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浮华背后 张欣 9284 字 10个月前

捞仔及时地帮她打开车门,回去的路上,捞仔说,她女儿现在很红啊。

“红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还沾了她的光不成?!”

捞仔听出了杜党生满肚子的气,再也不敢吭声了。

这天晚上,晓丹从杜阿姨家出来,心里还挺高兴,杜阿姨简直比她母亲更了解她的心,也更能看到问题的实质。

开发溪流岛,她可谓用心良苦,还是没让卓童回心转意。

这时,她看见卓童从青石板上跳起来,冲着岸边挥手,遥遥望去,莫亿亿在岸上的身影也在挥手。卓童冲下山坡,并且一直冲到上岛的渡口,手卷喇叭大喊:“找条船过来呀!”风中飘来亿亿微弱的声音:“没有船啊。”

“那就再等一等,很快就有了!”

“我不想等了!”亿亿说完这句话,便扑进水里,脚下水花飞溅,她游过来了。

这就是亿亿,如果她像所有的女孩那样,徜徉在岸边等船,注重自己完美的形象,那她就不是莫亿亿了,也不可能令卓童难以忘怀。他们不羁和狂野的一面是那么契合。你不觉得我不务正业吗?有一次卓童这样问她。她说,什么是正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是正业吗?可是我并不是什么总经理,我什么也不是。我知道,我承认我开始看上你是因为你有钱,有能力,可是现在我真的喜欢你,只要饿不死我们就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卓童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向亿亿游去。

观众并不止凌晓丹一个人。“狗仔队”及时赶到了这里,若干个大炮一样的镜头在碧波上扫来扫去。流溪岛上,退役歌手那把失控的歌喉,咿咿啊啊的咏叹穿越密林,在水上盘旋、飘荡,却不知人在何方。卓童和亿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晓丹多么希望有天力阻止他们,但他们还是在水中相遇相拥,并且紧紧地抱住对方。

此情此景,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晓丹的心。这种在日本电视剧里才可能出现的动人场面,舞台是她提供的,并且热辣辣地呈现在她面前,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她知道明天报纸的娱乐版将怎样渲染这件事,卓童的光辉形象和小档案将一览无遗地出现在报端。就在这一分钟里,晓丹决定跟亿亿摽上了,似乎结果怎么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输,她的人生字典里还没有过“输”字。

但是她决定放弃和卓童合作的项目,至少不能把他留在岛上,因为他的狐朋狗友,那些所谓的歌唱家、音乐家、画家、作家将慢慢地吃光投资,吃垮项目,最终一哄而散。而这一切都将笼罩在温情的友谊的烟雾中。

卓童从来也看不清这一点,他拿他们当朋友,他们拿他当大头,是来打秋风吃大户的,他们只是他的吃客而已,就这么简单。

就像眼前的莫亿亿,她对卓童的了解还不及她的百分之一,就开始大演特演言情剧了,爱情没那么简单,她爱他什么?无非爱上他花钱的冲劲和他头顶上的光环罢了。

莫眉一直以为,黄文洋跟那个又黑又瘦的女人肯定过不长,以她当年的条件与芳华都没有留住黄文洋的心,何况黑瘦女人平庸的姿色。而且这个女人也没有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这都是长不了的迹象。甚至莫眉潜意识里还觉得黄文洋总有一天会后悔,后悔当年背叛了她,那她还能接受他吗?这还成了一个问题。可他们却一直过下来了,似乎还过得不错,他们请亿亿吃了顿饭,亿亿说他们挺夫唱妇随的。

这使她的心情有点讪讪的,有一种自讨没趣的没趣。尤其媒体还说她身边鲜有男士出没,这很伤她的自尊心。

可是她分明知道自己并不差,那些在她眼里很不怎么样的女人也不乏裙下之臣,她的形单影吊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不过中国男人的品位你是不用指望的,他们喜欢的是十八岁嘎嘣脆,成熟女人在他们眼里屁也不如。

她曾把这种内心的孤寂写信告诉彭树,彭树在他的回信里只字未提对这类问题的看法,更没有赞美她,他从来没在信中赞美过她,可他写了很多信。他只是这样写道:天鹅是一夫一妻制,找不到另一只天鹅的天鹅也只好变成鸭子。这真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那么她目前还是一只天鹅喽,如果这样理解便是无与伦比的赞美。

