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收下了。”
随着圣言落下。
张铭松了口气。
司礼监随堂太监毕云走过去,双手端回了世券,呈于御案上。
“张铭。”
朱厚照端详着英国公府世券,感动之余,唤声道。
世代忠良,不外如是。
“臣在!”
“你张氏一门,自太宗皇帝靖难起,就对我朱家忠心耿耿,休戚与共,不容易啊。”
朱厚照颔首,感念道:“可愿意出来当差?”
“臣愿意!”
张铭不假思索道。
英国公府的子孙,随时准备着为国朝做事。
“国朝,正在组建一支无敌于世界的水军,正在打造一队无敌于世界的战船,张铭,你可愿意担负起水军统领的责任?”
朱厚照正声道。
三宝太监郑和第七下西洋,还是在七十多年前。
从那之后,国朝舰队再没有大规模出海远航。
一系列的禁海之举,穷了国朝,肥了达官显贵,也富了潮商。
当然。
更关键的是,国朝与世界不断脱轨。
在国朝停止探索未知海洋的这七十年里,葡萄牙的船队,已经迈过了北回归线,接触到阿非利加州。
也与昆仑奴有了接触,随后,就正式开启了殖民时代。
大量捕捉昆仑奴贩卖,对整个世界的财富进行掠夺。
西班牙,英国,也先后组织了探险队,加入了殖民掠夺的行列中。
就在正史上,六年后的葡萄牙人,就将攻下马六甲海峡,彻底打开暴利的香料贸易航线。
而就在八年后,贪婪的葡萄牙人,就会把目光眺望到国朝这片热土上。
海战,将不可避免。
但在那之前。
国朝会建立真正的无敌舰队,让文明的灯塔,再一次屹立在世界之巅。
“臣愿意!”
张铭同样毫不犹豫道。
英国公府的子孙,时刻准备着为国尽忠,流尽最后一滴血。
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官职。
“你那侄儿张仑怎么样?”
“回陛下,张仑坚忍敏达,勉强可堪一用。”
张铭愣了愣,斟词酌句道。
圣眷连连。
让人甚至不知如何是好了。
“既然如此,也让小仑子出来当值吧。”
朱厚照点点头,沉吟道:“让他出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怎么样?”
五城兵马司。
隶属于兵部。
分中、东、南、西、北五城兵马司。
是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
五位分城指挥使上,有一位知事,一位副都指挥使,和一位都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秩正四品。
国朝水军统领,秩正二品。
万顷良田,一道世券,换回两个实权官位,孰赚孰亏,见仁见智。
但张铭觉得,是大赚特赚,顿首道:“谢陛下隆恩!”
水军统领张铭告退。
“毕云。”
“奴婢在!”
“礼部和钦天监,为在京勋戚,选好武英殿饮宴的日子了吗?”
朱厚照两眼慢慢望向了张铭的背影,倘若国朝勋戚,都如英国公府这般识大体,懂进退,当真与国同休又有何妨,可惜,不是啊。
“回陛下,是明日。”
“臣与勋贵对饮,怎能没有美味登筵,朕想去打猎了。”
朱厚照淡漠道。
许久。
没怎么活动筋骨了。
也该动弹动弹,打两只猎物,为勋贵们助助兴。
“奴婢这就去准备。”
……
官场的一切都是有规制的,座位怎么摆,哪个人坐在哪里,谁先说话,谁说什么,都在事先有过预演。
哪个座位挪动了一下,说话的顺序改变了一下,便意味着有了变化。
今天的武英殿,就让勋贵立刻敏感到有了变化。
原英国公的座位,被定国公补上,定国公的座位,又有保国公补上。
之后的排座,依次类推。
全部爵爷的座位,进了一步。
但人对于这些变化,往往都是朝着好处想的,定国公以为这样排座,是陛下默认勋戚地位变化的变化。
成国公和保国公更认为,这是陛下将要妥协的征兆。
两边排座。
一边摆了一张好长的条案,数十把椅子并排摆在条案前,让几十人都坐在一起。
条案上,还摆满了前些日子参奏陛下的那些奏疏。
跟随着小太监们的引领,众勋各坐其位。
坐在上面的人,兴致盎然,三位打开奏疏的国公更是手舞足蹈。
气氛异乎寻常的热烈。
奏疏越看越高兴,高兴之余,还对参奏陛下的内容进行点评。
哪一段话用词太过温和,哪一段话行文该更严厉,每个人,眼神中压抑不住兴奋。
“陛下驾到!”
毕云手持拂尘,率先入殿,看着如此气氛,眼底满是寒意。
国朝勋戚,高楼起了,宾客宴了,也该看着楼塌了。
所有的人都立刻静静地跪了下来,没有立刻山呼万岁,而是等着朱厚照向中间的御座走去。
直到朱厚照落座龙椅,定国公这时才带头山呼:“臣等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位爵爷整齐地跟着磕头。
“平身!”
