做什么?
和平常一样,到了年底,既有冷清的地方,也有热闹的地方;既有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有充满祝福的地方。和从前一样周而复始,没有什么新意。
人们都在过除夕,迎接新年的到来。大家希望能尽快忘掉有多名受害人的恐怖的连环杀人案,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想把它作为写作素材的时候和找话题聊天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谁还会做什么呢?这是发达的文明国家正确的做法。
想一想,今年真是不幸的一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案件,还有严重的自然灾害,赶快让这件事过去,迎接新的一年。尽管如此,这些大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幸运的是自己还活着,家人也很平安,公司运作也很正常。所以,过去的一年就要过去了,要迎接新的一年。
如果不是因为这起案件,武上悦郎平常也会这样度过除夕之夜的,当然会这样,因为他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男人。过去他还没有碰到过因为案件无法过年的情况,所以,每次过年,他总有一种特别的不满足感、不自信感和不健康感,只能看着电视节目“除夕之夜”听着新年的钟声。
负责编辑的人都在会议室加班,因为要吃除夕荞麦面,所以送外卖的人把面条送到了会议室。因为要让大家在新年第一天都能回家,所以在会议室和武上一起吃面条的只有包括条崎在内的三个人。除武上以外,他俩都是单身汉,没人在家里等着他们。
最近,武上经常发现条崎睁着失去目标束手无策的眼睛坐在文件堆中。真让人担心……他边想边吃面条。条崎也不说话,呆呆的,一开口就是问除夕夜的钟声应该从哪里开始数,一位比他年长的同事说,刚开始的几声是为了提醒人们注意不用数,难道你没有看过电视上的介绍吗?大家都把面条吃完了,有人用安慰自己的口气开着玩笑,除夕夜也不光是我们在工作,荞麦店的人一定也很忙。武上也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数起了除夕夜的钟声,他把桌上烟灰缸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垃圾箱,准备抽新年的第一支烟。
同一个除夕夜,高井由美子和她的母亲坐在炉边取暖,胜木宏枝在厨房里忙活着。母亲好像很困,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演的是北国的一个寺庙里和尚们正在暴风雪中敲着钟。由美子叫她,妈妈,我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除夕夜,以前的这个时候总是在店里忙碌着,从来没有这么悠闲地在被炉边烤着火。
但母亲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由美子咬着嘴唇,想起了许多失去的东西,这些回忆像要撕碎她的心,她难过地靠近了炉子。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刚过午夜零时,纲川浩一打来了电话,他还问,由美子你是不是又哭了。听了他的话,由美子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她紧紧地抓住电话,谢谢你打电话来。纲川浩一温柔地说,明天我有事,但后天准备带你去寺庙参拜。由美子想起了他的充满笑意的表情,豌豆这个名字太适合他了。少年时代,他和栗桥浩美的关系非常好,但和哥哥和明的来往并不多,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热情呢?由美子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和探究其中的原因相比,握住他伸出的温暖的手则更为重要。所以,她在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挂断电话时,由美子还依依不舍。
纲川浩一说,新的一年对由美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由美子,不要泄气。这句话成为由美子新年的目标。
前烟滋子和昭二也要去附近的神社参拜,虽然叫了公公婆婆,但他们说天气太冷没有来,于是两个人挽着胳膊一起出发了。
滋子并没有把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困难和突然之间对自己产生的不自信告诉昭二,一年都快结束了,她不想再说这些让他担心的事情了,现在她也不想考虑报告文学的事情了。
两人抽了签,滋子抽的是上签,昭二抽的是中上签。当昭二看到签上写的是“你等待的人姗姗来迟”时,显得非常高兴。滋子问他等待的人是谁,他说当然是孩子了。你的报告文学是不是还要写好几十部分?今年不努力的话,我们……昭二不意思地笑了。
有马义男在医院里,即使是元旦,真智子也不能出院,但义男可以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病房的护士长和营养师非常善良,他们决定让义男第二天早上在医院吃菜肉酱汤。真智子睡着了,义男在床边打起了盹,他们都在做鞠子的梦。
塚田真一暂时又搬回了石井夫妇家,他和石井夫妇一起吃了晚饭,等他们先去睡了之后,真一把灯关了待在客厅里,看着窗外。寒冷的夜空有几颗星星,窗玻璃冰凉的,他把头靠在上面,想起了水野久美。
她没有打电话来,她也许会和真一一样在想象,但想象毕竟只是想象,不打电话只能说明一点,真一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他把院子里的一只名叫洛基的狗悄悄地抱进屋里,他摸着狗的脑袋,在沙发上睡着了。因为洛基很暖和,所以他没有做梦。
新年就这么过去了,时光仍在不停地往前走,谁都看不见,但时间确实在流动。
1月11日下午两点,有马义男来到饭田桥的方舟旅馆,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他在等待浅井佑子的到来。
他想再详细地听浅井佑子讲一讲,他不太理解浅井佑子为什么不仅要见日高道子,还要见其他受害人的家属。作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有马义男怀疑是否可以向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提起损害赔偿诉讼。
罪犯已经死了,猛一看,这件事好像已经结束了。要是从不会再有人受害这个角度看,确实如此。但是,就是法院也不能断言这两个人确实无疑就是罪犯,警察也正在对案件真相进行调查。
在这种情况下,就可以向栗桥和高井的家人提起诉讼吗?即使可以的话,虽说不需要像刑事审判那样对证据要求非常严密,但原告也必须要证明栗桥和高井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吧。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在这个全是外行的群体中,这些痛不欲生、勉强支撑自己生活的受害人家属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吗?
