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细细看来,治丧却不必说,贾母自己说来,原是官中如今窘迫,不肯再因自己之故,越发艰难,方分出来的。第二份最重,却又是两个儿子各得一般,又有一部分留与贾珍,充入族中之意,倒也并无旁话。至如第三份,却是有了轻重,内里宝玉、黛玉最丰,次则凤姐、探春,而后方是李纨等人,却是贾母素日偏爱,一看即明。
这自然有些不公允的,可贾母素性如此,各人大多也有所得,长者赐不敢辞,原挑剔不得什么。自然也无旁话。
倒是贾母自己又添了两句:“这里旁人也还罢了,独两个玉儿丰厚些,这也是我的私心。我旧年便想着,他们嫁娶一件,都要从我这私房里出,必要丰厚盛大,才能了却我一桩心事。谁知竟不成,也只合将这些东西多留一些与他们,到时候让鸳鸯瞧着,将它们摆将出来,也是我在一样了。”
她这话一出,除了几个人,众人不觉伤心起来,各自掩面而涕。
贾母瞧着满堂子孙,越是看,越是满眼迷蒙,渐渐地,竟有些看不清人影了。她不由从喉咙里咳了一声,原要睁眼再看最后一眼,却觉得眼皮重得如同吊了千斤坠一般,只能慢慢地合拢在一起,从胸口到喉咙,缓缓吐出最后一声叹息。
她的手倏然垂下,再无声息。
众人看着这个光景,心中犹如千斤锤砸下,两耳都有些嗡嗡作响,当下无不放声痛哭起来。又有贾赦、贾政两人膝行而上,趴在床沿稽颡泣血,直哭到喉咙都哑了,方在众人劝说下略略收住。
又有下面的人赶紧将凶服呈上来,又要问一应白事礼节,又有各处亲友世交等须得告诉,并贾母本是诰命,自然又须上书相呈的。
贾赦、贾政等虽满心悲痛,只欲在灵前俯伏痛哭,争奈一应事体,着实繁琐,又须他们居中料理,只得减去些悲戚,且与王夫人、贾珍、尤氏等商议了,略略定下个方略来。
虽因贾母故去,事发突然,但她老人家高寿至此,一应东西尤其是棺木,却是早有预备。虽说手忙脚乱,众人既有条陈方略,又须等恩旨下降,倒也不显紊乱。
一时恩旨下降,又有贾母年高,各处高官显爵自有交际,这丧信一旦传出,各家各处,无不遣人吊唁。前头因贾赦之事稍有冷落的门庭,当即热闹起来。
从府门内院到街上一片白簇蔟之中,自然花簇蔟车来人往,各色官爵人等络绎不绝。内里则高悬灯笼,白汪汪两队穿着孝仆衣裳的仆从侍立在侧。又有一应和尚道士诵念不绝,又有宝玉等小辈领着仆从在旁哀哀欲绝,哭声直能摇山振岳一般。
众亲友世交人等看了,感喟之余,也有些称许:“不亏是钟鸣鼎食的大家,虽是短短半日的光景,也能料理齐全。”
却应了他们的话,后面一应礼数,越发做得周全齐整,只足足耗费四十九日,才正经出殡。
且不论贾家如何百般料理,各色大小轿子车辆,执事、陈设、百耍等浩浩荡荡,一带摆开四五里远。又有路旁彩棚宴席,各家路祭,自东平王府起,也是不下三十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