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冬季多北风。
吉嚢王军顺风而下,倒是能省不少人力、马力。
与明军遭遇时,战力不会降低多少。
“传我王令,尽起王帐军骑,南下与明军决战!”
吉嚢王凝肃道。
草原。
从古至今,都是游牧之族的天下,何况,这还是初冬。
纵使骁勇如汉时冠军侯,用兵如汉时长平侯,也只敢在春时上草原一战。
明军此次的成功,不外乎是打了鞑靼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现在。
回过神的鞑靼,哪能再让明军猖狂?
“王爷,要不要向俺答部落借兵?”
都尉犹豫道。
眼角余光注意到金光一闪,下意识地躲开了身,金刀擦身而过,扎入土墙之中。
都尉心有余悸之时,掷出金刀的吉嚢王冷哼随即响起,“你这是当我是老七,老十那两个废物?”
吉嚢王帐中,有军骑五万。
在这最适合骑兵作战的草原上,别说迎战明军二十余万人,就是迎战明军五十万,也没什么害怕的。
当初草原异种的瓦剌也先,以五万军骑,覆灭了明廷英宗五十万兵马。
难道,作为黄金家族的他,还比不上杂种也先?
退一万步讲。
王军正面打不过明军,四条腿的军骑跑还跑不过吗?
向俺答部落借兵,这不是逼他向莽夫的老二乌鲁斯博罗特低头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哪怕死在明军刀下也不可能!
“卑职知错!”
侥幸活下来的都尉跪地认错。
王命下。
吉嚢王军,五万军骑,迅速集结。
吉嚢王巴尔斯博罗特,感受着耳后的风意,绵绵不绝,似是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数十个从大同镇掳掠而来的明廷男子,被推到了军旗前。
吉嚢王冷漠看着一个个跪地磕头求饶的明人,做了个杀的手势。
霎时间。
一堆头颅高高抛起,鲜血从颈腔喷出。
血染九色旗。
另有数十个从大同镇掳掠的明廷孩童,被推到了供桌前。
破腹取脏,以鞑靼独有的掏心法,剜出心脏,放在桌上碗中,祭祀长生天。
主祭的鞑靼人,开始一边用剑在孩童身体左右上下数点着,一边祈祷呼叫,并把孩童身上的每一部位都数叨个遍,把不同层次的天也叫个遍,九层天,三十三层天,九十九层天等。
供天孩童煮熟后,摆到供桌上,愽领唱祈天祷辞。
然后。
分食“供品”。
长生天在上,助我杀尽明军,复我河套。
嘴里嚼着一根指骨的吉嚢王,在内心祈祷着长生天。
诸礼毕。
鞑靼吉嚢王军顺风南下!
……
瀚海之地。
出了大同镇的天巡军主力,始终保持着日进四十里的行军规律。
再多一里,都不往前走,往往日不过半,就扎营驻寨,挖筑防御工事。
鞑靼吉嚢王的“诱敌深入”之计,使得大军出塞半个多月,从未遭遇什么抵抗。
颇有种大军结伴到草原旅游的感觉。
闲来无事的天巡军斥候,日常以抓捕鞑靼斥候为乐。
这些日子下来,倒是抓了上百个试图窥测天巡军驻地的鞑靼斥候。
“以理服人”后,鞑靼斥候,大多转变为天巡军的“舌头”,与锦衣卫舆图做对照后,辨明进军的准确方向。
整整二十万大军,基本没有偏离预定行军路线的。
精准的程度,令随军锦衣卫千户沈壁为之咋舌。
“大元帅,前方传来线报,鞑靼吉嚢王军,五万军骑,已在两日前,自鄂尓浑河谷而下,按照敌我两军行进速度,约在五日后午时左右相遇。”
沈壁转述鞑靼吉嚢部落线报,打哈欠道。
这样的汇报。
在每天,每个时辰,都会发生一次,不分黑夜白昼。
没有间隔的时候。
这让本就作息不太规律的他,变得作息更加不规律。
不是在接收草原各部的线报,就是在向王守仁汇报各方线报的重点。
偶尔困了,就在马背上,或伏案打个瞌睡。
一个瞌睡,就没到一刻钟过。
根本不是人能干的活。
这种汇报方式,是王守仁对锦衣卫的要求。
做不到,就退银子。
国朝京师那边可是下了死命令,只要没累死,就照王守仁说的办。
累死了,自会有人顶上。
退银子?
