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意谢迁主持朝议,这明摆着,是奔着夺王性命的。
这一关,难过啊。
“臣启陛下,兴王朱祐杬,怂恿舆论、干扰朝政、豢养死士、陈兵京师、谋划反逆,臣请命,褫夺兴王王爵之位,除去兴王封地!”
谢迁提了口气,正声道。
兴王造反的事。
锦衣卫在平息京师之乱后,便知会了内阁,对兴王所作所为,知之甚详。
参奏起来,当然信手拈来。
意欲谋反。
褫爵,除国。
理所应当!
文武百官没有异议,就连九王也没有异议。
“准奏!”
朱厚照冷漠道。
圣旨下。
两名宫卫走到朱祐杬身前,摘去王冠,扒去王服,仅留下一身白衣。
就连和田白玉玉簪也被拔去,满头长发,再次散乱。
兴王,贬为庶民。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发难,才刚刚开始。
“刑部尚书!”
朱厚照望着趴在地上的朱祐杬,又道。
亲王通倭,终究于皇族威严有损,就不拿出说了。
其他的罪,也够了。
“臣在!”
刑部尚书闵珪应得十分响亮,出班道。
怎么也没想到,属于亲王们的报应,会来的这么快。
“平民谋反,该怎么罚?”
朱厚照目光转望向闵珪,平静道。
闻言。
文武百官和诸王大愕。
一罪,还能两罚?
罚了王爵,封地还不够,还要继续以谋反论处?
“回陛下,依大明律,斩首示众!”
闵珪不假思索道。
入部为尚书多年,对大明律种种律法,是如数家珍。
这在闵家,就和族谱是一样的。
“按律处置!”
朱厚照颔首,杀意凛然道:“拉出去,斩了!”
斩了!
斩了!
斩了!
龙音。
在人心中回荡。
一朝亲王,说斩就斩。
直接跳过了宗人府,文武百官尽皆默然。
“万望陛下念及血缘之情,放过四哥吧!”
益王朱祐槟冲入大殿,跪在殿中央,求饶道。
“四哥纵有千错万错,也万望陛下念及祖制,留有一条性命吧!”
“万望陛下念及祖制,留四哥一条性命!”
“万望陛下念及祖制,留四哥一条性命!”
“……”
衡王朱祐楎等七王,接连冲入大殿中央,求情道。
哭求之声响彻奉天殿。
朱厚照全然没有在意,任凭八王哭去,御林军听旨,再次上前就要拿人。
“小皇帝,孤就知道你六亲不认,哪怕孤主动放弃造反,你也不曾想过饶孤一条性命,幸而孤早有准备。”
朱祐杬缓缓站起,看着两名御林军,丝毫不惧,仰首直视须弥座,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卷,喝声道:“太祖龙像在此,朱厚照,你这不肖子孙还不下跪恭迎!”
随着声音。
画卷抖落开来。
太祖画像现于所有人面前。
五官端正、气宇轩昂、威严而又仁慈。
静静地望着大殿。
文武百官不禁头皮发麻,太祖高皇帝在朝廷凶威太盛,平日里,只有在太庙才看到。
那地方,群臣一年,也就去个一两次,随同皇帝去祭祖。
在太庙,还没觉得有什么,在这奉天殿,却有种惊悚之感。
简直吓死个人!
太祖龙像当面,所有人都立刻俯首跪了下来,没有即刻山呼万岁,在等着陛下的旨意。
心底再害怕,太祖也不可能冲出画卷杀了他们,而陛下,却可以。
徽商的事,可还摆在那呢。
“国朝第十位皇帝,朱厚照,恭迎太祖皇帝圣安!”
朱厚照走下御阶,到殿门前,跪拜道。
听到陛下拜谒太祖高皇帝,谢迁这时才带头山呼道:“太祖高皇帝圣躬万福!”
所有的人,整齐地跟着磕头。
“朱氏至尊,太祖真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朱祐杬见到朱厚照跪在他亲手所绘的太祖龙像面前,心里不由得畅快无比,念了断太祖高皇帝在明教时的真言,望着朱厚照讥笑道:“朱厚照,你这不肖子孙,当着太祖龙像,你可敢杀我?”
隔着殿门。
朱厚照心潮起伏。
文武百官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当年。
太宗皇帝奉天靖难,抵至济南城下,重兵围城,差点被南军守城大将铁铉诈降身死。
就在燕王军即将用大炮攻破城门之时,铁铉以太祖龙像悬挂于城门楼上,又亲自书写大批太祖皇帝神主灵牌,分置垛口。
太宗皇帝遂不敢开炮,拖延太宗皇帝数月而不得进退。
这就是太祖压头的威力。
陛下,又该怎么破?
“哼!”
