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滑稽样子,差点要笑出声来了,但因为这里是墓地,她只能强忍着:“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拜托,这里是墓地啊。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背后拍我一下,我还以为是哪个女鬼,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
这句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才是鬼呢!”
龙舟也撑着伞,表情又恢复了葬礼的严肃:“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我不知道。”春雨的眼神有些茫然,细雨中的墓地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些幽灵的呐喊此起彼伏,“还是来看看吧。”
“今天来的人这么少,难道也是人走茶凉?”
龙舟有些心寒了,教授活着时常领取各种科学奖项,参加许多国际学术会议,也算是科学界的大腕人物了。没想到他的葬礼竟如此冷清,再加上这阴惨的雨天,龙舟忍不住掉了些眼泪。毕竟教授带了他整整三年,若没有教授的提拔,他今天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牧师来到墓前,为马克·弗格森教授做了最后的祈祷,撑伞的人们都在胸前划了十字。然后,人们把教授的棺材放入了墓穴中。龙舟作为教授的学生,也拉着一根绳子为他入葬。
忽然,他想到教授几天前做过尸检,大概肚子上还留着解剖的疤痕吧——这个可怜的老头啊,一辈子无亲无故的,最后只能由他这个学生来送终,想到这里不禁低声抽泣了起来。
终于,棺材安放在了墓穴中,参加葬礼的人拿起铲子,将泥土铲到墓穴里面,渐渐覆盖了棺材,直到墓穴被填平为止,也和中国人的习俗一样入土为安了。
葬礼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龙舟交给春雨一束白花,让她放到教授的墓碑前。
春雨看着教授的墓碑,半晌都没有挪动脚步,冰凉的雨点打到她脸上。回头环视墓园一圈,其他人都已散去了,偌大的墓地上,只剩下她和龙舟两个年轻的中国人。
这里总和凄凉的气场比较接近,春雨又想起昨晚可怕的经历,觉得和弗格森教授有些相象,便全都如实地告诉了龙舟。
听完春雨详细的描述后,龙舟自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墓地听人说这种事情,感觉又与平时不同。他低头想了想说:“你说那个老头身材高大,长长的白发,衣服上都是补丁,像个老嬉皮士?”
“没错,就是他。”
龙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好像在哪见过,又记不起来了。”
忽然,春雨感到有双眼睛似乎在盯着他们,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只见几十米外的一个墓碑后面,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立刻就认出这个人,那盖博式的胡子是最明显的标志了。
没错,是旋转门饭店的老板——乔治·艾伯特。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春雨和艾伯特的目光相撞时,他马上转身离开了墓碑。
不,一定要跟上去问个明白。春雨立即拉了拉龙舟,向艾伯特的方向追赶过去。而龙舟还没有明白过来:“你在干嘛?”
“有人在监视我们,快一点!”
跑出墓地,来到了教堂底下。她看到艾伯特钻进了一辆汽车,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同时,春雨也看到了龙舟的蓝色POLO,便催促他赶紧上车去追赶。
龙舟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飞快地钻进了车子。在春雨坐上副驾驶位置后,便猛踩油门追了上去。
乡间小路不是很好开,与前面艾伯特的车子,始终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龙舟跟着他驶上了公路,没想到艾伯特并未向伦敦城区方向开,而是转向了南面。
这不是离旋转门越来越远吗?龙舟来不及想这些了,加大油门跟在后面。
雨中的公路上没什么车,艾伯特的车子一直都在视野范围内,而且是辆红色的沃尔沃,在灰色的背景中特别醒目。
“他是谁啊?”
“旋转门的老板,艾伯特。”
于是,龙舟加大油门追上去。但前面艾伯特也开得飞快,两辆车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往南开了半个多小时,景色渐渐开阔起来,苍凉的天际下,飘来带着咸味的空气。
“前面就是英吉利海峡了!”
龙舟握着方向盘喊道,春雨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公路越来越狭窄了,两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渐渐连树木都见不到了。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弯道,红色的沃尔沃拐弯后就消失了。
等到龙舟的POLO拐弯,才发现四周是一片乱石堆,只有艾伯特的沃尔沃孤独地停着,但车里却空无一人。
“人到哪里去了?”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乱石堆前分出了两条岔路,艾伯特肯定走进了其中的一条路。
龙舟拧起眉毛问:“你一定要追下去吗?”
春雨犹豫了几秒钟:“是的。”
“那好,你走左面的路,我走右面的路,必然有一个人能追到他。”
“这主意不错!”
