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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30日。
命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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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现场在楚原市苍莽山脚下。这里荒草丛生、怪石嶙峋,住得最近的人家也在一公里以外。
早晨八点,我接到任务后匆匆赶来,在警戒线外远远瞥见一具蜷曲的、暗红色的躯体仰卧在暮春的草地上,雨后的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和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
走近尸体旁蹲下来,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少女尸体。牛仔裤被剥下来丢在一边,粉红色的运动上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粉蓝色胸罩压在尸体下面,露出两只小巧的乳房,却已皮开肉绽,一个乳头连着小半只乳房不见了,创口的皮肉组织呈锯齿状,像是被外力强行撕开的。
尸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从头到脚有上百处创伤,有的伤口仅有硬币大小,有的足有碗口大,皮肉向外翻着,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尸体的脸皮几乎被整个扯去了,辨认不出本来模样。腹部被豁开,脏腑暴露在外。
仅从尸身的长发、体型、服饰和残存的皮肤,勉强可以判断,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尸体是被野狗咬坏的,我们赶到现场时,有三条野狗正围着尸体啃,我鸣枪才把它们吓走。你看,它们还藏在那里。”跟我说话的是冯可欣,刑警队的年轻探员。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约百米外的山坡上,有几条野狗隐藏在树木后面,向现场探头探脑地张望,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打了个冷战。这个不幸的女孩,是活生生被野狗咬死的,还是被人害死后把尸体留在这里任由野狗作践?苍莽山上有野狗出没,不仅吞食动物尸体,有时甚至攻击活人,报纸和电视都有报道。楚原市民一般不会上山闲逛,即使有事,也要结伴而来。
野狗撕咬再加上夜里的一场大雨,现场被严重破坏,取得有效物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问冯可欣:“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冯可欣答道:“确定了,死者名叫姚蕾,是楚原市二中初三学生,已经通过她居住地的派出所联系到她家人。现场遗留的书包里有她的学生证。”
初中生,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了。我心头浮起难以名状的惋惜和悲凉。
尸体正面被野狗严重破坏,除去撕咬痕迹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在同事的帮助下把尸体翻过来,见尸身覆盖的一块地面未被雨水浸湿,依然干爽。我心里一动,说:“昨晚的雨是六点左右开始下的?”
有人证实说:“对,正好下班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
尸身覆盖下的地面干爽,说明死者倒地时还没开始下雨。楚原市初中一般在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放学。如果姚蕾昨天没有逃课,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四点到六点之间。
尸身后背上的紫红色尸斑一块块的,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手指按下去,紫红色褪去,现出苍白的皮肤。用小刀在尸斑上划开一道口子,有血滴从皮肤断面缓缓滴下,并渗出鹅黄色的透明液体。
尸斑的状态显示姚蕾死亡不超过十五个小时,这坐实了我对她倒地时间的判断。
我吩咐助手把尸体抬上担架,这时警戒线外响起骚动的声音,几个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急赤白脸地赶来,亮出“长枪短炮”对着尸体狂拍。
“拍两张就得了,就挣那么仨瓜俩枣的,咋比我们当差的还玩命?”有人在人群后一边嚷嚷一边分开记者挤进来。
这个人是刑警支队二大队长尔亮亮,名字挺萌,其实是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留一个茶壶盖头型,五官生得“天然呆”,两眼溜圆,厚嘴唇嘟着,一副惊讶诧异的表情。他刚进警队时,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在台上作报告,注意到尔亮亮的表情与众不同,就问:“你有什么疑问?”
尔亮亮站起来,敬礼说:“报告副局长,我没有疑问。”
副局长说:“没有疑问你做什么怪样子?有想法等散会后再提。”
尔亮亮又敬个礼说:“报告局长,我就长这样。”
结果是哄堂大笑,副局长闹了个大红脸。
尔亮亮这名字拗口,大家就叫他二亮,或者二队,这倒和他所在的二大队巧合。二亮嘴损,但脑瓜灵活,胆大心细,破案是把好手。
我见他挤进来,就问:“你负责这案子?沈恕没来?”
