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赵繁神色坚定,“难得有这么好的报仇机会,我怎能不动。”
“小郎君明知这是一个圈套,为何还要……”
赵繁抢先打断她:“姑姑,我们不知,它才是圈套。我们已经看清他的手笔,那就不存在圈套了。刘闳人手有限,想弄死我只能趁我无知不备。可我有了警惕,他就不能得手。
“只要我此局不死,刘闳再要杀我就不那么容易了。我可以布下诸多后招。他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同时解决我留下的所有手笔。
“只要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不敢轻举妄动。而我们却实实在在掌握住他致命的把柄。他若想成功上位,若想日后安稳,就得一直与我同盟,满足我的要求。”
有什么比辖制大汉未来“储君”对他们更有利呢?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风险很大,可收益也很大不是吗?刘闳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自己能力手段也不差,端看谁胜得过谁了。
赵繁将信从桑枝手中抽出来,放置烛火之上,看着它全部燃尽,嘴角微微勾起,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第96章
上林苑。
经过前两日的激烈角逐,第三日,马球赛终于迎来最终决赛。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但参赛人员并各自的亲友团们都已早早到场准备着。
有相熟的三五一团凑到一起,轻声交谈;也有人与马儿低语,似乎再说老搭档,呆会儿配合默契点,助我拿下魁首;更有人坐在树荫下一边纳凉,一边闲适等待。
比赛场地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刘闳游走其中,不期然与赵繁偶遇,礼貌寒暄,一点都不惹眼。
两人音色极低,身边侍从都落后一截,唯有彼此听得见。
“都准备好了?”
赵繁点头:“准备好了,二殿下只管等着坐收成果,必不会让你失望。”
“那些匈奴探子……”
不过起个话头,赵繁立刻会意:“都已带入上林苑,按计划让他们晕着。只等事发时将他们扔至现场。”
刘闳侧目:“俘虏他们的时候,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没有。二殿下特别交代过,还已经给足了信息,我若再把事情办砸,岂不是无能?这群人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将据点设在郊外偏僻之地,人烟稀少,倒是方便了我们行事。
“不过匈奴人身手不凡,不能等闲视之。我这边就算仗着人比他们多,攻其不备,能勉强拿下,也难保意外。尤其如果真打起来,恐压不住动静。
“因此,我特意让手下人买了最为强劲的迷药,带他们药效发作,全部昏死,再神不知鬼不觉擒拿。
“抓住后这几日都关在黑屋子里,迷药没断,保证他们不死也没有反抗之力,看管的人一直守在外面蒙着脸。只怕他们至今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面对面正儿八经对抗,匈奴人可不这么好对付。可谁让他们占据信息高地呢,匈奴人大概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又为何会暴露。
刘闳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眯眼赞道:“二王子行事谨慎,不愧是本殿下选中的人。”
“二殿下谬赞,能为二殿下效劳,赵繁不甚荣幸。”
对于他的态度,刘闳很受用,微微点头,使了个眼色,驱马离开,彼此分道。赵繁隐入人群,再悄悄溜走,去做他该做的事。
刘闳满目望去,意料之中没发现刘据,却发现了燕绥与晁南,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呼吸都慢了半拍,瞬间勒紧缰绳,稍顷又平复情愫,纵着小马驹走过去:“燕队长,太子哥哥还没到吗?”
“二殿下忘了,太子殿下有晨跑的习惯,算着时间,应当两刻钟后就能回来。二殿下放心,不会耽误了开赛。”
刘闳担心的哪里是开赛。刘据的习惯他自然不会忘。
住在宫里不便,但只要住在博望苑或上林苑,刘据每日都会晨起骑马跑几圈,运动运动。赛事前两日仍旧如此。
只是身为太子,去哪都是要带宿卫的。藏海一直在骊山,少有回京,撇开不提,但燕绥与晁南,日常伴随刘据,刘据至少会带其一,而今两人皆在。
他喉头吞咽,神色微动:“看到两位队长,我还以为太子哥哥今日不跑了呢。”
“殿下说,今日赛事时间较早,因是决赛,参赛者虽不多,但观赛者比前两日更甚。殿下恐上林苑原本的护卫军不够,命属下二人协理巡防护卫之职。
“让我等早点来做准备,便不必随他一起晨跑了。左右霍小郎君与卫小郎君都在,让他们作陪就好,更何况还有两个亲卫跟着,又在上林苑内,出不事。”
出不事?
刘闳眸光闪了闪,对此不做评价。不过心头大石算是落了下来。不论跟着刘据的人是谁,只需刘据仍旧依惯例晨跑,他的计划就能实行,不必紧急中断或调整。
“那我不打扰两位值守。”
刘闳心下微松,了解到想要的信息后转身离开,却没有走多远,立于看台旁边。这是他选定的最佳位置。
他现在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主,站定不过须臾,身边就围了三两个小郎君,刘闳也不恼怒,顺势笑着与几人交谈,心中却在估算着时间。
一刻钟过去,燕绥晁南神色如常。
两刻钟过去,二人开始下意识望向左侧,那是刘据应该回来的方向。
三刻钟过去,仍旧不见人影,赛事虽然未开,但燕绥晁南明显脸色凝重,略带了几分焦急。
刘闳眼角余晖看到燕绥走向晁南,似乎在交待什么,听不见却能猜到。大概是想留一人盯着此地,一人去寻刘据。
刘闳手心浸出汗水,越来越紧张。
应该快了,按理该得手了才对,但半点声响都无,刘闳有些不确定。但他确定这等关键时刻,不能让燕绥晁南赶去,以免横生枝节。
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阻止燕绥晁南之时,砰,一声巨响陡然传来,宛如天降惊雷,在场众人都唬了一跳,呆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猜测纷纭。
“出什么事了?”
“什么声音?天气这么好,竟还打雷吗?夏日晴天霹雳?”
“不像,怎么像是山体崩塌,山石滚落呢?”
“这几日又不下雨,哪来的山体崩塌,山石滚落?”
……
“那是……是殿下平日跑马的方向。”
燕绥晁南同时循声望去,脸色皆变。
刘闳早就准备着,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点了旁边的上林苑戍卫长出列:“吩咐下去,从此刻开始,上林苑戒严,不许进也不许出。在场所有人全部看管起来,不要动他们,但也不许他们妄动。”
戍卫长应下。刘闳转向燕绥晁南:“你们带一队人马随我走,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东宫宿卫除太子外,只听命于帝王,但如今二人都不在,现场唯有刘闳身份最高,安排也算合理,燕绥晁南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翻身上马,一行人奔驰而去。
快马疾行,没多久就看到前方山坡不知被什么炸出个土坑,周遭山石散落,好几个人躺在地上,衣衫染血,从衣物来看,似乎有两个是东宫宿卫,另外则是霍光卫不疑以及……刘据。
另外还有几个人站立着,头上身上也可见明显血迹,身形摇摇晃晃,好似同样遭受重创,但因为有段距离,无人看清他们一副刚刚苏醒之相,眼中满是迷茫。
这几人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地,听到马蹄声,下意识看向来人,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为首者来不及理清眼下是何种情况,只大约猜出对方是大汉的兵卫,他们暴露了,于是大声斥令:“走!”
