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浮华背后 张欣 13663 字 10个月前

日子和日子是一样的,翻开我们的报纸,不难得出天下大乱的印象,但似乎每个人又觉得每一天不仅平淡无奇而且琐碎重复,简直让人闷毙了。

其实,生活中永远暗流涌动。

W市一直有一桩大的枪案未破,这始终是凌向权的一块心病。幸亏消息一直封锁得很好,没有泄露给媒体,否则他的压力不堪设想。

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也是生活的铁律。前些天,一起惊天血案震动了全市。

这是一个周末,下午六点零六分,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是神色匆匆、倦鸟知返的上班一族。某银行支行分理处像往常一样,正准备关门,两名女出纳员已锁好装现金的箱子,即将送上运钞车。这家银行是该地区分行十七个营业网点运钞车最后到达的一站,满载数百万现金的运钞车按照银行安全保卫规范,准时将车停在分理处门前的人行道上,两名荷枪实弹的经警在车的一头一尾端枪肃立。两名接钞出纳员打开了车门,司机也关好了车的电门钥匙准备下车,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

突然,四名蒙面歹徒手持“五四”式手枪犹如天降,没有人看清他们是从哪个方向快速冲来,以一对一的方式用枪顶住经警戴着钢盔的头部,开枪将他们击倒,其中一个歹徒还抢走了中弹倒地的经警的微型冲锋枪和子弹;这时,另一个歹徒已将跨入营业厅的两名接钞出纳员开枪打死,目睹了这一切的柜台内的女出纳员急忙躲进柜下,按响了警铃;在铃声大作的情况下,歹徒只抢了柜台上的现金箱,并在逃跑时枪杀过路群众七人。

十一条人命,血光冲天,现场惨不忍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全市的媒体云集现场,记者抢发消息,电视台做了现场播报,并向观众许诺将追踪报道这一事件。

当天晚上,此案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震惊和愤怒的人们强烈要求严惩凶手,确保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弹道检验出来了,歹徒用的枪正是未破的枪案里的那批枪。凌向权知道这是连环案,他被推到了前台,这个案破也得破,不破也得破。果然,省市有关领导都在过问此案,公安部来了一个处长督战。他对凌向权说,公安部的领导已立了军令状,这个案子破不了,部长就带头辞职,你可不要叫我回不去啊。

在公安战线工作多年,凌向权还是相当敬业的,也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他对北京来的处长说,你留在总指挥所,我下到专案组去,我就不信拿不下这个案子来。

经过缜密的现场侦查,以及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凌向权带领专案组迅速制订出侦查方案,八个小时过去了,十八个小时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过去了,案件的侦破工作在艰难地推进。终于,七十多个小时之后,先后有六名犯罪嫌疑人被擒获。

只是主犯仍旧在逃。

交差是说得过去了,但是凌向权不肯罢休,他觉得银行抢劫案虽然告破,但枪案未破,主犯在逃,这始终都是隐患。他遍布线人,得知主犯去了海南,便亲自带领追捕小组连夜赶赴海口。也就是在海口的一个花园小区内,主犯用枪胁迫人质跟警方对峙了五个多小时,最终被凌向权制服,成功解救了人质。

小区内有住户用掌中宝拍下了还段宝贵的记录,镜头虽然并不清晰,同时一直在晃动,但仍可以看到当主犯要求凌向权放下手中的枪走过来的时候,有刑警想代替他,但主犯高喊叫那个当官的自己过来!他直觉这个人要比一个小女孩人质的分量重得多,凌向权便赤手空拳迎着上膛的手枪走了过去。

他的胆略吓住了歹徒,歹徒的声音在颤抖:“你不要过来!你站住!”他的枪口直顶小女孩的太阳穴,小女孩吓得脸色惨白,都不会哭了。

“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没有孩子吗?!”

“你给我闭嘴!”

“我知道你走上这条路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但是任何时候回头都不晚。”

“太晚了,那么多条人命,你们不会放过我!”