“谢陛下!”
复归其位。
目光,齐齐望向御座。
平时不敢正视朱厚照目光的所有眼睛,这时,都迎望向朱厚照。
此名之为“立威”。
大明律。
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
但今儿个,勋贵“大胜”陛下。
难道还不能放肆放肆吗?
朱厚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好似这一切都如寻常那般。
“定国公。”
朱厚照的目光望向定国公徐光祚,平静道。
平静到没有丝毫涟漪,就让是在看死人似的。
“臣在!”
徐光祚没有察觉,也没有起身,坐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以做还礼。
御座旁。
“放肆……”
毕云见之色变,当下,就要厉声斥定国公无礼,却被朱厚照轻喝道:“诸位爵爷的父祖,都是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兄弟,诸位爵爷,也是朕的兄弟。
既然是兄弟,那就是家宴,放肆一些,没什么不好。”
“谢陛下!”
徐光祚依然没有起身,朝着御座拱了拱手,然后,得意瞥了眼委屈的毕云。
这人。
在陛下身旁久了,还真以为自己也是陛下,能够呵斥当朝国公。
残缺东西!
“定国公,朕一直想与你对饮,恐没有机会,昨日朕到猎场猎到一些野味,就分给你,割之饮酒,咱们来个禽兽之宴,如何?”
朱厚照摆摆手,笑道。
笑意中,没有一丁点温度。
作为旁观者的成国公,保国公,隐约觉得不对。
陛下的强硬。
世人皆知。
国朝九位先皇,诛人的九族,加一块,都没有陛下多。
而今。
定国公这都蹬鼻子上脸了。
陛下仍然没有发怒的迹象,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愿意奉陪!”
一无所感的徐光祚,欣喜道。
与皇帝对饮,与皇帝同宴而食,等宴后传扬出去,这国朝第一勋戚的地位,就稳了。
到时候。
定国公府,与魏国公,这同祖不同宗,谁是雌来,谁是雄,就说不定了。
在那之前。
要表现得不卑不亢才行。
“开宴!”
圣言下。
御膳房的厨子们,呈上完整且新鲜的熊掌。
有多新鲜。
在这天冷时节,竟从割口出冒出缕缕白烟。
那鲜血淋漓的“佳肴”,令所有人脸色一变。
明明还没吃什么东西,腹中,却一股劲的往上反刍。
“这道菜,唯有福德者才可以享用,定国公,请吧!”
朱厚照的笑容,缓缓收起,如面春风的帝威,也变得爆裂无比。
压得在座勋贵们无法呼吸,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鸿门宴!
不曾想真是鸿门宴!
“瞧,朕倒是忘记了,没为定国公备下食肉的餐器,毕云,为定国公取金刀来,别的,朕怕定国公用的不习惯。”
朱厚照的声音,仿佛数九寒风刮过,让众位爵爷瞬间汗毛倒竖。
这,是餐器的问题?
“陛下,这口味,是否过重了些?”
熊掌就放在徐光祚的面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强忍着身体作呕的反应,硬着头皮道。
带着皮毛,带着血,又没有烹煮的痕迹,这让人怎么吃?
“是吗?”
朱厚照死死地盯着徐光祚,扶着案沿,缓缓站起,冷漠道:“但朕听说,定国公与诸位爵爷的宴上,都是些火还未生,皮还未剥的佳肴,爵爷们就把肉给吃了。
朕想,定国公吃腻了鸡鸭鱼,驴牛羊的肉,特意为定国公换换口味。
趁热,快吃吧!”
闻言。
这不禁让众位勋爵想起那个欲要联袂“逼宫”的夜晚。
沸油鹅掌!
活叫驴!
绝品羊唇!
火还未生!
皮还未剥!
就把肉给吃了。
可那是名厨处理过的,人间无上的美味,与这带毛带血的熊掌能一样吗?
金刀置于案。
徐光祚拿着刀四顾,心茫然。
吃。
这怎么吃的下去?
不吃。
就是抗旨不遵!
圣意在上。
徐光祚颤颤巍巍割下一块熊肉,闭着眼睛,放到了嘴里。
腥味、血味、土味,直冲天灵,哪怕徐光祚竭力忍耐,终抵不过身体的条件反应。
俯下身,将之前几天吃过的东西全翻了出来。
“这等佳肴,光是定国公一人吃,难保爵爷们说朕偏袒,就都尝尝吧!”
朱厚照目光转向众勋,继续道。
火还未生,皮还未剥,就吃的“肉”,又何止是肉!
“陛下,一切与他们无关,参奏陛下,我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