晁南扬鞭,带着人马火速追过去。燕绥身形一动,刘闳适时开口:“他们就几个人,威胁不大。上林苑戒严,出不去,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有晁南追足够了。燕队长,太子哥哥要紧。”
燕绥也知这点,比起捉拿凶手,刘据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两人奔过去,翻身下马,同时跑向刘据。
“太子哥哥!”
刘闳直接扑过去。刘据躺在地上,满身是血,脸上更是脏污与血迹混合,可见其伤势之重,让人触目惊心。
燕绥唬了一跳,脚步都微微颤了颤,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偏偏此时,检查霍光卫不疑几人的大喊:“都……都没生气了。”
燕绥脸色再变,急忙哆嗦着手探查刘据鼻息,又触摸脉搏,骇然之下又有些庆幸:“一息尚存,但很微弱。”
刘闳神色闪了闪,当机立断:“其余人留下善后,燕队长,需尽快将太子哥哥带回去,只要赶得及时就有救。”
对,赶得及时就有救。
燕绥深吸口气,立刻伸手抱起刘据,动作迅速却又十分小心,防止再次伤到刘据。两人上马,不再回赛场,直奔博望苑。
丰禾余穗盛谷三位侍女鱼贯而出,瞧见刘据的情形,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燕绥快步进入殿内,将刘据放置床榻。
刘闳后一步赶到床前,再度下令:“燕队长,博望苑与上林苑都非寻常之地,那几个人贼人如何进来的,今日参赛观赛的人中是否还有他们的同伙,是否还会生出别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
“人员太多,戍卫长恐顾虑不周全,还需劳烦你协理。留几个人守在殿外,护卫太子哥哥周全,其他人你来调度,务必查清是谁对太子哥哥动手,将其中隐患全部抓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燕绥领命而出。
刘闳又看向三位侍女:“丰禾,劳你去烧水。烧好后端来,我们需先为太子哥哥净面,唯有洗清头脸的脏污血渍,才能知道,太子哥哥究竟伤得如何。
“我知道这种粗使活计是小事,用不着你,但太子哥哥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寻常粗使女婢我信不过,也担心她们没你细致被人钻空子,请你盯着些。
“从现在开始,但凡需要接触太子哥哥的所有东西,都必须你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于人。”
丰禾神色凝重:“是。”
“余穗,盛谷,你们会武功,马术好。两个人一起走,分别行动。一个速去太医署,将所有擅长殇科的侍医都叫过来,若有不当值的,让太医署李恪去传唤!另一个前往未央宫,禀报父皇。快去!”
一番安排,井井有条。既将刘据身边的人全部调离,又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甚至不论谁听了,都要夸一句,安排妥当,顾虑周全。
等丰禾三人全部出去,刘闳脸色立时变幻,哪里还有半点担忧兄长的好弟弟模样。
他站在刘据床边,眼泛凶光:“真是命大,火药弹将霍光卫不疑都炸死了,居然炸不死你。但是不要紧。我早就算到了。
“你是太子,多的是人愿意用性命护你。其他人或许都会死,可你不一定。不过火药弹威力凶猛,你就算不死也会重伤。只要重伤,就是我的机会。”
如今刘据人事不省,动弹不得,宛如待宰羔羊。只需他轻轻动一下手脚,就能彻底没命。
至于之后?
呵。这么重的伤势,撑不过去,没能等到侍医赶来不是很正常吗?
他平日与刘据那般亲厚,又得刘彻疼爱,有救驾之功,谁会怀疑他?最多刘彻发疯,迁怒太医侍卫,血洗一大波人。
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别怪我,怪只怪另一部分系统解体在你身上,我必须拿回来。”
刘闳眸中寒光盛放,拿起旁边的枕头朝刘据捂去。然而就在枕头靠近刘据口鼻之际,刘据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刘闳:……!!!
下一瞬,刘据扔开枕头,自床上麻利坐起,单脚踩在床边笑盈盈看着他:“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动作麻利,话语中气十足,哪有半分重伤之态。
刘闳浑身一僵,哪还不明白自己中计,他下意识后退,脑中风暴席卷,高速运转,想着能否有补救的对策。
没等他反应,刘据紧接着说:“哦,这句话用在此处不太对。”
毕竟他是假装,即便刘闳“话不多”也不可能得手。
刘据眼珠一转:“但作为反派,话少点总是好的。话越多,暴露越多,不是吗?”
“你……你早就知道……早就怀疑我?”
刘据点头又摇头,伸出食指摇啊摇:“不只我知道,也不只我怀疑。”
话音落,屋内传来动静,循声望去,自侧后方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横眉冷目,脸色阴沉,浑身气压低到仿佛能将人直接冻毙。
不是刘彻又是谁!
咚。
刘闳好似全身血液被瞬间抽离,脸色惨白,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第97章
另一边。
晁南连同几个侍卫正与对面的贼人厮杀,彼此人数差不多,实力也相当,一时竟分不出胜负。两方陷入鏖战,不免都有些焦急,其中以匈奴人更甚。
毕竟晁南等人只需拖下去,总能等来上林苑的援兵,匈奴人却不能,若无法及时突围逃脱,便唯有死路一条。
虽然被派来大汉当探子,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他们什么都没探听到,稀里糊涂死去毫无价值。这是他们所不愿意接受的。
树林角落里,赵繁静静看着眼前战局,岿然不动,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味。而他身边的栾大就不这么淡定了。
“二王子,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援兵一至,事情就不容我们控制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尤其是匈奴探子。
“看东宫那几个宿卫的打法,明显是想留活口。若有活口,我们的计划就会败露。唯有死无对证才能置身事外。”
赵繁瞄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此话何意。匈奴人是他掳来的,计划虽是刘闳制定,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行事。若要暴露,他首当其冲。
他敛下神色:“我此次上京是为质子,不能带太多人手,心腹就更少了,拢共这么几个。无论匈奴探子还是东宫宿卫,实力都很强劲,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击杀。万一出点纰漏……不知二殿下是否有后手?”
“殿下的计划都已告知二王子,哪里还有其他后手。至于二王子担心之事……”栾大眸光闪了闪,再次看向战局,“二王子不必过谦。
“双方对战多时,都已现疲软力竭之态,二王子身边即便就这么几个人,也非寻常之辈,你们当日既能顺利拿下匈奴探子,现今拿下战局也不成问题。”
赵繁没接话,转而道:“其实有个更稳妥的法子。”
栾大愣住:“什么?”
“不是有火药弹吗?火药弹能炸太子,也能炸他们。用火药弹远距离攻击更为妥当,也更迅速,更能保障不留活口。”
栾大心头一紧,面上笑容有些牵强僵硬:“二王子说笑了。火药弹何其重要,防守何等严密,我费了许多心思,也只勉强带出来一个,已用在太子身上,如何还有其他。”
“是吗?”
赵繁语气看似平淡,可栾大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抬眼看去,但见赵繁微微勾起唇角,右手缓缓举起,手中正是一颗火药弹。
“那我怎么从地下挖出了这个?”
