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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人生 张爱玲 1392 字 10个月前

说,柴凤英不但是一个标准的小家碧玉,仿佛还有一个通俗的故事在她的名字里蠢动着。在

不久的将来我希望我能够写篇小说,用柴凤英作主角。

有人说,名字不过符号而已,没有多大意义。在纸面上拥护这一说者颇多,可是他们自

己也还是使用着精心结构的笔名。当然这不过是人情之常。谁不愿意出众一点?即使在理想

化的未来世界里,公民全都像囚犯一般编上号码,除了号码之外没有其他的名字,每一个数

目字还是脱不了它独特的韵味。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显得老实。张恨水的《秦淮世家》

里,调皮的姑娘叫小春,二春是她的朴讷的姊姊。《夜深沉》里又有忠厚的丁二和,谨愿的

田二姑娘。符号运动虽不能彻底推行,不失为一种合理化的反响,因为中国人的名字实在是

过于复杂。一下地就有乳名。从前人的乳名颇为考究,并不像现在一般用“囡囡”“宝宝”

来搪塞。乳名是大多数女人的唯一的名字,因为既不上学,就用不着堂皇的“学名”,而出

嫁之后根本就失去了自我的存在,成为“张门李氏”了。关于女人的一切,都带点秘密性

质,因此女人的乳名也不肯轻易告诉人。在香奁诗词里我们可以看到,新婚的夫婿当着人唤

出妻的小名,是被认为很唐突的,必定要引起她的娇嗔。

男孩的学名,恭楷写在开蒙的书卷上,以后做了官,就叫“官印”,只有君亲师可以呼

唤。另他有一个较洒脱的“字”,供朋友们与平辈的亲族使用。他另有一个备而不用的别

名。至于别名,那更是漫无限制的了。买到一件得意的古董,就换一个别号,把那古董的名

目嵌进去。搬个家,又换个别号。捧一个女戏子,又换一个别号。本来,如果名字是代表一

种心境,名字为什么不能随时随地跟着变幻的心情而转移?

《儿女英雄传》里的安公子有一位“东屋大奶奶”一位“西房大奶奶”。他替东屋题了

个匾叫“瓣香室”,西屋是“伴香室”。他自己署名“伴瓣主人”。安老爷看见了,大为不

悦,认为有风花雪月玩物丧志的嫌疑。读到这一段,我们大都愤愤不平,觉得旧家庭的专

制,真是无孔不入,儿子取个无伤大雅的别号,父亲也要干涉,何况这别号的命意充其量不

过是欣赏自己的老婆,更何况这两个老婆都是父亲给他娶的!然而从另一观点看来,我还是

和安老爷表同情的。多取别号毕竟是近于无聊。

我们若从事于基本分析,为什么一个人要有几个名字呢?因为一个人是多方面的。同是

一个人,父母心目中的他与办公室西崽所见的他,就截然不同——地位不同,距离不同。有

人喜欢在四壁与天花板上镶满了镜子,时时刻刻从不同的角度端详他自己,百看不厌。多取

名字,也是同样的自我膨胀。像这一类的自我膨胀,既于他人无碍,何防用以自娱?虽然是

一种精神上的浪费,我们中国人素来是倾向于美的糜费的。

可是如果我们希望外界对于我们的名字发生兴趣的话,那又是一回事了。也许我们以为

一个读者看到我们最新的化名的时候,会说:“哦,公羊浣,他发表他的处女作的时候用的

是臧孙虫带虫东的名字,在xxx杂志投稿的时候他叫冥蒂,又叫白泊,又叫目莲,樱渊也

是他,有人说断黛也是他。在xx报上他叫东方髦只,编妇女刊物的时候他暂时女性化起

来,改名蔺烟婵,又名女s。”任何大人物,要人家牢记这一切,尚且是希望过奢,何况

是个文人?

一个人,做他自己份内的事,得到他份内的一点注意。不上十年八年,他做完他所要做

的事了,或者做不动了,也就被忘怀了。社会的记忆力不很强,那也是理所当然,谁也没有

权利可抱怨。……大家该记得而不记得的事正多着呢!

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与我同名的人有两个之多,也并没有人觉得我们的名字滑稽或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