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对啊,我倒忘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俩来到那老头所在的地方时,却没看见篝火。当时已是傍晚,有雾,放眼望去,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些东西,像房屋又不是房屋。待走到跟前,发现是一些大木箱,这些大木箱沿一条小河安放着。上几次他们来这里时怎么没看见这条河呢?老石将头伸进一个木箱去张望,看见里头有被褥,还有几个碗。这时他听到废原在叫他。
“老园丁在第六个箱子里头。他生病了,我实在不愿打扰他,你想想看,他都九十岁了啊。”
“也许我们可以帮他?”
“谁能帮他啊,这荒郊野地里!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废原的语气里充满了沮丧,分明是埋怨老石。他说得赶紧到路上去,不然天黑了会迷路。老石还想看一看那些箱子,可是那么黑,他伸进头去看,什么都看不见。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只好离开。走了一会,回头一望,看见了河边的人影,是不是小叶子呢?啊,不止一个,又出来了一些,都在那里排成一排。那条小河黑黑的,有点脏,老石先前就注意到了,它不像边疆的河。
废原走到前面去了,他在催老石快走,说天已经快完全黑了,再等一会儿连那条路都会找不到了。老石想了一想,对废原说:“要不我留下来算了,我不怕迷路,我还顾忌些什么呢?”他说了这话心里就轻松了。废原咕噜着什么走远了。老石掉头走回河边。
现在除了河水的反光,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老石摸着向河边慢慢走。他记得那里有些胡杨,那些箱子就摆在离胡杨不远的地方。他伸出手去,摸到了树干,一棵,两棵,好!
“小叶子!小叶子!”
他叫起来,他听出了自己声音里头的惶惑。没有人回答他。有一堆篝火烧起来了,像先前的篝火一样烧得闷闷的,尽是烟。老石掏出手帕捂住鼻子,朝那暗红的一点走过去。走了几步,他就被木箱撞了一下,差点撞倒在地。他摸到箱子前面的开口,弯腰钻进去。里面的木板上也垫着褥子,他还摸到一个硬东西,是一支手电筒。他将电筒捣弄了几下,发现已经没电了。有老人的呻吟响了起来——啊,有一个人!篝火的烟随着一阵风涌进来,两人都被那辛辣味刺激得猛打喷嚏。老人向外探出身子看了看,说:“好啊,好!”
“老大爷,您是园丁吗?”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你刚才来的时候,狗没叫吗?你身上一定有熟人的气味,所以它们不叫。你听,那条大鱼又游过来了。”
老石也清晰地听到了鱼的游动。奇怪,鱼并没有弄出响声,他自己是如何听到的呢?可他就是听到了,大鱼缓缓地游着,仿佛是检阅。老石听着那条鱼,心里有异样的温暖的东西生出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挨过来,是狗,这狗还不小呢。
“大爷,您的狗来了。”
“你闻到臭味了吗?它又吃死人了。”
狗在老石身上反复地嗅,从头到脚嗅得那么仔细。老石想,它是不是拿不定主意从哪里下嘴来咬他呢?
“我身上有死人味吗?”他问大爷。
“嗯,有那么一点吧。”
说话间那狗忽然跃出去了,因为外面有喊叫声。老石欠起身看外面,看见有一堆篝火烧成了很大的明火,河水都被照亮了。虽有喊叫声,却看不到人,那些人好像在河里,又好像在某个洞穴里头。老石爬出木箱,朝那堆篝火走去。火堆看着近,走了好久才到跟前。但是他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那是一个人趴在地上,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都趴着呢。那人叫老石也学他们的样子趴下。他说:“不然啊,大火就会将你烧成灰烬。”老石趴下后,问那人有没有见过小叶子。那人格格地笑了一阵后,说老石是“老朽”。
风向突然就变了,火舌朝着他们舔过来。老石看见他们都将脸贴着地面,就学他们的样子做了。一会儿功夫,大火就将乱草烧完了,烧到他们前面去了。老石只不过感到有一点点热,还有就是他的一双橡胶鞋被烧出了臭味。旁边那人站了起来,另外三个人也站了起来。他们用手挡着烟,似乎在看星星,但天上并没有星星。除了火,到处都黑。那位年长的老汉说:“我们该回去了。”老石问旁边那人他们回哪里,那人说:
“回哪里?回家嘛。这里的人都住在小石城的心脏里头。你看看天上那些流星,我们打算将此地取名为‘流星花园’呢。”
但是老石根本没看到流星。倒是听见他说“花园”两个字,老石便产生了联想。他们几个都钻进了河边的木箱,留下老石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火。火慢慢小了,有好几只狗过来了,在他腿上嗅啊嗅的,却不咬他。“狗啊狗,难道我快死了吗?”他反复说这句话。
他沿着河走过来走过去,听那条大鱼的游动。天亮时才听见小叶子在叫他。她同麻哥儿风尘仆仆地从河堤那头走过来。
“小叶子,你们夜里在哪里?”