栾大面色倏变,双手下意识握紧,极力掩饰心中慌乱:“这……这是……”
“不是说了吗?地下挖出来的。”赵繁指向战局,“就在那块地面。除了我手中这个,应当还有两三个。我还以为是二殿下的布置呢,想着二殿下当真是算无遗策。”
栾大整张脸又青又白。
地下的火药弹确实是他埋的,就连地上也做了些处理,就等着赵繁加入战局后点火引爆,一网打尽。哪知赵繁竟早有准备,猜中他们的心思,截留了他们的后手。
栾大嘴角抽了抽,犹豫数息,瞬间做出决定。杀死赵繁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要先将对方稳住,把今天这关应对过去。
“或许当真是二殿下的布置吧。只是其中许是出了什么纰漏,没来得及通知我。二王子,既然有火药弹在,不如快快动手吧。”
时间紧迫,确实要速战速决。赵繁只想自保并与刘闳维持微妙平衡,并不想跟对方撕破脸,所以懂得适可而止,不再多言,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扔出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巨响没有传来,爆炸也没有出现,火药弹在地上滚了几圈,悄无声息。
栾大懵了,赵繁也懵了。
后者看向前者,立即将其抓过来,卡住喉咙:“说,是不是你们的手笔,你们莫非还做了其他布置?”
栾大只觉得冤枉:“二……二王子,没有,真的没有。明明……明明会炸的。就算一个出问题,难道地下埋的两三个全出问题?只需碰上火星子,至少地下的那几个也会炸。二王子,不是我,我不知道。”
赵繁神色不定,一边觉得栾大的表现不像说谎,一边又唯恐自己算错了哪一步,入了刘闳的圈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闯入:“我们作证,不是他干的,他确实不知道。”
赵繁栾大脸色倏忽变幻,几乎同时往声音处看去,头顶参天树木的枝丫间,两个少年立于枝头,握着长剑,抱臂观望。
大树枝叶繁茂,将两人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若非二人主动暴露,谁又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参差的枝丫自树上跳落,对面而立,不是霍光卫不疑又是谁?
赵繁栾大惊恐不已:“你们……你们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被炸死了?”卫不疑轻笑,“抱歉,让二王子失望了,我们可没这么容易死。”
霍光接着道:“说错了,二王子只怕与你身份不符。我们是该叫刘繁,还是虞繁?”
赵繁心头猛地一沉,没等他反应。霍光话音落下,身后瞬间出现十几个侍卫,环成人墙,挡住赵繁等人的前路。
与此同时,后方也突然出现好几个人,强势加入战局,配合晁南将匈奴人全部斩杀,转而围过来,同样环成人墙。
至此,赵繁栾大并心腹随侍被团团围住,再无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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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苑,内殿。
刘闳跪坐在地上,浑身发抖,额头后背冷汗涔涔。
刘彻没有打他,没有骂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吩咐丰禾端了温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为刘据洗脸净面,又拉他入屏风后更换衣物。
父子俩亲亲热热,刘闳却仿佛坠入冰窖,汗毛竖立,四肢百骸尽皆泛冷。
一切都如此平静,可越是平静,刘闳越是悬心吊胆。因为他很清楚,平静之下藏着的是狂风暴雨,是波涛汹涌。随便一个浪潮打过来,都能将他淹没。
他整个人都哆嗦着,心中恐惧宛如涟漪,不受控制地一圈圈扩大。
换完衣裳,刘彻与刘据自屏风后出来,刘闳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禀报:“皇上,太子殿下,霍侍读与卫侍读已将赵繁等余孽全部擒获,前来复命。”
刘据看向刘彻,刘彻点头,刘据立刻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似栾大桑枝这等手下人便不必入殿了。霍光卫不疑只让人押了赵繁上前。
赵繁此时发髻散乱,衣衫破碎,伤痕累累,更是被五花大绑,对比刘闳,那可真是惨不忍睹。
当年刘陵身为皇室翁主,刘彻好歹让人给其松绑看座,而今轮到赵繁就没这个待遇了。
他只能被迫跪着。但好歹有几分气性,知道事已至此,绝无生路,没有多此一举求饶,他轻轻瞥向刘闳,只一瞬又收回视线。
算算时间,刘闳与他应该差不多同时落败,他的身份大概率不是刘闳说的。那便只能是刘彻与刘据早知实情。
赵繁抬眸,神色平淡:“就算要死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不知陛下与太子可否告知我何处露了破绽。”
刘据欣然应允:“你既然如此诚心诚意的问了,那孤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不吝赐教。”
刘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差点笑出来。
“你可还记得你入京时给各宫送的礼?手笔之大,让人咋舌。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但给孤与父皇的礼单中有二物。与和氏璧同出一源的玉璞以及随侯珠。”
赵繁点头:“不错。此二物是我精心挑选,就为了能配得上二位身份,不知哪里有问题?”
“传闻这两样东西当年都被始皇所得,藏于秦王宫。后来秦朝消亡,它们也便不知去向。”
赵繁仍旧不解:“不错。但被始皇所得只是传闻,即便为真,前朝末年,战事四起,各地纷乱,王宫中遗失的珍品名品不知凡几。”
所以仅凭玉璞与随侯珠能代表什么?
若真能从这两样东西看出他的身份,他又怎么会选。
“本来确实代表不了什么。”刘据眸中带笑,“但你们应该算错了一件事。你们以为你的身份唯有身边心腹知晓,却不知采芹与撷芳也知。
“她们不但聪明地发现了你的存在,更聪明地发现你母亲用来贿赂京中各官员的财物不对劲,远超淮南给予之量。”
赵繁顿住,脸色阴沉。
刘据继续:“撷芳死后,孤与父皇依照刘陵送出的礼单,能查证的都摸排了一遍,发现数目确实不小,而且其中有两样古物很不寻常,声名在外,还都是春秋战国年间珍宝,传闻中后来被始皇所得。
“但那两件东西贵重程度远不及和氏璧玉璞和随侯珠,因而彼时孤与父皇就如你所想,觉得前朝散落民间消亡之物何其多,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你的出现。”
刘据轻叹:“子女或容貌、或性情、或为人处世,多少会有几分肖似父母。你言谈有度,表现出的那份长袖善舞,颇有几分刘陵的风范。
“再加上玉璞与随侯珠,难免就让孤联想起前两件物品,从而生出疑惑。于是孤派燕绥南下去了一趟淮南,你猜孤发现了什么?”
赵繁默然不语,脸色却更白了两分。
“你若是刘陵的孩子,生父是谁?不排除真的是赵婴齐。但这样一来无法解释刘陵为何有这么多财物。南越可没这份能力,即便有,赵婴齐也没这么大方。
“孤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许久,突然想到一个人。看你的年岁,刘陵怀你的时候,或许正是她前任夫婿身死之际。若说你是刘陵与前任夫婿的孩子,也并非不可能。
“尤其是刘陵性子倨傲,不会轻易给人生孩子。当年她曾说过,前任夫婿是难得真心待她,她也曾真心待过之人。
“唯有曾真心待过,才会如此甘愿。更重要一点,也是我们一直忽略的一点。她的前任夫婿,姓虞。
“天下虞姓不少,却也不多。虞氏名人,能数出来的没几个,但其中有一位女郎,具体名字不知,被人唤作虞姬,乃西楚霸王项羽最宠爱的美人。①”
殿内侍卫全部怔住。
不是,殿下之前和他们略微透过一点东西,赵繁是刘陵跟前任夫婿的孩子,但没说前任夫婿还有这层身份啊!