义男没有多少法律常识,但幸运的是从来没有做过民事诉讼的原告和被告。但朋友中有因为交通事故或妨碍营业等问题被卷进诉讼中的,义男听他们讲过一些情况。正因如此,他才不太相信浅井佑子说的那些话。也许对一个外行而言容易解释,但至少去年年底她对有马义男说的话有点太简单了。
有马义男在想,现在只有“从栗桥浩美公寓里发现的照片”,但尚未查明和案件关系的伊藤敦子和三宅碧又会是什么样呢?如果警察能发现更确凿的证据那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可能就不能成为提起损害赔偿诉讼的原告了。浅井佑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去年底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最坏的情况是由日高和有马作为原告提起诉讼。
如果这样的话,那提起诉讼的意义是不是就要小多了?
所以,有马义男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像我这种外行,或稍有一点社会经验的人看来,这都是非常不安全的计划,但是律师真的没有意识到吗?
正当他抽第二支烟的时候,在大厅热闹的人群中发现了日高道子,还没等他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也看见他了。日高道子仍是一副对不起全社会的样子,弯着腰,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
“浅井律师……”
“好像还没来。”
日高道子并没有坐下,很害怕似地站在一边。没办法,有马义男也只好站着抽烟。
“听说今天能见到三宅碧的父亲。” “是吗?”
“她母亲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所以来不了。”
“伊藤敦子的父母会来吗?” “他们现在变得无依无靠了,说这事和自己没有关系,连女儿的生死都不清楚,他们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确实如此。如果鞠子的遗体还没有被认领回家,无论浅井佑子多么热心,有马肯定也不会有心情去搞什么损害赔偿,即使她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有马义男看了看无精打采的日高道子,他想说事情未必会像浅井佑子说的那样容易,浅井极富正义感非常了不起,但在目前情况下提起损害赔偿有点不太现实而且没有抓住重点。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听见日高道子在咕哝什么,他仔细地听了听。
“你在说什么?”
“浅井是一位出色的律师。”
“噢。”
“像我这样的人不懂法律,也没有上过学,对社会上的事情根本不了解,一直待在家里……所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拜托给了浅井律师,她确实救了我。”
有马义男又噢了一声,又掏出一支烟来。正在点火的时候,听见日高道子还在继续说:
“——我一直想随千秋一起去死。”
“那可不行。”
“是的。”日高道子用手擦了擦眼睛,“但我觉得实在没法活下去了,你能理解吗?”
“当然理解,非常理解。但是你可不能死,即使你女儿也希望你活着。”
日高道子真的哭了起来,并用手捂住了脸:“我想千秋在那个世界一定会很寂寞的,所以,我要早点去陪陪她……”
义男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情。千秋是个漂亮女孩,在那个世界也不会寂寞的,她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个问题,这只不过是她母亲想自杀的一个借口。就在这时,日高道子说出来的几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日高道子说:“去年底,如果不是浅井律师打电话来,现在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我可能早就死了。”
义男看着她青灰色的脸。可能是睡眠不足,她明显有了黑眼圈:“浅井律师给你打过电话吗?”
日高道子拿出手绢边擦鼻子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