她有点喜欢他了。

她当然明白他为什么给她写那么多信,至少说明他缺乏知音,她又何尝不是呢?!而且也没有什么企业家、银行家等着跟她手拖手,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三个月一晃而过,彭树回来之后,只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使莫眉有点糊涂了。或许是真的不合适,他们的儿女在谈情说爱,他的前妻又是一个那么专横跋扈的女人,并且没有再婚。天下半老的男男女女多着呢,为什么他们俩非要往一块挤?就算他们认准对方是一只天鹅,但迫于这么深重的天然屏障,如果不想跟野鸭子配对儿,也只好自己呆着了。

在这个世界上,谁红,谁唱主角,都是没有先兆的。

彭树多年来潜心研究的那个既不畅销、也不合群的日本作家,突然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几乎一夜之间,他开始在日本走红,随即影响到中国大陆,大陆的跟风是出了名的,大众从来不问青红皂白,都在等别人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彭树翻译的著作便被一印再印,反复印刷,仍旧排名在畅销书榜首。

而且彭树也成为研究这个作家风格和特色的权威学者、专家。他被请到大学去开讲座,报纸上登他的专访,电视台也没放过他,不仅对他进行了专题介绍,而且还让他朗读了这个作家最具特色的作品片段。

感谢现代媒体不可一世的传播性,彭树一下子成了名人。而他儒雅的气质和风度,迷倒了一批情感尚无着落的老女人。她们不像那些小女孩,眼睛只盯着大款,经过大风大浪的洗礼,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传说,彭树喜欢去天香楼吃杭州菜,所以小小的一个风味餐馆,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两个相貌端庄、穿戴素雅的成熟女性独坐寒窗,或许想与他不期而遇也未可知。

天香楼真该改作怜香楼才对。

一天,莫眉突然接到彭树的一个电话,约她一块吃晚饭。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没出名的时候都不来约会她,好容易出了名,那还不是等不及的十八岁嘎嘣脆,怎么会约她吃饭呢?可能是讲儿女的事,她要是自作多情,那就太可笑了。

“不是去天香楼吧?”她想跟他开个玩笑。

“无聊。”

“大器晚成是什么滋味?”

“莫眉,我们不要说这些,晚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那时她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她仍旧希望给他留下天鹅的印象,哪怕是一只不再年轻婀娜的天鹅。她下班回家后洗了澡,化了点淡妆,穿上了那件黑色芬迪的裙子,但是临出门前她还是脱下来了,因为看上去实在太隆重,也有点独上天香楼的意思,她换了一身看上去十分朴素的衣服,人也随意了很多。又抽了一张纸巾,把口红抿得若有若无,这才比较踏实地出了门。

拾级而上,步入挑高的玄关,银粉木墙一直延伸至二楼悬空的云台。人过处,地灯映射下的人影飞浮在云台上,这便是著名的云台飞天日本料理。

这里不仅有美味的海胆和三文鱼子,轻薄的烤牛肉也是入口即化,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怀石料理,相当于中国的御膳,不仅讲究食品的新鲜和真材实料,而且巧手巧思,高潮迭起。所以有人说,最贵的餐厅不是充斥鲍鱼燕窝的粤菜馆,而是首屈一指的云台飞天。

很多人没吃过云台飞天,但都知道它贵,吃鱼生就跟吃自己的肉似的。

彭树订的房间别致优雅,配上时隐时现的日本音乐,有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莫眉进来时,彭树已经在那里等她了,他神情泰然,面带微笑。成功可以改变人的相貌、气质,莫眉觉得以前彭树好像没有这么顺眼。

莫眉坐下来便小声道:“发了财也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那发财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跟他们到底不是同代人,我指的是卓童和亿亿他们。”

“我们有我们喜欢的情调嘛。”

埋怨归埋怨,莫眉心里还是很受用的,毕竟这说明彭树很重视她。

清酒和图案精致美丽的经典日本寿司被穿和服的小姐捧了上来,莫眉只觉得色彩斑斓,眼花缭乱。她望着彭树:“还是先说正经事吧,否则我吃不下这么贵的饭。”

“也没有什么,我想正式约会你。”

“别拿我解闷了,你在日本给我写了那么多信,回来都没有正式约会我,现在,你已是海阔天空,怎么可能呢?”