这……这也太劲爆了!不会是项羽的……
念头刚起就听刘据道:“燕绥去深挖了一下虞家,查到虞家掩埋的族谱,按你父亲的辈分,当唤虞姬一声太姑祖母。
“燕绥还找到一位虞家的老忠仆,他当年侥幸逃过一劫,只能装疯卖傻,隐姓埋名。从他口中,我们证实了虞家族谱的真实性。
“并且他还说,刘陵杀夫之时疑似已经有孕。彼时她闻不得腥味,曾有过几次干呕。这几乎佐证了孤的猜想。”
侍卫们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虞家之后,跟项羽无关。
刘据又叹:“当年高祖虽先一步攻入咸阳,却未正式占据咸阳,对秦王宫的美人宝物,全都未取。而后项羽入关,屠戮咸阳,杀子婴,烧王宫。
“王宫内的宝物,一部分被项羽搜罗;一部分被宫人哄抢,下落不明;更有一部分被烧毁消亡。
“可这些都是传闻。谁知道后两者是不是项羽故意放出的消息,实则八成宝物都入他囊中呢?
“若真是如此,这批宝物去了哪里?后来项羽乌江自刎,楚地归降,高祖在此间收获的钱财珍宝数目可远远不够。
“项羽如果真藏了这么大一个宝库,此等秘辛必不是一般人能得知。但身为爱姬的虞姬不是一般人。她可能知晓,就代表虞家也可能知晓。”
赵繁深吸口气,闭上眼又睁开:“太子殿下果然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宝库确实是项羽的。
“当年鸿门之宴,项羽放走刘氏高祖,范增便猜到他会败。所以提议搜罗秦王宫金银珍稀,力主建了一座宝库,预备项羽落败后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偏偏项羽不肯按他的路走,不但与他离心,最后当真兵败,宁可自刎也没过江东。致使他的布局全废。
“我生父也确实是虞家后人。他深爱我母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母亲得知后欣喜若狂,觉得可以将宝库据为己有,供淮南所用。
“偏偏父亲不肯,虞家二老也不肯。二老固执,说这是项羽的,即便项羽死了,虞家也不能擅自盗用。若项羽留有后人,要等后人来取。若项羽后人断绝,就当没有宝库这回事。
“父亲想法不同。他认为项羽所得也是前朝之物,前朝所得更大多为他国之物,本就没有所谓该是谁的一说。他不反对母亲取用,但不许母亲多取,恐生祸患;更不许母亲借此行谋反之事。”
刘据恍然大悟:“所以刘陵杀了他,甚至杀了虞家满门。刘陵的杀心不仅仅是因淮南王逼迫,防备虞家告发,更是为了夺宝。
“这么大的秘密,虞郎君都肯告知刘陵,刘陵却……当真是冷酷无情啊,虞郎君实惨。果然冤大头也。”
赵繁不以为然:“你当母亲杀死父亲,自己就不心痛吗?然而做大事者,当断则断。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父亲死后,母亲大病一场,避出淮南偷偷为其守孝,借机偷偷剩下我,更在那时偶遇赵婴齐,故意引诱,就为了给我寻一条后路。
“她就算身边男人不断,却从未忘记父亲。父亲于她而言是不同的。所以她为父亲建冢立碑,年年为父亲祈福祷告,望他来生平安顺遂。”
刘据哑口。这是三观问题。三观不同,没必要浪费唇舌。他淡淡道:“怎么暴露的,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
赵繁愣了下,反问道:“你不问我宝库在哪里?”
刘据嗤笑:“孤问了,你就会说吗?”
“我说了,你同陛下会放过我吗?”
“不会。”
赵繁也笑了:“那我为何要说?左右都是死。我何苦在死前送你们一座宝库,白白便宜你们?”
“说得有理。”刘据点头,半分不意外他的回答,并不强求,淡定挥手吩咐,“带下去吧。”
两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正要去押赵繁,但见赵繁突然暴起撞向侍卫,脚尖踢向刀柄,长刀出鞘,升至空中又落下,赵繁侧身换位,利用长刀的自由下落割开身上绳索,转瞬握住刀柄,杀向刘彻与刘据。
同一时间,殿外没能进来,被刀兵架着脖子的桑枝等人听到声响,仿佛听到了号令一般,瞬间暴起而攻,招招拼命。
殿内殿外杀局再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刘据霍光卫不疑似乎早有准备,几乎同时抽出兵刃,齐齐对准赵繁。
刘据弯腰转身,避开赵繁的刀尖,自下而上对准其心窝;霍光卫不疑腾空而起,一左一右,自上而下,对准其咽喉;三人三面,非但阻住赵繁进攻之路,也卡死赵繁两大命门。
赵繁在树林中本就已经经历了一场鏖战,身上多处受伤,力有不逮。刘据三人又非花拳绣腿,身手都不俗,配合默契,占尽上风。
眼见三人利器贴近赵繁,就要取赵繁狗命之时,房梁上一只羽箭飞来,正中赵繁后心。赵繁身形一滞,轰然倒地。
刘据神色闪烁一瞬,压下心头情愫走上前:“乌孙公主的事情才发生过久,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呢,你莫非以为我们便这么蠢,同一次亏还能再吃一次?”
虽说前一次也没吃亏,乌孙公主被及时反杀,但毕竟历经过一回,自然是防着的。
刘据轻嗤:“自不量力。”
赵繁却笑了,他如何不知这是徒劳呢。但左右都没有活命,为何不拼一把,就算死了也是个痛快,总比被带下去受尽屈辱与折磨再被枭首腰斩要强。万一成功了,能拉个垫背就是大赚。
他嘴角扯了扯,双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惜箭在喉头,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只听到呵呵的出气声。
鲜血不断从箭头处与口鼻中喷出来,赵繁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但他的眼睛仍旧大大睁着,死不瞑目。对着的方向好巧不巧正是刘闳,甚至那一箭喷发的鲜血也大部分溅在刘闳脸上。
这是刘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人,偏偏对方还是与他合谋的赵繁。赵繁就这么死在他面前,那他呢?
刘闳咬紧下唇,浑身颤抖如筛糠,双眸满是惊恐与骇然。
第98章
此时,殿外的喧嚷也已平息。
刘彻挥手,侍卫将赵繁的尸身带出去时,打开殿门,刘据稍稍侧目便看到横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上不知多少个伤口,说句被扎成马蜂窝也不为过。
尽皆如此,无一活口,全军覆没。
至于其他未曾跟随赵繁前来上林苑的余孽,虽不是心腹,也早就顺藤摸瓜有一个算一个都抓了起来,包括隐于背后,只以商人身份露面的桑竹。
刘据收回视线,抬头望向梁上的霍去病,双眸眯起,神色微妙,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熟悉他的人几乎都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完整的话语:你刚刚抢人头是不是抢得过分了一点?
此前,刘据让霍去病隐藏在房梁,是以防万一,让他做最后一道防线。所谓最后一道防线,既他们全部失手之后才该出现。
但刚才他眼见都要成功了,刀尖只差一瞬便能插进赵繁身体之际来这死出?闹哪样啊。
霍去病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以往都是我护卫陛下,我这不是下意识地反应吗。看到他要对陛下动手,就立马出箭了,动作快过脑子,真不是故意的。”
刘据:……呵呵,你猜我信不信。
“你真不是气不过故意报复我?”
