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调成稠糊,有一种焦香,远胜桂格麦片。藕粉不能比,只宜病中吃。出“粘粘转”的田地
也不知是卖了还是分家没分到,还是这样东西已经失传了。田地大概都在安徽,我只知道有
的有无为州,这富于哲学意味与诗意的地名容易记。大麦面子此后也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
过。
韩战的中共宣传报导,写士兵空心肚子上阵,饿了就在口袋里捞一把“炒面”往嘴里
送,想也就是跟炒米一样,可以用滚水冲了吃的。炒米也就是美国五花八门的“早餐五谷”
中的“吹涨米”(puffedrice),尽管制法不同。“早餐五谷”只要加牛奶,比
煮麦片简便,又适合西方人喝冷牛奶的习惯,所以成为最大的工业之一。我们的炒米与大麦
面子——“炒面”没吃过不敢说——听其自生自灭,实在可惜。
第一次看见大张的紫菜,打开来约有三尺见方,一幅脆薄细致的深紫的纸,有点发亮,
像有大波纹暗花的丝绸,微有折痕,我惊喜得叫出声来,觉得是中国人的杰作之一。紫菜汤
含碘质,于人体有益,又是最简便的速食,不过近年来似乎不大有人吃了。
听见我姑姑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亲戚与佣仆都称李鸿
章的长媳“相府老太太”或是“二老太太”——大房是过继的侄子李经芳。《儒林外史》我
多年没看了,除了救了匡超人一命的一碗绿豆汤,只记得每桌饭的菜单都很平实,是近代江
南华中最常见的菜,当然对胃口,不像《金瓶梅》里潘金莲能用“一根柴禾就y得稀烂”
的猪头,时代上相隔不远,而有原始的恐怖感。《红楼梦》上的食物的一个特点是鹅,有
“胭脂鹅脯”,想必是腌腊——酱鸭也是红通通的。迎春“鼻腻鹅脂”、“肤如凝脂”一般
都指猪油。曹雪芹家里当初似乎烹调常用鹅油,不止“松瓤鹅油卷”这一色点心。《儿女英
雄传》里聘礼有一只鹅。佟舅太太认为新郎抱着一只鹅“噶啊噶”的太滑稽。安老爷分辩说
是古礼“奠雁(野鹅)”——当然是上古的男子打猎打了雁来奉献给女方求婚。看来《红楼
梦》里的鹅肉鹅油还是古代的遗风。《金瓶》、《水浒》里不吃鹅,想必因为是北方,受历
代入侵的胡人的影响较深,有些汉人的习俗没有保存下来。江南水乡养鹅鸭也更多。
西方现在只吃鹅肝香肠,过去餐桌上的鹅比鸡鸭还普遍。圣诞大餐的烤鹅,自十九世纪
起才上行下效,逐渐为美洲的火鸡所取代。
我在中学宿舍里吃过榨菜鹅蛋花汤,因为鹅蛋大,比较便宜。仿佛有点腥气,连榨菜的
辣都掩盖不住。在大学宿舍里又吃过一次蛋粉制的炒蛋,有点像棉絮似的松散,而又有点粘
搭搭的滞重,此外也并没有异味。最近读乔·索伦梯诺(r-rento)的自
传,是个纽约贫民区的不良少年改悔读书,后来做了法官。他在狱中食堂里吃蛋粉炒蛋,无
法下咽,狱卒逼他吃,他呕吐被殴打。我觉得这精壮小伙子也未免太脾胃薄弱了,我就算是
嘴刁了,八九岁有一次吃鸡汤,说“有药味,怪味道”。家里人都说没什么。我母亲不放
心,叫人去问厨子一声。厨子说这只鸡是两三天前买来养在院子里,看它垂头丧气的仿佛有
病,给它吃了“二天油”,像万金油、玉树神油一类的油膏。我母亲没说什么。我把脸埋在
饭碗里扒饭,得意得飘飘欲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光荣。
小时候在天津常吃鸭舌小罗卜汤,学会了咬住鸭舌头根上的一只小扁骨头,往外一抽抽
出来,像拔鞋拔。与豆大的鸭脑子比起来,鸭子真是长舌妇,怪不得它们人矮声高,“咖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