“哈,爸爸啊,我们在侍弄那些榴莲呢。我们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果树,激动得啊……”
忽然一条很脏的狗扑到她身上,她“哎哟”了一声就倒下了。她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像死人一样。麻哥儿不住地喊她,轻拍她的脸。老石也在边上唤她。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气来了,脸上也泛出了红色。
“咬着哪里没有?”老石连忙问。
“没有。那哪里是狗,那是,那是我的姨妈啊。”
“谁是你的姨妈?你没有姨妈!”老石严厉地说。
小叶子哈哈笑起来,说:
“我刚才忘了。妈妈和您都是孤儿。孤儿是怎么回事?麻哥儿知道吗?”
麻哥儿茫然地摇头,翻眼,显得很苦恼。老石问他们可不可以带他去看花园,两人都摆手说不行,因为“天都大亮了。”
“原来那花园见不得光啊,”老石说,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
“不对不对,”小叶子说,“花园里到处是阳光。只不过天一亮就找不到它了。您想想看,榴莲啊,香蕉啊,都不是属于边疆的果树嘛。”
“可我见过园丁了。”
“是吗?那其实不是他的花园,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一厢情愿。爸爸啊,您怎么还不回家?这里没有您休息的地方。白天里,人人都在睡大觉。您快回去吧。”
老石觉得女儿是因为他妨碍了她才催他走,她要干什么呢?她不告诉他,她和麻哥儿两个人将他推到那条路上,然后就一转身跑回去了。老石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好回家。
他在家中醒来已是下午。元青回来了,她很不高兴地问老石他对楼下那海员说了些什么,因为那人在讥笑她,不让她过路。她往挎包里放了一把菜刀才冲破了他的封锁。她责怪老石和小叶子只顾自己,不给她留后路。还说那人如果再拦着她,她就要同他拼命。
“我根本没对他说什么。他神经坏了,他以为自己是一副门帘。他不光拦着你,任何人他都拦。”老石辩解道。
元青冷笑了一声。这时有一只鸟从窗口飞进来,摔在地上。老石弯腰捡起来一看,不是鸟,是一只小公鸡,已经死了。公鸡竟能飞这么高!
“看到了吧,我们都会像这只鸡一样。还是小叶子厉害,自寻出路去了。”
妻子说话时,老石在想,原来小叶子和她妈商量好了啊。
“昨夜又漏雨了,根本没修好。我干脆在房里搭了个油布篷。”
老石刚才已经看到油布篷了,心里有点不自在。
后来两人默默地吃了饭。老石要出去,元青拦住他,要他把那海员赶走,老石答应了。
可他在楼下到处找,根本没看到那人。邻居告诉他说,海员回船上去了,走之前同楼里很多人道了别,还要他们转告老石,说明年再来看他。“你家元青砍伤了他的手,她怨气怎么这么大?”邻居盯着老石的脸说。老石脸红了,他注意到邻居不说“脾气”,偏说“怨气”。老石设想着元青用菜刀砍人的样子,眼皮一跳一跳的。她在家里连买来的小母鸡都不敢杀。
他回到楼上,问元青:
“你真的用刀砍人啦?”
“我是砍了,因为我没法进屋。可是我每一刀都砍在空气里头,眼里明明看着是他,砍下去却不是他。世上怎么有这种人,你说说看?!”
她说到后来成了尖叫,像同老石吵架一样。老石连忙捂了耳朵下楼去了。
砍手事件过去好久了,老石都差点忘了这事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海员。
海员瘦得不成样子,灰白色的头发胡子老长,坐在六瑾的园子里喝茶。老石一眼看见他在那里就想走掉,可是六瑾大声喊他过去喝茶。
他见海员目光呆滞,端着茶杯在想心事。
“他明天就走了,我陪他去过他母亲的坟上了。”六瑾说,“他是不可能像妈妈一样在这里生活的,他自己也实验过了。”
六瑾的脸在树荫里头显得很清瘦,老石看着她,觉得有点陌生。这些日子她在干什么?她称海员为“阿祥”,看来两人认识很久了。当六瑾说“实验过了”的时候,老石就想起这个人在宿舍楼下充当门帘的事。
奇怪,虽然是三个人坐在那里,老石还是像过去一样感到有只雪豹在桌子下面走来走去。
“东边雪山下的工程有什么进展吗?”老石问六瑾。
“他们说那边已经建起了新城,同我们这里连成一片了。真难以想象。”
六瑾说话时缩着脖子,仿佛感到了从雪山吹过来的风。老石心里嘀咕,那只鸟怎么没出来呢?老石的目光落到海员的手腕上,看见了那道疤。一只很大的手表遮住它,可还是显出刀痕之深。元青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怕的又是什么?老石觉得这个人其实是很温和的,绝对不至于要用刀来对付。那么,元青一定是发狂了。元青为什么事情害怕得发狂呢?老石的脑海里出现妻子手执菜刀,猛地砍向眼前的男人的画面。这时海员瞥了老石一眼,老石感到自己居然有点发抖。突然,一声巨大的蛙鸣响了起来,但仅仅只有一声,而且也摸不清来自哪个方向。难道是幻觉?