“你也是有点江湖地位的人,既然是道上人,就该敢做敢当。拿个孩子垫背,不是授人以笑柄吗?!”

“他妈的我死都死了,还管别人笑不笑?!”

“死也可以死得体面,你现在这副残忍的样子,会被记者写在报纸上,会通过广播电视被所有的人知道,你让你的家人还怎么抬着头做人?!你让你的孩子还怎么回忆起你生前的样子?!”

歹徒突然号啕大哭,唰的一下把枪对准凌向权的胸口:“你他妈的少废话!我要的车呢?为什么现在还没来?!”

“我给你调了一辆三菱吉普,正在路上。”

“我就要你的警车!”

“可以,但是油不够了。”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把车开过来!”

凌向权让自己的人让开,并让人把车开到指定的位置,将车钥匙扔给歹徒。

所有的拖延都是有意义的,就在歹徒弯腰捡钥匙的一瞬间,早已从后面悄悄包抄上去并且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公安干警闪电般地扑了上去。

主犯落网,枪案也随之告破。在主犯的情妇家里,公安干警搜出手枪十支,微型冲锋枪两支,子弹一千多发,手雷三枚,消声器两个,五连发来福枪十六支,子弹一千八百余发,还有作案用的蒙面套、假发、撬棍、假身份证、警官证等,另有银行存单数张。

凌向权发现,以往查获的枪械大都是改造枪械,但这一次却是制式枪械,无疑是境外走私进来的,其中不仅有美国名牌史密斯·韦森,还有意大利制造的伯莱塔手枪。

这一次,上级领导将为凌向权所领导的警队请功。

他不怕死的镜头经过电视台的编排,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引起了无数观众对英雄的崇敬。凌向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实在没有什么好渲染的,我只是在其位,谋其政。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凌向权。也就是在一个多月前,他还亲自为高锦林手上的九十八辆走私车特批办理了《罚没证》,这无疑是拿国库的钱送给高锦林。当然,高锦林手上有中央某部的批文,凌向权也在局领导班子的会上讲明了情况,并对这件事进行了集体研究。所有这一切做法都让人无话可说。

奉献和腐败在凌向权的身上水乳交融,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庆功宴上,饭店老板没有按照菜谱上菜,而是自作主张上了一只八斤八两重的龙虾刺身。按照惯例,凌向权是一定让其撤走,上他点的莲藕煲、红烧肉之类,但这回有人斗胆说,凌局,让我们腐败一次吧!大伙知道他高兴,也跟着起哄,我们可以在奉献中腐败,在腐败中奉献嘛?!这话让凌向权自己都愣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龙虾刺身至少下去了一半。

当然他也不是一枝独秀,这段时间,杜党生也是媒体的座上宾。

就在凌向权出生入死的时候,杜党生也没闲着,她的下属海关调查处和走私犯罪侦查分局一道,成功的破获了一起案值超过三亿人民币的国际名表走私团伙案,一举抓获犯罪嫌疑人八名,查扣价值二千二百五十万元的“欧米茄”金表、德国“万宝龙”名表共八百块及其他走私货物一批,偷逃税款共计一点二四亿元。

据查,这个走私集团的总公司是在香港注册的,但货源进入澳门十分容易,他们在那里把手表的外包装和说明书剔除,拆下表链,用卫生纸包好再缠上橡皮筋,装进手提袋后塞进车后厢里的工具箱或者随车冰箱内,通过挂有两地直通车牌的神秘轿车,频繁带入境内。而该公司在大陆各地共有四个办事处,分别负责组装、另行配上包装盒和说明书,进货、报关,转运、销售,理财、套汇、虚开增值税发票,基本形成了一条龙的走私网络。他们的代销网点遍及全国十九个省市,占品牌在中国内地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三十五,严重影响了名表流通领域里的正常、合法的交易。

电视上眉清目秀的播音员介绍说,该案案值巨大,偷逃税额惊人,作案时间跨度大,作案手法狡猾,涉案人员复杂,故侦查、取证难度相当大,是迄今为止全国最大的一宗名表走私案。

杜党生是在她的办公室里接受记者采访的,显然,她对自己的下属非常满意,眼角眉梢还挂着胜利的喜悦。她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是很可以理解的。最后她话锋一转道:“在这里,我要奉劝所有的走私分子,你们不要以身试法!”