二亮说:“人长得好看就是招人惦记。沈恕借调到省厅才半个月,局里就有好几个美女跟我打听他,我上次到外地办案子走了一个多月,愣是没人注意到,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说:“我随口一问,你废什么话?尸体被野狗咬得太厉害,暂时不能确定死因,要带回警局做鉴定。根据尸斑和尸身下地面的干燥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五小时之间,死者是中学生,所以很可能是在放学的路上出的事。现场的取证工作还没结束,不过经过昨晚的一场大雨,再加上野狗这么一捣乱,结果不会太乐观。”
二亮掀起遮挡尸体的白布看了看,圆眼睛里闪过几许惊异,说:“这么年轻的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山窝子里来。”又对冯可欣说,“报案人呢?带我去看看。”
报案的是楚原市第七公路段冯家窝堡道班的青年养路工蒋天桥。他一大早骑车上班,为了赶时间就抄了一条人迹稀少的近道,到山脚下感觉尿急,就停了车,到一棵大树后面撒尿,远远瞅见有几条野狗在啃着什么。虽然害怕,但抵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没想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撞进眼底,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来报案。
蒋天桥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周围人又多,胆气壮了,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前所未有的人生大事,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使命感。他表情严峻地字斟句酌道:“我是入党积极分子,绝不向组织说半句假话,我会如实陈述我的亲眼所见,保证不夸张、不隐瞒、不弄虚作假。”好像是在法庭上宣誓似的。
二亮跟他扯了半天,不得要领,现场勘查也没有发现凶器、足迹或其他物证,就有些怏怏的,只能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
我跟在众刑警后面准备上车回警局时,听到后面有人扯着嗓子喊“淑心姐”。回头一看,是我的表妹程佳。这个程佳说是我表妹,其实都出五服了,搁别人家就是路人,在我们家还跟我处得像亲姐妹似的挺近乎。
程佳在楚原市电视台做记者,最近刚担纲一档法制节目《疑案追踪》的主编,由于广告不多,人手又不够,从选题到采访都要亲力亲为。她站在警戒线外面,离得远,我也扯开嗓子问:“你也来了?你们这些记者,鼻子真够灵的。”
程佳作手势让我过去,说要采访我。我不好驳她的面子,但见她身边还有几家媒体的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就说自己赶时间,让她回头到局里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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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案发后五小时。
楚原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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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验尸房里忙活着,外面吵吵嚷嚷地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二亮,带着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青春少女。
二亮回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这些记者怎么像苍蝇似的叮着不放?别讨人嫌,回去吧。”说完关上门。
二亮向我介绍那少女说:“这是姚蕾的姐姐姚蓓,她确认在现场发现的书包和衣物都是姚蕾的。我告诉她尸体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她非要来看看不可。”
姚蓓十七八岁,个头不高,头发黄而稀疏,鼻子扁平,很不起眼的样子。她一直低着头,有些胆怯和拘谨。
我怕她受打击,于是说:“真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未必能认出来,还是等着DNA的化验结果吧。”
姚蓓低着头,像下决心似的,半天才说:“就看一眼,行吗?”
我不能阻挠死者亲人认尸,就掀开蒙尸布,让她走近来看。姚蕾的死状实在太恐怖,姚蓓只扫了一眼,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两条腿都软了,扶着停尸床就要栽倒。
二亮忙把她扶住,说:“偏要逞强来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白了二亮一眼,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把姚蓓扶到刑警队的小会议室去,我要对她和死者进行DNA比对,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死者就是姚蕾。”
我带着取样用的器具走进刑警队小会议室时,姚蓓已经从震惊和悲痛中缓过神来,正语速缓慢地向二亮介绍她家里的情况:“我家就我们姐妹两个,我上高二,妹妹上初三。我爸在财政局工作,妈妈是小学老师。妹妹每天五点左右到家,如果和同学出去玩,都会事先打招呼。可是昨天晚上,直到我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已经八点了,姚蕾却还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回来,我家里人急得不得了,给她的几个同学打电话询问,都说她放学就离开学校了,一个人走的,没说去哪儿。我们全家等到午夜后还没有她的消息,就到派出所报案,可值班民警说失踪没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我们一家人整夜没睡,一大早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来认尸,爸爸妈妈不敢来,我就自己来了。”
姚蓓相貌平平,口才却相当不错,口齿清晰,叙述也有条有理。
二亮说:“你知不知道姚蕾到苍莽山去干什么?她以前到那里去过吗?”
姚蓓低着头,说:“不知道,那里挺偏僻的,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对姚蓓说:“我要取点你的口腔黏膜,做DNA比对。”
姚蓓顺从地点点头,张开嘴,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和姚蕾是同母异父,可以吧?”
我一怔,说:“这样的话,会降低化验结果的准确性,最好用你父母的。”
姚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出生不久父亲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妈妈两年后又嫁给现在的爸爸,后来有了妹妹,我们一家四口非常和睦,几乎忘记了是重组的家庭,刚才不是要有意瞒你们。”
我说:“你和妹妹的名字倒很接近。”
姚蓓说:“我随了继父的姓,是妈妈考虑到一家人的感受才让我改的。”
二亮说:“这样吧,你先回家,跟你父母打个招呼,我们回头上门,一来是提取DNA样本,二来是跟你父母聊一聊。按说现在不该打扰他们,不过为了尽快弄清事实真相,大家只好都克服一下。”二亮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人交流,他总算是看在死者家属面上,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姚蓓走后,我对二亮说:“尸体复检有新发现,在肝脏右叶发现约五厘米深、两厘米宽的刀痕,切断了肝动脉和门静脉,是除去野狗撕咬痕迹外的唯一致命伤。可以确定姚蕾是被人用刀杀害的。”
二亮吹了声口哨,说:“好家伙。”他用手比画着右侧肋骨下方,说:“肝右叶是不是在这里?”
我点头说:“对。此外尸体阴道里没有精液,处女膜完整,也没有撕裂伤,可以排除性侵的可能性。”
二亮说:“这样一来,作案动机就越来越不明朗了。”
我说:“我怀疑是仇杀。”
“仇杀?”二亮有些诧异,“她才十几岁,和谁能有那么大的仇?”
