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她也不想让孩子作为私生子来到这个世上,她需要一个丈夫,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
第三,她不想为了三十九个死去的人,牺牲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
左树人与连夜雪达成了一笔交易——连夜雪为他做伪证,告诉调查组,爆炸当晚只有十个人在加班,总共有九人遇难。
作为谎言的报酬,她得到一套一百平方米的产权房,就在南明路附近的住宅小区。她还将通过特殊人才引进的渠道,获得一个本市的城镇户口本,当年是多少人包括知青子女,都梦寐以求的身份,足以在这座城市永久地世世代代生存下去。
最终,1998年12月的南明医药化工厂爆炸事故,以死亡九人的调查报告了结,每位遇难者获得十万元的赔偿。
另外三十个死难者,自然有各种手段隐瞒——只要不让家属们互相通气。那年头,农民工的流动性很强,今天在这里拿钱干活,明天又换了雇主,甚至从长三角换到珠三角。农村很少安装电话,手机也是少数人的奢侈品,一两个月失去联系并不稀奇。万一有家属找上门来,就说人早就远走高飞了,谁知道去了哪里,便能轻而易举打发掉。
至于真相,被罪恶埋葬在大烟囱的坟墓里,连同被遗忘的三十具枯骨和鬼魂。
1999年4月,连夜雪与黑车司机结婚了,搬进充满装修气味的新房子。一百平方米、两室一厅的婚房,虽然离市中心远了点,但对一个外来打工的姑娘与一个开黑车的司机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
那一年,8月13日,英仙座流星雨光临地球的深夜,我出生在南明路附近的医院。
三十九个鬼魂看着我来到世上,他们期待我成为未来的魔女(注:请不要惹狮子座女生)。
同一时刻,另一位魔女,却消失在南明路工厂废墟的地下室里。
还记得“罗生门”的上一篇文章吗?有张焦可明老师遇害前贴出的照片,似乎是九十年代末的少女,她是谁?
答案来了,她是南明高级中学无人不知的魔女——欧阳小枝。1999年的暑假,她即将从高二升上高三,却声称自己有通灵的能力,她的眼睛能看到三十九个鬼魂。有人说她有精神病,有人说她患有先天的癫痫,也有人说她是真正的魔女。
而我可以肯定,欧阳小枝,这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寄居在亲戚家的知青子女,发现了1998年南明医药化工厂爆炸事故的秘密:真实的死亡人数多达三十九人。经过缜密细致的调查,她竟然找全了三十九个死难者的名字,也包括唯一的幸存者:连夜雪。
为什么她能找到这些秘密?因为1998年12月20日凌晨,她坐在南明高中女生宿舍的屋顶上,目睹了爆炸全过程,也闻到了化工厂散发的气味,看到覆盖天空的“阴霾”。她发誓要挖出爆炸事故的真相,寻找与事件相关的当事人。她是个天才的侦探,还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科学家般的分析判断力。她锲而不舍地调查,通过各种我所不知道的方式,最终搜集齐了三十九个死难者的名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伟大的魔女!
就在她即将揭示真相的前夕,1999年8月13日,在我出生的同一时刻,欧阳小枝神秘失踪。
唯一的目击者声称,她失踪在工厂废墟的地下室。从此,那个地方被学生们称为魔女区,以后又发生了更多的故事,远远超出本文所要叙述的时空范围。
欧阳小枝不断出现在南明路的传说中,在学校BBS、QQ群、微信群,她以魔女之名,被口耳相传至今。最重要的一个传说——在魔女失踪十八年后,她将在南明路上复活,死神为伴,发红如火,发红如血。
那就是我。
让我们喝口冰水,回到左树人和他的工厂。1999年,鉴于整座工厂被彻底毁灭,左树人将医药化工厂的业务,整体搬迁到中部某省,那里的领导热烈欢迎他去投资建厂,免费给几百亩地,三年免税——至今仍是当地GDP与纳税大户。2010年,左树人的产业布局转型,将工厂以五个亿的作价,转让给了别人。
南明路工厂成为废墟,陪伴隔壁的高中师生们,度过漫长的十年。这个地块的使用权,仍属左树人幕后控制的公司。2010年,他将工厂废墟改建为巨大的主题乐园,起了个弥尔顿神话史诗与渡边淳一小说的名字“失乐园”——也许你去那儿玩过云霄飞车与摩天轮。工厂原本最具标志性的大烟囱,喷射过多年有机废气的家伙,终被拆除造起鬼屋——名副其实啊,那底下埋藏着三十具尸体,还有三十九个鬼魂。
2012年8月13日(很抱歉又是我的生日)失乐园发生过一起凶残的谋杀案,有个十三岁的初中女生,死于鬼屋背后的排水沟。这桩案子至今尚未破获,与1998年南明医药化工厂的爆炸事故,究竟有没有关系?尚不为人知。
请允许我讲回“罗生门”微信公众号真正的主人焦可明。
各位粉丝都知道,南明高级中学的计算机老师焦可明,今年的8月13日在家中遭人谋杀,一同不幸遇害的还有他的妻子与五岁的儿子。这起惨无人道的灭门案,为何还是发生在8月13日?我的十八岁生日,也是欧阳小枝失踪的十八年忌日。
焦老师的灭门案,与1998年南明医药化工厂的爆炸事故,以及1999年欧阳小枝消失在工厂废墟的地下室,存在某种必然的关系!
