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帅!”
“英国公!”
英国公拱手见礼,王守仁坐在主位,略微欠身还礼,同时,示意英国公在旁落座。
“大元帅,行军军筹,是不是发生了某些变化?”
英国公直言不讳道。
作为执掌国朝军权四十余载,国朝第一国公,天巡军的三号人物,是有权知晓行军计划的。
显然。
先锋大营雪夜离营,与之前的行军计划,出现了重大偏差。
按照道理说,大元帅即便不与他商量,也该提前告诉他才对。
此话。
有问罪之嫌。
但语气中,没有夹杂着怪罪意味。
身为吉祥物,就该有吉祥物的觉悟。
“是。”
王守仁点点头,歉意道:“其中涉及诸多隐秘,恕我来不及与英国公商量,和,也无法告知英国公详情。”
晋商的事,牵扯重大。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以英国公之尊,也无权知道。
“既然如此,我不多问就是了。”
英国公没有心生芥蒂,摇摇头道:“大元帅,我有件事,想要向您请教。”
“英国公折煞我了,但说无妨。”
“在今儿早,陛下举行了大朝会上……”
英国公详尽讲述了大朝会上的事儿,着重说到了勋戚困境,继续道:“定国公徐光祚、成国公朱辅,和保国公朱晖,三位国公联袂写下血书,表述知道错了,故此,来请我手书一封,向陛下求情。”
勋戚间。
狗屁倒灶的事。
他不管,也不想管。
但有些事,不是不想管,就可以不管的。
三大国公以血书请求英国公府从中转圜,英国公府倘若置之不理,似乎太不近人情。
尤其。
是成国公朱辅。
不容他对之不管不顾。
他的祖父,是河间王张玉。
靖难第一功臣。
而成国公朱辅的曾祖父,是东平王朱能。
他的祖父,和成国公的曾祖父,情同手足,辅佐太宗皇帝靖难成功。
他的祖父,在东昌之战时,为救太宗皇帝闯入敌军阵中,力竭身亡。
英国公府的诞生,就是成国公的曾祖父朱能,带着他的父亲张辅,南征安南,并在无法失败的大优势之时,东平王突然薨逝,主帅之位,因此落到了父亲头上。
之后,屡战告捷,于次年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趾,因战功得太宗皇帝受封为英国公,予世劵。
总之,英国公府,是受了成国公府恩惠的。
两座国公府,成了世交。
按照辈分。
他,是成国公朱辅的世叔。
于情于理,侄儿血书之求,不能不答应。
可是,陛下的意志,又岂是他能左右的。
“英国公,那道血书,可否予我一看?”
王守仁没有急于表态,三大国公的“赫赫威名”,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此爱惜身体的人,真会狠下心写血书?
对此,持怀疑态度。
“自无不可。”
英国公取出血书,递给了王守仁,王守仁接过,放在鼻前闻了闻。
一股鸭血轻微腐败的腥臭味,瞬间冲入鼻腔。
果然如此。
三大国公,没舍得咬破自己手指写血书,也没想到用奴仆的血代替,直接用了鸭血。
这不是笨,而是蠢!
血书上,“世叔在上,侄儿泣血敬上”的字样,是那么刺眼。
看到大元帅复杂万分的神情,英国公顿时明悟上心头。
血书,被戏耍了!
英国公嘴角抽搐。
想当初,东平王是多么卓越明智。
怎么到曾孙儿这,就的如此愚不可及。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果真不假。
造孽啊!
“英国公,我冒昧问一句,这世袭罔替的国公府,您准备往下传多久?”
王守仁放下鸭血书,看着英国公,肃穆道。
这英国公的爵位。
说到底,还是英国公祖父靖难有功,救驾有功换来的。
与成国公府有关系,但不大。
值不值得趟在京勋戚这趟浑水不提。
眼下。
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英国公面前。
当今勋戚,有无继续存在的必要。
准确说。
抛开英国公府,魏国公府,以及世代为国朝镇守南疆的黔国公府,当今勋戚,在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答案显而易见。
那么。
在京勋戚们,实则是为英国公提供了个人生选择。
是彻底效忠陛下,助陛下毁去在京勋戚,还是与勋戚共进退,抵御陛下随时到来的怒火?