我说:“尸体的脸皮被野狗撕去一大半,可皮下组织的伤痕里,除去野狗的爪印和齿印,还混有利器切割的伤口,这表明凶手在行凶后,又在尸体脸上划了多刀,这暴露出明显的泄愤心理。”
二亮拧紧眉头说:“看来这起案子并不单纯,咱们这就到死者家里走一趟。”
才走出门,院子里停着的一台微型面包车就向我们直鸣喇叭,我才注意到那是楚原电视台的采访车——又是程佳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推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向我们跑过来,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她走到我的面前仰起脸,说:“姐,我正要上楼去采访你,你们这是去哪儿?”又向二亮打招呼:“尔队,你怎么比上次见面时还年轻了?这逆生长的秘诀可得教教我。”程佳做法制节目,和二亮也打过交道,不过她到底不敢当面叫他“二亮”或“二队”。
二亮哼了一声,打趣道:“上次见面时你就叫程佳,可到现在还没成家,这嫁不出去的秘诀你也得教教我。”
我不耐烦他俩斗嘴,说:“我现在要去见被害者家属,要不然程佳你先回去,咱们回头再约时间?”
程佳不说话,跟在屁股后头上了我们的车,我立刻黑了脸,说:“你上来算怎么回事?”
程佳嘿嘿地笑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放心,到了地方我就说是自己找来的,决不连累你们。”
二亮见撵不走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真烦你们这些做记者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别人家里死了人,你们像过节似的,还要把被害人家属的痛苦放到显微镜下无限放大,剥开别人的伤口给观众看,你们这钱挣得真是丧尽天良。”
程佳也不生气,说:“尔队,别说这么难听,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要是富二代,才不管这血糊糊的破事,早包养小白脸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姚蕾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好,在荒郊野外遇害,这案子很有新闻卖点。”
我瞪着眼睛说:“你怎么一口咬定姚蕾是被害的?”
程佳说:“死在那种地方,还能是自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被人杀害的。”
我说:“你们做媒体的捕风捉影地猜测,谣言都是从你们那里传出来的。”
二亮问:“你怎么知道姚蕾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程佳说:“从案发现场离开后,我直接去了姚蕾的学校,虽然没人敢接受采访,可是她的照片在光荣榜上挂着呢,我已经翻拍了。”
二亮斜棱着眼睛说:“你的行动比我们还迅速,够敬业的。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姚蕾,你表姐告诉你的?”
我连忙澄清道:“不是我,从案发到现在,我还没和程佳单独说过话,我猜是冯可欣跟她说的,程佳给他用了美人计。”
程佳说漏了嘴,有点尴尬,连忙掩饰说:“我有内线,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向别人透露半点风声,保证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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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案发后七小时。
被害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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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蕾的家在市中心的银座小区,是楚原市最高档的公寓。她家在A座3楼,四室两厅,二百多平方米,装修得高调奢华,看得出她父亲在财政局的位子非同一般。
姚蓓和她母亲冷慧陪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姚蕾的父亲姚铁心受打击太大,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让人感觉格外压抑。
冷慧四十岁出头,脸色憔悴,双眼红肿,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姣好的容颜。不管怎样,她们是受害人家属,二亮还是先递过去一张名片,然后向她们直接通报了警方掌握的情况,说明姚蕾是被人杀害的,只是隐瞒了凶手在她死后破坏她容颜的细节。
冷慧边听边哭,不过只抽泣,没有眼泪,像是泪水流干了,再流只能流血。
程佳乖巧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拍照,冷慧母女一定以为她也是公安局的人。我只好说几句话表达破案的决心,权当作安慰。又提取了冷慧的口腔黏膜,用于验证DNA。
二亮瞅准时机说:“就目前掌握的线索分析,这起案件不像是凶手临时起意,作案动机更可能是寻仇,我们登门的目的一是向你们通报案情,二是想向你们了解一些姚蕾的人际交往情况,或者请你们帮助分析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和你家的其他人结仇,然后报复在姚蕾身上。”
冷慧抽泣着说不出话,姚蓓只好说:“姚蕾平日和我最知心,她的同学关系很简单,只有一个女性朋友许盈盈,是她同桌,她和其他同学都接触比较少,说不上好,更不可能结仇。学校里有几个男生追求她,她都不怎么理睬。据我所知,只有两个男生和她走得近一些,一个是她同班的张斌斌,还有一个是学校高中部的马超。不过,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姚蓓看上去貌不惊人,说起话来却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称的稳重与成熟。
二亮在本子上写下两个男生的名字,又把目光转向冷慧,示意她也说一说情况。
冷慧强打精神,说:“我和我家老姚都是本分人,生活中除了工作单位就是家,在外面和别人一旦产生纠纷,能躲就躲,能忍就忍,哪有什么仇人,更不可能报复在孩子身上。”话没说完,她又呜呜地哭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和二亮交换了一下眼神,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包括姚先生,如果想起什么可疑情况,或者怀疑什么人,不要考虑有没有必要,一定要马上和我们联系,由我们来确认嫌疑人。”
冷慧在沙发上站不起来,姚蓓把我们送出门。
二亮开车时说:“姚蓓这小姑娘真是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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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案发后九小时。
楚原市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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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下午五点,黄昏的阳光慵懒地笼罩着这座市重点中学,在教学楼、操场、红砖小路上洒上斑驳的亮黄色光晕。放学的学生像出笼的鸟,正可着劲地撒欢。
我们事先和二中校长于闻声通过电话,请他把姚蕾的班主任、她的好友许盈盈以及姚蓓提到名字的张斌斌和马超都留下来,并叮嘱于闻声,一定和学生们说明只是了解姚蕾的情况,别把这些孩子吓着。