“名利于我如浮云。要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给了我自信。”

“什么意思?”

“我承认我对你一直有好感,但我需要一个机会,如果我没有今天,那我至今什么也不会说。在我看来,爱情只属于粉黛烟云的青涩年华,可是我们都错过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没有名利,我怎么敢妄谈爱情,那不是太可笑了吗?何况你在我心中是极有品位和表演才华的女性。”

莫眉如同听到天籁之音,未饮先醉,想不到迟来的爱情还会这么美,她的双颊飘起少有的红润。但她仍小声地说道:“真是这样吗?我没那么容易相信。”然而她的神情,分明已深信不疑。

“我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会认识你,不相信你会给我回信,更不相信我终于有了向你表白的勇气。”彭树今天穿得很正式,做工考究的西装,八百元钱买一条领带好像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所为,但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他说的是实话,他喜欢莫眉,同时又是最懂得欣赏莫眉的人。他觉得她在舞台上是活生生的生活中的人,而在生活中她却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令人遥不可及。对她的爱始终折磨着他,毕竟他已不是有爱饮水饱的青瓜蛋子,爱情又岂能靠写信来维系?!那不是空心岁月而是一个个实心的日子,它需要物质基础,需要钱,需要感觉和情调,也需要一些虚幻的东西做调剂,一句话,爱情是奢侈品,以他清贫的生活现状,他不敢碰。

即便是莫眉愿意接受又怎么样?这对她不公平,凭什么人家要来照顾你的起居饮食?你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如果你买不起玫瑰花,就不要埋怨女人一天比一天势利、俗气。

所以,他从日本回来之后,平息了内心的冲动。他决定永远不去打扰莫眉,这样不是挺好吗?有时相爱不如怀念,彼此心中都隐隐绰绰的有点什么,但谁都不去说破它,只是心灵相守。这可能就是中年人最经典的爱情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境遇突然改变了。虽然他不是很有钱,但至少已经可以安排浪漫的夜晚,可以在云台飞天请自己心仪的女人吃饭。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吃完饭以后,他们去了老歌夜总会,这种地方,莫眉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过了,彭树也是一脸的茫然和陌生。可是他们都在努力寻找那种久违的浪漫情怀,这儿人不多,所有陈设都透着怀旧的气息和成年的稳健。灯光被橙色的幕布隔着,不仅整个歌厅沉浸在朦胧的暖色调中,就连他们脸上的皮肤,也有了陶瓷一般深秋色彩的质地,滤掉了无限沧桑,只剩下完美的轮廓,宛如时光倒流。

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中年人正在深情地大唱《长江之歌》,声音洪亮而寂寞。

接下来是冷场。这时,莫眉走了上去,她唱了一首《你的眼神》。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仅抬起头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啊,有情天地,我满心欢喜。

莫眉的嗓音低沉,充满磁性,她毫不费力地唱着,眼角却泛起泪花。是的,她不仅满心欢喜,而且心存感激,她感谢上帝为她久旱的心灵送来了细雨。相爱的困难在于可遇不可求。即使她每个早晨都从纯白色亚麻窗帘的缝隙里,望着丝丝缕缕的阳光,即使她每个晚上都深陷在意大利软皮沙发里,喝一杯浓烈的红酒,都无法抹去她心灵的荒芜,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有多大,孤独有多深。而越是衣食无忧的日子,那种苍白与空洞的感觉就越是要时时爬上心头。

彭树也陶醉在歌声里,以往的这种深情远望,心心相印,只可能出现在他的译作里,现在却海市蜃楼一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说不清是梦是醒,是幻是真,而他自己也是这梦幻中的一部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信自己已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为成熟完美的爱情。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上午在办公室,杜党生觉得注意力很难集中,看文件时不是在一行来回重复,就是一下子漏掉了好几行,她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早上梳头的时候,随意撩起头发,发现里面的白发历历在目,都有点藏不住了,然而烦心的事一件都不会少。当一把手就是这样,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但所有的风险也没有半个人为你分担,可谓冷暖自知。生活中的问题更是一笔糊涂账,说不清,吵不明,又没有一个男人能真正帮上她的忙,要说高处不胜寒,她的体会最为深刻。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冉洞庭,汇报了一些面上的工作。

