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上 雪飘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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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武强愣住了。

那块林中空地的上空竟然有一条龙和一只凤凰在嬉戏。龙是一条青龙,凤凰是金色的凤凰。

游武强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年轻的白衣女子听到了游武强的叫声,她的目光朝游武强藏身的地方掠过来,犹如一道闪电。游武强的眼睛被闪点灼伤了,赶紧闭上了眼,收回伸出树干的头,躲在了松树后面。这个年轻女子一定不是平常之人,游武强心想。他异常吃惊和恐慌,就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他也没有如此恐慌过。

年轻女子口中发出几声尖利的叫声,天空中的金凤凰和青龙落了下来,她伸出双手接住了它们,金凤凰落到她的手中变成了一顶斗笠,青龙变成了一根竹扁担。年轻女子又朝游武强藏身的地方张望了一下,然后一闪身进入了森林里,一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块林中的空地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游武强再一次从松树后面探出头时,林中空地上什么也没有了。他走了过去,发现林中空地的雪地上干干净净,除了他走过去时踩出的脚印,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脚印,仿佛那个年轻女子从没有来过。

游武强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好像阴了下来,黑森林变得更加阴郁。

游武强浑身打了个激凌,彻骨的冷漫上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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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3>

夜晚降临后,三癞子走出了画店的门。小街上传来猜拳行令的嘈杂声,米酒的香味也随风飘荡。还有鞭炮的声音时不时在某家人的门口响起,那是孩童在节日里的嬉闹。湿漉漉的鹅卵石街面上在红灯笼的映照下,呈现出冷冷的亮光。小镇人家的屋檐上还在滴落融化的雪水,但没有午后那么厉害了,融化的雪水渐渐的凝成了冰,屋檐上也出现了长短不一的冰溜子,水滴就是从冰溜子上缓缓落下来。晚些时候,气温下降后,那些水滴也会凝固,和夜色一起沉静下来。

三癞子闻到米酒的香味,抽动着鼻子,那是让人迷醉的香味。

三癞子走到了胡二嫂的家门前,从长衫的兜里掏出了钥匙。这一天,他买完猪肉送到胡二嫂家里后,就在画店的阁楼里沉睡,没有听到胡二嫂的尖叫和哭泣以及胡言乱语,她只有疯病发作后才会那样失常。他一直把胡二嫂锁在家里,生怕她跑出来发疯去尿屎巷吃屎作贱自己。三癞子打开了胡二嫂的家门,发现胡二嫂坐在厅堂里,她憔悴的脸在飘摇的油灯下泛出一种淡蓝色的光泽。三癞子把门闩上了,平淡地说:&ldquo;二嫂,你饿了吗?&rdquo;

胡二嫂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回答什么。

三癞子还是平淡地说:&ldquo;二嫂,你一定饿了,我这就去给你煮饭。&rdquo;

胡二嫂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三癞子走进了厨房,忙活起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三癞子把饭菜做好了,端到了厅堂里,放在了四方桌上。他烧了个红烧肉,煎了两个荷包蛋,炒了个小白菜,还烧了个豆腐汤。三癞子盛了碗饭放在了胡二嫂的面前,轻声说:&ldquo;二嫂,你吃吧,我烧的菜不一定好吃,你就将就点吧!&rdquo;

胡二嫂迟疑了一会,双手颤抖地端起了碗拿起了筷子,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三癞子丑陋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在三癞子眼中,胡二嫂这个时候才像个正常的人,因为她有了吃食的欲望。在胡二嫂疯癫后的日子里,她都是靠镇上的一些好心人随便给她点吃的维持她这一条烂命,很多时候,她会到尿屎巷的茅坑里抓屎吃。三癞子把肉和菜夹起来,放在她的碗里,轻声地说:&ldquo;二嫂,你慢点吃,吃出味道来。&rdquo;

胡二嫂吃着吃着,两串泪珠掉落到饭碗上。

三癞子也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胡二嫂吃得差不多了,三癞子才从厨房的锅里取锡制的酒壶,酒壶里装着已经温热了的米酒,厨房里弥漫着米酒的浓香。三癞子端着酒壶回到了厅堂里,满满地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闻着酒香,三癞子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端起碗,深深地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吞咽下去。

胡二嫂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她注视着眼前这个丑陋的人,嘴唇颤动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三癞子喝完了一碗酒后,脸色渐渐的变了。他的双手突然捂住了肚子,眼睛里出现的慌乱恐惧的神色。他的牙关打颤,脸部的肌肉抽搐着,十分痛苦的样子。三癞子的肚子里的那条蛇被他喝进去的酒唤醒了,那条蛇在他的肚子里钻来钻去,仿佛用尖利的牙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三癞子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痛得冒汗,他的身体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翻滚着,嘴巴里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胡二嫂坐在那里,浑身发抖,她伸出颤抖的双手,企图去抓地上曲卷着乱滚的三癞子,可怎么也站不起来,两腿柔软无力,瘫了似的。

三癞子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踉跄着走了出去。在疼痛的过程中,他记起了白衣女人的那句话:&ldquo;你只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保证你不会发作的!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能吃酒,吃酒后,你也会发作的!&rdquo;

三癞子蹲在了街旁,一手死死地抓住肚子,把另外一只手的中指插进了喉咙。他的手指在喉咙里用力地抠着。紧接着,三癞子猛烈地呕吐,他要把喝进去的米酒都吐出来。三癞子吐出来的秽物奇臭无比,他已经闻不到那臭味了。三癞子一次一次地把食指伸进喉咙里抠,喉咙已经抠出了血,每抠一次,就会吐出一些秽物&hellip;&hellip;最后,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喉咙也肿起来,叫都叫不出声了。当他感觉肚子的疼痛得到缓解后,他听到了胡二嫂的惨叫声。

