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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听着乡音,略作回想,她便认出人来,当即便红了眼圈儿,却还矜持着不肯人前落泪,只起身为礼:“当年两位也为英莲儿的事替我们奔走过的,我当时就发誓,一生一世不能忘,谁知人老糊涂,故人就在眼前,竟还是不认得了!”
说着,她回头看向刘蒙,因含泪道:“那这位大人,我要记得不差,原是那葫芦庙里的沙弥罢。这转眼间便功成名就,可见英雄起于行伍这话不假。昔年之情,我们母女不敢或忘的。”说着,她便叫来英莲,命她叩拜相谢。
饶是刘蒙心存算计,饶是詹广夫妇正自悲痛,见着这么个情景,也都是一怔,一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登时翻涌上来。
英莲本性纯良,一听母亲这话,自然也无旁话,上前便要叩拜。那池崇却是京城市井里的人物,又读书认字,经营做买卖的,自刘蒙三人登门,他便觉出不对来,此时见岳母这一通施为,心内暗暗叫好,竟笑道:“既如此,我们夫妻一体,我也合该拜一拜的。”
说着,他拉住英莲,也不等她言语,就一并跪下,大礼相拜。
这一个大礼做在前面,又说着不算什么真个恩情的事,刘蒙三人自然忙不迭上前搀扶。
白氏原是个女子,心软,又正当痛失孩儿的时候,见封氏并英莲夫妇如此知恩,却也是与自己一般,为贾雨村、薛蟠两个害过的,便也哭着拉住英莲:“好孩子,怎么偏你这么命苦,也碰上那两个狗贼,生生害了半辈子!”
英莲听得莫名其妙,见白氏颤颤巍巍的,忙伸手搀扶,一面连声宽慰。
“嫂子别伤心了,倒让这孩子糊涂。”刘蒙见她说破,只好将旧年贾雨村种种施为说破,又叹道:“我原与贾雨村这狗贼有仇,自然要去查探,谁知就查到了甄姑娘的事。这才与阿兄嫂子一并上门,彼此见一面,也是个故人相识,不想你们再受那狗贼的糊弄,真以为那是个大善人。”
忽然听见这样一件秘闻,封氏英莲不必说,就是池崇也是诧异非常。待他回过神来,就见着封氏并英莲两人面色苍白,怔怔着流下两行清泪。
偏英莲这样的人,性情容貌原就可人疼的,封氏又贤淑知礼,言行举动多使人敬重。虽只是寥寥二三个月,自池崇起,池家无人不怜无人不敬的。
见着这情景,池崇忙上前宽慰劝说,又与刘蒙等拱手为礼,连声相谢。
刘蒙三人见着,正待言语,谁知封氏历经风霜,原是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八个字的。旧年自己的父兄尚且只是如此,何况刘蒙他们这等陌路相逢的故人。
是以,她虽比英莲更觉伤感,却回神更快,不过略略失神了半晌,就立时取出帕子拭去泪痕,强自致歉:
“人老糊涂,这会子只顾自己伤感,没得失礼了。大人这一番言语,我自然不敢不信的,但究竟那贾大人还是让我母女团聚了。纵然他有旁个私心,我们母女与他究竟没个亲故,不过是先夫旧日稍有援手罢了。这施恩与人,原也不能指望这人阖家相报,能有这个,我们母女也实是心愿足了,并不敢多想旁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