朱祐杬冷哼一声,轻蔑地转过身去,迈步就要往太庙而去。
光凭一张太祖龙像,是不足以保护他的。
但到了太庙,躲到里面,小皇帝一日不赦免他,他便一日不出来。
就不信小皇帝敢命人到太庙内捉拿龙子龙孙!
“朱祐杬,你私通倭寇、勾结潮商,使得国朝东南数省之地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就想这么走了?”
朱厚照缓缓起身,杀意毕露道。
怂恿舆论。
干扰朝政。
豢养死士。
陈兵京师。
谋反作乱。
等等罪名皆可恕。
但通倭、通潮、害民之罪不可恕!
既然朱祐杬不想留有体面,那么,就让他没有体面的死去吧。
朝官们脑袋里,“轰”的一声,怔怔地望着朱祐杬,难以置信。
无数明悟涌上心头。
朱祐杬之所以突然造反,不就是国朝大军北征在外,只要借助东南倭祸,将京师三大营再调走,整个京畿防御力量,会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时候,不需要太多人手,就能谋反。
不过。
朱祐杬能到这里,就代表诸多谋划失败。
陛下获得大胜,朱祐杬迫不得已绘制了太祖龙像保命。
尽管如此,文武百官仍然心有余悸。
陛下。
是直追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的明君,真要让这阴险狡诈亲王篡位成功,国朝恐将万劫不复。
诸王中。
除益王朱祐槟之外。
其余七王面露惊色,望着四哥,充斥着疑惑和不解。
这怎么能啊?
那数以百万生民的因果,四哥,怎么承受的下来?
朱祐杬站住脚,事已至此,撇了撇嘴,不置可否道:“昨夜太祖皇帝降梦于我,已经教训了我,我知道错了。
太祖皇帝圣言,说我虽对东南百姓有愧,然,是太祖血脉,终要法外施恩。
朱厚照,太祖皇帝让我转告你,饶我之罪,准我入太庙为居,日日夜夜告祭列祖列宗,日日夜夜为遇难百姓祈福!”
无耻!
无耻之尤!
无耻至极!
诸位亲王、大人,怎么也没想到四哥、兴王,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以太祖入梦,以太祖圣言,来摆脱身上的罪行。
这是糊弄三岁小儿呢?
“太祖降梦?”
朱厚照的杀意近乎凝成实质,冰冷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朕要再次请示太祖皇帝!”
再请太祖皇帝。
此话一出。
文武百官一愣,随后,眼睛又是一亮。
是啊。
对着来吧。
“来人呐!”
朱厚照藏杀意于心,朗声道:“焚烛上香,恭迎太祖!”
三牲祭案。
香炉、檀香。
太祖龙像是现成的。
朱厚照率群臣再次跪倒,敬香,礼念。
朱祐杬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然想到了朱厚照的手段。
“谢太祖明训!”
朱厚照没有让朱祐杬等太久,起身,紧紧地望着他,道:“太祖皇帝明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朱祐杬,你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祸乱朝纲,有辱祖宗教训,罪不可逭。
御林军何在!
将朱祐杬推出午门,开刀问斩!”
你有太祖圣言,我有太祖明训,该听谁的,不言而喻。
见到御林军再次有了动作,朱祐杬振了振太祖龙像,挡在抓自己的手前,转望着朱厚照,冷喝道:“朱厚照,你不但违逆祖制,诛杀亲王,还在那装神弄鬼,伪造太祖明训。
朱厚照,刚才的太祖皇帝明训,除你之外,这满朝文武、亲王,又有谁听到啊?”
“朕问你,太祖皇帝降梦,又有何人能够证明?”
“我在湖广安陆就藩,数十年如一日,供奉三清祖师、太祖龙像多年,时有道道金光迸现,在湖广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祐杬对朱厚照的反问,冷冷一笑,道:“太祖皇帝通灵,俯视国朝江山,降梦于我,又有何难?
倒是你朱厚照,欺宗灭祖,假传太祖明训,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身名俱灭!”
闻声。
朝臣们纷纷咬牙切齿。
这朱祐杬修道多年,在先皇一朝,就常常上表,述说兴王府精舍异象频频,是国朝大兴之象。
转头来,竟是早有准备的护身符!
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朕奉天承运,代天执政,上达天听,下通九幽,太祖皇帝向朕显灵,有何不可?”
朱厚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
神迹啊!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除非太祖皇帝亲至,否认,没有人能审判我!”
朱祐杬如癫如狂,像极了困住的小兽,嘶吼道。
“如你所愿!”
朱厚照淡漠道。
龙袍的袖中,一抹幽色闪现。
下一刻。
所有人眼前一亮。
一道如水桶般的闪电降下,直直劈到持着太祖龙像的朱祐杬身上。
“轰隆!”
雷声迟迟到来。
焦尸倒地。
虚空中。
太祖龙像燃起。
在火焰中,太祖龙像似乎活了过来,红红火火,随之而动。
看着八位亲王,看着数百五品以上京官,慢慢地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