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六瑾的生活有点乱,她想,这是不是同雪山旅馆的被拆除有关系呢?时常,坐在房里好好的,关于那座旅馆的回忆会一下子震撼她。她在心里为那旅馆取了个名字叫“古墓”。偶尔,她也会设想一下自己同老石未来关系的发展,她认为这个关系不会再同雪山旅馆有牵连了。那个时候她多么年轻,那旅馆留给她的记忆又是多么鲜明,就像阳光下的树叶……而现在,同老石这种含含糊糊没有头绪的关系,不论从哪个方面想都无所依附,如空气中的游丝。长长的夏天快要过完了,那只张飞鸟有三天没出现了,它一定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游玩吧,可能是邻家院子。那个院子里栽了很多沙棘,六瑾路过时,听到里头鸟声喧哗,便停下脚步,心里头升起一股落寞情绪。从心底里,六瑾还是害怕同这个底细不明的人有某种确定的关系。那一回,他将那么多的青蛙放进自己的院子里,可是青蛙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她一想起就不太舒服。
黑暗中,六瑾的脑袋在枕头上转动了几次,她听到了从雪山那边传来的沉闷的炮声。她想,雪豹一定满山乱跑了吧。那种惨状使得她悲伤地闭紧了双目,但疯狂的想象并不能停止。就在昨夜,她问孟鱼老伯:
“四十年前的小石城是什么模样呢?”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仰面看了看天,然后指了指她的胸口,又低下头去继续搓他的绳子了。六瑾虽满腹狐疑,但还是有一点模糊的感悟。站在夜幕里头,她想了又想,一些往事便清晰起来,她觉得眼看就要找出答案了。
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失眠的爹爹像平常一样将藤躺椅搬出来放在树下,躺在那里看天。六瑾在睡梦中听到兽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就被惊醒了。她摸黑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外面,朝院子里一瞧,看见有五只黑乎乎的兽围绕着躺椅上的爹爹。月光异常明亮,她爹爹的头部歪向一边,他睡着了。六瑾一下子感到恐惧无助——爹爹会不会已经死了呢?她发出尖叫:“爹——爹!”那几只兽(好像是熊)全都转过身来朝她看,六瑾连忙退到门后,随时准备关门。还好,野兽们没有过来,过来的是妈妈。妈妈赤着一双白晃晃的脚,连拖鞋也没穿,她问六瑾肚子饿不饿。“不饿。妈妈,你看爹爹!”她说。妈妈牵着她的小手,将她牵回她的卧房。她一边将六瑾按到床上一边说:“我女儿长大了啊。”她替她掖好被子就出去了。六瑾瞪着墙上晃动的树影,又听到了那种兽叫,她脑海里浮现出爹爹被咬断脖子的情景。过了好久她才睡着。
“爹爹,您脖子疼吗?”
“嗯,有一点,睡在藤椅里,什么东西老压着脖子。是什么呢?”
那一年,六瑾正好是十岁。
六瑾盯着孟鱼老伯粗壮有力的双手,便联想起了那些黑夜里的兽。那么,小石城里的兽到底是雪山里跑下来的,还是地下钻出来的呢?成年以后,她在那个雪山旅馆里头也多次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兽,慢慢地,她就将它们看作家乡理所当然的特产了。忽然,阿依又在街对面唱起来了,歌声很激越。孟鱼老伯低头做他的活计,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唱歌的女子不再是阿依了,因为声音里头有男性化的成份,听久了竟会分不出是男是女。
六瑾的园子里很少有鸟了,她注意到杨树上的鸟巢也已经被废弃了。以前,只要一下班回来就看到这些小生灵们迎接自己,哪怕到了夜间,还有一两只在花丛间或树下跳来跳去的。后来,就只剩下了这只张飞鸟。而现在,不但张飞鸟消失了,连壁虎也不见了。
“孟鱼老伯,我觉得啊,您就是本地人。”
老人的手停顿了一会——长长的一会,然后他又继续搓了。六瑾就走开去,她在围墙的阴影里撞着了一个人,那人搂住了她的双腿。六瑾弯下腰,认出了那对大眼睛,是穿树叶的男孩。他凑到她脸面前说:
“六瑾姐姐,我是溜进来的,门口坐的老头不欢迎我啊。你陪我在这里坐五分钟好吗?”