他重新回到了胡二嫂的家里,看到胡二嫂也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曲卷着在地上翻来覆去。她的疯病又犯了!已经无力了的三癞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量,他扑过去,抱住了胡二嫂,焦虑地说:&ldquo;二嫂,你怎么啦?怎么啦?&rdquo;

胡二嫂口里吐着白沫,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ldquo;三,三癞,子&hellip;&hellip;我,我&hellip;&hellip;看你痛&hellip;&hellip;不,不忍心&hellip;&hellip;我也,也喝了一口,口,酒&hellip;&hellip;我要,要,要和你,你,一起痛,痛&hellip;&hellip;&rdquo;

三癞子的眼睛一热,心里说:&ldquo;胡二嫂,你怎么这样傻呀,你的疯病本来随时都会发作,你怎么能够喝酒呢,我疼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rdquo;

他把食指插进了胡二嫂的喉咙,企图让她也把酒吐出来。胡二嫂却一口把他的食指咬住了。三癞子好不容易把食指从她嘴巴里拿出来,食指已经有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还渗出了血。

不一会,胡二嫂进入的疯狂的状态,拼命挣扎着,嘴巴里不停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三癞子毫无办法了,只好找了一条麻绳,把她捆绑起来。然后,三癞子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三癞子呆呆地站立在床头,浑身冒着汗。

过了一会,他离开了胡二嫂的家,锁上了她的家门。

这个晚上,胡二嫂的惨叫声一直折磨着三癞子,也一直折磨着她的左邻右舍。三癞子在这个晚上,整夜没有合眼,他希望那个白衣女人出现,可到天亮也没有等来她的诡秘身影。三癞子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令他恐惧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死去,只有死了,才能够脱离痛苦和恐惧。在这个夜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也在经受着恐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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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h3>

午夜时分,一顶轿子抬进了镇公所。轿子进入镇公所后,镇公所的大门很快就被关上了。从轿子里走下一个瘦高的人,穿着一身长棉袄。猪牯对他笑着说:&ldquo;张先生,请,游镇长在书房里等着你呢!&rdquo;张先生点了点头,跟在猪牯后面朝里面走去。

游长水在抽着水烟,面容十分的焦虑,这两天来,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死于蛊毒。因为是他接到三癞子的信息之后,让猪牯去县城里报告警察局下来抓走凌初八那个蛊女的。原本他想,只要凌初八死后,就没事了,没有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两个侩子手的死,给他敲响了警钟,也让他这两天心里充满了恐惧,特别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仅仅两天时间,他苍老了许多,眼睛也深陷下去了。游长水听说在离唐镇几十里外的樟树镇有个神人,对蛊术有防御之法,就派人花重金去把他请来。游长水心神不宁地想着,那个神人怎么还没有到,这时,书房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游长水现在是草木皆兵,他厉声说:&ldquo;谁&mdash;&mdash;&rdquo;

门外传来了猪牯的声音:&ldquo;游镇长,我是猪牯,张先生来了!&rdquo;

游长水心中的一块石落了地,猪牯他们的到来有效地缓解了他紧张的情绪。他来到门边,打开了门。

猪牯对张先生说:&ldquo;这就是我们的游镇长,请进&mdash;&mdash;&rdquo;

游长水脸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右手做出了一个迎接客人的姿势:&ldquo;张先生,请进&mdash;&mdash;&rdquo;

张先生也笑了笑:&ldquo;幸会,幸会!&rdquo;

游长水赶紧给进入书房的张先生让坐,张先生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游长水心想,看样子,这个张先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说不定还真有些本事。猪牯很识趣地笑着对游长水说:&ldquo;游镇长,您还有什么吩咐?&rdquo;游长水朝他挥了挥手说:&ldquo;去吧,晚上当心点!&rdquo;猪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一个女仆端上了一杯茶,放在了张先生旁边的八仙桌上,然后退出了书房。游长水把书房门插上了闩,坐在张先生的对面,笑着说:&ldquo;张先生辛苦了!&rdquo;

张先生呷了口茶,微笑着说:&ldquo;哪里,哪里!让游镇长久等了,我心中有愧呀!要不是在路上碰到了剪径的土匪,应该早就到了,好在那个叫陈烂头的土匪见我身上也没有什么油水,没有对我怎么样,总算躲过了一劫。&rdquo;

&ldquo;陈烂头?对了,你们是在哪里遭劫的?&rdquo;游长水听到陈烂头这个名字,心又提了起来,可以想像陈烂头对他构成了多么重要的威胁,陈烂头在某些阶段,也令他寝食难安。

张先生还是微笑着说:&ldquo;是在乌石岽的山口。&rdquo;

&ldquo;哦&mdash;&mdash;&rdquo;游长水一阵心惊肉跳,乌石岽离唐镇并不远,看来陈烂头又开始在唐镇的周边活动了,他会不会潜入唐镇来呢?