事实上,昨天刚上市的虚拟现实可穿戴设备“宛如昨日”,真正的发明人就是焦可明,他是一个计算机天才,却因为生活拮据,又要为无脑畸形儿子支付巨额的治疗费,被迫把所有版权转让给了一个投资人——近年来专注于互联网科技领域的左树人。
又是这个男人!从医药化工到互联网,哪里有资本,哪里就有他。而在昨天的发布会上,左树人将所有功劳据为己有,对焦可明连一句致谢的话都没有。
焦可明,毕业于南明高中97级二班,他跟欧阳小枝是同班同学,他也是1999年8月13日,魔女消失在工厂废墟地下室的目击证人。所以,他发明“宛如昨日”,是为找到失踪的欧阳小枝,也包括她所调查过的1998年南明医药化工厂的爆炸事故。
因为爱情。
也是为了消失的欧阳小枝,焦可明在大学毕业后,放弃了成为计算机工程师的机会,选择回到南明高中成为普通的计算机老师——只有在这个地方工作,才有可能发现当年的秘密。
死亡之前,焦可明甚至研发了一款超级强大的网络联机游戏,玩家必须戴上“宛如昨日”设备,用各自的记忆与噩梦提供游戏背景、画面和声音,绝对让你玩嗨了,秒杀任何一款AVG冒险游戏。他坚信在游戏世界里,可以召唤出欧阳小枝的灵魂,也能找到被埋葬的秘密。
(插播一条广告,本姑娘也参与了这款游戏的代码撰写,给自己点个大大的赞哦!各位游戏公司的大佬,记得招我去上班,我的工资可以很低,但要提供免费零食——假如我还能活到那一天。)
两个月前,焦老师从欧阳小枝留下的作业纸的信息里,通过一本古老版本的《悲惨世界》,破译出了所有三十九个遇难者的名字——不久以后,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邪恶存在于过去,邪恶也存在于现在。
他们不但杀害了过去的三十九个人,也杀害了现在的焦可明一家三口,为了掩盖真相。
焦老师的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这段话!也许,你本来就计划如此——在8月13日,富有纪念意义的深夜,通过这个微信公众号,发布你所调查的真相,包括那三十九个名字。
是谁谋杀了你?是谁谋杀了你的全家?是谁谋杀了真相?