六瑾同他一块坐在围墙下的草地上,男孩将她的一只胳膊抱在怀中,很激动的样子,但是他不说话。六瑾摸了摸他的圆圆的头。
“你像刺猬。”
他吃吃地笑起来。
“你那件树叶编成的衣裳呢?”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将脸贴着六瑾的胳膊,好像要睡着了一样。六瑾坐了一会儿,抽出自己的胳膊,站起身,说:
“我要进去了。你呢?你也进屋吧,你今夜没地方呆,对吧?我让你睡在我家厨房的灶台上,好不好?”
男孩坐着不动。六瑾只好自己进屋。她走到台阶上回转身,看见孟鱼老伯出了院子。她没关大门,让客厅的灯亮着,她觉得那男孩也许要进来,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睡在沙发上。她刚要进卧室,男孩就到客厅里来了。他熄掉灯,爬到窗台上坐下来。六瑾靠近他时,听到了溪水流动的声音。六瑾问他这是什么声音,他说是他的肠子蠕动发出的响声。
“我叫蕊,这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我在家里时有另外一个名字。”
“蕊,你夜里还要工作吗?”六瑾抚摸着男孩的肩头问。
“对啊,我是上夜班的工人。我没有具体工作,我给自己规定的工作是观察那些路人的眼睛。城里面深夜到处人来人往,我嘛,就在他们之间游走。我一个挨一个地看着他们的眼睛发问:‘你看见我了吗?’他们都没有看见我。可是我还是要问,这是我的工作嘛。”
六瑾轻轻地叹着气,她想起了那只张飞鸟,男孩的这番话让她流下了热泪。这是谁家的孩子呢?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的手,他有两个指甲发出白色的荧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越是黑暗的地方,你看得越清楚,对吗?”
“是这样。六瑾姐姐,我是练出来的。我原来和家里人住在山洞里面,我爹爹是猎人。我们生活得很富裕。爹爹不准我们点灯,要我们苦练自己的眼力,我就那样练出来了。刚才我看见你哭了。”
“那么这两个指甲是怎么回事?”六瑾拿起他的手来看。
“我不知道。原来没有,后来就有了。”
这时六瑾听到了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难道张飞鸟回来了?她问蕊是不是看见了一只鸟,蕊回答说是他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我要睡了。蕊,你要在窗台上坐一夜吗?”
“我上夜班,等一会儿还要出去呢。六瑾姐姐,你屋里人很多!”
蕊是下半夜从六瑾屋里走出去的。六瑾被门的那一声轻响惊醒了,连忙穿上轻便鞋,追到外面。她远远地追随着他。在大路上走了一段路之后,蕊就拐弯往车站方向走去了。他个子高,走得快,六瑾要小跑才跟得上他。
车站里头亮着灯,一个人也没有,静寂而有点阴森。蕊走到月台的尽头,举起双臂,口里大声呼喊。六瑾一直躲在方形的柱子后面观察他。大约是他喊到七八声的时候,六瑾听到了隐约的隆隆声。她以为是错觉,因为她记得这里并没有半夜的车次。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六瑾想,果然是错觉。蕊还在喊,声嘶力竭,隆隆声又响起来了,是真的。几秒钟后,汽笛声响起,车头在蒸气里头冲过来了。六瑾看到蕊好像站不稳似的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掉下月台,她的心往下一沉。还好,没事,客车慢慢停下了。车厢里涌出来那么多的人,这是六瑾没料到的,难道因为今天是休息日吗?整个长长的月台全是人,蕊被人们推来推去的,那些人都目标明确,只有他是个闲人,老挡着人们的路。六瑾看见他不屈不挠地呆在月台上,伸长了脖子打量那些低头行路的旅客,时常被他们粗暴地推开。六瑾喊了他几声,可是她的声音被喧闹淹没了。虽然她紧贴方柱站着,匆匆走过的旅客们还是挤着了她,弄得她很难受。这些人简直在横冲直闯!他们都有急事吗?她终于被推倒了,推她的居然是个老太婆,她手里的皮箱还砸在她的腰上,分明是袭击她了。六瑾倒下去的时候以为自己这下也许要被踩死了。但又没人来踩她,那些人都跨过她的身体过去了。六瑾再一次感到诧异——车厢里怎么会容得下这么多的人啊?
好久好久,她才听见蕊在她耳边说话。这时月台上的人已经稀少下来了。蕊蹲在她身旁,脖子上挂了一个很大的花环。
“六瑾姐姐,你受伤了吗?”
“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将火车招来的?”六瑾很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蕊说这话时眯缝着眼望着空中。
“你常来车站,对吗?”
“是啊。六瑾姐姐。他们都没有认出我来,我真沮丧。可是今天,他们给了我这个花环。你看,这是马兰花。”
“谁给你的啊?”