游长水问道:&ldquo;那个拦路抢劫的人真的是陈烂头?&rdquo;

张先生点了点头。

游长水又问:&ldquo;你看清他的面目了?&rdquo;

张先生摇了摇头说:&ldquo;没有,我们都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听到他从林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让我从轿子里下来,和轿夫一起背过脸去,不能回头看他,谁回头就要打死谁。我们都不敢回头,他出来后就把我们的眼睛蒙上了,搜我们的身,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可抢,就回林子里去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洪亮。&rdquo;

游长水&ldquo;哦&mdash;&mdash;&rdquo;了一声。说实话的,土匪陈烂头长得什么样子,游长水一无所知,唐镇上的人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陈烂头的长相,那些挨过陈烂头抢的人都不愿意说出他的模样来。就是游长水在唐镇的街上和陈烂头面对面相遇,他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张先生似乎看出了游长水心中的恐慌,慢条丝理地说:&ldquo;游镇长心里好像有事?&rdquo;

游长水心想,我没有事情找你来干什么?他说:&ldquo;张先生,你的眼光真毒呀!是不是我心里想什么,都会被你看穿?听说你算命测字,看风水,样样精通呀,我十分敬仰你这样的活神仙,所以才把你请过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rdquo;

张先生的眼珠子转了转说:&ldquo;过奖,过奖,江湖上的传闻不足信,本人只不过学习了一些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不足为奇!&rdquo;

游长水捋了捋胡须说:&ldquo;张先生太谦虚了,太谦虚了!&rdquo;

张先生觉得再这样寒喧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单刀直入了:&ldquo;游镇长,您有什么问题,就尽管说吧,我尽我所能给你解答。&rdquo;

游长水也没有再客气,把凌初八的事情以及县城两个侩子手的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张先生听完后,明白了游长水的心思。张先生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把茶杯轻轻地放回了桌子上,笑了笑说:&ldquo;蛊术这东西自古到今,在我们这个地方流传了上千年,这的确是让人头痛的事情。如果习蛊者和你有了仇恨,她们会千方百计的向你下毒手的。这些人害人的手段可谓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呀!要防止她们向你施毒,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让再多的人守卫你,无论你怎么小心提防,都无济于事。&rdquo;

听了张先生的话,游长水心里发凉,难道这个名声响当当的活神仙也是徒有虚名,他甚至后悔派人去的时候就把钱给了张先生,可不先给钱,张先生是不会来的,这是他自己立下的铁的规矩,那怕是县长请他,也是这样没有什么好讲的。游长水端起了黄铜水烟壶,咕噜噜地吸了一大口烟。

张先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像游长水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张先生微笑着说:&ldquo;不过&mdash;&mdash;&rdquo;

游长水的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的稻草:&ldquo;不过什么?&rdquo;

张先生说:&ldquo;不过,如果真中了蛊毒,也还是有办法的。前些年,我看过一个中蛊的人,都快死了,脉都摸不到了,就剩下一口气吊在那里。幸亏他的家人找到了我,我过去一看,就知道中的是蛊毒,马上写了个方子,让他家人把药买来,吃下去过了两个时辰就坐起来,吐出了一脸盆污秽之物,然后马上就可以下地走路,什么事情也没有了。&rdquo;

游长水睁大眼睛:&ldquo;这么神?&rdquo;

张先生微笑地说:&ldquo;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习惯吹嘘自己,信我者就信,不信我者,我以不怪,人家不信你,你总不能把刀架在他的脖子逼他信吧!凡事都是一个缘分,有缘分的人,总会有交集,没有缘分的人,相逢在一起也无所作为。&rdquo;

游长水说:&ldquo;我相信你,要是不信,我怎么会派人去请先生呢!&rdquo;

张先生微笑像是画在脸面上一样,怎么也消褪不去:&ldquo;游镇长,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这样吧,我给你留下一个方子,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赶紧把方子里的药按我给你的方法吞服,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了!&rdquo;

游长水连声说:&ldquo;好,好,好!&rdquo;

游长水赶紧把纸笔放在了他的面前。

张先生在纸写了起来。

游长水看到了这些熟悉的药材的名称:雄黄、蒜子、菖蒲&hellip;&hellip;张先生的字写得真是不错,遒劲有力。张先生说:&ldquo;游镇长,今天我看就到这里了,我也累了!&rdquo;

游长水说:&ldquo;好,好!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吃点点心,你就去休息吧!真是太劳神你了!&rdquo;

张先生说:&ldquo;游镇长,你不必客气,我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对了,我看我们还真有缘分,我还想对你说个事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rdquo;

游长水说:&ldquo;张先生,你尽管开口!&rdquo;

张先生微笑着端祥了一会他的脸,然后说:&ldquo;游镇长,你要提防小人作祟呀!&rdquo;

游长水说:&ldquo;此话怎讲?&rdquo;

张先生说:&ldquo;我话已到此,你自己多注意点就是了。&rdquo;

&hellip;&hellip;

游长水拼命地奔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奔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片漆黑。风呼呼地从他的耳边掠过,那是滚烫的热风。身后有个凄凉的声音在叫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是一个夺命勾魂的小鬼。他不敢回头,回头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游长水在那个黑暗而又陌生的地方狂奔,凄凉的声越来越近,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疼痛异常,像是要爆炸成碎片。游长水的脚好像踩在冰块上,一个趔趄,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尽管他挣扎着企图爬起来继续奔逃。那凄凉的叫声刚刚接近他就消失了,世界沉寂下来。游长水胆战心惊地竖起耳朵,寻找着那声音的去向。他无法获知那声音的信息,趴在地上等待着光明的到来。漫长的黑夜像个深渊吞噬了游长水,此时,他听到了另外一种可怕的声音。那是充满了邪恶的&ldquo;兹兹&rdquo;的声音,游长水可以想像毒蛇向人发起攻击时&ldquo;兹兹&rdquo;的声音,那红色的蛇信子在破坏着他最后的防线。蛇从四面八方朝他飞掠而来,缠住了他的手脚和脖子,还从他的嘴巴里钻进去&hellip;&hellip;游长水终于喊出了声,他醒过来时,浑身浸在冰冷的汗水之中。

这是不折不扣的一场噩梦。

这个噩梦昭示着什么?

这个噩梦和凌初八会有什么关系?

这个噩梦和张先生所说的小人难道又有什么关系?

