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单元 乡愁不再狭隘(2 / 2)

正方形的乡愁 阮义忠 891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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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去是二十多年后,一位曾在马祖当军医的学生邀我重游旧地。专程造访芹壁村,才知它已成了数一数二的外岛旅游胜地,被冠上的称号叫“马祖地中海”。原本脏脏旧旧的矮房经过修建,摇身一变,成了收费昂贵的民宿、餐厅。整个地方已成了度假村,为了观光而存在。多么怀念那纯朴的笑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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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竿最美好的回忆</h2>

妈祖又称天上圣母、天后娘娘,是台湾最普遍的民间信仰之一。传说宋朝福建湄洲有位孝女,名林默娘,自小有异能,能预知福祸,人称妈祖。三十岁不到,即因飞身入海拯救遭逢船险的父兄而往生。遗体随海漂流至闽江口附近的小岛,被渔民打捞上岸,葬于南竿海边。小岛因而被称为妈祖岛,后来改为马祖。

南竿是马祖列岛的首善之区,面积最大,也是连江县的行政、经济、交通以及军事中心。1949年后马祖地区被军方列管,提供驻军消费的商业、服务业成为此地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记得我第一次造访时,就明显感觉南竿商业气息较浓。

相较起来,北竿一直像个乡村,南竿却早就具备了市镇规模,街上有许多小店面,专卖特产给休假、退役的回台阿兵哥。最有名的就是马祖老酒,除了直接喝,加点老姜、红糖,温热着喝又是另外一番风味。记得裁缝店与洗衣店也特别多,专门伺候不会缝衣、补扣或懒得洗衣服的阿兵哥。理发店当然也不少。

忘了这张照片是在南竿的哪个村拍的,但从墙面糊水泥、窗户装栏杆,可以知道这儿的居民经济条件较好,有防小偷的必要了。这位着传统服饰的老太太应该有七八十岁了,从屋里步出时拿着一双厚毛袜,一路摸索着挂在窗台上,似乎希望快点晾干了好换上。看动作极可能是眼盲,但她却知道我在、明白我想干吗。听到我的相机快门声,不但没生气,还挺起脊梁站好,微笑地让我拍下这张照片。这也成了我对南竿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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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南竿,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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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的按摩师</h2>

那天傍晚,我跟着这位年轻盲者走了好一阵子。他的行走速度跟明眼人差不多,尽管周围车流繁忙,却一点没受惊扰,行动也无丝毫犹豫,可见是他熟悉的区域、常走的路线。

这是台北大稻埕的迪化街。此地从清末开埠以来,就是商机蓬勃、人文荟萃之地,各项服务业均活络,按摩也是其中之一。年轻人应该就是按摩师,正应邀去为顾客服务。

记得小时候在家乡,每天晚上入睡前,总会听到两种声音,一是开往台北的末班火车汽笛,另一个就是盲人按摩师的笛声。三孔短笛音色悠扬,回荡几次后,空荡荡的街头便会出现一个沙哑苍凉的叫喊声:&ldquo;抓龙(按摩)喔&mdash;&mdash;抓龙喔&mdash;&mdash;有人要抓龙呒&mdash;&mdash;&rdquo;

早年,在台湾从事按摩业的均为视障者。当时没电话,他们就靠吹笛在大街小巷招揽生意,在人口较多的城市,每位师傅还有自己的独特曲调,以便熟客辨识。经济还不发达的时期,按摩这一行非常辛苦,有时在街上走个一整天也接不到半趟生意。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观光业兴起,按摩业者才开始与旅馆合作,到各房间为来自欧美及日本的游客服务。

我喜欢拍盲人,总感觉他们用&ldquo;心&rdquo;看到的东西,比我们用&ldquo;眼&rdquo;看到的多,而且更有深度。这位年轻人虽见不着我,却知道我在跟踪他,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想要闪躲的姿态。我赶紧离他远一点,在几公尺外的一个十字路口等着,观察他要往哪个方向走。他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分辨出是红灯,不慌不忙地立在路口。终于等到了拍摄的最好时机。我按下快门,不知他是否&ldquo;看&rdquo;到了我的敬意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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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迪化街,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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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野台戏开演的老妇</h2>

老妇的眼睛还好,但因手拿拐杖,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瞎子。她其实是在闭目养神,因为等野台戏开演,时间一久居然睡着了。老年人虽然来日不多,却仿佛有的是时间,什么事都不急,可以从早等到晚,就为了看一出戏。是特别喜爱的戏呢,还是任何一出戏?我对戏不感兴趣,对这老太太却特别注意。

这是个很穷的乡下,但她的衣服跟裤子都很新,料子也很好,显然是当地的好人家。右手腕的金镯子紧箍,看来是当年出嫁时,按年轻纤细的手臂打造的。左手腕的玉镯就比较松了,戴上时应该年岁已大,说不定还是儿女孝敬的。为丈夫、家庭、子孙辛苦付出一辈子,终于能过上悠闲日子了。

记得有一次在课堂上,我将参与评审的一组摄影比赛作品放映给学生看,主题是临终老人的处境。一位女同学竟说:&ldquo;我好讨厌看到这种东西,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不美好!&rdquo;我听了心中一惊,因为这不只是老或少、美或丑的问题。&ldquo;生老病死&rdquo;是人生自然法则,就像&ldquo;成住坏空&rdquo;是物理定律,&ldquo;生住异灭&rdquo;是心思轮回。任何存在都必定要历经衰退、湮灭的过程,学艺术的人,若是一味追求肤浅的表象之美,又怎能创作出有智能、具生命力的作品?