为何报复?这话是有原因的。
此前刘据布局时让霍去病办了不少事,将他支使得团团转,到最终收网这等紧要环节,他觉得区区赵繁,用不着冠军侯出马,也想看看自己与霍光卫不疑三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便没让霍去病插手。
霍去病当时就骂他过河拆桥,不过倒也安安分分答应了。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霍去病挑眉,干脆撇开刘据,一脸无辜看向刘彻:“陛下,臣冤枉。”
刘据翻了个白眼,没再跟他计较,毕竟场合不对,还是先办正事吧。
刘彻无奈摇头,看了眼已然算是神魂聚散的刘闳,言道:“除太子,其余人都退出去。”
霍去病微微蹙眉,似是想要说什么,刘据使了个眼色,瞬间闭上嘴,带着霍光卫不疑以及侍卫出殿,并轻轻关上殿门,却故意留了一条小缝隙,选了个位置站立驻守。
巧妙地保证自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却能看到里面的场景,以防出现意外情况能及时出手。
虽说他不觉得刘闳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奈何得了刘彻与刘据,可凡是留一手总没坏处。
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
刘彻一个眼神扫过去,不见明显喜怒,可其中的冷意却已让刘闳肝胆俱颤,他哆嗦着跪爬上前:“父皇,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话没说完,刘彻抬腿,一脚将其踢翻。
“不是什么?不是要杀太子?朕亲眼看到你拿起枕头想捂死太子,你竟然还敢狡辩,声称不是故意!”
对此刘闳辨无可辨,只能拼命摇头:“我……我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想,我是逼不得已。父皇,你听我解释。我……”
刘彻躬身,一把揪住刘闳的脖子,将他压到镜前:“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魂不附体,哭哭啼啼,涕泗横流。行事前你不是嚣张得很吗,还敢在太子床前放狠话。
“如今事迹败露就这般模样,宛如丧家之犬,没有半点风度骨气,刚才赵繁入殿,身形狼狈不堪,尚且保留两分体面,没提一个求饶之字。你呢?你竟连赵繁都不如!
“朕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哐。
刘彻直接将刘闳甩出去,怒不可遏,失望至极。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聪慧睿智,仁义良善,孝顺有加,颇有据儿的风范呢?明明心思恶毒,手段狠绝,没有半分气度风骨,如何能与他的据儿相比!
他咬牙切齿,无法接受自己竟被一个孩子骗了数年!
刘据瞥他一眼,上前为他顺气:“怨不得父皇。有心算无心。父皇当他是孩子,更当他是爱子才会疏忽,但我若猜得不错,他身体虽幼,心智却是成年人。”
刘彻浑身大震:“什……什么意思?”
“他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刘彻还没回过神来,刘闳却好似终于看清了现实,被一甩一踹,知道自己已然一败涂地。他的头撞在地上,疼的厉害,好容易艰难爬起来,看向刘彻刘据,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宛如仙境,有你们无法想象的科技,更有你们无法企及的文明。各方各面都非你们能比!”
刘闳宣泄呐喊,疯癫一般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对那个世界而言,你们就是一群原始人野。什么白玉纸、雪山盐、水晶糖,不过都只是我那个世界司空见惯,随处可见的东西,你们却拿来当宝。
“你们知道吗?你们在这里为个火药弹呕心沥血,可在那里,火药弹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们有更厉害的武器,随随便便可以摧毁一座城,甚至一个国。
“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明白。以你们的眼界见识,你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世界有多强大,又有多美好。”
刘闳不管不顾,肆意发泄着,对骂着,仿佛这样就能获取一丝优越感来抵消他心底的恐慌。
突然上方传来一句平静的反问:“既然那个世界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来大汉?”
刘闳顿住,抬眸看向说话人。
刘据神色淡漠:“因为‘仙境’也不是天下大同,‘仙境’之人也有贫富之分。有人家财万贯,富贵荣华;有人权势在手,高高在上;而你普普通通,一无是处。
“你没有过人的才华,没有绝佳的天赋,更不想付出数倍的努力,只能庸碌一生,作为万千行军蚁中的一只,每天忙忙碌碌,日复一日。
“你不甘做蝼蚁,你想成为人上人。所以当你得到这么一个机会,立刻爽快答应,迫不及待。所以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是你自己的贪婪与妄念。”
刘闳瞳孔震颤:“你……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刘据耸肩,“我猜的。但是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最初刘据以为刘闳也有弹幕或是类似弹幕的东西。后来发现不像,刘闳的行为更符合弹幕所说的“穿越者”。
想到此,刘据下意识看向半空,什么都没有。
弹幕已经许久没出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是自刘闳第一次心疾发作之后,于此同时,他身上的“禁制”好像也松动了些许。即便只是些许,却也够他灵活运用了。
譬如刚才这些话,就算说的隐晦,没有提及敏感字词,但放在从前,他也是无法出口的,现在却可以。刘据有种感觉,这与刘闳有关。
刘彻听得大为震撼,他知道据儿去过“仙境”,有这么一段奇遇,却没想到刘闳也与“仙境”有关,甚至他本就是“仙境”之人。
刘彻脸色变幻不定,眸色越发深沉:“所以你不是朕的儿子?”
这话宛如一声惊雷砸在刘闳天灵穴,让他从癫狂的状态中缓缓转醒,一抬头就对上刘彻的目光。
那目光情绪众多,十分复杂,刘闳一时间并不能完全辨认清楚,但很明显看出一丝杀意,让他浑身透凉,心头大惊。
再望刘据,刘据神色如常,嘴角还有一抹浅笑。
至此,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这都是刘据的计策。
赵繁被抓,明明可以直接押下去,为何非要带上殿来?
刘据是故意的,他是借赵繁来向自己行攻心之举。就算赵繁彼时不暴起刺杀,刘据只怕也会找机会当场斩杀他,借此让自己本就慌了的心神更慌几分。
而刘彻亲眼看到他想杀刘据,盛怒之下必定会对他动手,这点刘据也早就预料在内。几项交加,直接击溃他所有心理防线。
然后刘据主动开口,引他说出异世之事,口不择言。
一切的一切,等的都是现在。
即便他犯下大错,但终归是皇子,刘彻再生气,可能也只是将他关在宫中,或困守皇陵,不一定会要他的命。
但现在不同了。若他不是刘彻的儿子……
刘闳着实打了个激灵,急切道:“不!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就算……就算我确实来自异世,也真真切切是你的儿子。最多……最多算是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而已。我从一出生就是,如假包换啊,父皇。”
他再一次跪爬上前,却忘了刘彻如何知道孟婆是谁。
咚,毫无意外,再次被踹飞。
刘彻冷嗤。
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妖孽魔怪,也敢称是他的儿子。至于所谓来自“仙境”,会否是仙人仙童之类。刘彻完全不做此想。
就凭刘闳这德行,也配?最多算是“仙境”的渣滓。
没听据儿说吗,“仙境”之人也有贫富之分。那么自然也有好坏之分。刘闳应该就是那个“坏”。
“父皇,你信我。我在异世没有父亲,是你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父爱。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
刘彻目光如刃:“未想过伤害朕,便能伤害太子吗!这些年太子待你何等亲厚,你就这般对他!”
刘闳身子一晃,拼命摇头,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刘彻提前打断:“说!系统是何物。”
今日他两次在刘闳口中听到系统。
一次是他对刘据动手之际,一次是方才狡辩之时。
系统或许是此间关键。
刘闳嘴唇蠕动着,最后道:“父皇可以理解为仙器。无相无形,只可意会,不可言表。”
刘彻看向刘据,刘据点头。刘彻低声呢喃:“仙器……”
“是。是一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仙器。”
说到此,刘闳脑海灵光一闪,好似看到了一线生机,激动起来,“父皇,仙器威力巨大。太子哥哥不过因缘际会看到他的冰山一角,便能收获众多,做出一系列神物。
如果能将系统合并复原,我大汉必能成为世界霸主,千古绵延。”
刘彻敏锐抓住了几个字:“合并复原?”