游长水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脆弱和不安以及深重的恐惧。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张先生写过药方的那张纸,紧紧地捂在胸前,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游长水在噩梦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在暗红的灯火中睁着深陷的眼睛,一直到天明。他想,自己应该去一趟县城了。他要找到那个叫唐明亮的警察局长,和他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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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h3>

大年初五是唐镇在民国三十六年的第一个墟日。

这个墟日应该是很热闹的,四乡八堡的山里人要在这天里到唐镇补充年货,也有很多人过年花的钱亏空了,要在这个墟日里拿些东西出来卖,换点钱将这个年过完整。对于很多商家来说,这也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如果这个墟日的生意好了,预示着这一年里也会生意兴隆,谁不希望有个好开局呀。

唐镇的许多商店,会选择在这一天正式开始营业,包括张少冰的棺材店。张少冰这天很早就起了床,吃过早饭后就来到镇街上,打开了棺材店的门。像往年一样,他烧了三柱长香,在棺材店的每个角落里聚拜,这是他祈福的一种方式,也是求棺材店里不干净的东西离开的方式。聚拜完后,张少冰就把那三柱长香插在了棺材店的门缝里。接着,他就把大年初一到庙里求来的画满符咒的黄裱纸贴在高高翘起的棺材头上,每副棺材贴上一张。

棺材店对面的猪肉铺的屠户郑马水早早地开了张。

郑马水在剔着猪的排骨。

张少冰在棺材头上贴符纸的时候,心里一直念叨着游武强,他自从大年初三那天凌晨走后,一连两个晚上都没有再来。张少冰担心游武强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他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土匪陈烂头在乌石岽出现的消息已经在唐镇不径而走,况且游武强就躲在乌石岽山林的一个茅草屋里。张少冰能不担心吗?他的担心只能憋在肚里,不能和任何人讲。

贴完符纸,张少冰走出了店门,抬头看了看瓦蓝的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个极好的晴天,积雪还会在这个晴天里继续融化,可张少冰的心情并不晴朗,相反的,还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郑马水把一根剔出来的排骨扔到案板的一边,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张少冰。

张少冰也看了看郑马水,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张少冰眼皮跳了跳,郑马水的眼中有股邪气。

郑马水皮笑肉不笑地说:&ldquo;张老板,真早呀!&rdquo;

张少冰淡淡一笑:&ldquo;你不更早吗!&rdquo;

郑马水边拆排骨边说:&ldquo;张老板,今天的猪肉好,要不要给你留点?&rdquo;

张少冰说:&ldquo;嘿嘿,你的猪肉哪天会不好?瘟猪的肉到了你的手中也是一流的好猪肉!&rdquo;

郑马水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把剔骨刀插在案板上,拿起脏污油腻的围裙一角,擦了擦从鼻孔里流出的清鼻涕,拉下了脸说:&ldquo;张老板,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什么时候卖过瘟猪肉?我对你张老板怎么样,你难道心里没数?每次你要买肉,我都把最好的部分留给你。做人可不能坏了良心。上有天,下有地,如果我卖瘟猪肉,会被雷劈死的!&rdquo;

张少冰本来也不想理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说了句错话,心里十分后悔,他不是那种和人争强好胜或者刻薄的人。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张少冰立刻陪上了笑脸说:&ldquo;马水,你看我这张臭嘴,喷粪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放在心上!&rdquo;

郑马水故作姿态地大笑了两声:&ldquo;这算什么,这条街上恨我的人多去了,我还能够挨个地用杀猪刀把他们捅了?哈哈,如果那样,你张老板不就发大财了,你是靠死人吃饭的呀!哈哈,哈哈!&rdquo;

张少冰听了他的话,像吞进了一只死老鼠,难受极了。

郑马水知道自己的话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效果,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他又操起了剔骨尖刀,继续剔猪的排骨。剔着剔着,他又朝张少冰扔过去一句话:&ldquo;张老板,你能够猜出唐镇今年第一个死的人是谁吗?&rdquo;

张少冰被他的话噎住了,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此时的小街上,许多人开始摆摊设点了,张少冰的目光在小街上扫了一遍,感觉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子在飘来飘去。他的眼皮也变得沉重,很难睁大眼睛看这个世界了。

他没有回答郑马水,转过身回到了棺材店里。

张少冰的心中突然重复了一遍郑马水的话:&ldquo;唐镇今年第一个死的人会是谁呢?&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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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h3>

一早,三癞子穿着破衣烂衫,背着一大包东西走出了画店的门,穿过镇街,朝五公岭方向走去。他经过郑马水的猪肉铺时,看都没有看郑马水一眼,好像郑马水根本就不存在。郑马水吃惊地看着三癞子走过,心里产生了许多疑虑:三癞子怎么又换回破衣烂衫,不穿长衫?他一早匆匆忙忙背着一大包东西要去那里?他背的那大包的东西是什么?&hellip;&hellip;郑马水来不及叫住三癞子问个究竟,三癞子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小街的尽头。

三癞子飞快地走着,心里不停地说:&ldquo;我要毁了你们,毁了你们!让你们永远也不要在画店出现!&rdquo;

过去的这一夜,三癞子同样的被恐惧折磨得死去活来。

漫长的黑夜里,三癞子没有点灯,躺在宋柯曾经睡过的眠床上,希望那个女人飘然而至,他要和她商量一个重要的问题,可那白衣女人没有出现,他不知道她在何方,在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三癞子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腥味,仿佛是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腥味。三癞子并不讨厌宋柯身上的腥味,而且腥味出现在宋柯住过的地方,一点也不奇怪。按唐镇的规矩,人死后要把他睡过的床拆下来,扔到池塘里去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再让别的人睡的,死人用过的被褥也要拿到三岔路口烧掉。可宋柯死后,他睡过的床和被褥以及他的所有遗物都还留在画店里,没有人顾及。子夜刚过,三癞子就听到床底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刚开始他没有在意,或者有老鼠和什么虫子在床底下作祟。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白衣女人。

过了一会,三癞子就觉得不对劲了。

床底下传来了叹息的声音,而且不是一个人在叹息,仿佛有许多人挤在床底下。响动也越来越大,床底下藏着的那些人在挣脱着什么,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

这床底下怎么会有人?

