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说你家虽有罪责,却非主犯,又连累罚过了的,本是清白平民,现今这出家为僧,俗世种种,又是不同。我们家现有家庙,只你过去挂单住那,又有什么妨碍?不过是随常的事罢了。”
旁边王夫人见着甄宝玉生得相貌,便将些许慈母之心挪了几分过去,再听贾母这么说,自然连声称是,又想着甄家遭殃的种种,也是泪光微动,柔声道:“好孩子,你只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若是知道你这么个模样,岂有不心疼的?你我两家,又是极亲近的世交,上数一二代,都还是姻亲呢。原就该照拂一二的,你只管安心住下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十分恳切,争奈这个甄宝玉已然了断俗尘,不肯回转,只是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执意要走。
他原也是经历过繁华富贵,又挨过风霜雨露,贾家的种种,他自然能领悟,可看到贾家如今的情景,却恍然如同甄家旧日,又如何肯留下。
如此争持两句,贾母老于世故的,见情势如此,便话头一转,只说留他用素斋。
到底是有些旧年之情,那甄宝玉也记得早年梦中曾见宝玉一事,心中回转,终究还是应承下来。
贾母便与王夫人道:“把宝玉并姑娘们请来相见。这甄哥儿原是世交,如今又是如此,见一面倒也不妨碍的。”
王夫人自然应承,打发人去请。
黛玉等人本在园中,忽听得旧年曾提及的甄宝玉来了,且已是出家,不免惊诧,又生出些好奇来,忙赶到贾母院中。又有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今日虽读书,到底这也是一桩事,贾母打发人去吩咐了,自然也罢学过来。
又有瑞哥儿,贾宝玉顺路将他一道带上,只说是亲戚初见,总归要厮见过了,免得日后对面不识。
这也是个道理,瑞哥儿只得收拾了东西,命小厮带回去,自己则与宝玉一并过去。
到了那处,四人进来一见那甄宝玉,见他生得形容与贾宝玉一般无二,只是略有消瘦磋磨之态,不免都有些惊讶:只听说是相像,料不得竟是生得这般肖似。要不是衣裳不同,倒似镜子放在那里,照出的人影来。
宝玉见着他,仿若镜中自己,不免稍稍出神,才忙上前来厮见。
甄宝玉也是含笑相对,两人目光一对,都有些恍然之态,一时却似顿住了一般,怔怔然说不得话来。
偏他们两个又生得肖似,众人在旁看着,陡然都有些莫名古怪之情,从心中升起,又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惊惶,不由得慢慢安静下来。
倒是一个贾环瞅着甄宝玉,见他僧袍浆洗得微白,面容消瘦,神态倦怠悲悯,忽得有些欢喜起来——如果日后宝玉也是这么个光景,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却就在这时候,外头忽得有两个小丫头端着茶盘进来,方打破这古怪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