“对。系统是我的伴生物。本应该随我一同降生,为我所用。但降生时出了纰漏,导致它被分成了两半。主体在我身上,分体在太子哥哥身上。”
刘彻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他这话打的什么主意。
“所以你想告诉朕,杀害太子,是为了让分体回归本体,使系统完整,用它来造福大汉,完成我刘氏千古基业吗!”
刘闳喉咙抖动,他当然知道这个说法不太能站得住脚,但其他说法更不能。这是唯一能选择的说辞。
因而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我也不想。但唯有太子哥哥没了,分体才能回来。我是没办法。我……”
话语戛然而止。但见刘彻反手抽出架上长剑,逼近刘闳脖颈,不过一瞬,刘闳脖子已经划过一道血痕。
“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为我大汉基业着想?既然系统一人身上有一半。杀了你,让你这一半回归据儿身上,岂不更好!”
刘闳瞳孔地震,声嘶力竭:“不,父皇,不是这样的。我才是系统宿主。仙器是认主的,并且一生只能认一次主。如果我死了,它只能消弭于天地间,不复存在。
“如果……如果能让给太子哥哥,我自然是……是愿意的。可是不能。父皇,我说的是实话,千真万确。”
刘彻神色闪烁:“是吗?”
“是。我发誓,若我此言有虚,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身无葬身之地,魂无归依之所,并且让我世世代代命途坎坷,历经苦难,英年早逝。”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刘彻眼睫微微动了动,表情没有多大起伏,但沉默片刻后,终是把剑收了回去。
刘闳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正当他以为死里逃生,想舒口气之时,旁边刘据再度开口:“你说系统残缺是因为你降生时出了纰漏。什么纰漏?”
刘闳整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刘据,该死的刘据。自其他人退出内殿,唯余父子三人后,他鲜少说话,但说的每一句都正中要害。摆明了故意为之,就是想让他死!
刘闳暗恨不已,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再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深吸口气,言道:“因为我和系统降落之际,母妃在池苑,刚好与你撞在一起,出了场事故。导致我神魂不稳,系统也受到波及,因此位置偏移,有一部分被带去了你体内。”
刘据挑眉:“只是这样吗?”
刘闳咬牙:“是。”
“可我感觉的怎么和你所说不太一样?”
刘彻侧目看过去,刘据开口回应:“父皇还记得我当时几度高热,梦魇惊厥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闯进我的身体,想要把我挤出去。
“那种感觉很不好,很痛苦,很窒息。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拼命挣扎,拼命撕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重伤他,将他驱赶出去。
“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因为‘奇遇’而产生的古怪梦境。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更像是有人想驱逐我,夺取我的身体,然后成为我。”
刘彻脸色煞白,睁大眼睛,怒视刘闳:“原来你当初就想杀据儿!”
“不,我……”
刚开口,刘彻长剑投掷而出,宛如利箭,自空中直射而来。
刘闳吓得大叫,下意识缩头。长剑利刃擦着他的颅顶而过,刺入身后木柱,削下一缕发丝。鲜血自前额发际线一点点流下来,划过鼻梁,滴至手中。
刘闳浑身一抖,又惊又惧又痛之下,眼睛一闭头一歪,晕死过去。
刘彻面色越发冷沉。
看,徒有野心,手段不高,心性不佳,不只毫无骨气,也毫无胆色,竟还妄想成为他刘彻的爱子,成就他大汉千古基业?
呵!
刘彻厌恶地收回目光,走动两步握住刘据的手:“没事了。朕的据儿吉人天相,当年无事,今后也不会有事。”
刘据点头:“有父皇龙气庇佑,我自然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说出恭维之言,刘彻无奈失笑。
刘据瞥了眼刘闳:“父皇打算怎么处置。”
刘彻陷入思量,半晌后问:“据儿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谎话连篇,但虚假的部分几乎都被我们戳穿了,其他应当是真的。”
应当,也便是不一定。尤其即便是真的,也不代表全部。
刘彻拍拍刘据的手:“你劳累大半日辛苦了,歇息吧。剩下的交给父皇。”
刘据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刘彻言道:“放心,父皇心中有数。”
这话一出,刘据便不好再多嘴了。尤其刘闳身份敏感,即便抓住异世亡魂这点,也不能赤裸直言杀了他。
几度启唇,欲言又止,最后刘据忍了下来,选择相信刘彻,相信他所谓的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失望。
见刘据点头应了,刘彻起身走出去,吩咐人将刘闳带走,另换宫室关押。
此处是刘据博望苑起居之殿,怎能让刘闳在此扰了刘据休憩?
看着侍卫忙碌,刘彻将霍去病叫到一边:“传话出去,二皇子突发恶疾,闭门养病,不宜见人。”
“是。”
“再给朕准备一间黑屋子。”
霍去病身形微顿,疑惑不解:“黑屋子?”
“对,朕有大用。”
刘彻眸中寒芒忽隐忽现,思绪翻飞。
他记得去岁据儿向张汤提议过一种黑屋禁闭审讯之法。往日他不甚在意,而今他想试一试。
第99章
刘据知道此事时已经是十日后。马球比赛早就不了了之,前来参赛的选手与亲友团们也都被放回归家。
刘据仍旧每日晨起跑马,再打一套拳锻炼,闲暇时与霍光卫不疑复盘这次的计划,深觉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并无疏漏,心里美滋滋地。
等跟踪江齐之人将最新消息传来,心里就更美了。
正要拿着飞鸽传书去见刘彻,霍去病不请自来,神色尤为复杂。
刘据有些好奇:“怎么了?”
霍去病抿抿唇,犹豫着将事情说出。
“黑屋子?”刘据睁大眼睛。
霍去病十分不解。按理,刘闳犯下大罪,刘彻或打或骂,或圈禁,甚至直接赐死都有可能,唯独不太可能采取这等折磨人的审讯手段。
当年的刘陵,哪怕谋反,也只是身死,没遭受过折辱。刘闳罪名虽大,却还不至于大过谋反去。其中必有缘由。
霍去病抬眸看向刘据,但见他经过最初的惊讶后,神色归于平静,略带几分思量,便知他当是清楚的。
或许与那日刘闳提到的“系统”有关,又与父子三人在殿内说的话有关。
不论如何,刘彻刘据讳莫如深,必是大秘密。
皇家的大秘密,霍去病并不想深究,他来只是确定刘据是否心中有数。如今知道对方有,便不多言了。
刘据站起来:“走吧。”
霍去病顿住:“去哪?”
“小黑屋。”
霍去病:……你这么直接的吗?
小黑屋外,两名侍卫把守着。刘据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父皇在里面?”
禁卫躬身:“是。”
“还有谁?”
“除陛下与二殿下,无人。”
刘据点头,抬脚上前,侍卫伸手拦住:“太子殿下。”
刘据自然知道他们顾虑什么:“父皇可有说不许孤进?”