“阿祥养不养动物?比如乌龟啊,荷兰小猪啊,白鼠啊这一类,在海里的时候,它们会有点像报时钟呢。”六瑾说道。
海员听了这话后,散乱的目光聚拢了,陷入遐想之中。老石想道,六瑾真会说话啊,六瑾是无价之宝。他这样一想就微笑起来了。那只雪豹蹲在他的脚边,令他的脚背感到了温暖。他没听清海员说了些什么,因为他的声音很含糊。他说过之后就站起身来告辞,走出了院门。
“老石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啊?这个城市并不大,可是我怎么感到你住得很远很远。比如说,雪山的那一边?”
六瑾一边说话一边倾听,老石想,她在听蛙鸣吗?
“我住得是有点远。我的房间屋顶漏雨,补了多次都补不好。不过海员阿祥让我看到了希望。连我都想去送他呢。”
“明天是休息日,我们一块去吧。”六瑾说。
“好,不过你别等我,如果过了九点我还没来,你就走吧。”
六瑾觉得老石真是很怪。她的确是在倾听蛙鸣,她仅仅找到一只,于是在马兰花丛那边挖了条水沟让它蹲在里头。
老石边走边思考,快到废原的小店时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这就是他不同六瑾一块去送海员。因为要是他去了,他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元青的狂妄举动,海员是扮演他和元青过不去的那道坎啊,所以元青才会带菜刀,她算有勇气。但又只是从他和元青的角度来看是如此,至于海员自身,那或许是有另外一种含义的。啊,啊!那么多的网纠结在一起!那么六瑾呢?六瑾好像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是女英雄。
一进废原的小店老石就愣住了,因为海员坐在第三张桌子那里,脸朝玻璃窗。本来他应该看见老石了,但是因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处所,所以就没有看见。老石闪身进了后面厨房。
废原愁眉苦脸,用手指了指外面轻轻地说:
“他要走了,可是我真担心他出事。我不愿意他从我这里出去就出事,像上次他母亲一样。他还这么年轻。”
老石将烤好的羊肉串放在盘子里,端出去送给顾客。他看见海员在用两只手赶开什么东西。老石觉得他是在驱赶小鱼们,或许它们挡住了他的视线?或许他母亲就在对面的黑角落里?废原在“阿祥,阿祥”地叫他,他张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老石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牙齿是那么尖利!一个人,怎么会生着这种牙齿?难道他去牙科医院将自己的牙齿打磨成了这种形状?老石一紧张,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你看见他的牙齿了吧,”废原皱着眉头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啊。我老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母亲,我胸口这里痛。”
“他母亲不会怪你的。”
“当然不会。可是我……可是我……”
废原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对面。在那边,阿祥高举着一只流血的手。就是老石看见过的那个伤口在流血,他是怎么弄的啊。
老石拿着废原给他的绷带赶过去帮他包扎。缠绷带时,他伏在桌子上全身发抖。老石问他明天走得了吗?他用力点头。老石想,他是有意弄伤自己的,为了什么?为了记起元青砍他的那一刀吗?