姚蕾的班主任赵刚对她赞不绝口,也为她的悲惨遭遇扼腕叹息,说到激动处甚至落了泪。据赵刚说,姚蕾是难得的全面发展的姑娘,不仅模样漂亮,而且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全班前三名,如果不是遭此横祸,可以预见她的未来将会一片光明。
对于姚蕾的同学关系,赵刚并未能提供太多线索,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许盈盈,至于是否有男生在追求姚蕾,赵刚一无所知。
张斌斌和姚蕾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但两人始终不是朋友。张斌斌仰慕——或者说暗恋姚蕾,许多同学都知道,可是张斌斌并没有过激的表示,也从未明确表达过心迹,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关系。
张斌斌不存在杀害姚蕾的动机,并且在案发时间,他一直和同学们在学校操场打篮球,有许多目击证人,所以直接排除了他的嫌疑。
马超与姚蕾同在一所学校,是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他从两年前就开始追求姚蕾,给她写过十几封情书,但都被姚蕾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从这个角度来看,马超存在因爱生恨以致大开杀戒的可能性。
而马超在交代案发时的去向时,吞吞吐吐的态度更加剧了我们的怀疑。他先是说自己昨天下午一直在学校自习,却被人拆穿其实下午两点他就独自离开了学校。他又改口说逃学去看了一场电影,虽然他脱口说出了电影的名字和内容,却不能提供人证或物证,这使得他的嫌疑加深。
马超又瘦又小,身高不到一米七,走路时脚跟不着地,轻轻巧巧的,像女人似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是执拗,又似乎是冷漠,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许盈盈对姚蕾遭遇不测的反应却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几乎所有人都说许盈盈是姚蕾最好的朋友,许盈盈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是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她也没有任何伤心的表示。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她甚至有两次笑出声来,这在严肃得有些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许盈盈是姚蕾的仇人,为她的离世而感到幸灾乐祸。许盈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关于姚蕾的事,其中有些是不为人知的少女之间的隐密,却对破案并没有帮助。
许盈盈说昨天下午四点放学后,姚蕾独自离开学校,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搭乘245路公交车,而上车以后的情形,她就不得而知了。许盈盈本人则直接回了家,乘坐的是市地税局的公车,司机是小刘,这辆车每天都准时接送她上下学。许盈盈的嘴唇薄而红润,一张一翕地侃侃而谈,像是在诉说一个和她毫无瓜葛的故事。
在返回刑警队的车上,二亮瞪圆眼睛、嘟着嘴唇,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还没从许盈盈带给我的惊诧中回过味来,半晌才无限感慨地说:“许盈盈是姚蕾生前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对姚蕾的死却无动于衷,甚至好像很开心,十几岁的小姑娘,内心真够冷漠的。”
二亮冷笑着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脸上笑着,脚底却使绊子,当面亲姐妹,背后就捅刀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怎么反而看不开?”
这话起来实在刺耳,我说:“拜托你别笑了,看上去很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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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案发后十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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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二亮调查死者的关系人期间,冯可欣率侦查员调阅了从姚蕾走出校门到失踪前的相关监控录像。
公安部的“天网工程”在遏止和打击犯罪方面效果显著,马路上密集的监控录像所布下的天罗地网,让犯罪分子和犯罪行为都无可遁形。而有经验、有智商的凶徒在策划犯罪时,往往把如何躲开监控录像作为重要环节来考虑。
侦查员们对姚蕾从学校到家沿途的摄像头逐个过了一遍筛子,把所有可能录下姚蕾身影的录像全部回放,不错过每一个可疑的影像。
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了姚蕾在放学后随人群走出校门,登上245路公交车。公交车上的录像显示姚蕾在她家附近的柳条湖站下车,这个车站紧邻着绿树如荫的柳条湖公园,从这里走到姚蕾家有近十分钟的路程。
姚蕾的身影从这里就消失了。侦查员们调阅了附近道路和商家的全部监控录像,可姚蕾却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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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案发后十二小时。
楚原市刑警支队二大队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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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几名满脸灰尘、满身汗味的侦查员围绕会议桌坐下,每人面前摆着一碗直冒热气的麻辣方便面。二亮咽口唾沫,一挥手,说:“开吃。”几条饥肠辘辘的汉子立刻把头埋下,稀里呼噜地吞咽起来。
不到十分钟,几个人抬起头来,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灰扑扑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脏兮兮的汗渍。二亮也不废话,每人发一根烟,不知是有意无意,虽然明知我不沾烟酒,也还是丢一根在我眼前,然后说:“开会。”
汇总了几条线掌握的线索,包括姚蓓及其母亲、被害人的班主任和同学们提供的情况,以及监控录像的内容和尸检结果,几名侦查员的表情都很严峻,闷头拼命抽烟,不说话。
静默了近两分钟,二亮才说:“兄弟们压力很大,我能理解。我和你们一样,越深入调查,越感觉这起案子不一般,不仅性质恶劣,而且凶手不好对付。可以说,案子的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到目前为止,嫌疑人没露出任何破绽。不过咱二大队一向敢打大仗硬仗,兄弟们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一家人关上门说话,说错了也没关系。”