侍卫哑然,没有,但陛下也没提太子可以进啊。两人一时犯了难。霍去病出面解围:“放心,若陛下追问起来,推给我就行。”
小黑屋是霍去病准备的,小黑屋外的值守人员也是霍去病安排,甚至有时候还是霍去病亲自站岗。此地可算是他负责。因而这话确实有分量。
两人识趣低头,退至一边。
刘据看了眼霍去病,示意他留在外面,霍去病微微颔首同意,刘据推门而入。
入内并不直接就是小黑屋,有道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下走了约莫二三十阶到底,下方堪比地窖,阴冷昏暗,唯有石壁上的灯火摇曳着,发出微弱的亮光。
再往前,灯火多了些,视野终于开阔起来,双眼重现清明。正对目光看到的是一间地下石屋。
石屋外面有一桌一椅。
桌案上放了许多纸张,刘彻坐在椅子上,一页页翻看着,神色凝重。须臾,他放下手中资料,启动旁边机关。
石门打开。
刘闳几乎是连滚带爬跪着出来,衣衫破旧,头发散乱,堪比乞儿。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次,就饶我这一次。不要再把我关进去,我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全是实话。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我不清楚太子为什么会有头疾。我问过系统。系统说是太子接受的信息太过庞大。想要顺利接收,精神力必须特别强盛。
“可系统溢出的能量怎是常人能够抵挡,能做到这点的万中无一。倘若精神力不够,就会损伤脑子,或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后遗症,甚至变成傻子。
“系统说太子或许……或许就是这种情况落下的疾患。但他只是偶尔头痛,已是十分幸运。”
“幸运……”刘彻眼神冰冷,他当然知道据儿是幸运的,可这幸运伴随的是痛苦,是后患!
他冷冷道:“解决之法呢?”
“没有。真的没有。父皇,我没有撒谎,系统真的说没有。他说如果造成这种情况,那就是不可逆的。没有解救之法。”
眼见刘彻脸黑如墨,刘闳狠狠打了个激灵,忙改口道:“不过系统也说了,只是偶尔头痛的话,并不打紧。
“而且……而且祸兮福依。系统能量冲击他的大脑,也帮他开拓了脑域,他学习、记忆、思维都会得到显著提高。”
暗处的刘据愣住。
他原以为刘彻留着刘闳一直不做处置,数日不见动静,是被刘闳所谓的“异世科技”打动,却不想竟是为了他。
刘据心里突然五味杂陈,愧疚之情蔓延开来。
刘彻无比失望。他关了刘闳七日,问了数次,得到的结果全部一致。没有解决之法,没有。也就是说他的据儿或许一辈子都要承受头疾之苦。
刘彻喉头微动,上前抓起刘闳逼问:“你不是说系统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吗?这都做不到,算什么无所不能!”
刘闳神色大骇,忽然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嘴贱吹牛。世上哪有无所不能的系统。别说完整的系统都有诸多限制,更何况如今这残缺不全的,更是什么都干不成。
啊——
一声惨叫,刘彻已经将他拖到水缸旁,把头按入水缸。刘闳挣扎着,双手舞动,却根本无法逃脱,唯有缸中之水因此动荡,喷溅而出。
别说刘闳,就连刘据也唬了一跳。
他是想让刘闳死,却没想过让刘彻自己动手,还以这样的方式。
正当他想上前阻止时,眼见刘闳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刘彻将之拽出水面,甩出去。
刘闳重重摔在地上,却已然顾不得皮肤青紫,匍匐着剧烈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来,劫后余生,慌忙瑟缩到墙角,看一眼刘彻又立刻收回视线,紧紧抱住自己,目光中是深深的恐惧。
刘彻声色俱厉:“你不是来自‘异世仙境’吗?系统没办法,你就去异世仙境中找!”
刘闳脸上的泪水与缸水混合在一起,已然濒临崩溃:“回不去的。来了就回不去了。”
“要如何才能回去?”
刘闳大声苦笑:“怎么都不可能。我是系统带过来的。但系统只能降落,不能原路返回。更不能设定程序以外的锚点作为目的地。”
“系统……”刘彻神色闪动,“如果再有一个系统呢?”
“不会有了。父皇以为系统是什么,为什么说它是‘仙器’?因为它不但超出你们的认知,也超出我们的认知。它是比我们那个世界更高深的存在。说句是真正的神明创造也不为过。
“这样的东西,父皇当他是烂大街的白菜吗,可以随便有。更何况,系统具备唯一性。一个世界只会出现一个。这个世界有了一个系统的存在,哪怕只是存在过,也不会再有。
“除非……”
刘闳顿住。
“除非什么?”
“除非死。死后或许有机会重新投胎,投去那个世界。但谁知道呢。就算投去了也只能生活在那里,不可能回来。”
不可能回来……
就算在那里找到解决据儿头疾的办法也带不回来,那有什么用!
刘彻眸中缓缓升起的亮光再度湮灭。他凶目看向刘闳,鼻尖发出讽刺的哼哧:“既然如此,也就是说你没用了。”
刘闳面色一变,不祥的预感再次全面袭来,念头刚起,就见刘彻再度抓住他按入水缸。熟悉的窒息又一次传来,弥漫全身。
刘闳抖如筛糠,可这回似乎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的漫长,臆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听到一声父皇。转瞬,头再次被提起甩到一边。
重新缓过神来睁开眼睛,但见刘据突然出现,抱住刘彻:“父皇,别这样。”
“父皇答应过要治好你的头疾,不惜一切代价为你寻到解决之法。可是……可是父皇好像办不到。”
刘彻语气怅然,神色懊恼,满面心痛,但更多的确实深深的无力感。
刘据剧烈摇头,已然哭出来:“父皇,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的头疾并不严重,而且早就无事,很久没发作了。我……我有时候只是想让你多疼疼我,关注我,怜惜我。对不起,父皇。”
刘彻一愣,转而既欣慰又更加无力。
身为帝王,他集天下强权于一身,竟找不出一个能帮助儿子的办法,反而让儿子撒这样的谎,声称痊愈来安慰他,就为了让他不那么难过。
刘彻张张嘴,没有反驳刘据,摸着他的头慈爱道:“好,朕知道了。”
刘据:……这么淡定吗?你如果生气,不应该怪我欺君?如果不生气,不应该为我痊愈而高兴?
这反应似乎不太对,可刘据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时有些懵,想不通干脆不想了,目光转向桌上的资料。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天对刘闳观察与审讯的结果。
譬如似今天这样的逼问,又譬如刘闳独处时,一会儿骂骂咧咧,自诩异世之人,满嘴都是看不起“古人”的优越感;一会儿又大哭大闹,忙不迭求饶。
看来对方抗压能力属实不怎么样,十日的小黑屋已经将他逼入精分的状态。
刘据一叹,握住刘彻的手:“父皇,别再审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刘彻再看了眼刘闳,心底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却也明白这些时日用尽手段都问不出结果,再问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接受现实,无奈点头。
但处置是怎么个处置法?刘据不问,刘闳却隐有猜测,他浑身哆嗦起来。
即便这几日的遭遇堪称地狱,即便他无数次想着不如死去算了。可当真正的死亡来临,他仍旧渴望生存。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有用,我还有用的。”
刘闳再次跪爬上前,但爬到一半又停下,多次被踹飞的经历让他明白,刘彻不喜他靠近。他硬生生半路停下来,哭着哀求:“我真的有用的。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治愈太子的头疾,但我还有系统。系统里的东西能帮助你们建设大汉。虽然现在大汉就很好,但你们肯定希望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对不对?”