他撑起上身看着老石,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石请他说出心里的事。
“您能送我回旅馆吗?”他有点羞怯地说。
他就倚在老石身上,拖着步子向外走去,像喝醉了一样。
他的房间在旅馆的地下室,他说他呆得太久,钱都花光了,只能住这种地方了。还说这一回去凶多吉少,船长会要他的命。“直接将人扔进海里。”他这样形容船长。那个黑蒙蒙的房间里很臭,里面还住了一名汉子,现在那人正在另一张床上打鼾。阿祥请老石坐在靠椅上,自己半躺在床上抽烟。
黑暗中有一点红光在墙角一闪一闪的,将屋里的氛围弄得很紧张。阿祥说,那是一个微型报警器,他买了打算带到船上去的。“能够起到提醒自己的作用。它只发光,没有声音,正合我的意。”
“生活在茫茫大海中,你的神经都已经麻木了,什么事都丧失了意义,如果再不想法子提醒自己,就会很危险的。”
他欠起身指着另外那张床上的汉子告诉老石说,那人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他也是个海员,看样子已经垮掉了。阿祥还说他明天早上上船,可他最大的心事是不知道船长还要不要他。船长不会告诉他的,他爱搞突然袭击。如果突然被扔进海里喂鲨鱼,那就是九死一生。他有个船上的同事有这样的经历,那人设法重新爬上了船,现在是炊事员。阿祥还记得炊事员爬上来时的样子,当时他在流血,他的左脚的脚掌被鲨鱼咬去了三分之一。
“我母亲也是在这条船上工作过,我接她的班。我在大陆上长到22岁才去那艘海轮上的。那之前我要照顾患病的父亲,所以不能上船。上船是我毕生的理想啊。那种渴望,您能够理解吗?”
屋角的警灯灭了,老石听到走廊里有窒息的呼救声。他起身去门口,可是摸索了好久,总没找到门,门到哪里去了呢?他失落地靠着墙站稳,轻声唤道:“阿祥,阿祥!”
阿祥不见了。老石将那张空空的床摸了个遍。对面床上的汉子坐起来了,他在吃东西。
“你这位老兄,你不要找他了,他上夜班去了。他骗你说他是海员吧,他平时总是这样对我说的。其实呢,他就在这后面的蔬菜公司上班。他一年四季穿着那套旧海员制服。人各有志啊。”
老石站起来问那人说,为什么他找不到门了呢?那人笑了。
“这房里四通八达,你只要一抬脚就到了外面。”
老石试着按他说的做,果然就走到了外面。在他的身后,报警器狂响起来。他回头一望,整个建筑物里面都在闹腾,不断有人跑出来。老石快步走到街上,却看到阿祥笑盈盈地朝他过来了。
“我去买火车票去了。老石啊,我们要永别了,您不能去送我吗?”
他身上有点脏,可是却飘荡出一股青草和花香混合的味道。老石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将那股味儿吸进肺里头。“永别”是什么意思?
老石想,六瑾是不是这个人的情人呢?明天她一个人去送他,会是什么情景呢?他顿感前景有点暗淡,心里有点轻微的恶心。不知怎么搞的,他踩了一个路人的脚,那人骂了他一句。
老石醒来好久了,可是他不愿起来。他感到有很多叫叫嚷嚷的小东西在空中飞舞,他听见风吹得窗户嘎嘎作响,这一切让他很害怕。他问自己道:“我怕什么呢?”可他一发声心里就发虚。难道他病了吗?活到这个岁数,他从来没有生过病呢。他听到元青在那边房里和同事说话,起先“嗡嗡嗡”的听不清,后来忽然蹦出来一句:
“我家小叶子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啊!”
元青显得活力旺盛,和她的同事一边说着话一边出门去了。
老石现在清清楚楚地记起了福利院的院长对他说过的话。当时他坐在床上想心事,院长来查铺。院长的脸在月光下很像老猴子。“石淼,石淼,如果你逃跑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啊。”他说了这话之后在门口站立良久,然后才不放心地离开,此刻这句话回荡在老石耳边,使他全身发冷。看来,他真的病了,他甚至闻到了自己口中的馊气。他累了。那时从福利院跑到此地,都没有这么累过。
昏昏沉沉之中,他看见一只灰蓝色的小鸟从窗口跳到桌上,还发出叫声。啊,张飞鸟!他在发热,他头重脚轻地走到前面房里去喝水,那只鸟也跟着他。老石想,要是余生都同这只鸟儿在一块有多好!鸟儿能有多长的寿呢?当他要入睡时,鸟儿就一声接一声地叫,于是老石心怀感激地睡着了。
在宿舍楼下,元青向她同事描述小叶子的情况,双手比比画画地,却说不清楚。同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随遇而安的孩子,我告诉过你这一点了吗?她啊,什么地方都敢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比我过得好多了。比如说那些鬼魅出入的地方。”
她发出尖利的笑声,笑完之后又挽着同事的手臂在楼前踱步,她俩是密友,所以无话不谈。
“你是说,小叶子钻到河边去了?那里是乞丐成群的黑社会啊。”
“也可以是河边,也可以是山里,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孩子,同我,同我家老石都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
她停住了脚步,紧盯那只从楼道里跑出来的小鸟儿。这种鸟,她见过好几次了。她想不通它为什么总是一溜小跑,而不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