三癞子屏住了呼吸,仔细地辨别着床下的响动,的确是有人在床底下。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三癞子一无所知。他想爬起来,点亮油灯看个究竟,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了,似乎是被无数颗长长的铁钉钉在了床板上。这时,三癞子感觉那些人一个一个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站在他的床前。黑暗中,三癞子看不清他们的脸。

三癞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嘴巴还能动,他使劲地说:&ldquo;你们是谁?&rdquo;

那些在黑暗中站立的人没有听到他的话语,就是连三癞子自己也没有听到自己的说话声,他哑了,说不出声音来了?三癞子又使劲地说:&ldquo;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回答我!&rdquo;

那些人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自己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三癞子的情绪变得焦虑和失常,他此时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横陈在床上,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部的表情。

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传进了三癞子的耳朵:&ldquo;三癞子,你凭什么住在画店里?你以为你穿上宋画师的衣衫你就是宋画师了吗?&rdquo;

三癞子听清了这个人的话语,尽管他的话语是那么的冰冷和飘缈。这不是老画师胡文进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在这个晚上出现,他已经死去那么久了。三癞子没有办法回答他,也没有办法挣脱束缚,他只能在黑暗中睁大惊惧的双眼。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三癞子的眉毛上,痒痒的。这时,传来阴森森的结巴的声音:&ldquo;三,三癞子,你,你见死不救呀,那,那天晚上,土,土匪陈烂头,进入理发店的,的时候,你,你就在门,门外&hellip;&hellip;你,你没有去,去报告,保,保安队,来,来救我&hellip;&hellip;而,而是自己,跑,跑掉了&hellip;&hellip;&rdquo;

三癞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死去几年的结巴理发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对三癞子的冤恨。三癞子心里说:&ldquo;我也想救你呀,可是,我当时也吓得尿裤子了,我害怕陈烂头的盒子炮把我的头打爆呀&hellip;&hellip;&rdquo;三癞子知道结巴理发师听不到自己的心音,他觉得结巴理发师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剃刀,剃刀的刀锋对着他的眉毛。

三癞子的心提起来,塞在了嗓子眼间,一股阴冷的风掠过他的眉毛。

不一会,有人把冰冷的全是骨头的手指插进了三癞子的嘴巴。三癞子想咬紧牙关,却已经迟了,那人的手指骨头坚硬无比,如一根铁条那样在他的嘴巴里捅着,还磨着他的牙,发出阴森的吱吱声。三癞子听到了苍凉的声音:&ldquo;三癞子,你还记得,你和我抢过一块肉吃吗?那时候,我儿子还没有杀猪,我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猪肉。那天,邻居家里杀猪,给我送了两块煮熟的肥肉过来,我走出家门口去迎接邻居,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口水不流出来。可当我接过盛着那两块肥肉的碗时,你突然冲过来,抓起碗里的一块肥肉,不顾一切地塞进了嘴巴里,飞快地跑了,我追了你五里地也没有追上你&hellip;&hellip;我要把你吃下去的肉抠出来,让你怎么吃下去,就怎么给我吐出来&hellip;&hellip;&rdquo;

这不是郑马水的父亲郑秋林吗?

三癞子的呼吸异常的急促,浑身冷汗。

&hellip;&hellip;天蒙蒙亮的时候,胡文进他们消失了,画店的阁楼里恢复了沉寂。三癞子的身体也可以松动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点亮了油灯,趴在床底下,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的画像。他把那些画像从床底下取了出来,心里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hellip;&hellip;

三癞子背着的那包东西全部是死去的那些人的画像。

他来到了五公岭的乱坟坡上,找了块地方,放下了那包画像。乱坟坡上,没有融化干净的积雪斑斑点点地散落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此时,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坳上露出头,乱坟坡上湿漉漉的枯草上冒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汽,水汽丝丝缕缕地袅袅上升着。

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站着一只乌鸦。

乌鸦时不时地发出瘆人的叫声。

三癞子从包里取出了那些画像,从兜里掏出了火镰,火镰打出的火星点燃了画像。

三癞子把那些画像一张一张地点燃。

画像在燃烧,无声无息地燃烧,冲天而起的火苗中,仿佛有不灭的魂灵在舞动。三癞子边烧着画像,口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睛里火焰在挣扎着升腾。

三癞子烧完那些画像,拍了拍手,站起了身。

他长长地呼出了心底的一口闷气。

画像的灰烬被晨风夹裹着,扬了起来,散落在乱坟坡的各个角落。

那只乌鸦不知什么飞走了。

乱坟坡上清冷而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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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h3>

这个墟日果然热闹非凡。唐镇的街上拥挤着赴墟的人。各个摊点前都围着很多人,争相交易着各自需要的物品。因为融雪还在继续,街面上被踩踏得起了一层污黑的烂泥浆。人们的鞋子和裤脚也溅满了泥浆,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因为过年而产生的高涨喜悦的情绪。