刘据挑眉:“你不是说系统残缺,什么都干不了吗?莫非你还想着弄死我来补全你的系统。”
“不,不!”刘闳浑身一震,“我没想,我不敢想了,我再也不敢想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系统也不是非得补全才可以。
“即便残缺,但我身上的好歹是主体,有自我修复功能。虽然修复成功后,因为缺失一部分,可能导致功能不全,但总能使用的。真的。”
刘据轻笑:“既然能自我修复,为什么还要杀我?”
刘闳不敢抬头,弱弱道:“因为……因为修复的时间很长,至少二十年,也可能三十年。但是总有用的,不是吗。
“杀了我,不如留下我。随便找个院子把我圈起来就行。我不用你们多费心的,随便给点东西我吃就行。我可以很好养活。留下我吧,饶我一命。”
刘彻微微蹙眉,再次思量起来。
刘据眸中划过一丝恼怒:“你是不是忘了,系统的东西我也有。”
刘闳自然没忘:“我知道。但系统说了,当初倾泻出去的都是些基础建设发明,对于深层次的没有。譬如飞机,电车,汽车等等。”
刘据又笑了:“我们要那些做什么?你觉得以大汉现在的条件能够成功?刘闳,于大汉而言,你所说的这些东西不重要。
“不能实现的都只是一纸空谈。而能够实现,或者有望实现的基础建设才是关键。”
刘闳嘴唇一张一合,突然发不出声音。
刘据看向刘彻,细心解释:“父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不能太贪心。我们现在得到的已经很多了,足够我们今后几十上百年研究。
“系统认他为主,非我们能够控制。等到那日,我们怎知是我们利用他,还是他利用我们?系统能力强大,掌握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不是福运,而是灾难。
“父皇,切忌养虎为患。”
刘彻眸光一震,瞬间清明。
刘闳能够通过系统得知匈奴行刺的计划与探子的位置,更得知赵繁的秘密,得知许多他都无法及时发现的信息,焉知他日这份手段不会用在他身上?
刘彻握紧双拳,刚刚萌发的那点本就微弱的心动消失不见。
“不。还有……我知道项羽的宝库在哪里。虞家没人了,赵繁和心腹也全死了。现在知道宝库位置的人只有我。
“宝库里面金银珍稀巨多。不管是研究发明,还是基础建设,亦或军事物资,都需要钱。宝库可以助你们。”
刘据失笑出声:“在徐州,对吗?”
刘闳整个人呆住,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置信。
“你以为我为何不审问赵繁,他不说,我就轻轻放过,连努力一下,逼问一下都不曾?因为我不需要。”
刘据睥睨刘闳,“这还要多谢你。是你让江齐秘密前往徐州,欲偷偷拿走宝库。我的人跟着江齐才找到的。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呢!
“我本以为在淮南,没想到是徐州。倒也很合理。徐州距离淮南不远,又属江东地界。赵繁手下的桑竹,当年拍下白玉纸,用的便是徐州富商的身份。”
刘据感叹:“原来蛛丝马迹早就存在了。”
刘闳脸色煞白。系统资料并宝库位置都失效,他还有能自救的东西吗?
最后一次用寿命换取信息的机会?
这点他前两日早就有过了。可系统怎么说来着?它说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十年寿命可言,无法兑换。
并且上次兑换已经消耗光了系统历时数年好不容易恢复的能量,短时间内做不到再次使用了。
所以他要完了吗?
不,还有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我死了,系统就会消散。虽然另一半在你身体里,可我的才是主体。它们是有关联的。你以为主体没了,分体能单独存活吗?不会的。
“我死亡,系统主体没有载体,会立刻消失。你那一部分即便有载体,也会受到波及,会一步步能量溃散,直至湮灭。
“最近系统能量很弱,差点再次陷入沉睡。应该也影响了你吧。我相信你是有感觉的。你难道想让自己身体里的系统也一并消失吗?”
刘据愣住,转瞬继续微笑:“那又如何?至少融入我脑子里的东西还在。”
他指了指太阳穴:“系统再好也是外力,充满不确定性。唯有真正钻进自己脑子里,被自己吸收的知识才是永恒的。
“我因系统得到它们,我感谢系统。但得到了就是我的。这些年,我不仅仅是在搜寻,在整理,也在学习,在消化。”
这是他最大的底气。即便弹幕不再出现,但他的天梯还在,知识还在。
按刘闳体内系统的说法,泄露的能量裹挟信息融入他的脑海,已然与他成为一体,与系统无关了。
刘据弯腰,俯视刘闳,脸上不再是得意而嘲讽的笑容,而是淡淡的遗憾与伤感。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你明明可以与我坦白,和睦共处,彼此齐心,共建大汉。你明明有一条通天坦途可以走,为什么非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去走一条不归路呢?”
刘闳瘫坐在地,闭上眼睛。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贪婪,他的自私,他的不知足。
刘据深吸口气,牵住刘彻的手:“父皇,我们走吧。”
刘彻点头,父子并肩离去。
刘闳颓唐蜷缩在地上,痛哭不已,声声喊着:“父皇,太子哥哥。”
可无论刘据还是刘彻,都没有半点反应,决绝转身,不再回头。
刘闳哭着哭着晕了过去。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原来躺着的地方,没有被再次押入石屋。
随即,脚步声起。
值守的侍卫进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内摆着三样东西:一杯酒,一把匕首,一段白绫。
刘闳下意识篡紧双拳,心脏猛跳。
“二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
将托盘放下,侍卫又道:“二殿下自便,臣会等两刻钟后再进来。”
这是让他自己选择。两刻钟后进来作甚?自然是看他是否知趣自尽。自尽了好去给刘彻复命。不自尽,恐怕后果只会更惨。
侍卫起身离去,没有守着眼睁睁观望他的死亡,便是对他最后的恭敬,也是为他保留最后的体面。
空荡荡地屋子里只剩下刘闳粗喘的呼吸。他不想死,却不得不死。威严皇权怎是他能够抵抗。
刘闳颤巍巍伸手拿起酒杯,苦笑道:“系统,你是对的。你给我规划的才是最佳路线。你几次劝我,是我钻入牛角尖,听不进去。
“我后悔了。我不该非要跟刘据作对,不该非要拿回另一半系统,更不该……不该来到这里。我应该选择第一方案,接受你的补偿,等身体痊愈后出院,安安稳稳过我的生活。”
可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杯中酒水饮尽,酒杯骨碌碌滚落。刘闳挣扎着挪到墙角,找了个舒服地姿势靠着。
两辈子的过往宛如蒙太奇镜头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上辈子平凡而普通的一生,这辈子从最初穿越以为自己拿的是龙傲天剧本,到最后沦为阶下囚,只能孤独等死。
他来到大汉短短六年,用自己的贪婪、自私、卑劣、愚蠢,给自己谋划了一条死路,最终断送掉性命。
如果能重来……
呵。刘闳露出一抹讥笑,人生哪有重来的可能。他怕是耗尽了十世的运气才得以遇见系统,而后不可能了。
他跟刘彻说人死投胎,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可以投胎。
但愿能吧。如果能,他不要投胎在古代,他想回到他的世界。
刘闳这般想着,搭在腿上的手无力垂落,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