冯可欣把手里的烟屁股掐灭,说:“我来抛砖引玉。今天我参与的两项工作是出现场和查看监控录像。目前有一个判断,凶手应该是姚蕾的熟人,或者是关系更近一步的亲戚朋友。凶手掌握姚蕾的日常活动规律,从他避过摄像头监控这一点就可以确定,凶手不是随机作案或者临时起意,而是在作案前进行了周密计划。”
我说:“同意可欣的判断。现场尸检显示姚蕾不仅在肝部右叶有致命刀伤,而且脸上被划多刀,每刀都深入肌肉,显然凶手对姚蕾怀有很深的恨意。死者身上没有性侵痕迹,现场也未发现凶器。由于伤口被严重破坏,无法确定凶器的型号,但可以认定它较一般的水果刀等常见的刀具宽大,杀伤力更强。而且凶手选择在苍莽山南坡作案,这是楚原市民所熟知的有野狗出没的地方,我怀疑凶手的用意是‘杀了你喂狗’,这是一句常见的骂人话,却被凶手实施在这起案子里,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深到不可化解的地步。”
我说最后两句话时,几个侦查员的脸上都出现笑意,会议室里的紧张压抑的气氛有所缓解。
二亮说:“技侦方面的意见一定要重视,绝不是开玩笑。姚蕾生前外表出众,成绩又好,追求她的男生比较多。目前,我们排除了奸杀和谋财害命的可能,基本上可以定性为仇杀。姚蕾生前没有固定男友,那么被她拒绝的男生会不会因爱生恨以致铤而走险?这是一个重要思路。”
在座的侦查员低声议论了一阵,没有人提出异议。二亮又点燃一根烟,狠命地抽了一口,说:“如果大家的思路一致,那就按照这个侦破方向进行。明天咱们兵分几路,对曾经追求过姚蕾的男生逐一过筛子,尤其是高一学生马超,今天在回答案发时间的去向时支支吾吾且漏洞百出,嫌疑非常大,明天要作为重点对象进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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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案发后十四小时。
淑心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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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马不停蹄地奔走,回到家时身上累得像是要散架似的。马马虎虎地洗漱过,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才迷迷糊糊地梦见周公,手机铃声大作,我一激灵爬起来,接通手机,却是程佳打来的。我气得在电话里狮吼道:“累了一天才回家躺下,你就打电话来催命,还让不让人活了?”
程佳也不生气,她这人脸皮厚,别人骂几句压根儿不往心里去,这可能就是当今社会所推崇的“高情商”吧。她在电话那边笑嘻嘻地说:“我这不也是挂念着帮你早点破案吗?”
我说:“指望你帮我们破案?刑警队干脆都下岗算了。有正事没?没有我挂电话了。”
程佳忙说:“别啊,我有个想法,我怀疑这案子是许盈盈做的。”
我提高警觉说:“你是怎么知道许盈盈的?冯可欣这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回头非要让二亮收拾他不可。”
程佳替他分辩道:“不是冯可欣说的,我是法制节目的主编,在刑警队又不是只有他这一条线。你们把侦破方向指向仇杀,这个思路我百分之百赞成。可是也不能忽略了许盈盈。要知道,姚蕾什么都比许盈盈强,许盈盈虽然不表现出来,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呢,女人的嫉妒是可以杀死人的。”
“许盈盈没有作案时间,一放学就被他爸的司机接走了。”我还是不怎么信服。
程佳说:“那个小司机就像她家的仆人一样,主人让他说东,他决不敢说西。我的亲姐姐,你们队里的刑警都是铁打的汉子,你自己也大咧咧的跟男人差不多,不懂女人的嫉妒心理,绝不能忽略许盈盈这条线。”
我想起许盈盈听到姚蕾死讯时的开心反应,将信将疑地说:“好吧,我提醒二亮,对许盈盈上点手段。”又警惕地说,“你怎么对这起案子这么热心?”
“我也是没办法,现在电视节目的竞争这么激烈,不推出重磅节目,哪有收视率?这个案子有卖点,遇害的是花季少女,不管是情杀还是嫉妒杀人,都会引起社会关注,再找几个专家讨论青少年的早恋和心理健康话题,可以做成系列节目,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程佳叹着气,却掩饰不住得意之情。
我说:“得,你别把我扯进去,我绝不会上你们那个破节目,抛头露面还不够丢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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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案发后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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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和学生有关的案件难度较大,尤其在调查关系人时,只要不是必须,会尽量避免使用传唤等强制手段。遇到不配合的学生,还真让人有些头疼。
二亮在调查取证时遭到马超的顽强抵抗。马超声称,姚蕾遇害的当天下午他独自在距离学校几个街区的光明电影院看电影。尽管他说出了电影的名字、内容及电影票的价格,却不足为凭。因为那是一部老电影,看过的人很多,而且电影的广告牌就面朝大马路,马超交代的这些无需到电影院里面就能了解到。
二亮率人调阅了光明电影院的监控录像,在那个时间段内并未发现马超的身影。这让二亮有点搂不住火,可是马超梗着脖子一口咬定,而且影院的监控录像又有许多盲区,也不能断定他就是在说谎。
马超的嫌疑越来越大,他有犯罪时间,有犯罪动机,也符合警方对凶手身份的分析判断。可是,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前提下,警方不能对马超采取强制措施,只能继续在外围侦查,搜集证据。
二亮与马超的班主任通了气,希望她能帮助警方做些工作,攻破马超的心理防线。
其他曾追求过姚蕾的男生的嫌疑都已排除,对许盈盈的调查也告一段落。案发当天开车接许盈盈回家的司机是个退伍兵,满脸憨厚,一副诚实可靠的模样。他被警方问急了,赌咒发誓说如果有一句谎话,就对不起还在农村种地的爹娘。话说到这地步,不由得侦查员不信。
忙碌了一天,并无实际进展,到晚上汇总情况时,二亮拍了桌子,发狠说,若是拿不下马超,他把下个月工资捐出来请大伙吃饭。
到晚上程佳又来凑趣,说节目快做不下去了,想挖点料回去,被我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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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案发后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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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马超的班主任乔明泽打来电话,向二亮反映情况,说是跟马超谈了心,他开始很抵触,但慢慢地态度缓和了一些。他承认自己在案发当天没去看电影,但仍不肯透露当时的行踪,只发誓说和姚蕾的案子没有半点牵连。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就是这句话。他扬言要是逼急了他就从教学楼上跳楼自杀。
马超这样的调查对象是最让警方头疼的。他不像社会上的闲散青年,学生身份是他的护身符。偏偏他又是滚刀肉的性格,软硬不吃。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打不得也吹不得”。
二亮没辙,坐在二大队的会议室里惆怅。我从门口经过时,刺了他一句:“心事重重啊,一个高中生就把你难住了?”