高锦林在他的私人别墅里收看了电视节目,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修炼得荣辱不惊了,但还是忍不住把手中的一杯水泼在了杜党生的脸上。

杜党生虽然一脸水花,但笑得还是十分灿烂。

名表是高锦林的,幸亏他们没有抓到香港方面的人,所以他不会暴露。他心痛的除了钱之外,还有就是苦心经营、日益兴隆的生意。这样一套完整的毒蜘蛛一般的营销网络,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通过“地下钱庄”将真金白银源源不断地输入他在境外的户头。他花费了多少心血?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为什么冉洞庭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他?否则他也不至于输得鸡毛鸭血,元气大伤。

高锦林叫来身边的人,叫他们分别给被捕的八个人的家里送钱:“手面大一点,别那么小家子气。”

“大哥,我们已经亏了那么多。”

“所以才不在乎这么一点点,他们做得也不容易,进去了就不会轻判,谁也不愿意妻离子散对不对?!有钱多少是个安慰。”

“大哥我跟定你了。”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了。

在这一方面,高锦林的确是有情有义。有人说,以高锦林的能力和气度,叫他跟上官器换个出身,早就是混成领导了,但是上官器就不一定,没准还在摩托艇上跑码头呢。

爱心驿站不能说是鸟枪换炮了,但也称得上面目一新。把拖欠的租金还上之后,站里也进行了清理和重新装修,尤其是大门口,原先就像废品收购站,现在把圆铁皮上的红油漆字牌摘了下来,换上了白底黑字的木牌。

站里每天都有新闻,譬如某明星狗“德国黑背”咬人,关禁闭三天,令其反省。某官员的夫人在小动物保护协会领导的陪同下,参观了爱心驿站,领养了一条流浪狗。据悉,市里为了限制居民养狗,狗牌将进一步提价,从原来的一万元再增加四千,估计狗牌令发布之后流浪狗增多现象将重演。某歌星的“京巴”因剪指甲感染,患败血症死亡,该歌星声泪俱下地写了一篇悼文,自费买版面登在当天的晚报上,同时,最近全城传唱的该歌星的打榜歌《雪妮,我不能没有你》就是为京巴度身订做,并非是献给他的前任女友等等,等等。

今天的新闻是,莫眉收到一封日本来信。

她怎么会收到日本来信呢?大伙对这件事都充满了兴趣。有人说,我不知多少年没收到过信了,现在谁还写信啊,一个电话搞掂。又有人说,可能是情书吧,表达爱情的方式还是越古老越好,打电话说一句我爱你,真太没劲了。还有人说,都是老女人,为什么莫眉就那么丰富多彩,第二春都是国际化的,你看看我们,连孩子们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报上说有百分之三十六的中学生不爱他们的母亲,嫌她们粗俗,没有情调。

这时的莫眉正拿着橡皮水管给狗洗澡,她穿着水靴,扎着围裙干得水花飞溅。

爱心驿站又来了两条流浪狗,分别叫“阿扁”和“秀莲”,因为狗主性格霸道古怪,家人已经四散,只剩他一个人,仍与邻里关系恶劣,稍有纠纷,便放狗出来咬人,但他狗证狗牌齐全,又奈何不了他。前不久,此人与某房产公司发生口角,便放狗到公司办公室内,终于以破坏治安等罪名被警方拘捕,经查实,他还涉嫌其他疑案,一时不能出狱。没有邻里肯收留他的“台湾领导人”,便只有移交给爱心驿站。