“我不知道。我被推倒一次,再站起来时就有了这个了。”
这时月台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了,蕊搀扶着六瑾往出口方向走。月台外面异常黑暗,连那列客车都融化在黑暗里头看不见了。六瑾想,天大概快要亮了吧,这个男孩,白天会在什么地方栖身呢?
“我睡在公园里的。”蕊就像听到了她的思想一样回答。
“胡杨公园?”
“正是胡杨公园。那里没人来赶我,传达老爷爷同我已经熟了。”
候车大厅里没有灯,两人摸索着出去。当他们终于摸到了大门外时,他们背后的黑暗中发出“哐啷”一声巨响,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门被关上了,这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明亮的街灯照耀着了。六瑾吃惊地看到蕊身上的那只花环全部枯萎了,就仿佛那是两天前采集的花儿一般。她指着花朵问蕊是怎么回事,蕊有点茫然地笑了笑,说:
“大概是被我身上的火烤成这样了。在黑地方,我拍一拍胸膛啊,就会爆出火星来。”
“你在公园里休息得好吗?”
“好。太阳暖融融的。老爷爷有九十多岁了,总来陪我,他很寂寞。”
因为所去的方向相反,他们在车站门口分手了。六瑾站在灯柱下,直到男孩那细长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六瑾发现自己在心里呼唤他,她并没有有意识地这样做,可是走了好远,她还在不由自主地呼唤:“蕊,蕊!”他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六瑾问老石。
“没有,刚才你讲这件事的时候,我一直在寻思,这个男孩,这个蕊,他是不是来自那个热带花园?”
“啊,花园!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的父母告诉过我,那是最最虚幻的,男孩蕊,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啊。”
“嗯。也许虚构的东西正悄悄地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我感到没有把握。我去过河边了,很脏的河。你父母告诉你的事在那里可以看到。”
虽然老石稳稳地坐在那张藤椅里头喝茶,六瑾却感到了他的心在乱跳。是他们的话题使然。不知为什么,六瑾心中对这个男人的渴望正在落潮。她东张西望的,她在用目光寻那只鸟呢。但是她又隐隐地知道鸟儿不会再出现了。她有点遗憾,又有点释然。风儿凉凉的,带着雪山的味道,六瑾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雪豹之谜。她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思想说了出来:
“蕊的事情就是雪豹之谜。”
老石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慌乱。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终究还是没有弄明白,也许永远弄不明白了。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俩正为同一件事感到困惑。夜空里的星太美了,又美又大,这是在内地见不到的景观。面对这种夜空,任何讨论都是进行不下去的。虽然双方都沉默着,可是都听见了对方的无声叹息。
“我小的时候,因为喜欢乱动乱跑,福利院的厨师就将我放在那个高高的灶台上,两腿悬空。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你看有多么糟糕。”
六瑾看见孟鱼老伯提前来到院子里头了,他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没有拿编织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老石站起来告别了,他说:“六瑾,我真想永远在这里坐下去啊。坐在你这里就像坐在雪山的半山腰!”
六瑾将他送到院门口。她注意到两个男人相互打量了一秒钟,孟鱼老伯的脸在暗处,老石的脸在明处。
老石离开之后,孟鱼老伯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的鸟笼,他将鸟笼放在地上,六瑾看见了那只张飞鸟。是她的张飞鸟吗?她蹲下去,打开笼子的门,小鸟跑了出来。但它并不跑远,就在他们身旁走来走去的。
“他心里充满了死的念头。”他突然很清晰地说。
六瑾吓了一大跳,她从未听过老人发出这么清晰的声音,她觉得这声音和语调很熟悉,充满了过去时代的遗风,令她想起她的父母。
“您说谁?”
“哼,还会有谁!”