猪牯在这个墟日显得特别活跃。

他挎着盒子炮带着几个背着步枪的保安队员在街上挤来挤去,那双警惕而又聚光的小眼睛在赴墟人的脸上溜来溜去,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猪牯就会把他绑回镇公所去。游长水和他交代过了,在这个墟日特别要注意眼睛赤红的女人和土匪陈烂头,这个时候他们最容易混进唐镇来,而不容易被人发觉。游长水也躲在镇公所里,哪里也不敢去,镇公所也加强了戒备。

猪牯带着保安队员来到画店门口,他惊讶地看到画店的门洞开着,三癞子穿着那身灰布长衫,人模狗样地面朝镇街坐着,看着拥挤来拥挤去的人流。猪牯走进了画店,三癞子视而不见。猪牯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幅胡文进的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宋柯给三癞子画的那幅有颜色的画像。画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这让猪牯十分不解,三癞子如此邋遢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画店收拾得这样干净呢?猪牯不知道的是,三癞子还把胡二嫂的家也收拾得如此干净。猪牯想,三癞子在这个新年里换了一个人了?

三癞子对猪牯不理不踩,猪牯并没有不高兴,他笑着对三癞子说:&ldquo;三癞子,你先在画店里住着吧,游镇长说了,等过完年,我们到县城里去请来新画师后,你要搬走的哟!&rdquo;

三癞子还是没有理睬他。

猪牯呆了一会,就走了。他走到门口时,听到一个声音:&ldquo;我就是画师!&rdquo;

猪牯回头瞄了三癞子一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三癞子的口里吐出来的,可画店里只有三癞子一个人。

画店对面胡二嫂的家门铁将军把门。

猪牯在嘈杂的街上,隐隐约约地听到胡二嫂凄惨的喊叫声。

他心里十分清楚,是三癞子把疯婆子胡二嫂锁在里面的,全唐镇的人也知道。因为三癞子和胡二嫂在唐镇的特殊身份,也没有人去管他们。

猪牯带着保安队员来到镇东头的土地庙门口时,发现那块空坪上围满了嘻嘻哈哈的人。猪牯挤了进去,看到一个瞎眼的老者坐在木凳上在着二胡,他的前面站着一个扎着两条又黑又粗大辫子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穿着打着补丁的侧襟花布棉袄,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漾着春水般的波光。年轻女子红唇白齿,正和着瞎眼老者拉出的小调,唱着那支客家人熟悉而又喜欢的《十八摸》: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诸般闲言也唱歌,

听我唱过十八摸。

伸手摸姐面边丝,

乌云飞了半天边,

伸手摸姐脑前边,

天庭饱满吸引人。

伸手摸姐眉毛湾,

分散外面眉中宽,

伸手摸姐小眼儿,

黑黑眼睛白白视。

伸手摸姐小鼻尖,

攸攸烧气往外熏,

伸手摸姐小嘴儿,

婴婴眼睛笑微微。

伸手摸姐下巴尖,

下巴尖尖在胸前,

伸手摸姐耳朵边,

凸头耳交打秋千。

伸手摸姐肩膀儿,

肩膀同阮一般年,

伸手摸姐胁肢湾,

胁肢湾弯搂着肩。

伸手摸姐小毛儿,

赛过羊毛笔一枝,

伸手摸姐胸上旁,

我胸合了你身中。

伸手摸姐掌巴中,

掌巴弯弯在两旁,

伸手摸姐乳头上,

出笼包子无两样。

伸手摸姐大肚儿,

逿像一丘栽秧田,

伸手摸姐小肚儿,

小肚软软合兄眼。

伸手摸姐肚脐儿,

好像当年肥勒脐,

伸手摸妹屁股边,

好似扬扬大白绵。

伸手摸姐大腿儿,

好像冬瓜白丝丝,

伸手摸姐白膝湾,

好像犁牛挽泥尘。

伸手摸姐小腿儿,

勿得拨来勿得开,

伸手摸姐小足儿,

小足细细上兄肩。

遍身上下尽摸了,

丢了两面摸对中,

左平摸了养儿子,

右平梭着养了头。

东一着来西一着,

面上高梁燕变窝,

两面针针棘样样,

好像机匠织布梭。

左一着来右一着,

冷中只喂热家伙,

好像胡子饮烧酒,

身中生得白如玉。

开掌倚在盆边上,

好像胡子喝烧汤,

尔的屁股大似磨,

三担芝麻酒半斤。

两面又栽杨柳树,

当中走马又行舟,

两面拨开小路中,

当中堪塔菜瓜棚。

老年听见十八摸,

少年之时也经过,

后生听见十八摸,

日夜贪花哭老婆。

寡人听了十八摸,

梭了枕头哭老婆,

和尚听了十八摸,

揭抱徒弟呼哥哥。

尼姑听见十八摸,

睡到半夜无奈何,

尔们后生听了去,

也会贪花讨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动,

五枝指儿搓上搓,

高拨上来打拨去,

买卖兴旺多闹热&hellip;&hellip;

猪牯的目光粘在了年轻女子桃花般的脸上,痴了呆了!他微微张着嘴,一溜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旁边的一个保安队员发现猪牯如此模样,捂着嘴偷笑,还悄悄地让另外一个保安队员看猪牯的丑态。猪牯此时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是干什么的了。这个桃花般盛开的年轻女子仿佛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猪牯的脑海里顿时产生了无边无际的奇妙想像&hellip;&hellip;年轻女子真尽情地唱着的时候,瞎眼老者的二胡声突然中断了,人们看着瞎眼老者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瞎眼老者浑身抽搐,牙关紧闭,嘴角渗出了白沫。年轻女子一回头,看到瞎眼老者如此情形,喊了一声:&ldquo;爹,你怎么啦&mdash;&mdash;&rdquo;

人们见此情景,都纷纷四散而去。

只有猪牯和那几个保安队员没有离开。

猪牯从痴迷中清醒过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朝那几个保安队员说:&ldquo;快,救人要紧&mdash;&mdash;&rdquo;