在两人分头出发之前,龙舟又问了她一句:“你一个人走害怕吗?”
春雨冷静地回答:“不害怕。”
说罢她就走进了左面那条岔路。阴郁的天空依然飘着雨丝,她撑着伞越走越快,脚下很快变成了一条碎石小径,只能容纳两人并排通过。
四周都变成了单调的灰色,视线尽头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英吉利海峡,不远的对岸就是欧洲大陆了。她发现眼前的景色竟是如此熟悉,就像几万公里外的那片东方海岸,同样的荒凉,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古老。
“荒村?”
她情不自禁地念出那个地名,腿肚子竟有些软了。
不能停下来啊,春雨逼迫自己继续向前追去。又转过两个弯,眼前又一次豁然开朗,惊涛骇浪声从脚下传来,似乎大海已扑到眼前。
乔治·艾伯特站在高高的海岸边上,冷峻地注视着匆匆赶来的春雨。
他并没有撑伞,而是戴着顶宽大的礼帽,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挡雨。
终于追到了他!春雨喘出了一口气,举着伞缓步走到他跟前,身边有许多黑色的礁石,海浪正扑打到她脚下。
也许是经历过这种环境的缘故,她并没有任何惧色,但没想到先说话的却是艾伯特:“为什么跟踪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现在我告诉你。”艾伯特在细雨中摇摇头,“我没有跟踪过你。”
春雨冷笑了一声:“那如何解释你在墓地出现?”
“我是来参加好朋友葬礼的。”
葬礼?上午在那个墓地里,好像只有教授一个葬礼啊。
“弗格森教授是你的朋友?”
“没错,教授是我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的葬礼我当然要来参加。”他略带哀伤地点点头,然后又盯着春雨的眼睛,“让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也会在那里?”
这个问题倒让春雨有些为难,她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说出来了:“我也认识教授,尽管时间很短。”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说来话长——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春雨看了看这阴雨绵绵的海峡说,“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艾伯特微微摇晃了一下,礼帽下的脸更加阴沉了:“因为这里是我认识卡特琳娜的地方。”
“Katrina?”
她想到了昨晚吉斯夫人说过的话,还有那个神秘房间里的女子照片——卡特琳娜。
“是吉斯夫人的女儿?”
艾伯特有些意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我还有很多不知道,卡特琳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是个完美的女子。”
春雨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吉斯夫人的话:“她是在迷宫里消失的吗?”
“不,卡特琳娜一直都在,她并没有消失过!”艾伯特看着脚下的礁石,那样子更像《乱世佳人》结尾时的盖博了,“我第一次遇见卡特琳娜时,她就站在这个位置,眺望海峡远方的轮船。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被海风卷起,眼睛就像地中海的珍珠。”
他说这些话的表情是如此神往,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他和卡特琳娜的关系非同一般。
海风越来越大了,春雨站在岸边渐渐有些不住:“对不起,我想回饭店去了。”
“好的,我送你回去。”
艾伯特终于微笑了一下,带着春雨离开了海岸。
当他们回到小路分岔的乱石堆时,看到红色的沃尔沃和蓝色的POLO都在。她给龙舟打了个手机,但铃声响了许久却无人接听。
“是不是开车送你过来的那个男生?”
春雨点点头,看着右边那条岔路说:“我们是在这里分开的,他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艾伯特皱起了眉头:“这条路很难走的,我们去找找他吧。”
说完他们走上了右边的路,果然要比左边难走了许多,两边都是巨大的石头,而且坡度也越来越陡。在弯曲的小道上走了十几分钟,春雨只觉得耳朵两边寒风飕飕,海浪好像就在脚下汹涌,但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灰色的天空如油画般铺展开来,艾伯特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原来这里是一块悬崖峭壁,几十米以下就是大海了。
春雨心头一阵狂跳,幸好被艾伯特拉住了,不然要是再往前跨一步,恐怕就要掉下去了。
这块悬崖的形势果然无比险要,脚下就是一方小小的平地,海浪的怒号震耳欲聋,强劲的风雨直扑他们的身上,春雨挽好的头发都被吹散了。
这下春雨有些着急了,小路的尽头就在这里,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龙舟究竟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原路返回跑出去了呢?可他的POLO车明明在啊。
她又给龙舟打了个电话,却听到悬崖上响起了手机铃声。她记得龙舟的铃声,循着声音在脚下找了找,果然发现了龙舟的手机,就在悬崖边的石头缝隙里。春雨刚要俯身去捡,艾伯特立即抓住她,示意她不要乱动。
艾伯特向下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糟糕了!”
