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知道!”提姆·埃莫里摇头否定。
“现在小心点,孩子,你当然能管束好自己吧?放松点。约翰·博亨不知道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追问。
“泰特告诉我他不知道的!她向我发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直起身来。
“好了!……”他用无趣的语气说,“你可以去找你朋友卡尔·雷格先生,看看能否让他镇定下来。我们现在去水榭……”他环顾四周,嘴角下撇,“我外甥在哪儿,嘿?……詹姆斯·B·本涅特那小子在哪里?……”他大声招呼着,“啊!……哼哼。你过来,我想知道你发现她时,她是怎么躺在地板上的?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过来。”
詹姆斯·本涅特低头看着凯瑟琳·博亨,自提姆·埃默里来了之后,她就没有再说过话,连示意他一起走时,她也没有出声……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重地走在前面,马斯特斯警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并随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侧门,波特警官正在那里,跟新闻媒体争执不休。詹姆斯·本涅特匆匆拿起一件不是他的外衣,快步跟了出去。
“站到后面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对马斯特斯咆哮道,“快点向他们发表一个声明,然后过来。别说什么!别说什么!……妈的!……”他打开门,“进去,孩子们,跟警长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挤进人群当中,嫉妒地护着臂弯里一顶古代的铁锈色礼帽,嘴里还在咕哝低语。
接下来,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在侧门廊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凄冷的空气。在他们左边,砾石快车道倾斜着向下蜿蜒,上面是交缠的橡树枝,对面两百码外是大路。在他们右边,草坪又向下倾斜,天空中一片雪云徐徐移来。雪花连绵不断,似有复原之效,可将世间痕迹尽数掩埋。
那是一个符号,一个征兆,就像快车道里一辆汽车。尽管快车道中挤满汽车,依然可见那辆长身劳斯莱斯的遮帘落下,黑黝黝地立于渐厚的积雪中,宛若死神等着带走玛莎·泰特一般。它的出场相当荒唐,但它本身并不荒唐。
提姆·埃默里那辆华而不实的黄色小汽车上,用全大写字母写着“辛哈兹摄影场”,冒着烟的水箱上面,立着一只瘦小的青铜鹳。在黑色轿车旁,它就像个矮子,宛若生死并肩站立等待;而在它的衬托下,前者看上去更显阴沉。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自己想着那些标志,犹如生命一般笨拙,一只青铜鹳或者一顶昏暗的遮阳篷,加上这条神秘道路上的黑车,完全压过黄车的风头。而最特别的是脑海中,竟浮现出了玛莎·泰特的形象。
他踏足草坪,跟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后面的时候,试图摆脱这种念头。看看手表,他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了。昨晚这个时候,同样大雪纷飞之时……
“是的,好。”他听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声音。往四周扫过一眼,他看到那双奇怪的小眼睛,正盯在他的身上。在雪花延绵成的薄雾中,那双眼睛一片漆黑,衬着古怪的礼帽和虫蛀的毛皮衣领,只看起来像个老演员的拙劣模仿者。
“这就是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时间——我听说到关于你和这女孩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今天早上才遇见她。”
“啊哈。她看上去很像玛莎·泰特。那就是原因?”
“不是。”詹姆斯·本涅特立即摇头否认了。
“嗯,那不算否认。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吧,她要么不是凶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擦了擦下颚,“要么跟凶手有关。第一种情形让人不安,第二种情形又有点尴尬。你能够从那种角度看问题吗?……不,我猜你不行。要是能够,那可真是不负你的聪明才智了。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把休息的脑力放在一点上,她昨天晚上,没有下来去拜访泰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嘟囔着说,“不,不,孩子。她太忧心去证明,卡尼费斯特的女儿没有干这件事了,她以为是卡尼费斯特的女儿干的。”
“你也这么认为?”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问道。
“你就只会想到女人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汤普森太太并没有发誓说,她看到的是女人。不,不,她不会的,你把视野再扩大一点吧。想想这不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走边仔细察看着,“另外,确实有其他原因,让这个老头坚持认为:是这个露易丝·卡拉维下来,殴打了玛莎·泰特的头。先别管这女孩如何用非凡的智慧,飞越一百英尺宽的雪地,我只问你,什么事情花了她这么长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注视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她一点半下来。根据马斯特斯的说法,玛莎·泰特三点以后才被杀。‘她来说服和劝诫玛莎,’你会说,‘那不奏效,结果她动手了。’这竟然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无法想象:任何人能跟玛莎·泰特争论两小时,却没有被赶出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说边摇着头,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过,先别管这个,看重点。泰特在等待一个访客——约翰·博亨。如果你对此还有怀疑,将怀疑从你脑子里,连根拔起丢出去。她在等关于卡尼费斯特的重要消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头说,“好了,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吗:玛莎·泰特的亲密爱人深夜到访,她却留着客人在那里,尤其那客人还是她颇有希望,与之结婚的对象的女儿?……她迅速摆脱了贾维斯·威拉,我们却猜想,她允许卡拉维小姐在那里逗留了两小时,她可是一直盼望着,莫里斯·博亨先生随时到来的啊。两小时是一段长得要命的时间,孩子。”