是不可能退的!
那一千万两纹银的买命银,锦衣卫该花都花了,要是退了,锦衣卫上下就要喝西北风了。
况且。
为了源源不断往回传递线报。
锦衣卫在鞑靼的细作,死了不少人了。
此刻退银子,锦衣卫就亏大了。
虽说他向京师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心跳异常加速,浑身酸疼的症状。
但京师不当人的回信,“锦衣亦知汝辛苦,汝死后,汝妻子,锦衣养之,无虑之!”
总之。
干也得干!
不干也得干!
天巡军大把银子花下来,即使王守仁没这个要求,锦衣卫也要让天巡军看到锦衣卫在做事才行。
京师的路子走不通,他还想过走王守仁的路子,对繁重的工作表达不满。
但任何时候去汇报,都能看到王守仁精神抖擞,眼里有光,仔细聆听线报内容,不满的情绪,瞬间就被压回了心底。
堂堂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北征大元帅,都在为北征诸事不眠不休。
作为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办事?
“文和(沈壁),还撑得住吗?”
王守仁望着沈壁摇摇欲坠的身子,关切道。
军方的要求,有点不当人,锦衣卫没派人协助沈壁,也有点不当人。
如此一来,着实苦了沈壁了。
“还好。”
沈壁甩了甩脑袋,勉强清醒了些,答道。
精神、身体的双重疲惫,让他清晰感知到生命潜力在透支。
恐怕很难活着看到北征落幕结束了。
再想到家中的美妻,心,比拔凉拔凉还拔凉。
“战后,我会为你请功。”
王守仁知道沈壁是在强撑,想了想道。
沈壁的能力,值得在锦衣卫中,谋得更高的位置。
“多谢大元帅!”
沈壁精神一振,拱手道。
锦衣卫。
与其他国朝衙署不同。
身份是可承袭的。
就像他死了。
他的儿子,或沈家的族人,就能凭身份牙牌,到北镇抚司谋职。
以他锦衣卫千户为例。
下一代,起码能得个锦衣卫副千户之位。
下下一代,能得个锦衣卫百户之位。
接着,副百户、总旗、小旗、缇骑。
六世之荫,衣食无忧。
一旦凭功劳晋升更高的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或最高的都指挥使。
只要国朝尚在,那将是十世无忧。
比着劳什子的“四世三公”“诗书传家”还要稳当。
有盼头在。
他忽然感觉自己又行了,心还在跳,可胳膊腿不疼了。
大元帅,大恩人啊!
“文和,廷威(仇钺字)和先锋大营,到哪了?”
王守仁点点头,道。
在仇钺带领下,先锋大营完成了国朝首个目的。
正疯狂朝大部队赶来。
“大元帅,仇大将军和先锋大营,刚离开前套平原的大青山,距离此地不到一千里,但是,有高原所阻,先锋大营不得不绕路而来,尚有一千五百里之遥。”
沈壁想了想道。
河套之地。
可不是什么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沙地、丘陵、高原、高山、沙漠等诸多地形皆有,进去容易,出来难。
望山能跑死马。
远着呢。
“这么说,廷威很可能无法参与到国朝和鞑靼吉嚢部的大战中了。”
王守仁叹了口气道。
五天后。
就要与敌军短兵相接。
这一千五百里的路,先锋大营是可以赶到,但一天跑三百里,等到了,也怕是没什么战力。
仇大将军断不会这么莽撞。
“除非草原刮南风,不然,是赶不上了。”
沈壁心情不错,开玩笑道。
刮南风的话。
鞑靼吉嚢王军骑,就会从原本的顺风,变成逆风。
在风阻之下,南下的马蹄会慢上许多。
先锋大营,反而能借着风力,快速与大部队汇合。
但冬天多北风。
这是国朝人的常识,也是草原人的常识。
每到冬季,从极北之地,那遥远的群山,就会连绵不断刮来寒冷的北风。
鲜有南风之时。
妄言罢了。
“老天保佑,刮个南风!”
王守仁郑重其事,向天祈祷,道。
这不是怕鞑靼五万军骑。
而是,先锋大营全员骑兵,这在与鞑靼军骑交战中,能发挥无比重要的作用。
牵扯,收割能力。
是步卒们无法比拟的。
“大元帅,您还信这……”
沈壁一乐,刚想诙谐两句,就听到外面旌旗疯狂摇曳,哗啦作响,主帐帘幕微微朝内掀动。
南风,起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