阿扁和秀莲的嘴被狗罩套住,莫眉在给它们洗澡,洗完之后将放在“不宜领养”处的狗栏里,从此结束狗仗人势的生活。

有人表情暧昧的把信递给莫眉,她湿着手,让人把信塞在她的口袋里,来人郑重其事地说,日本来的。莫眉笑道:“别逗了,还山本五十六写的呢。”

还真是一封日本来信。莫眉给阿扁和秀莲洗完澡,这才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很纳闷,信封上的字迹工整、端庄,却是她完全陌生的。她把信打开。

信是彭树寄来的,他说他在日本讲学三个月,是日方某大学出资邀请的。

他住的地方是一座独门独院的木屋,除去工作的时间之外,只有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头陪伴着他,而且那是一个面带微笑但是不爱说话的老头。彭树说,生活是变得简单和宁静了,似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但他还是希望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能够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读信,他并不是无信可读,尽管他翻译的作品不那么风靡和叫座,但他仍然能够收到零星的读者来信。他说他希望这些信中会有莫眉写来的一封,就像平常聊天那样说说琐事,也是他在异国他乡的怅惘中的一份化解和慰藉。

信写得非常好,语气平静、安详,又让人有所领悟。

但莫眉无论如何想不到彭树会给她来信,他们自认识之后,没有过任何形式的单独相处,甚至没有通过一个电话。她偶尔想到彭树,也是因为他曾经多次看过她的演出,这对她孤寂和惆怅已久的内心,多少是一种安抚。

许多年之后,莫眉的眼前都会出现这样一幅图画,她坐在郊区院落的一张石凳上,读着千里之外的来信。秋天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随之而起的几缕飘发让她觉得额头痒痒的,她只是低着头,细细地品味着那些让她安静下来的文字,远山如黛。人生总会有一些特殊的时刻,你做了在常态下也许根本不会做的事,于是开始了一个故事。如果彭树没有去日本,那就没有树叶飘零,每天都得清扫的小院,也就没有排遣不掉的期许和愁思,那他还会给她写信吗?他们之间还会有痛彻肝肠、缠绵悱恻的情缘吗?

信上真的没写什么,但在莫眉的心里却是一件事。并不是她会像年轻时那么容易点燃,也不是彭树果真让她心动,而是她对于情感的那种执着的想往,她的心灵干涸得太久了。

按照原定计划,莫眉下班之后去了一家大型商场,想买一身好点的时装。因为“慈善星辉爱心夜”晚会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到时嘉宾林立,美女如云,她总不能还是乡村女教师的打扮,何况她还是主办单位的人。

商场里面有无数的镜子,这让她常常走神儿,她会不自觉地挑剔自己这张脸。拉皮之类的想法也会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莫眉觉得不光是她,做女人的都很悲哀,人家什么也没说,你自己就开始不自信了,开始厌恶自己不再年轻的容颜。她又一次想到彭树,想到日本来信,难道镜子里这个眼圈发黑的女人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吗?!

转了好长时间,莫眉一无所获。有时她从试衣室出来,知道衣服的效果不错,可是太贵了,她真买不下手,再说她也没那么宽裕。她知道服务员不高兴,都什么年纪了,还在这儿过干瘾,没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凑什么热闹啊。她们的脸上写的都是这一类的意思,她们还年轻,不知道做人的艰辛,尤其是曾经漂亮过的女人。

太便宜的东西就是不像样子,什么叫眼高手低?就是莫眉在商场里的真实写照。那些大减价的柜台,挤满了与她年龄相仿的人,她不想混同于她们,那就什么也买不着。

她感到两腿发酸,肚子也有点饿了,但由于亿亿拍戏总是不在家,她也没心思一本正经地做饭,都是随便凑合一下。路过麦当劳,那也是年轻人的天下,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如果你不想被人感到落伍、心灵老化,那就学会去欣赏他们吧。她只好进了一间茶餐室,叫了一份叉烧饭,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打包,准备拿回家给大黄吃。