“但听我说,先生!……卡尔·雷格说:博亨可能晚上某个时间,到这儿来,你又回到这个念头中去了吗?因为我们知道,约翰三点钟才回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停了下来。他们跟着两排渐渐消失的足迹,走向常青树林荫道的入口。H·M·游目四顾,把帽子往前推了推。他回头望着斜坡上方的主屋,离此处已经有好几百码。他的眼睛似乎在测量距离。
“这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孩子,不过,卡尔·雷格关于伪造脚印的念头,比你想的还要愚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摇了摇头,冷笑着说,“约翰·博亨是在他说的时间来这里的,没有弄虚作假,而在他来此之前,地上完全没有脚印……不,不。那家伙有些行为困扰着我,但那不算。让我困扰得冒火的,是他在伦敦的行为:他对卡尼费斯特进行袭击,还以为自己杀了他……”
詹姆斯·本涅特这才想起来,在案件发展的苦恼和恐惧中,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他问发生了什么,还有卡尼费斯特在电话里,跟马斯特斯说了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似乎在调查常青树林荫道的尽头,他狠狠地板起脸来。
“我不知道,孩子,除非马斯特斯告诉我。似乎马斯特斯尽力模仿莫里斯的声音,说道:‘喂,怎么了?……’然后,卡尼费斯特说的话,像是‘我正要跟你说,博亨,我想马上把女儿接回家里去,但希望不必跟你解释理由了吧’。诸如此类的吧。马斯特斯说,他听起来很虚弱不安;又说:‘怎么了?因为约翰一拳打在你的下颚,以为你心脏病发,倒地死掉了?’自然他马上醒悟过来,听出那不是莫里斯的声音,于是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浑蛋,你是谁,你是谁?……’接着,马斯特斯告诉他,说自己是警察,如果卡尼费斯特不想卷入一件邪恶事件的话,最好过来,给我们一点帮助。他夸张了好多,我明白的,说卡尼费斯特的女儿被控谋杀等等。马斯特斯知道的,只有约翰·博亨昨天晚上,跟着这老家伙回家,从侧门还是什么地方进去,试图重新讨论‘一些生意问题’,两、三句话不合,他让约翰发起脾气来。自然,卡尼费斯特不大可能,喜欢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走着,一边长吁短叹,缓缓开言说着话。
“马斯特斯说:‘不管有没有心脏病,你都要过来。’然后挂断电话,把卡尼费斯特晾在那头,让他好好消化一下;如果不跟警方光明正大地合作,将对他的名声造成多可怕的影响。”
“那看起来够直截了当的……”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点头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了一声:“是吗?……那么,先去水榭吧。”
随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蹒跚前行,他一直用戴手套的手,暴躁地拍击着两边的树木。
“听着,他们不是说,把尸体留在这儿,用运尸车把博亨运到医院了吗?嗯,是啊,那正是我所希望的。你有手帕吗?……我眼镜上沾满雪了。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真该死,先生,如果无论如何都没有脚印,而这儿又有一个女人被谋杀了!……”
“哦,那个?……你跟马斯特斯一样。事情很有趣,但却是最简单的部分。注意,我不是说知道诡计是怎样弄的,我还没有看到水榭呢。可我有个强烈的预感,哦,非常强烈的预感。如果找得到我所期望的东西……”
“你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
“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该死,不过是那样罢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哪两、三个人不是凶手,而那也不是根据常理得出的。根据常理,只要你明白制造幻象骗人的手法之后,这种诡计就会让凶手现形。”他很不耐烦地嘟囔着,“一种专门的犯罪,需要一系列专门的环境,当你知道它们是什么的时候,那些环境相当于收窄了范围,把刽子手的帽子套在一个人头上。呃,这是例外。即使我是正确的,我再也接近不了真相了,因为……”
“因为?……”詹姆斯·本涅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他们来到冰冻的湖面之前,那片广阔而朦胧的空地上,现在上面有了很多行脚印。水榭里没有亮灯,在鬼怪般白茫茫的雪地衬托之下,显得更加黑暗。这个压抑的世界如此静谧,他们只能听到雪花沙沙,落在常青树枝上的轻微声音。
“当我嘲笑马斯特斯的时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觉得自己真是灵活优雅、无可辩驳。我问,凶手从犯罪现场往返,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是不是因为意外?……然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笑了。但就是那样,孩子,就是整个难题所在,那就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詹姆斯·本涅特环视四周。在黎明时分,初次到达这片空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怪异的感受;现在,他开始再次经历那种感受了:被关在一个现代不存在的昏暗地方,在那里,玛莎·泰特死于一片斯图亚特时期的华服中间,跟那些结了缎带的女士蜡像一样,统统没了活气。她们满身都涂着漆,留着卷曲的发型,对着快乐君主的牌桌上,所放的翎饰扇子微笑……
他猛地朝上看。水榭里射出了灯光。
注释:
①瑟茜(Circe),希腊抻话中的女巫,有把人变成猪猪的法术。
②grain,洋毛子用的重量单位,1格令=0.065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