答案,呼之欲出。
故事还没有说完。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从一颗微小的受精卵,变成高中退学肄业生。而对我的妈妈来说,每个夜晚都是漫长的煎熬。她不断看到三十九个鬼魂,来向她诉说苦难,抱怨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她成了人们眼中的精神病人。最终,她为保护女儿毒死了丈夫——曾经在医药化工厂上班,她知道许多化学品配方,也知道怎样杀人才最简便迅速。从此以后,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今年7月,焦可明来探望我妈,送给她一副“宛如昨日”设备,让她回忆起1998—1999年所有细节,这些都将储存在“宛如昨日”的记忆库,成为左树人的罪证。
此刻,焦可明发现了几乎所有真相,并意外解开了最大的疑问——五年前,当无脑畸形儿子诞生后,他感到万分困惑,父母双方没有任何畸形或遗传病史,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除了经常使用电脑,接触不到任何可能导致畸形的元素,为什么?如果说,环境污染也会导致畸形,那么有毒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答案是大地。
南明高中所处的地块,紧挨曾经的南明医药化工厂。1998年12月的爆炸事故,产生了高浓度的化学品泄漏,不仅是大烟囱排出的有机废气,还有更多的有毒物质,渗透到了地下深处。根据某位医生的私自测量,从地表以下五米到一百米,全被化学物质污染。冲积平原地质,有大量砂土层与黏土层,还有地下水,都成为“毒地”与“毒水”。
2004年起,焦老师在南明高中担任计算机老师,每天遭受这片大地的污染。虽然他本人并未产生明显病变,却影响到了他的生殖细胞,导致生出了无脑畸形儿——尽管无法通过科学方法推导出百分之百的结论,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事实上,这绝不是一起孤立的病例。
根据医院与卫生系统内部的统计资料,最近十八年来,整个南明路地块,出现了至少五十个先天畸形儿,只有七个存活下来。通过对孕妇的排畸检查,发现胎儿的畸形比例,相比周边地区要高十倍以上。这些年来,本地区的流产比例高得惊人,大多为了避免生出畸形胎儿,被迫采取人工干预,从而造成更高的不孕不育比例。
南明医药化工厂污染的结果:第一是畸形儿,第二是流产,第三就是癌症。
2000年,南明高级中学的在校生,就查出了首例白血病,女孩病死时只有十七岁。几乎每年,南明高中的师生,附近几个小区的居民,都有人被查出患有各种癌症,绝大多数都没能存活下来。我的闺密小倩的妈妈,就是死于乳腺癌。今年春天,高考前夕,本姑娘突然晕倒,结果查出脑部肿瘤——恶性的。
我是盛夏,还剩下几个月或几天的生命,向你们讲述这个完全真实的故事。
一个月前,焦老师灭门案后,连续下了六天暴雨——累计降雨量之大,多年来罕见。雨水大量渗透进泥土,冲刷废弃的失乐园地下的化学残留物,导致更加猛烈的挥发。就像打开所罗门王的魔瓶,或潘多拉的魔盒,埋藏十八年的有毒气体,渐渐遍布于南明路。因此,我们会发现在一周前,南明路上出现几百条死猫死狗,这不是人为的投毒事件,而是有毒气体泄漏的结果。公安局的抽样调查、解剖化验发现,死亡动物体内,含有大量化学物质——动物往往是比人类更早的受害者。我家楼下的母猫,生出了两个头的怪胎连体猫,邻居养了多年的鸽子全部死亡,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如果教育局领导看到本文,请立刻下令南明高中停课,疏散所有老师和学生。附近的民工子弟学校也必须停课。居民们请做好防护措施,不要再让更多人死去!
最后我要说的是,以上统计数据,都只针对本地居民与常住人口。南明路还有大量的流动居民,比如流浪汉与拾荒人群,他们产生的畸形儿、意外流产与癌症,根本无从统计!考虑到这些人艰难的生存环境,无权享受市民的医疗福利,难以被媒体关注,或许结果将更惊人。
对不起,我不愿意看到,但我又想挖出更多更可怕的秘密。一定还有的,跟我们如影随形。
这不是罗生门,答案可能有很多,但真相只有一个。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本文开头,我妈为什么要带我去看尸体,说这是对她的惩罚——也许那些尸体里,就有因为南明路的化学污染,导致的癌症死亡者。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源自十八年前的一个谎言。
如果在彼时彼刻,二十三岁的连夜雪,能勇敢地说出真相,便不会再有三十九个含冤的鬼魂,不会再有欧阳小枝的神秘失踪,不会再有被当作怪胎的畸形儿,不会再有尚未出生便夭折的胎儿,不会再有这片流淌着毒汁的怪物之地。
当然,更不会再有此时此刻,在我脑中分裂长大的癌细胞——亲爱的妈妈,这不就是对你最严厉的惩罚吗?
谎言——真是我们的别无选择?