没钱的生活就是这么单调。

她打开家里的门,意外地发现家里灯火通明,亿亿在厨房泡碗面,看见她手里的剩饭盒,打开就吃,大黄眼巴巴地看着亿亿。

“你怎么有空回来了?”莫眉有些惊喜。

“抽空回来看看你啊。”

“何必呢,你的时间表排得水都泼不进去。”

亿亿笑笑,她最近的表现很努力。电视剧中的角色,她是一个另类的任性女孩,或许这就是演她自己,她显得得心应手,浑身充满青涩的霸气和残酷的美艳。探班的娱记都一致看好她将迅速蹿红,朱曼俏也深感她不是等闲之辈。

亿亿夹一块叉烧给大黄吃:“妈你还是帮我把碗面泡了吧。”

“小心长肥啊。”但莫眉还是动手泡面,“干你们这行,瘦就是本钱啊。”

“妈,你找到星妈的感觉了?”亿亿笑道。

“谁不想啊,得有这个福气才行。”莫眉帮女儿泡好面,便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原来打开灯的一瞬间,她发现床上放着一套芬迪的时装,她们完全摊开着,就像一个无形的美人软软地躺在她的白被单上。永恒的黑色,极其精细的质地和手工,样式也相当简约,可以说无可挑剔。

亿亿端着碗面走进来:“满意吗?我自己都没舍得买,我花了身上所有的钱。”

“那晚会上你穿什么?”

“我随便,你不是说年轻就是美吗?!”

“你可以穿阿玛尼。”

“那件衣服我准备参加晚会的拍卖,无论多少钱都放在慈善基金里,我知道你一直想给爱心驿站建立一个基金会。不管它有没有意义,但这是你的心愿。”

莫眉感到鼻子发酸,她的女儿的确是长大了,懂得并且了解她的心。她曾被无数的人误解过,而且误解仍在继续,他们说因为她不幸福,情感世界长期空白,所以才会对猫呀狗呀的感兴趣,就像英国的老处女每人都有一只猫那样。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她理解动物的孤独,当它们被遗弃的时候,她觉得人和动物的内心是没有区别的。当然,每个人的志向都离不开自己的个人经历,但这不该成为被人取笑的理由吧?!

所以她从内心里感谢卓童,她也完全同意了女儿的选择,剧虎能帮她做什么呢?对站里的狗耐心一点而已。他是一个好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仅仅是个好人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到宠物医院去了,一定要去的事她总是请人代劳。见到剧虎她说什么?难道说祝你一生平安?!

“亿亿,我真的是太爱你了,你知道我跑了一晚上却一无所获。”

“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你们那一代人都很在意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卓童一定认为你疯了。”

“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说你一定会很开心。”

这话让莫眉无比感动,有些事情,你怎么去拒绝呢?她低声说道:“我不仅开心,而且颇感安慰。”她再一次在心里对剧虎表示十二分的抱歉。

W市出现了禽流感,日前,卫生局宣布又有两名幼童因禽流感入院,其中一例不治身亡。据称,禽流感是因为鸡感染了H5N1病毒,从而传染给人类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市人民都不吃鸡了,特别爱吃鸡的人便以乳鸽代替。接下来的政府行为是杀鸡行动计划,将有无数的鸡被不计成本地屠宰干净。国营鸡场和个体鸡档老板怨声载道,愤怒异常,他们联合在一起,在市政府的门口静坐,拉出横幅:“还鸡以公道!”“誓与家鸡同生死、共患难!”

媒体是唯恐天下不乱,立刻为鸡开出版面,有知识分子同情鸡商,写出《人流感都会死,何况鸡乎?!》的文章;也有人赞扬政府英明决策,不愧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就是要杀杀杀,“禽流感会死人,不吃鸡难道会死吗?!”这是一部分人的论点;一时间人们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市领导为此连续开了几天会,终于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那就是在改革开放深入发展的今天,市里的工作千头万绪等着我们去抓,而推动城市发展的直接动力是政治和经济的力量,决不能为了几只鸡就自乱阵脚。目前最重要的是安定团结,所以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大限度地安全解决“禽流感事件”。

艾滋病和同性恋都可以并存,为什么对待家鸡要赶尽杀绝?!