几个保安队员七手八脚地把瞎眼老者抬了起来,其中一个保安队员问猪牯:&ldquo;队长,抬哪里去?&rdquo;

猪牯毫不犹豫地说:&ldquo;先抬我家去吧!&rdquo;

然后,他又交代一个保安队员:&ldquo;你赶快去郑家药铺,把郑雨山叫到我家里来!快去&mdash;&mdash;&rdquo;

一路上,猪牯安慰着年轻女子:&ldquo;姑娘,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救活你爹的!&rdquo;

年轻女子和刚才唱歌时判若两人,满脸梨花带雨,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猪牯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像被一根针扎了般,隐隐作痛。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着他们匆忙而去,若有所思的样子。等猪牯意识到什么回头张望时,他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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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h3>

尿屎巷对面那条巷子叫碓米巷,碓米巷深处的一座老宅子就是猪牯的家。猪牯的母亲早就去逝,哥哥分家搬到外面住了,家里就剩下老父王秉益一个人,他父亲王秉益和镇上有头有脸的富户王秉顺是堂兄弟。猪牯能够进入保安队,也是王秉顺出的力。尽管猪牯当上了唐镇的保安队长,父亲王秉益还是瞧不上他,王秉益希望猪牯能够像他哥哥王文青一样,靠自己的木匠手艺赚钱娶妻生子。所以,当猪牯把那个卖唱的瞎眼老者弄回家后,遭到了王秉益的反对。

他们刚刚进门,王秉益就拄着拐杖站在厅堂里怒目而视。

猪牯让保安队员把瞎眼老者放在了厅里的竹躺椅上,王秉益走过来,用拐杖指着猪牯说:&ldquo;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你把什么人弄回家里来,赶快给我弄走!&rdquo;

猪牯把王秉益的拐杖拨开,笑着说:&ldquo;爹,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要有同情心吗,这个老人昏过去了,我让人把他抬回来,救人要紧呀!&rdquo;

王秉益大声说:&ldquo;我教育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你记住了几条!你这个狗东西,成天就是不学好,我不管那么多,你给我把这个人弄走,我清静惯了,不想有无关的人在家里打扰我!&rdquo;

站在一旁流着泪的年轻女子突然朝王秉益跪下了。

她哽咽地说:&ldquo;大爷,你就行行好,救救我父亲吧!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父亲他是饿的呀!&rdquo;

王秉益叹了口气,气呼呼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房,&ldquo;砰&rdquo;的一声,重重地把卧房门关上了。

猪牯关切地把年轻女子扶了起来,轻声对她说:&ldquo;姑娘,你不要这样,我爹他是好人,就是脾气不好。我们一定会救你父亲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猪牯在,就不会看着你们受难!&rdquo;

年轻女子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ldquo;大哥,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记在心上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rdquo;

这时,那个保安队员把郑雨山领了进来。

猪牯急忙把郑雨山拉到了瞎眼老者的旁边,说:&ldquo;雨山,你赶快给老人家看看,究竟得了什么病。&rdquo;

郑雨山马上就给瞎眼老者号脉,在号脉的过程中,郑雨山的脸色渐渐地变了,眼神也凝重起来。

猪牯问:&ldquo;雨山,不要紧吧?&rdquo;

郑雨山给瞎眼老者号完脉,然后把食指放在了老者的鼻子下,他的手指像被火烫了一样快速地缩回来。脸色沉重而又惊异的郑雨山把猪牯拉到了偏僻处,冷冷地对他说:&ldquo;猪牯队长,这个老头是干什么的?&rdquo;猪牯就把事情的经过向他作了个简单的介绍。郑雨山说:&ldquo;原来是这样,猪牯队长,我看这个人不对劲,我给他把脉时,他一点脉像都没有,就像死人一样,可他有鼻息,但他呼出的气息冰冷冰冷的。&rdquo;猪牯面露难色:&ldquo;那&mdash;&mdash;&rdquo;郑雨山又说:&ldquo;这样的病人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不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让你的手下和我到药铺去,给他开几天的中药吃吃,看有什么效果!&rdquo;猪牯说:&ldquo;也只能够这样了。&rdquo;

郑雨山走后,年轻姑娘含着泪对猪牯说:&ldquo;大哥,我父亲是饿的!只要给他吃点东西,他就会好的。&rdquo;

听了她的话,猪牯就走进了厨房,发现还有些稀饭,就烧火把稀饭热了,端出来让年轻女子喂给瞎眼老者吃。果然,年轻女子说得没错,瞎眼老者喝完那碗稀饭后,就悠悠地醒转过来&hellip;&hellip;猪牯收拾了一个房间,让他们住了下来。安顿好他们后,猪牯就带着保安队员们走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个年轻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冯如月。

而她的瞎眼父亲就叫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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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h3>

这个晚上,张少冰刚刚躺下,就听到了敲门声,他欣喜地对老婆游水妹说:&ldquo;是武强来了!你快起来,去把菜炒了酒热上,我去开门。&rdquo;张少冰匆忙穿好衣服出了卧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张少冰把门打开,迅速地闪进来一个人,果然是游武强,张少冰异常激动,关上门后说:&ldquo;武强兄,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我心里很担心你呀!&rdquo;游武强抹了一把脸说:&ldquo;今晚好冷!&rdquo;张少冰看到游武强的鼻头红红的,赶紧把他拉到厅堂里,让他坐下来,然后把一个火盆放在了他的脚边。张少冰说:&ldquo;先烤烤火,等水妹把酒热好了,喝起来就暖和了。&rdquo;游武强点了点头说:&ldquo;少冰,这两天有没有人问起我的事情?&rdquo;张少冰摇了摇头说:&ldquo;没有。&rdquo;游武强吸了吸鼻子说:&ldquo;没有就好,那天早上我走的时候,好像有人跟踪我。&rdquo;张少冰说:&ldquo;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rdquo;游武强说:&ldquo;我一点也不紧张,的确有人在跟踪我,不过,我不知道是谁。&rdquo;张少冰此时却显得紧张了:&ldquo;那,那要小心点!&rdquo;游武强敏感地捕捉到了张少冰内心细微的变化,就笑了笑说:&ldquo;少冰,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被他们抓住了,也和你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害怕!&rdquo;