虽然还是温暖的夏末,六瑾全身都变得冰冷了,她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她感到自己犹如置身于雪山顶上。她低头一看,小鸟居然自己钻进了笼子。这只鸟一定就是她的那一只,它居然被老人驯化了。她对老人说自己要进去了,因为感到身上冷。老人没说话,只是从暗处看着她。
六瑾回到房里后,就从柜子里拿出冬天穿的厚睡衣来披上。她从窗口向外张望,看见孟鱼老伯正弯下腰去拿那只鸟笼,他将鸟笼放进了自己那宽大的外衣里面。她低下头,拉开抽屉,里面躺着母亲新来的信,白天里读过一次了的。母亲在信里告诉她,父亲的失眠症还和从前一样,最近他生出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下半夜下楼去那条烟雾沉沉的大街上溜达,一直溜达到天亮才回来睡觉。早晨他进门时,手里往往拿着一件东西,他将那东西往桌上一放就睡觉去了。母亲认出来那些东西都是他们家很久以前的用具——他俩还未去边疆时的那个家。一个台灯罩啦,一只鞋拔子啦,一把尺子啦,一座微型盆景啦,甚至还有个铜风铃。母亲问父亲是哪里找到的,父亲说,在烟雾最浓的地方,用手在空中抓几下,就会抓到一样东西。抓到一样东西之后,他就可以睡得着了。如果什么都没抓到呢,那可就惨了,因为没睡觉会时时刻刻有自杀的冲动。“我的意志力一天比一天薄弱。”他说。
六瑾重读这封信时,像从前好多次一样,心里又一次感到有点欣慰。她记得从前父亲在这里时,有时连续一个星期根本没法睡觉呢。而现在,怀旧的记忆竟能将他带往梦乡,这是一件很好的事。看完信,夜已深了,老人早就走了。没有任何小动物出入的家给六瑾一种阴沉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用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但什么也没有。她对孟鱼老伯有点怨恨,他为什么要带走她的鸟儿呢?他是有意要将她的院子里弄得很荒凉吗?最近阿依越来越漂亮了,是种咄咄逼人的美,六瑾感到她的黑眼睛在向外喷火。在市场的那个院子里,她藏在羊群当中一声不响,不知为什么,六瑾觉得她身上带着匕首。看来她是一个意志力极为坚强的女人。那么,她同孟鱼老爹和孟鱼老伯的关系现在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六瑾设想不出。对面房子里面的人们的活动对她来说,现在更加显得神神鬼鬼的了。
本来她已经上了床熄了灯,然而回想起孟鱼老伯的那句话又睡不着了,越想越焦虑,于是披上衣服走到院门外面去。
老石坐在街边的路灯下,正看自己的手。他将左手凑到自己的近视眼跟前,然后又移远一点,又凑近,又移开,反反复复。
“老石,你在哭啊?”
六瑾挨着他坐下来,老石顺手搂着她的肩头。一瞬间,六瑾对于自己体内完全没有升腾起欲望感到吃惊,这是怎么啦?!
“我没有哭,六瑾,是我里面的东西在哭。我看见了他,他是一个白色的,他,拦在我的路上!六瑾你看,全都黑了,只有我们坐的这一小块是亮的!可是这里也在慢慢变黑啊。”
老石松开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有点蹒跚地向前走去。
六瑾回到房里,这一夜竟然睡得很死。她醒来时,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蕊。蕊正在喝她的水壶里的水,就对着壶嘴喝。六瑾看了心一动,很快就穿好了衣,铺好了床。外面阳光很灿烂。
他将一壶水全部喝完了,抹一抹嘴,说:
“六瑾姐姐,昨天,我觉得有一个人认出我了,可是他犹豫不决。”
“什么样的人?”
“他是这样的,很高,那么高,我都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弯下身,我就看到了。后来他又直起了身子。我觉得他有两层楼高。本来他在那些人当中走,我是看不到他的。唉唉,我错过机会了啊。”
六瑾将他叫到厨房坐下,给他端上羊奶和煎饼。他吃得很快,吃饭的样子像小动物。喝茶时,六瑾问他每天在哪里洗澡,他说在小河里。他有两套衣服轮换着穿,他可爱清洁啦。他凑近六瑾问道:
“我身上有臭味吗?”
“没有。只有豹子皮毛的味儿。我觉得,在你睡着了的时候,你身上的皮肤可能显出过豹皮的花纹吧。”六瑾微笑着说。
“真的吗?真的吗?一醒来就没有了吗?我真想看一看!”
他从桌旁站起来,提起放在门后的那把浇花的壶,高高举起,让喷壶里的水洒向六瑾。六瑾闪开,跑进客厅,顺手操起鸡毛掸子去追打他。后来追上了,蕊就蹲下来,双手抱头,任她抽打。六瑾打累了,扔了鸡毛掸子坐下来,问他:
“小家伙,你见过热带花园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六瑾姐姐。”
“我说榕树,榴莲,荔枝,芒果。”
“嗯,那些是有的。还有一只绿色的鸟。”
“在哪里呢?”
“在我里面。我睡着了的时候,这些东西可能也会在皮肤上呈现吧。”
六瑾很想听他说一说这些事,可是他站起来,说自己要走了,因为他今天还有工作要做呢。他还说,如果她想去找他,就去胡杨公园找,他每天上午都睡在树下晒太阳,如果下雨呢,他就睡到公园的传达室里面去了。
他走进阳光里面去了,六瑾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