“我很想回答,千秋万代,但是,朝代最长者,也不过东周八百载,英国公府,想来,再长,也不过一两百年,我与父亲,已窃居英国公位近一百年,后世子孙,能再有甲子的富贵,百年的安稳,我就心满意足了。”
英国公坦然道。
说来。
他和父亲,都是长寿之人。
父亲二十二岁,受封英国公,在七十五岁时,于土木堡之变中阵亡。
在位五十余年。
而他。
也在位四十余年了,两头挂角,将将百年了。
是诸多早就褫夺爵位的国公无法比拟的。
要是能再有一甲子的富贵,一百年的安稳,英国公府,就算不负来国朝一遭。
只是。
后辈子孙多愚鲁。
在这国朝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恐怕难以为继。
“一代,以二十年为一计,六十年,为三计,百年,为五计,正对孟子的“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我这,有一计,能保证您的后辈儿孙,再享六十年富贵,一百年安稳,英国公,您可愿一听?”
王守仁郑重道。
英国公府,已享受自太宗皇帝起,数代先皇的圣眷。
虽然所作所为,不如三大国公府恶劣,但也渐有德不配位之相。
再想富贵安稳绵长,唯有重立君子之泽了。
“请大元帅教我!”
英国公起身,一躬到地道。
如果能获君子法,就是马上死去,也是值得的。
他活的太久,都快活成“国贼”了。
“当朝勋戚,上不能匡扶陛下,下不能有益于百姓,都是些白占着爵位,领着食禄,而不干半点人事的人,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倘若英国公能以身化作陛下手中剑,斩断朽木勋戚们的福泽,不仅能达到警示后世国朝勋爵目的,更能为张氏积累五世之泽。”
“我该怎么做?”
“洪武年间,淮西勋贵为祸百姓,太祖皇帝为国朝计,为生民忧,痛下决心,收回了淮西勋贵的免死铁券,打掉了淮西勋贵的倚仗。”
王守仁不急不缓,笑道:“三大国公府联袂众勋,意图逼宫,所倚仗的,不外乎手中的世券。
如若此时有位国公,以请罪为由,主动上交太宗皇帝赐予的世券,以大义逼迫其余国公及众勋,不得不上交世劵,陛下想必会万分欣慰。”
上交世券?
英国公一愣。
闻言。
心中十分复杂。
英国公府的世券,是祖父、父亲沙场征战换来的。
英国公府的圣眷,是祖父死在靖难中,父亲死在土木堡之变中换来的。
世券与圣眷。
成就了国朝第一勋戚之名。
损其一,英国公府等同家道中落,二者俱损,英国公府等同家门破败。
大元帅的法子,就相当于二保一,替在京勋戚求情,世券在,圣眷不复,英国公府,落魄有日。
为陛下,甚至是后继之君,解决勋戚之忧,世券不在,圣眷将光芒万丈。
别的不说,只要英国公府后辈儿孙不造反、不谋逆,陛下及后世几代君王,绝对能保证张氏一门百年富贵安稳。
而代价是。
英国公府,自绝于国朝勋戚之列。
难选吗?
不难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与成国公府的渊源,不过是祖辈相交莫逆,都过去百年了,再深厚情谊,也该消失的一干二净。
即使被人骂几句,指摘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他都这把年纪了,再活能活几年?
大不了,带着骂名进棺椁,人死了之后,啥也听不见。
并且。
正是看到了今日的成国公朱辅,才知道想要子孙富贵安稳的困难。
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不过。
仅仅是英国公府上交世券,大义压顶,以在京勋戚那不要脸的程度,可能会当做什么不知道。
在京勋戚,做的出来。
如此,想出色解决陛下之忧,必须再拉点人上交世券。
也没别人了,当朝国公就六位。
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保国公,以及魏国公徐俌、黔国公沐昆。
一位是太祖赐世券,一位是太宗此世券。
一位世居应天,一位世居云贵。
这两位国公府的世券,严格来说,意义不大。
两地的守备,几乎成两府世袭的。
世券的作用。
仅是多领份食禄罢了。
对国公府而言,食禄,是最微薄的收入。
而且。
没了世券。
魏国公府和黔国公府的人就不必再困居一城之地,能自由行走在国朝大地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只要他修书一封,言明在京勋戚所作所为,再向魏国公、黔国公陈情厉害,两位国公,大概是不会拒绝的。
“谨受教!”
英国公再次朝王守仁深鞠一躬,亢奋道。
回身出帐,去书写请罪奏疏。
只可惜。
世券没随时携带,无法随请罪奏疏一道呈至陛下面前,但让幼子携券入宫呈交,亦是无妨。
一道奏疏、一道家书、两封书信,游南游北而去。
休戚与共,再难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