市政府决定,“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漏网一鸡”的做法有些偏激,将格杀勿论改成抽样检查,同时,为了挽回全市人民吃鸡的信心,而不是闻鸡色变,制造混乱,市里将大摆“百鸡宴”,组织官员吃鸡,谁也不许请假。

以往这种事,杜党生都是带着冉洞庭去参加的,这也是联络感情的一个盛会,老友新朋到得很全,因为吃不吃是一回事,但是到不到却是一个态度问题。

但是这一回,杜党生决定带调查处的处长霍朗民去吃鸡。通过名表走私案,杜党生开始注意小霍了,在这之前,杜党生根本没有感觉他的存在,这个人其貌不扬,看上去也不如冉洞庭精明,而且不爱说话,但他是一个有原则、很正派的年轻人,名表走私案办得相当漂亮,杜党生在大会小会上表扬霍朗民。

她对冉洞庭是彻底地失望了。尽管上一次她心软了,没有叫冉洞庭去扶贫团,但是冉洞庭并没有丝毫痛改前非的迹象。前段时间,他说上官器的公司要过一批货,理由倒也充分,而且,上官是省里的领导,确实是个廉洁的干部,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她办公室的抽屉里有成千上万的批条,有些条子简直叫她为难透顶。海关又不是国务院,有些事你敢不办,就立刻下课;办了,杜党生知道,那就是秋后算账,过段时间下课,就这么回事。

当官不容易,人前风光,人后是无数烦心的事“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有时候,杜党生会一个人在办公楼的天台上来回漫步,不是那儿有什么主意,只是为了缓解自身压力的一个办法。总得给自己多留几条路吧。

她批了上官器公司的货无论查到哪一步都停下来免查通关。当天晚上,海关码头进口货物仓场的警卫打来一个电话,说有一个海关人员要带七个货柜车走,这个人的证件上的名字叫冉洞庭,他说是你批准叫拉走的,我不放心,特意打电话核实一下。杜党生叫冉洞庭听电话,查实确实是上官器公司的货,就叫警卫放行了。事后,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便叫霍朗民暗中调查这件事。

后来,霍朗民向杜党生报告,这七个货柜箱有三个是上官器的公司的,另外七个是另一家代理公司的移动通讯设备。霍朗民说,这种打着关长旗号,夹塞私货的事并不止这一件。而且他说,以往调查处向冉洞庭汇报的事,他都会有选择性地压下来,最后不了了之。名表走私案是他决定暂不汇报,才得以一查到底。

“你为什么不直接向我汇报呢?”杜党生非常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

“我觉得你们的关系……而且大伙都知道……我们也看过你和他母亲还有他在一起拍的照片。”

杜党生并没有解释什么,她只是诚恳地说:“小霍,你做得很对。”

既然苦口婆心都没有用,杜党生决定冷藏冉洞庭,在她还没有培养起自己的亲信之前,她不会简单化地处理这个问题。

中午,冉洞庭到食堂去吃饭,碰上办公室主任,他大惊小怪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去吃百鸡宴了吗?”

冉洞庭本来就为失宠不开心,听他这么一说,不快道:“也不知是谁的馊主意,如果欧洲的疯牛病传到中国来,难道还要吃百牛宴不成?!真不知道是鸡有病还是人有病!”