在我死以前,我祈祷这篇文章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在我死以前,我祈祷能公开审判始作俑者;在我死以前,我祈祷为我提供资料的某人平安无事;在我死以前,我祈祷焦可明全家在天之灵安息;在我死以前,我祈祷蓝天能变得像我从未见过的那样蓝;在我死以前……
请你们记住这三十九个名字,记住这些在世界上活过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在我七岁生日那天,我妈送给我一本童话绘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她说这本书最适合小女孩看。我反复看了四十多遍,几乎每一页的细节都能画出来。许多人都讨厌红皇后,我却喜欢她的冷酷、浓烈以及大头,更爱她说过的一段话——
“在这个国度,必须不停奔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如果你要前进,请加倍用力奔跑。”
后一句话,其实是盛夏说的。
她独自回到南明路的家里。死神已饿了一天一夜,吃掉一大桶狗粮。这条街上几乎所有狗都死了,唯独它活得如此旺盛。难道死神的历任主人,在死亡以前把生命力都转给了这条狗?
乐园依然没有消息。
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放着两副“蓝牙耳机”,第一副是她从焦老师的铁皮柜里偷来的,第二副是前天从妈妈的精神病院带回来的。
二选一。
盛夏把选择权交给命运。她向来有选择障碍症,抛硬币是最佳解决方案。硬币高高扔向天花板,旋转着坠落到地板上,她看到的是一朵菊花。
她亲吻硬币反面的菊花,戴上有妈妈记忆的“蓝牙耳机”,打开手机里的“宛如昨日”APP,进入游戏世界……
第十次体验“宛如昨日”——
隧道越来越窄,更像幽暗的地道,只能像条虫子爬行。空气浊如粪坑,她汗流浃背,四肢酸得要抽筋。还是这个出口,废弃的主题乐园,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十三岁女孩破碎的尸体,三十九个鬼魂……忘了第几次回到这里。这是故乡,命运轮回之地。
说不清白昼或夜晚,天空是红色的,曝光失败后的暗红色。她没看到摩天轮,更没有旋转木马和白雪公主城堡。失乐园只剩空旷的荒野。像经历战争的浩劫,古罗马人对迦太基做过的那样,男人全部处决,女人与小孩变成奴隶,大地被撒上盐,天空以恶魔的名义诅咒。
转回头,意外看到那个高耸的烟囱。
十岁以前,盛夏总是在阳台上眺望南明路的大烟囱——相当于十几层高楼,当年是方圆数公里最伟岸的建筑。它那粗暴的形状,小女孩远远看到就害怕。有一回,妈妈骑自行车带她经过,工厂废墟挤满了人。原来有人爬到了烟囱顶上。太高了,消防队无法铺设充气垫。底下人们鼓噪,说有本事跳下来啊。于是,那人跳下来,脑袋砸在钢筋上,成了散黄的蛋,白花花红乎乎涂了一地。谁都不知道,他为何要自杀?妈妈淡淡地说,也许他跟我一样说过谎?然后,她蹬起脚踏板,带着女儿回家。
“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暗红色肃杀的天空,大烟囱下有个黑房子。无数人正在排队,他们都赤身裸体,男女老少挤在一起。她感觉不到任何色情。有的已老得走不动路,有的小伙子骨瘦如柴,有的只是七八岁小女孩。那条人肉长龙似乎永无尽头,单单从她眼前经过的,就至少有几千号人。他们鱼贯进入大黑房子,非常安静,遵守秩序,绝对没人插队。
但让盛夏诧异的,是整条漫长队伍,源源不断进入黑屋子,却没见一个人出来过……
巨大的烟囱顶上,喷出浓密的黑烟,遮天蔽日,尘埃如大雪纷飞,布满整片大地。她的头发上落了许多灰烬,还有黑白相间的渣土,用手一搓就粉碎了。
终于,她在荒地尽头的铁丝网上,看到一块牌子——Auschwitz。
奥斯维辛。
排队进入大黑屋的人们,依次被扔进焚尸炉烧成骨灰,再从大烟囱喷射到天空,尘归尘,土归土。
哦,老天!去你妈的!盛夏竟被吓得尿了裤子……她恐惧不是因为骨灰遍布天空与大地,也不是来年我们将食用从大地中长出的粮食,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毫无抵抗,以最文明最有秩序最罗曼蒂克的方式,欣然接受没有审判的处决,将父母赐予的血肉之躯付之一炬。