“你说什么?”
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但不敢自己亲口说出来。
“我猜他是掉下去了吧。”
“不——”
春雨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半蹲着把头探了出去,悬崖下面几乎与海面垂直,惊涛骇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摄人心魄的轰鸣。如果有人在这里掉下去,多半要粉身碎骨了。
“这个悬崖非常危险!每年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发生意外。”
“别说了!”
她丢下手里的雨伞,半跪在悬崖上,紧紧捏着龙舟的手机,绝望地看着大海——真的掉下去了吗?都是她让他跟过来的,如果不追艾伯特的话,龙舟也不可能到这个危险的地方。
艾伯特打了报警电话,请求紧急救援。他让春雨回到车子里休息一下,但她不愿意离开,继续看着下面的大海。
仿佛心脏也掉下了悬崖,在海底的礁石上摔得粉碎。寒冷的风雨打在春雨头上,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流下,耳边似乎响起龙舟说的那句“你真漂亮”——她当然明白这个男生的心,但她什么都不能给他,直到他为她掉下——
艾伯特也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了春雨身上。
在悬崖上等了十几分钟,警察和救援队才匆匆赶到。他们先询问了春雨和艾伯特,又仔细勘察了一下地形。救援队长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发现了龙舟的脚印,再结合周围的环境,还有春雨捡到的手机,推断刚才确实有人掉下了悬崖。
警方展开了救援工作,虽然天气非常恶劣,但还是开出了巡逻艇。但悬崖底下布满了暗礁,海流又非常湍急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把小艇撞沉,所以救援工作异常艰难。
春雨终于被艾伯特带了下去,回到停车的地方。蓝色的POLO依然留在原地,只是主人已留在了大海中。
警方还在继续打捞援救,但到底什么时候有结果还不知道。艾伯特让春雨坐到他的沃尔沃上,然后开车驶离了这里。
中午一点了,天色更显阴沉。刮雨器在玻璃上扫来扫去,车窗外的一切都已模糊了。
忽然,春雨注意到车厢里,贴着一张艾伯特与弗格森教授的合影。照片里两个人还显得年轻,教授四十岁温文尔雅的样子;而艾伯特更加英俊潇洒,正是三十岁的黄金年龄。至少这张照片可以证明,艾伯特并没有欺骗她,他和教授确实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缓过一口气,抹干脸上的眼泪:“都是我害死了龙舟!我为什么一定要追上你呢?”
“哎,其实我也有责任。”艾伯特的语气也很沉重,“要是我从墓地出来,直接回旋转门饭店,不去海边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或者,我和龙舟在岔路口换一换,我走右面的路,他走左面的路,这样也不会出事了。”
艾伯特尽量安慰她:“不要再自责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自己无法决定的。”
“可是龙舟太无辜了,刚刚参加完教授的葬礼,便踏上了悬崖的不归路——”
“他是你的男友吗?”
这个问题让春雨有些心慌,她摇摇头说:“当然不是,龙舟是弗格森教授唯一的学生,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哦,原来他是教授的学生,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春雨忽然愣了一下,现在除了龙舟以外,偌大的伦敦已没有一个人可信赖了。索性就告诉艾伯特吧,他确实是教授的老朋友,虽然感觉有些太巧合,但又没理由不承认这一点。艾伯特不也是遭到诅咒的人吗?瞬间,脑子里闪过了艾伯特家族的传说,他很快就要过45岁生日了吧。
于是,春雨把自己和龙舟认识的过程,全都如实告诉了艾伯特,尤其是从上海到伦敦的飞机上,她与教授坐在一起的经历。
“原来教授竟是死在你的身边!而你又来到了旋转门饭店,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
艾伯特把车停在公路边的一家餐厅,已经下午一点半了,他和春雨都已经饿得不行了。
他点了顿还算丰盛的午餐,但春雨一点胃口都没有,敷衍了事地吃了一些,忽然抬起头问:“你不是教授的好朋友吗?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去中国呢?”
“一个月前教授确实告诉过我,他要去一趟中国,但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原因——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对了,他临死之前向我提到了地狱,还说什么门要开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或许是他预感到自己要不行了,所以才说‘地狱’的吧。不,他是一个善良的老人,现在一定在天堂里。”
春雨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可是昨天半夜,在小径分岔的花园入口,那个长头发老人死前也说了同样的话!”
“奇怪了,我不记得饭店里有这样的人啊。”
“但我亲眼看到过他!”
