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战争的苦恼,把憋了许久的眼泪出清一下。眼前呢,只能够无聊地在污秽的玻璃窗上涂满
了“家,甜蜜的家”的字样。为了无聊而结婚,虽然无聊,比这种态度还要积极一点。
缺乏工作与消遣的人们不得不提早结婚。但看香港报上挨挨挤挤的结婚广告便知道了。
学生中结婚的人也有。一般的学生对于人们的真性情素鲜认识,一旦有机会刮去一点浮皮,
看见底下的畏缩,怕痒,可怜又可笑的男人或女人,多半就会爱上他们最初的发现。当然,
恋爱与结婚是于他们有益无损,可是自动地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到底是青年的悲剧。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
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
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
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
谈吃与画饼充饥
报刊上谈吃的文字很多,也从来不嫌多。中国人好吃,我觉得是值得骄傲的,因为是一
种最基本的生活艺术。如插花与室内装修,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而相形之下又都是小
事。“民以食为天”,但看大饼油条的精致,就知道“食”不光是填饱肚子就算了。烧饼是
唐朝自西域传入,但是南宋才有油条,因为当时对奸相秦桧的民愤,叫“油炸桧”,至少江
南还有这名称。我进的学校,宿舍里走私贩卖点心与花生米的老女佣叫油条“油炸桧”,我
还以为是“油炸鬼”——吴语“桧”读作“鬼”。大饼油条同吃,由于甜咸与质地厚韧脆薄
的对照,与光吃烧饼味道大不相同,这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有人把油条塞在烧饼里吃,但
是油条压扁了就又稍差,因为它里面的空气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周作人写散文喜欢谈吃,为自己辩护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是男女之事到
处都是一样,没什么可说的,而各地的吃食不同。这话也有理,不过他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
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也没什么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
使人感到厌倦。
一样怀旧,由不同的作者写来,就有兴趣,大都有一个城市的特殊情调,或是浓厚的乡
土气息。即使是连糯米或红枣都没有的穷乡僻壤,要用代用品,不见得怎么好吃,而由于怀
乡症与童年的回忆,自称馋涎欲滴。这些代用品都是史料。此外就是美食家的回忆录,记载
的名菜小吃不但眼前已经吃不到了,就有也走了样,就连大陆上当地大概也绝迹了,当然更
是史料。不过给一般读者看,盛筵难再,不免有画饼充饥之感,尤其是身在海外的人。我们
中国人享惯口福,除了本土都是中国人的灾区,赤地千里。——当然也不必惨到这样。西谚
有云:“二鸟在林中不如一鸟在手。”先谈树丛中啁啾的二鸟,虽然惊鸿一瞥,已经消逝
了。
我姑姑有一次想吃“粘粘转”,是从前田上来人带来的青色的麦粒,还没熟。我太五谷
不分,无法想象,只联想到“青禾”,王安石的新政之一,讲《钢鉴易知录》的老先生中沉
着脸在句旁连点一串点子,因为扰民。总是捐税了——还是贷款?我一想起来就脑子里一片
混乱,我姑姑的话根本没听清楚,只听见下在一锅滚水里,满锅的小绿点子团团急转——因
此叫“粘粘(拈拈?年年?)转”,吃起来有一股清香。
自从我小时候,田上带来的就只有大麦面子,暗黄色的面粉,大概干焙过的,用滚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