仿佛双腿不属于自己,但她开始逃跑,迎着雪片般的骨灰雨,踩着丰硕泥泞的骨灰草原,直到有个男人拦住她。
她撞在他的胸膛上,认出了他的脸,如此熟悉,在噩梦中出现过一千次。
爸爸。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党卫军的褐色皮衣,手里拖着根粗大的铁链子——链条的另一端,拴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她是连夜雪。
妈妈。赤身裸体的妈妈,被链条拽着在地上爬行,全身上下都是血污。
四年前,平安夜,在妈妈用三种化学品混合毒死爸爸,等待警察赶来前,她悄悄告诉女儿,爸爸为了还债,将她送给一个男人抵债。每天晚上,只要对方有需求,一个电话就把她叫过去,完事后给她几十块打车费回家。每次抵债八百块,每周三次,半年就能连本带利还清。命案前一晚,妈妈半夜回家,浑身散发着酒精味,趴在马桶上呕吐,又洗了两个钟头澡,很多皮肤洗到流血。她没流过一滴眼泪,告诉爸爸,他的债,全还清了。接下来,需要他还债了。
回到“宛如昨日”,党卫军制服的爸爸,想要揪住女儿头发,却发现红色短发抓不起来。头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升机的气流要把人掀翻。UH-60黑鹰尚未坠落,敞开的机舱里,挂着十七岁少女——欧阳小枝,乌黑长发飘舞,穿着野猫般的紧身皮衣,帅得让人喷鼻血。
她给了盛夏一个飞吻,将某个金属物件扔下来——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俗称RPG的神器。在《生化危机4》的最后一关,盛夏用红色弹头RPG消灭过大boss。她从泥土中抓起这个火箭筒,驾轻就熟地发出一枚火箭弹。
爸爸原本在笑,当火箭弹带着尾焰喷射而出时,他的表情凝固在狰狞的恐惧瞬间。
火箭弹击中了他的脑袋,胸口以上被炸成碎片,像个巨大的集束炮仗,碎骨头与肉片横飞,沾满盛夏的红头发。胸口以下基本完好,像个无头怪胎,踉跄着向女儿走了几步,便摔倒在泥土里不动了。
铁链子也被炸断,盛夏扶起受伤的妈妈,脱下衣服披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上。母女俩抱头痛哭,在暗红色的天空下,在盛夏爸爸的尸体旁。
背后传来某种声音,像肉汤沸腾后熄灭了煤气火焰。奥斯维辛的大烟囱底下排着长队的人们,还在安静地走入自己的坟墓,而在烟囱顶上出现好几个人——焚尸炉的幸存者吗?不,他们直接从烟囱上跳下来,摔到几十米外的地面,却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完整无缺地爬起来,向着盛夏和妈妈的方向跑过来。
不断有人爬出烟囱,又不断跳下,像自杀兔游戏。这些人前赴后继,似有不死之身,总共四十个人,穿越漫长的荒野,跋涉过泥泞的骨灰原野,终于来到盛夏眼前。全部是畸形人,有的是侏儒,有的是小脑畸形,有的是无脑儿,有的长着两个脑袋,最后一个长着狗头。
阿努比斯。
她认得这张脸,古埃及狗头神,木乃伊亡灵守护者,人狗杂交产物,来自地狱的惩罚者,宇宙间唯一公正的法官,让死神望而却步的死神。
盛夏与连夜雪母女俩拔腿就跑,阿努比斯带领三十九个畸形人,像凶残的刽子手紧跟在后,他们都是焚尸炉的幸存者,经过几万度高温和大烟囱的淬炼,成为永生不死的怪物……
母女俩冲到铁丝网尽头,再也无路可去,阿努比斯就要摸到后背,一颗子弹射穿他的眉心。
一个男人单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硝烟。像化学实验课的气味,又像烤糊了的乳鸽味。他头戴褐色礼帽,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腋下挂着黑牛皮枪套,打着黑色领带。从皮鞋到皮带到裤脚管,都像是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电影里走出来的私家侦探。布满胡楂的嘴角,挂着对狗杂种们的微笑,但不轻蔑。
他叫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