“需要吃还是得吃呀,而且这个鸡谁不想去吃啊?!”这个人酸溜溜地说,显然是话中有话。

冉洞庭没说话,冷着脸打完饭,回办公室去了。

他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杜党生会对他越来越冷淡,话也越来越少。以往,碰上杜党生不高兴的事,她就会冲到他的办公室,把他没头没脑地臭骂一顿。这其实是一种亲情,是恨铁不成钢。但是现在,她严厉之余,还有一点客气。更为明显的是,她对霍朗民格外看中,看到他就笑眯眯的,而且小霍长小霍短。有些霍朗民不应该参加的会议,她也说叫小霍来听听会,也听听他的意见。

前段时间,他的确多走了四个货柜箱,那是高锦林的货,这是只有天知地知的事,杜党生不会管这么细,以往她也不可能管这么细。他并不是那种什么人的钱都敢拿的人,有的人想买动他的心比登天还难,他决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但是他认准了高锦林,他手眼通天,一定不会出事,最近他答应给他办一个去香港的单程证,虽然香港已经回归了,但仍旧是自由港,到了那里,再往哪儿去都不是问题。据他所知,有一次高锦林手上就有数十张这种价值不菲的单程证,简直跟扑克牌一样,连公安局都有人掉过头来求他。

最终他觉得这是霍朗民精心策划的,霍朗民这个人有野心,本来调查处属于他分管,以往霍朗民也是事事汇报,但是这一回的名表案,他跟他提都没提一句,却在暗中调查得热火朝天。这件事不仅叫他在高锦林面前面子全无,杜党生那里,也是一件再讨好不过的事。

在他的印象中,霍朗民并不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高锦林年年春节给海关的要员派红包,他还不是“袋袋平安”,也没见他上交。怎么就突然调查起名表案了?!就算他不知道这件事跟高老板有关,但这么巨额的案子也该想想来头,如果他不是有野心,想当官想疯了的人,他怎么就敢当这个孤胆英雄?!

冉洞庭一口饭也没吃,在心里跟霍朗民较劲儿,想起刚才杜党生带着小霍有说有笑地从他的办公室经过,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百鸡宴上,杜关长一定会把霍朗民隆重推出,介绍给与她关系比较近的官员,就像当年介绍他那样,令他在这个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羽翼丰满,在海关的地位也不会轻易动摇和改变,毕竟,他是杜党生的人。在官场上,犯不犯错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站错队,否则,清贫和累死都是白搭。

在海关,杜党生是一个铁腕人物,基本上是一言堂。所以她欣赏谁那就太重要了,谁能想到看似极其稳定的格局里又杀出一匹黑马呢?!冉洞庭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位置会被别人取而代之。

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冉洞庭愣了一下,思路断了。

是卓晴打来的电话,她说要为几件事好好答谢他,一定要晚上一块吃饭。冉洞庭爽快地答应了。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接收得到卓晴抛过来的似是而非的想与之亲近的信号,但他统统回避了,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始终守住与她之间的距离。首先是他根本就没看上卓晴,她自以为很美,什么黑牡丹?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茶叶蛋上开眉开眼,干瘪瘪的像个僵尸,晚上不作恶梦才怪。再说她嗜钱如命,女人看钱看得那么紧要有什么好?她替她妈妈想过吗?她可真是找到机会大捞特捞。杜党生反复交代他要替卓晴把住关,报关公司无非赚点服务费,她可倒好,甩开膀子干。当然这给他制造了很多机会,不过那是另一回事。

退一步说,就算她贤淑美丽,可她是杜党生的女儿,像他这种有家室的人,再去搞三搞四不是找死吗?杜党生会为这种事废了他,这又是何必?!

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高攀固然是一条路,但也有负面的代价,那就是忍,杜党生已经是伴君如伴虎了,再加上那个茶叶蛋,叫他怎么忍?!而他只要醒目点,多挣点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他为什么要去夜总会?他对那里的“鸡”并无兴趣,可是他很扬眉吐气啊,可以没有负担地接受她们的跪式服务,在她们面前威风凛凛,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他平时要听杜党生的,看她的脸色,揣摸她的心思和好恶,为了钱,又不得不做高锦林的大马仔,高锦林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叫他办的事毫无商量的余地。如果再背上一个找靠山的名,他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过这种低眉顺眼的日子?!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杜党生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这让他的心理严重失衡。很多时候,第一反应是十分正确的,他为什么突然愿意吃卓晴的饭了?如果他跟卓晴的关系不一般,杜党生还会弃他如敝屣吗?!