不一会,游水妹就把酒菜端上来了。

游水妹笑着对游武强说:&ldquo;武强,你和少冰慢慢喝着,我先去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rdquo;

游武强说:&ldquo;水妹,快去吧,我们这里你就不要管了。&rdquo;

游水妹进卧房后,游武强叹了口气:&ldquo;水妹是个好女人呀,娶到她,是你的福份!如果文绣不死,我一定会带着他远走高飞的,文绣也是个好女人呀!&rdquo;

张少冰提着酒壶,满满地给游武强筛上了一碗酒说:&ldquo;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人应该往前看,等事情平息后,你就光明正大的回唐镇来,我出钱给你讨个老婆,好好地过日子!&rdquo;

游武强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张少冰说:&ldquo;武强,这两天你都在干什么?&rdquo;

游武强说:&ldquo;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rdquo;

张少冰好奇地问:&ldquo;什么奇怪的事情?&rdquo;

游武强就把那天鬼使神差走进黑森林的事情告诉了张少冰,张少冰听得目瞪口呆。更让张少冰目瞪口呆的事情还在后面游武强的叙述中&hellip;&hellip;那白衣女子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还有她怎么可能把斗笠和扁担变成凤凰和青龙呢?带着许多疑问,游武强在黑森林里搜寻起来。黑森林渐渐地陷入了黑暗之中。这个夜晚的到来是那么的快速,仿佛是挥手之间的事情。游武强甚至认为那时只书午后的时光,他还在暗暗吃惊,天怎么说黑就黑了,是不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黑森林的上空遮住了灿烂的阳光?连那些积雪也像被染上了浓黑的墨汁,一丝雪光都漏不出来。关于黑森林的许多恐怖传说在天黑后在游武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你一个人走进黑森林,就会迷路,有鬼魂会带你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一个黑洞,森林中深不可测的一个黑洞,黑洞里是鬼魂聚会的地方,那些鬼魂会把迷路的人带来,让他也变成鬼魂,加入他们的狂欢&hellip;&hellip;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游武强变不害怕什么鬼魂,他只是在黑暗中迷了路,没有光明引导他走出黑森林,黑暗犹如使人透不过气来潮水淹没了他。游武强在黑暗中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个有努力战胜危险的人,尽管他认为黑暗并不代表危险。直到他在黑暗中听到某个人或者某中动物的心跳声时,他才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生锈的刺刀,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刺刀,他曾经不止一次把这把刺刀插入敌人的心脏。那些被他杀死过的人不可能在这个黑夜里恢复心跳,那些死去的敌人的鬼魂不可能依附在刺刀上,连他们的血也被时光清洗得干干净净&hellip;&hellip;游武强的确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寒冷的黑森林里强烈而有节奏地波动,他的手握紧了刺刀的刀把。此时的黑森林里一丝风也没有,他听不到脚步声,如果有人或者野兽向他临近,应该会有脚步声,那怕是细微的脚步声,他也能够听得见,他曾经可以用耳朵分辨子弹从什么方向飞来。那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他的耳朵紧贴着某个人的心脏。这时,游武强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慌&hellip;&hellip;游武强在极度的恐慌中听到了两声女人&ldquo;叽叽&rdquo;的冷笑声,冷笑声夹带着彻骨寒气向他的后脑勺袭来。游武强大吼了一声:&ldquo;谁&mdash;&mdash;&rdquo;他挥舞着刺刀向后转过来。没有人回答他,短暂的沉寂后,他听到了冷冷的声音:&ldquo;你中了&mdash;&mdash;&rdquo;紧接着,游武强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响了一下,就扑倒在雪地里。&hellip;&hellip;游武强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看到一团火光,浑身热得流汗。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自己从冬天来到了夏天?他猛地坐起来,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堆篝火边,那些大块的松木干柴熊熊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脱掉了军用棉袄,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这里的气温很高。刺刀呢?他的目光在地上搜寻着,终于,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发现了那把刺刀。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定这是一个山洞。游武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山洞里来的,还有,眼前的这堆篝火是谁点燃的?这山洞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难道是神出鬼没的土匪陈烂头?难道这是陈烂头藏身的地方?他看到山洞里有知道生活用具,床,桌子,椅等;还有灶台,还有锅&hellip;&hellip;这俨然就是一个家。他正在考虑着什么,突然听到了女人叽叽的笑声。游武强扭过头,看到一个蒙面的白衣女人在那里翩翩起舞。游武强粗声粗气地问她:&ldquo;你是谁?&rdquo;女人没有理会他,还是继续跳她的舞。紧接着,游武强听到了&ldquo;滋滋&rdquo;的声音从山洞的四周传来。游武强的眼中出现了蛇,一条,两条,三条&hellip;&hellip;那些通体焕发出青光的蛇从四中游动着,聚拢在白衣蒙面女人的周围,和白衣女人一起翩翩起舞。游武强怀疑自己活在梦境之中,可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游武强浑身又冒出了汗,这次冒的是冷汗,他的心脏泡在冰凉的水中&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