“马超难啃,倒也不是最大的困难,我总觉得案子办到现在,走进死胡同,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疏漏,好像有个重要嫌疑人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了。”二亮的圆眼睛耷拉着,嘴噘得更高了。
我疑惑地说:“还能有谁?姚蕾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过了筛子。”
二亮摇摇头,苦恼地说:“就是影影绰绰地在眼前晃荡,抓不住那个人的真实样子。”
我试图帮他理顺思路,说:“除非我们确定的侦查范围有误,或者凶手不是姚蕾的追求者之一,而是另有其人。不过许盈盈的嫌疑也已经排除,姚蕾生前的社会关系又那么简单,没法再扩大侦查范围了。”
二亮眼前一亮,喃喃地说:“许盈盈,许盈盈……凶手在姚蕾死后又在尸体脸上划了十几刀,除去仇杀的动机,有没有可能是嫉妒杀人?”
我诧异地说:“理论上有可能,实践中也遇到过因嫉妒发狂而杀人的实例,不过姚蕾仅是中学生,就算同学对她羡慕嫉妒,也不会到杀人的地步。当然,这也是一个思路。”实际上,我感觉二亮的办案思路已经偏离了轨道。
二亮并没有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赞同,而是继续为自己突然打开的思路而兴奋不已,说:“案发当天与许盈盈对话时,我们都感觉到姚蕾的不幸并没有给她带来痛苦和悲伤,事实上,她表现得很轻松愉快,这说明女人之间的友谊并不可信,有时候甚至比仇人还可怕。”
我不满地说:“你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攻击女性。”
二亮摇摇头说:“我们要扩大侦查范围,对姚蕾身边的女人逐一排查,尤其是可能和她形成竞争关系的同学朋友,包括她的姐姐姚蓓,一个也不能遗漏。”
二亮说出姚蓓的名字,让我有些吃惊,我回道:“你这样无限制地扩大嫌疑人范围,警队力量再增加一倍人手也不足。姚蓓和姚蕾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她们并没有矛盾和隔阂。她们年纪还小,不涉及财产和利益争夺,哪怕生活中有些磕磕碰碰,难道姚蓓会因此处心积虑地害死姚蕾?这个怀疑没有多少根据。”
二亮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你是女人,也这样说?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姚蓓时,就感觉她有些不对劲,她在见到姚蕾的尸体时,悲痛的反应没有问题,可是值得怀疑的是她并没有追问姚蕾的死亡原因。要知道那时候连我们都没有确定姚蕾的死因,姚蓓作为被害人家属,合理的反应是试图弄清姚蕾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凶手是谁。我办过数不清的命案,被害人家属没有不纠缠这两个问题的,可是姚蓓却压根儿没提,倒像是她早知道姚蕾是被人杀害的。不过我潜意识里也认为姚蓓没有杀害姚蕾的动机,所以这个怀疑在我心头一闪即逝。可是,现在回想起许盈盈的反应,又把我对姚蓓的怀疑勾起来,女人之间的情谊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值得信赖,表面上亲密,也许骨子里巴不得对方去死。”
我替姚蓓辩解道:“她也许早已猜到姚蕾是被害死的,才没有追问她的死因,毕竟姚蕾死在荒郊野外,又是那种惨状,我们当时都已认定是他杀,只不过暂时没有证据而已。”我这样说并不是对姚蓓有多少好感,只是实在不愿意相信人性会阴暗到这种地步。
可谁知道,对姚蓓的调查竟让我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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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案发后第三天下午。
楚原市实验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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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蓓所在的学校是楚原市实验高中,也是市级重点中学,和楚原市二中仅隔几条马路。姚蓓是高二(1)班的学生,担任班级的学习委员,班主任是语文教研组长何长工。
“姚蓓这两天没来上课,确实难为她,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何况她们姐妹俩感情那么深。说来也怪,姚蓓像是有预感似的,在姚蕾出事的前一天下午她请了假,第二天就听到了姚蕾的噩耗。”何长工的一席话让我和二亮都感到非常吃惊。
二亮向何长工求证,说:“姚蕾的尸体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发现的,你是说姚蓓在前一天下午请了假,没来上学?”
“对,姚蓓平时很少请假,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何长工丝毫不觉有异。
姚蓓明明对我们说她在姚蕾遇害时正在学校上自习。
她向我们撒了一个无比拙劣的谎,却直到三天后才被拆穿。如果不是二亮产生怀疑,我可能会一直无条件地相信这个拙劣的谎言。
我懊恼得想用头去撞墙。
二亮像牙疼似的咝咝地吸着气问:“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请假?”