她本来很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女儿不争气,越发脾气越显得无能。前不久,霍朗民按照她的指示,把万顺公司的几件通关个案形成文字,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问题是严重的,冉洞庭做的手脚也是惊人的。昨天晚上,她很严肃地找卓晴谈了这个问题。她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这么干,叫我以后怎么开展工作?我还怎么去管理下面的人?

杜党生说,海关的事情很复杂,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冉洞庭不是什么好人,他已经完全变质了,他这样纵容你并且大力帮你去办违法的事,是有他自己的个人目的的。所以你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私人感情上都要跟他一刀两断。

想不到卓晴断然回答:“这办不到。”

“为什么?”

“我爱他,我要跟他结婚。”

“你别忘了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

“他正在办离婚。”

“离了也不行!他的人品有问题,就你那点智商,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谁都知道他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现在你不想让我跟他好,就因为他结过婚,因为他没有显赫的门第,没有跟凌晓丹一样体面的爸爸,所以你就把他说得一无是处!”

杜党生真是百口难辩,她心急如焚:“卓晴,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你要相信妈妈,至少我是不会害你的。”她在厅里来回走着,她说,“想不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当时同意你办通关公司的初衷是……”

“是为了帮助寇奋翔,因为你跟他的父亲有隐情。”

“这是谁跟你说的?!”

“那你就别管了,寇奋翔的父亲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好?!”

杜党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间和地点有过疏漏?他们共同碰到过什么人吗?她曾对最亲近的人说过什么吗?她自认为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是滴水不漏的。然而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冉洞庭在她的生活中浸透得有多深,恐怕连她自己也很难说得准,何况湘姨又是他的妈妈,不经意地说出一两件她的秘密也不足为奇。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低估了冉洞庭,他不光是可恨而是可怕,将像幽灵一样带给她厄运。

这时的杜党生并不知道,匕首已经扎在了她的胸膛。

杜党生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她说:“卓睛,你要相信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卓晴的眼泪流了出来:“你叫我怎么相信?我哥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什么也做不成可是有花不完的钱,你说他什么了?!凭什么我就要按照你指定的轨迹亦步亦趋地走,怎么做你也不满意!你还想让我延续你未能如愿的情感,恨不得我嫁给寇奋翔才称了你的心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怪不得有人说我不是你亲生的,我现在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了!”

杜党生脸色铁青,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理念、理智、思维乃至整个精神世界迅速地离她远去,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等她醒过神来,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卓晴早已不知去向。杜党生一夜无眠。

她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冉洞庭,对他的厌恶之情已溢于言表,很难掩饰。但她在心里一再地告诫自己要沉住气,有道是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现在只能让他尽情表演,而她要理清楚思绪,谨慎行事。

汇报完面上的工作,冉洞庭并没有走的意思。杜党生不觉抬起头来:“还有事吗?”

冉洞庭拉开大班台前的椅子,索性坐了下来:“我打了份报告,想请你看看。”他说话的神情和语调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党生看了他递上来的报告,是为高锦林申办免税仓的事,以高锦林以往的做法,这是让他的走私行为合法化。杜党生当即表态:“这不可能,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

“可是什么?哪有那么多可是?!”

“可是他说你欠他一个人情。”

“我欠他什么人情了?笑话!”

“彭卓童欠了人家的钱,现在别人不但要追杀他,给纪检的告状信都写好了,这就牵连到了你。高锦林还是真够意思,马上帮他把这笔钱还了,摆平了这件事。”

杜党生不动声色道:“多少钱?”