白色的衣裙,白色的鞋袜,双肩上飞起天使的翅膀,手捧白色的歌谱,童声合唱《你是我心中的一片细雨》,拉开了慈善晚会的序幕。

这里是演出规格最高的雅格文化中心,素色的装饰,完全没有金碧辉煌的暴发户习气。灯光相当讲究,不仅让人眼睛舒服,同时还起到了稳定情绪的作用。来宾看上去不光是穿戴整洁,重要的是还很有教养。

这正是莫眉所期望的,她太在意这个晚会了,昨天晚上一直睡不着,睡着了之后,凌晨四点又醒来,一种莫名的焦虑困扰着她,她总是担心晚会会出现什么差错。她来回地想了很多细节,想到可能发生的问题。中午,她就昏昏沉沉地去了会场,头上还戴着一个淡粉色的卷发器,完全不记得出门前拿下来。站里的人都提前去了,在那儿张罗,见到她笑弯了腰,你是我们站的门面,可不要让我们丢脸啊。

晚会开幕前的两个小时,莫眉实在太累了,而且发现自己面容憔悴,这个样子就是穿上戴妃的衣服也像是偷来的。所以她独自一人去了会客室,在后排的沙发上躺下来,想好好歇一会儿,养养神。

她还有一个朗诵的节目,她想象着自己容光焕发地站在台上,迎得了满堂彩。

似乎是刚要睡着,会客室的门便被推开了,一大伙人簇拥着一个著名歌星走进来。他们争吵得非常厉害,大意是歌星要提高出场费,但是策划公司不同意。

歌星说,那没有问题,我不唱就是了。

策划公司的人说,你不唱,我们也来不及再找其他歌手了,你这不是坑我们吗?

那不关我事,你们的开价也太低了,打发要饭的啊!

这本来就是慈善演出嘛,又不是商业演出。

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演出,你们自己心里明白。我也是刚才才听说,这个晚会并不像你们说得那么单纯,是有大老板幕后操纵的。

那又怎么样呢?你签了约你就得唱。

莫眉早已睡意全无,她腾的一下坐起来,但并没有人注意她。她想,不管年轻人爱不爱听,她要以一个老文艺工作者的身份教育他做人立品,坚守艺德。她走上前去,她说,小伙子,如果你罢演慈善晚会的消息登在报纸上,那你多年打造的健康形象会在歌迷心中突然坍塌,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你在威胁我?你是谁?歌星冲莫眉来了,脸上凶巴巴的。

我也曾经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也曾经很受观众的欢迎……

那太好了,你可以上去唱《喀秋莎》,现在怀旧是一种潮流。反正我不唱!你看看这里的架式,像慈善演出吗?像是给流浪狗讨几个饭钱吗?我来给你们撑场子,挣来的钱有几个能落在狗身上?骗鬼去吧!

策划公司的人又急了,那也不能因为我们策划得好,你就坐地起价啊!

你们策划得好?没钱你策划个屁!这个晚会的性质早就变了,什么慈善演出,根本就是名人政要的交际场,我坐地起价非常合理,否则连你们都会笑我是傻逼!

会客室陡然静了下来,刚才的一通舌战已经吵翻了天,几乎要掀了房顶。莫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个子不高但颇有气势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仅精明能干,且有几分书卷气。

这一干人是清一色的藏蓝色西服,皮鞋擦得锃亮,显然是极其正式的装束。

谁要罢演?他说。有人给他指了指歌星。他并没有抬高嗓音,把预付款放下,滚蛋。

歌星简直傻了,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莫眉沉不住气了,她急忙说,那怎么行呢?我们都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

来人没有表情地问她,请问谁是主办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