何长工说:“她母亲住院,姚蓓要去陪床,这我早就了解了,她母亲有糖尿病,好几年了。姚蓓这孩子真没得说,成绩好,又懂事,思想成熟,像大人一样。”
我感觉身上发冷,回想起姚蓓略带羞涩地低着头的样子,心头浮起莫名的恐惧。
出了楚原市实验中学大门,二亮和我都沉默着想心事。
约十分钟后,二亮才说:“暂时不要和姚蓓正面交锋,我们先侧面了解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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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案发后第三天晚饭后。
姚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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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蓓和她父母都在家。家里依然是一片愁云惨雾。
姚蓓和她母亲冷慧这两天都明显有些消瘦,头发蓬乱,脸色也很憔悴。第一次见到姚蓓的父亲姚铁心,他是个壮硕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肤色白腻,秃顶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油光瓦亮,看上去比冷慧大十几岁。
冷慧的精神比三天前稍好了一些,见到我们就急切地询问案情的进展,声音还很虚弱,却流露出对凶手的仇恨和报仇的渴望。姚蓓的态度很自然,和我们打过招呼、端上茶,就乖巧地在冷慧身边坐下,不多说话。
二亮略带歉意地说:“暂时还没有确定嫌疑人,我们正在加紧努力。”
我看着像猫一样温顺害羞地坐在冷慧身边的姚蓓,禁不住暗想:如果凶手真的和姚蓓有关,或者就是姚蓓本人,冷慧要怎样承受这双重打击呢?这可怜的母亲。
姚铁心端坐在沙发上,一直没说话,不停地打量我和二亮。看得出他在心里掂量着我们对这起案子的用心程度,这是政府官员独有的处世方式,他们不喜欢把话说透,永远在揣摩别人,也永远被别人揣摩着,这点倒和刑警与嫌疑人之间的关系相似。
寒暄后,我提出要把姚蕾生前使用的电脑带回公安局技侦处,希望里面储存着有价值的资料。
姚蓓像没听见一样,低眉顺眼。姚铁心没表态,冷慧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略停片刻,她才颤巍巍地说:“蕾蕾的电脑里都是她的私人东西,你们会还回来吗?”
我说:“放心,案子办完,马上就送回来。”
冷慧的眼圈又红了,点点头,算是同意。
姚蓓说:“我帮你们去拿。”
我说:“主机就可以了,显示器和电源线什么的都不要。”
姚蓓向姚蕾的卧室走去,步履从容坚定,看不出丝毫的犹豫或恐慌,这让我越发琢磨不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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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案发后第四天中午。
楚原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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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侦处的电脑技师徐白羽打开了姚蕾电脑里的文件。
像其他少女一样,姚蕾的电脑里存储着大量的本人照片、偶像照片、生活视频、美文和心情日记,以及和网友的聊天记录。
这曾是一个可爱、阳光的少女。在每一张照片里微笑;在心情日记中记录她和家人、朋友、同学们的快乐时光;在网友的聊天记录中,也时常流露出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身边人的关怀。
这让人对她的过早凋零叹息不已。
她在许多文字里提到过姚蓓,那些文字是温暖、正面、充满依恋和关怀的,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怨怼,看不出有同母异父的隔阂,甚至比一些嫡亲的兄弟姐妹还要亲密热络。
如果不是姚蓓的那个谎言梗在我心头,我决不会怀疑姚蓓和姚蕾的死有任何瓜葛。
当我还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绪时,程佳不识时务的笑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哟,亲姐姐,发呆呢?”一张大白脸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一厘米处。
我被吓得一哆嗦,说:“程佳,你有点正形行不?你怎么进来的?挺有道行啊,进公安局就像进你家似的。”
程佳得意地扬了扬记者证,说:“常客,门口站岗的武警跟我比跟你还熟,信不?”
我说:“你臭美吧。哎,你干什么?不能拍姚蕾的照片和日记,要保护死者的隐私。如果你把这个播出去博收视率,可缺大德了,小心人家家里人告你。”
程佳收回摄像机,噘嘴说:“我就做个样子,又没真拍,看把你急的。不过你好歹也给我点独家猛料啊,怎么说咱也是亲戚,可我就没从你那里得到过特殊待遇。”
我说:“你得了,以前可没少给你独家,你说话别泯灭良心。这个案子确实没进展,我手里没有料,怎么给你?”
程佳说:“你交个底,许盈盈的嫌疑有多大?”
二亮对程佳的自作聪明不以为意,撇撇嘴说:“你以为你一拍脑袋就猜中嫌疑人啊?破案要是那么容易就别要我们刑警了。实话告诉你,许盈盈的嫌疑早就排除了。”
正和程佳斗嘴,冯可欣和两名侦查员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满脸喜色地嚷着:“有新发现!”冯可欣连续两天都在查阅楚原二中和实验高中附近的监控录像,以期发现马超或姚蓓在案发时段的活动轨迹。
我和二亮都从椅子上站起来,程佳却比我们还兴奋,迎上前去,脸几乎顶到冯可欣的鼻子上,急切地问:“有什么发现?”
二亮的眉头皱起来,说:“公安办案,无关人员不要干扰,泄了密算你的还是我的?”