他很伤脑筋地摇摇头:“这个问题我没办法解释,下次再说吧。”
“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告诉我!”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的。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回饭店了。”
艾伯特说完走出了餐厅,春雨无奈只好跟在后面,坐上了红色的沃尔沃。
英格兰的阵雨依然在继续,只是不知龙舟在哪个角落。
<strong>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6月1日晚上10点20分</strong>
旋转门饭店。
春雨在319房间,窗外的夜雨还在继续,就像英吉利海峡的晚潮。下午三点,她和艾伯特一起回到饭店,便呆坐在房间里不动了。她还在为龙舟的意外而内疚,心头越来越沉,仿佛已跌落到万丈悬崖之下。
晚饭也没心思吃,完成任务似的喝了些汤。餐厅里那些老头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关心他们中的一个已气绝身亡,连尸体都不翼而飞了。
现在,春雨狠狠捏着衣角,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她只能打开电脑,上网看看有没有邮件回来。
收件箱里果然有一封新邮件,是几分钟前刚刚收到的,发件人正是万里之外的本人。
春雨打开邮件,发现了许多张照片——虽有些模糊,但还是看清了拍的是地板,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之后几张还有些文字刻在地上。接下来,是居高临下俯拍的景色,一大片空地中有许多条小道,中心还有间破旧的房子。
最后一张图片显然经过了处理,在那些不断分岔的路线中,有一条弯曲的小道被勾画了出来,最终直通中心的小屋,就像迷宫路线的示意图。
下面还有一段文字说明:
<strong>这是苏州西山的余家老宅花园遗址,画出来的道路可以直通迷宫的中心,或许对你有用。</strong>
她明白了这张图片的意思,原来是西山的迷宫路线图——中国版“小径分岔的花园”。
春雨拿出张十六开白纸,照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图片,来了个“依样画葫芦”,丝毫不差地画在白纸上。
仔细看看这幅“迷宫路线图”,所有的岔路口都显示了出来,而那条小径则清晰地直通中心圆点。
子夜前或许还来得及——旋转门饭店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极有可能是根据苏州余氏的迷宫花园仿造的,如果这个判断成立的话,就可以根据路线图进入迷宫了!
也许艾伯特活着的时间不多了,而她和高玄的时间也不多了,不管怎么样必须要试一试。
春雨把这幅图揣在口袋里,悄悄走出了房间。
走廊依然不见一个人影,她在底楼拿了把伞,以及一个大号手电,还多拿了几节电池以防万一。
接着她走出了饭店后门,面对着那片黑夜中的树林。
现在她要再度“夜闯迷宫”,尽管前天晚上她几乎在花园里送了命,昨天晚上又目睹了一个老人死去,艾伯特几次警告她迷宫“极度危险”。但现在一切都无法阻止她,只要高玄存在一线希望,她就会奋不顾身地冲进去,宛如扑火的飞蛾。
在茫茫的雨夜中,春雨走进了树林中的小径。
这条路已驾轻就熟了,她很快穿过那道生锈的铁门。在中国式的凉亭前,依然保持着昨晚的样子,她用手电照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那道月亮门上。
依然是半开着的木板门,她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迎接她的是条卵石小径,两边高大茂密的树丛。雨点纷纷落在伞面上,春雨打着手电向前走去。
没多久就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她拿出“迷宫路线图”看了看,根据这幅图里画的线路,在第一个岔路口应该向左边拐。那么她上次走得没错,于是她走了左边那条路。
很快来到第二个岔路,上次她还是走了左边。但根据路线图的指示,第二个路口应该是向右走,怪不得上次是走错了啊!
于是,春雨拐向右边,撑着伞走在风雨交加的迷宫里,她也感受到了九十年前,一个名叫余准的中国人的恐惧与好奇。因为不断低头用手电照着地图,所以更像在完成某件技术任务,把主要的精神都放在核对线路上了,反而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害怕了。
她每走过一个岔路口,就在路线图上写一个记号,表示刚才走过了这里,以免到最后自己都搞不清楚。小心翼翼地走过十几个岔路口,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其中有三次是连续向左。转了无数个弯道头都晕了,幸好手头有“迷宫路线图”,可以清楚地标出目前所在位置,这样自己心里就有底了。
忽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同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她低头用手电照了照,才发现竟然又是个骷髅头!
但这回她并没有尖叫,跳到旁边大口喘气起来。不过她已经有过这种心理准备了,这个迷宫如此复杂了,年代又如此古老,那么多年来一定有人进来过, 若迷路就多半会困死在里头,变成了这样的枯骨。
然而她忽然又想到:既然这是条正确的道路,那么为什么还有人死在这里呢?