“差不多是一千二百万。”

杜党生不觉倒吸一口冷气:“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七七八八花了一些,像捧他的女朋友,慈善晚会什么的,大头还是与人合伙开发溪流岛的水上俱乐部,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大有发展前景。可是你也知道,卓童的朋友特别多,又都是些半疯半傻的文化人,他们有什么正经事?一有空就跑到岛上去白吃白住,所以好好的一个项目反倒赔了钱。”

溪流岛的事杜党生还有点印象,好像是晓丹跟她提过,当时她还挺放心,想不到现在都变成了逼她就犯的砝码。

她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卡在她的脖子上,无论怎么挣扎,仍旧喘不上气来。

办公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以往,她有了为难和烦心的事,通常都是冉洞庭陪伴左右,帮她出主意,想办法。现在他们是彻底的离心离德,她还能说什么呢?!

突然,冉洞庭开口了,神情无比沉痛:“杜关长,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了,今天是个机会,我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否则憋在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你不再信任我了!无非是我和卓晴真心相爱,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女儿,我出身卑微,又结过婚,可是我努力了!我跟着你车前马后地干,有时累得像狗一样,就是想混得出人头地,不辜负对你的知遇之恩。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要跟你说,我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就凭你对我、对我母亲的恩情,我也会对卓晴好,让她一辈子幸福!你要相信我!”

杜党生踱到窗前,冷冷地回道:“不要在办公室谈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那好,就算我背着你做了一些违规的事,在万顺公司的问题上不讲原则,那我也是因为不能正确处理对卓晴的感情,你批评我骂我都可以!为什么要去相信霍朗民的话,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这个人野心大得很,既然他以反腐英雄自居,为什么他跟缉私处长合谋,放行了两艘东泽国际的走私油轮,不就是他们一人收了高锦林的三十万嘛!这种事他跟你提过吗?”

这又让杜党生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小霍会做这种事吗?难道她真的看错人了吗?她自信不是一个耳根软的人,但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太复杂了,每个人都卷进了金钱的漩涡,谁在它面前是真正的英雄?何况高锦林又决不是一个低能的对手。

冉洞庭的聪明就在于他知道适可而止,不会在任何问题上喋喋不休,令人生厌。

就在杜党生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翻江倒海之际,冉洞庭又把话兜了回来:“如果股市崩盘,你一个人在那举杠铃有什么用?!我不是替高锦林说话,他手眼通天,就他盖的那座月亮楼招待所,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听说里面是要什么有什么,吃是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女人是燕瘦环肥,衣红袖翠。现在是有酒今朝醉的年代,有多少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在那里流连忘返。我不是羡慕他们,我是担心,他如果是跟什么人说出卓童的事,你下来都不知道是怎么下来的。”

见杜党生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竖着耳朵听他说话,冉洞庭的底气又足了一点,他继续说道:“中央的某某人,不就是给儿女们买了点股票吗?留党查看,连候补委员都给抹了。你也是苦出身,靠自己干出来的,没多硬的后台,凡事小心点总没错。”

冉洞庭走了,但他还是把那份特殊的报告留在了大班台上,杜党生只觉得手中的签字笔足有千斤重,她考虑再三,还是用红头文件把它压住了。

第二天,杜党生叫晓丹陪她上了一趟溪流岛。

这里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一户临时请来的村民看守房子和半截子工程。高出水面的水泥石柱是主楼的地桩,上面停着莫名的海鸟,岸边芦苇一样的植物已长了一人多高,就像当年样板戏《沙家浜》的布景。工地的萧条和岛上的冷清浑然天成,相濡以沫,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绘画。

凌晓丹说,台湾客户已经撤资了,她现在在找新的合作伙伴,这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只是人家一听说参与这个项目,先要背四百万的债务,谁还敢问津呢?!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亏空?”

“卓童没有经验,人家不骗他骗谁呀,他进的都是最贵的材料,还让人以次充好做了手脚,我给他请的工程师也让他气跑了。会计还坚决不肯清账,后来我带着我的会计来要求审核账目,这才勉强算出个数来,否则亏空还要大。”

“真难为你了。”

“杜阿姨您别这么说,这次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他弄到岛上来。”

“你也是为他好。”

杜党生深深叹了口气,坐在杂草丛生的台阶上,眼前风景如画,可她愁肠百结,与其说她不想欠高锦林的人情,不如说她不想把国门的钥匙拱手相让。可是她想遍了她所认识的能开得了口的人,谁能一下子偿还一千两百万的债务?!

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水面泛起粼波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石头,即使再硬,即使一动不动,也在慢慢地被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