程佳不满地回头瞪他,说:“我是省公安厅指定的三家公安题材新闻节目之一,不算无关人员吧?再说我一不摄像、二不记录,保密工作不比你做得差。”
二亮嘴损,脾气却不差,被程佳呛回来,马上抿着嘴巴不作声了。
冯可欣不理睬他们打嘴仗,让徐白羽在电脑上回放了两段监控录像。第一段是马超背着书包从楚原二中出来,几分钟后登上一辆6路公交车,向南驶去,视频上显示的时间是2013年5月29日下午一点四十分。第二段是姚蓓背着书包走出实验中学的校门,在路边车站等了两分钟后,也上了一辆向南行驶的6路公交车,视频上显示的时间是2013年5月29日下午两点零五分。两段视频都不是很清楚,却都正对着学校大门,所以拍到了两人的正脸,可以确定是马超和姚蓓。
程佳大惊小怪地叫道:“5月29号,不就是姚蕾遇害的那天吗?”
虽然我早就知道马超和姚蓓在当天下午都不在学校,但是此刻亲眼见到两人在半小时内相继上了同一路公交车,仍感到非常惊讶——马超和姚蓓认识吗?他们在同一时段登上同一路公交车,是巧合还是早就约好的?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难道他们两个都和姚蕾之死有关?
这几个问题扰得我头疼。
二亮嗡声嗡气地说:“没啦?”
冯可欣愣了愣,说:“没了。”又补充说:“到公交公司调查过了,6路车是咱们市最早的一批公交车,老化严重,公交公司计划进一批新车,把旧车淘汰,所以现有车辆上都没装摄像头,暂时无法得知马超和姚蓓的下车地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6路车不是他们每天回家所乘坐的线路。”
二亮不满地说:“弄来两段没头没脑的录像,就把你兴奋成那样。”冯可欣闹了个大红脸,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我听不下去,说:“可欣这几天忙得连囫囵饭都没吃过一顿,别小看这两段视频,得做多少工作才能找出来?你可真是大嘴巴。”
二亮也知道话说得过分了,扭过头去摆弄电脑鼠标,没再坑声。
案子弄到现在,依旧是一团乱麻,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马超和姚蓓,两名高中生,法律意义上的未成年人,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到底有多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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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案发后第四天黄昏。
楚原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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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准备下班回家,在门口遇到徐白羽,他跟我打招呼:“坐我的车回去吧。”
我说:“那就再蹭一次你的车。”
徐白羽是市局技侦处引进的电脑专才,国内数得着的黑客。小伙子才二十岁出头,精瘦,戴无框眼镜,镜片后面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藏着数不清的鬼主意。我们俩的家在同一方向,下班时碰到一起他就开车送我回去。
正下楼梯,二亮的电话打进来,说:“中午给咱们鼓捣电脑的小徐下班走了没有?”
我说:“他和我在一起,正要出门。”
二亮说:“别让他走,我有重要事和他商量,你帮我留住他,我五分钟就到。”
我说:“有什么事必须在下班后才说?小徐要去赴约会,万一误了约会女朋友跑了,你负责赔偿?”
二亮说:“就你话多,我把你赔给小徐,他不嫌弃就行。”
我和徐白羽只好回到办公室等着。几分钟后二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头上汗津津的,像在散发蒸气。他径直坐到徐白羽对面,直奔主题地说:“你能不能黑进姚蓓和马超的电脑,看看他们在网上的聊天记录或其他资料?我觉得一定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徐白羽犹豫说:“技术上没问题,可是法律上行不通。咱又不是安全部门,姚蓓和马超也没有明显的犯罪企图,咱不能知法犯法。”
二亮说:“我咨询过了,目前这种侵入个人电脑的行为,只要不造成直接损害,最多算是打法律的擦边球,何况他们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咱这是依法搜查。”
徐白羽拗不过二亮,侧过头看我,我也没法表态。徐白羽只好答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没想到,二亮的馊主意居然奏效,而出乎意料的发现让我们都感觉有些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马超和姚蓓竟然是男女朋友!
姚蕾的个人电脑中储存有姚蓓和马超的网名,徐白羽根据两人的出生日期、身高、体重以及他们亲人的出生日期等数字信息,用排列组合和穷举法相结合,不到十分钟就强行攻破了两人的私密空间。
这两个人居然在半年前就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恋人!他们在网络上调情的语言是赤裸裸的,让成年人看了都脸红心跳。我在心里回放马超和姚蓓的样子,两人都是那样瘦小、内向、略显羞涩,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他们在网络上的大胆奔放结合在一起。从事法医这一行,经常能够探寻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人性黑暗面,对人的多面性有着足够的了解,可是马超和姚蕾在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依然让我感到震惊。
徐白羽的鼠标滑动,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他轻呼一声,急忙关掉屏幕,可是我和二亮都已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姚蓓发给马超的她自己的裸照。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可能早已做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
徐白羽涨红脸说:“不能再往下看了,否则我们真是知法犯法。”
二亮低声说:“这些用不着的就跳过去,你帮我看看案发的前一天或前两天他们说了些什么。”
徐白羽不大情愿,勉勉强强地调出两人在5月28号、29号这两天的聊天记录,依然是让人不好意思细看的绵绵情话,中间夹杂一个幽会地址,是他们“留下终生难忘的浪漫回忆的地方”,位于河滨路的天马宾馆。
二亮兴奋得用力一拍徐白羽的肩膀,把他疼得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