也有可能另外一种可能——当年被谋杀在这里的遇害者遗骸?迷宫花园是个天然的藏尸窟,人要是死在里面,是极难被找到的。
头盖骨已被她踩破了,露出了几道口子,旁边还隐约可见碎骨。春雨马上低头默念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定会找出这个迷宫的真相,如果你是被坏人害死在这里的,我也一定会给你报仇雪恨的!”
继续往前走去,经历了刚才的插曲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前进速度也快了许多。只是走过每个岔路口时,她还是非常小心,仔细核对示意图选择方向,并且留下标记。古人的智慧真是厉害啊,说不定现在许多迷宫类和过关类电子游戏,灵感都是来源于古人呢。
小径分岔的花园似乎无穷无尽,手电筒里的电池早就用光了,春雨又换了两节新电池,两条腿也已酸痛异常了。
当她转过又一个岔路口,发现手头的“迷宫路线图”上,已被标记到了第81个!
天哪,居然已走过了81个岔路口,前面依然是条曲折的小径。
“81”——中国人常说“九九归一”,在数学上就是<strong>9X9=81</strong>,这个数字在中国人看来具有特殊的意义,《西游记》里唐僧师徒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不知道前头是地狱还是天堂?
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之下,春雨缓缓地向前挪动着双腿,手电发出的光圈也在颤抖着,两边的树叶在风雨中发出恐怖的呼啸。
终于,她走到这条小径的尽头,迎接她的并不是第82个岔路口,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她低头看看“迷宫路线图”,目前所在的位置,正是迷宫中心的那间房子!
没错,这里正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心,那个极度神秘极度危险的圆点。
春雨无法压抑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用手电光圈照射着眼前的空地,在黑夜的无数雨点中间,渐渐露出了一个建筑物的轮廓。
一道幽暗的光线从那里射了出来,同时她感到前方吹来一阵阴冷的凉风。
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是个两层楼高的老房子,看起来像十九世纪的别墅。
但真正把春雨眼睛刺痛的,是老房子底楼的那扇门。
<strong>旋转门</strong>
这不是幻觉,不是臆想,而是真实存在一扇旋转门——它就在老房子底楼敞开着,飞快地来回旋转,四扇玻璃门如水晶般剔透,在一道神秘的光线照耀下,发出旋转中的寒冷反光。
面对眼前这幕奇景,春雨差点双膝跪倒在地上,她抓着自己心口说:“神啊,救救我吧!”
“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心竟然是<strong>旋转门!</strong>它就孤独而骄傲地矗立在这里,在迷宫小径的终点站,在时间与空间的圆心。
这突如其来的旋转门,宛如救世主弥赛亚的圣光,重新照亮了她悲伤的心灵。
飞快旋转的四扇玻璃门,宛如鼓风机似的扇出许多旋风,充满了这栋房子四周。旋风从地面一直吹到天上,掀起了春雨的衣裙,也吹乱了她的头发,许多树叶被吹在地上,仿佛回到深秋时节。眼里满是旋转门的反光,就像地狱里的火焰,在暗夜里来回扫射,在瞳孔中深刻下某人的烙印。
此时此刻,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该是狂喜地赞美上帝?还是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而在1916年的夏夜,中国人余准也来到了迷宫的中心,就是在这个地方,开枪打死了汉学家艾伯特,随后被赶来的马登上尉逮捕。
近90年前的枪声,似乎仍在旋转门的上空旋转……
忽然,枪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耳边似乎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几天前的夜晚,大本钟下高玄的声音——
高玄说自己就在<strong>旋转门</strong>。
因为他的这句话,春雨才会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并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最终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所在。
他说的没错,旋转门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不仅仅是一个饭店的名字,还是迷宫里的一扇终极之门。
高玄就在这扇旋转门里。
子夜十二点整。
春雨将“迷宫路线图”揣回到衣兜里,丢掉手中的伞和手电筒。她缓缓走到旋转门前,门里神秘的光线直刺眼睛,迎面而来的旋风让她举步维艰。
“我来找你了。”
她眯起眼睛说出了这句话,转眼就被呼啸的旋风声吞没了。此时春雨已经完全忘却了恐惧,脸上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四扇玻璃门越转越快,最后变成了模糊一团的东西,就像飞速旋转的电风扇叶片,根本看不清该从哪里钻进去。
然而,春雨微笑着走进了旋转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