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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人生 张爱玲 1384 字 10个月前

前的老大昌一样、都是本地华人。我买了一只俄国黑面包,至少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总错不

了。回去发现陈得其硬如铁,像块大圆石头,切都切不动,使我想起《笑林广记》里(是煮

石疗饥的苦行僧?)“烧也烧不烂,煮也煮不烂,急得小和尚一头汗。”好容易剖开了,里

面有一根五六寸长的淡黄色直头发,显然是一名青壮年斯拉夫男子手制,验明正身无误,不

过已经桔逾淮而为枳了。

香港中环近天星码头有一家青鸟咖啡馆,我进大学的时候每次上城都去买半打“司空”

(sne),一种三角形小扁面包——源出中期英语schoonbrot,第二字略

去,意即精致的面包。司空也是苏格兰的一个地名,不知道是否因这土特产而得名。苏格兰

国王加冕都坐在“司空之石”上,现在这块石头搬到威士敏寺,放在英王加冕的坐椅下。苏

格兰出威士忌酒,也是饮食上有天才的民族。他们有一样菜传为笑柄,haggis,羊肚

子里煮切碎的羊心肝与羊油麦片,但是那也许是因为西方对于吃内脏有偏见。利用羊肚作为

天然盅,在贫瘠寒冷多山的岛国,该是一味经济实惠的好菜。不知道比窦娥的羊肚汤如何?

这“司空”的确名下无虚,比蛋糕都细润,面粉颗粒小些,吃着更“面”些,但是轻清

而不甜腻。美国就买不到。上次回香港去,还好,青鸟咖啡馆还在,那低矮的小楼房倒没拆

建大厦。一进门也还是那熟悉的半环形玻璃柜台,但是没有“司空”。我还不死心,又上楼

去。楼上没去过,原来地方很大,整个楼面一大统间,黑洞洞的许多卡位,正是下午茶上座

的时候。也并不是黑灯咖啡厅,不过老洋房光线不足,白天也没点灯。楼梯口有个小玻璃柜

台,里面全是像蜡制的小蛋糕。半黑暗中人声嘈嘈,都是上海人在谈生意。虽然乡音盈耳,

我顿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假装找人匆匆扫视了一下,赶紧下楼去了。

香港买不到“司空”,显示英国的影响的消退。但是我寓所附近路口的一家小杂货店倒

有“黛文郡(devonshire)奶油”,英国西南部特产,厚得成为一团团,不能

倒,用茶匙舀了加在咖啡里,连咖啡粉冲的都成了名牌咖啡了。美国没有“司空”,但是有

“英国麦分(uff)”,东部的较好,式样与味道都有点像酒酿饼,不过切成两片

抹黄油。——酒酿饼有的有豆沙馅,酒酿的原味全失了。——英国文学作品里常见下午茶吃

麦分,气候寒冷多雨,在壁炉边吃黄油滴滴的热麦分,是雨天下午的一种享受。

有一次在多伦多街上看橱窗,忽然看见久违了的香肠卷——其实并没有香肠,不过是一

只酥皮小筒塞肉——不禁想起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到飞达咖啡馆去买小蛋糕,叫我自己挑拣,

他自己总是买香肠卷。一时怀旧起来,买了四只,油渍浸透了的小纸袋放在海关柜台上,关

员一脸不愿意的神气,尤其因为我别的什么都没买,无税可纳。美国就没有香肠卷,加拿大

到底是英属联邦,不过手艺比不上从前上海飞达咖啡馆的名厨。我在飞机上不便拿出来吃,

回到美国一尝,油又大,又太辛辣,哪是我偶尔吃我父亲一只的香肠卷。

在上海我们家隔壁就是战时天津新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每天黎明制面包,拉起嗅觉的

警报,一股喷香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有长风万里之热,而又是最软性的闹钟,无如闹得不

是时候,白吵醒了人,像恼人春色一样使人没奈何。有了这位“芳”邻,实在是一种骚扰。

只有他家有一种方角德国面包,外皮相当厚而脆,中心微湿,是普通面包中的极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