拍这张照片时,我正值英姿焕发之年,如今已被称为老先生。但我依然有梦想,还在勤快地拍照、写文章,兴致勃勃地过日子。我觉得自己的心态从没老过,而且越活越乐观。人生是苦是福,端赖面对现实的态度,躲避只会导致痛苦,坦然接受才能化苦为甜、轻安自在。

我以前光会拍照,不懂这些道理,但现在终于明白了。毕竟是年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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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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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福隆,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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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隆海水浴场留影</h2>

每次看到有人在风景区留影,我就会特别注意他们找的是哪些地方、选什么背景,心想,多年后,这些人光是凭风景标的,就能忆起那天的美好时光。一对新婚夫妻与几位年轻人相遇,彼此交谈甚欢,互相为对方拍照留念,而在他们身后的我也按下了快门,为此情此景存证。

福隆是台北县最南的乡镇,紧邻我的老家宜兰县头城镇,是我很小就一直想去的地方。四叔家最醒目的那面墙,就挂着他们全家到福隆游玩的照片。夏天在沙滩、在水里,所有人露出的那种欢畅的笑容,让我每次看到都羡慕得不得了,多么希望我们全家也能在福隆海水浴场留影!

头城也有海水浴场,可是父母严禁小孩靠近海,三令五申那是凶险之处,我们只有瞒着偷偷去。长大后才想透,我羡慕的其实不是到福隆戏水,而是能在开明的家庭环境里长大。

家族之中,就以四叔见识最广。他长得像克拉克&middot;盖博,也留着跟这位大明星一模一样的油亮发型与小胡子,笑起来可迷人了!在镇公所当民政科科长的他,不但给四婶开了镇上的首家小百货行,也是头一个拥有自用照相机、摩托车的。他甚至还组织了一个小型爵士乐队,在那严禁聚众的年代,每周五晚上呼朋唤友地偷偷开舞会。我对西方文明的热望,火苗正是他点燃的。

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四叔的相机是Yashica 120。他拍了许多戏水的照片,找了一个大相框,把一张张的小印样,像马赛克那样拼成一幅大图。小小的福隆被他这么一搞,让我觉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大、最欢乐的海水浴场。

拍这张照片时,福隆海水浴场正歇业,冷冷清清的。蹲着拍照的新郎官用的是135相机,从手持机器的姿势看来,似乎蛮有经验。而我,捧着120相机站在他背后,在按下快门时忍不住想,四叔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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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狮头山,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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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得的团聚留纪念</h2>

那天算是教学兼郊游,我带着七八位暗房工作室的学员去苗栗狮头山拍照。这群游客见到我们,开心雀跃的模样,还真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此山海拔四百九十一米,为台湾小百岳之一,也是北台湾数一数二的佛教、道教胜地,早在1895年便有佛教僧侣利用现成的天然岩洞创建&ldquo;狮岩洞&rdquo;,后来陆续兴建的庙宇更是遍布于前山的&ldquo;狮头&rdquo;、后山的&ldquo;狮尾&rdquo;。

山上有许多著名大寺,这是哪一座我倒给忘了,只记得这些大人、小孩不在大殿前,而是在侧厢守候着。一群人由十五六个家庭组成,由年龄看来,应该是老同学聚会,很可能当年毕业旅行时,就是在这儿拍的纪念照。

看到我们一行抵达,而且人人胸前都挂着相机,他们仿佛看到了救星,说就是盼望有会摄影的人出现,因为想要人人都被拍到,一个也不能漏。

一位向来热心的学生不但答应帮忙,而且拍得可认真了,频频指挥怎么站、怎么坐。遇到这样的场面,许多人可能只会应付应付地随便按几下快门,这位学生却体贴地为一个难得的团聚留下美好纪念。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我心生赞许,也在他身后按下了快门。

事隔二十六年,回忆当日情景,不禁感慨。如今学生们各奔四方,有的在摄影界崭露头角,有的则是迫于环境、后继无力,甚至不得不放下热爱的兴趣。想到前一阵子随证严法师行脚,抵达高雄静思堂时,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忙着拍照,突然被人扯了一下臂膀。原来有位学生特地跑来等我,看了看他递上的名片,当年还是业务员的他,如今已是常跑国际的企业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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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吉贝屿,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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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h2>

这些孩子如今不知在哪里。在台北艺术大学教书二十多年,唯一参加学生毕业旅行的那次,就是到澎湖吉贝屿。整个小岛只有我们师生十多人,大部分学生都换了泳装下水,我则是打着赤脚,卷起裤脚四处走动。

身上带着相机,就会想捕捉些什么。平坦的沙滩上,除了涛声,就是这些孩子的欢笑。望着他们,我不禁想到,曾有人调查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和起薪,艺术系是出路最差的科系之一。入社会之后,活力充沛的他们,到底还有多少能待在艺术领域、坚守创作之路?

教书这么久,我很清楚,大部分学生在毕业后都进了不相关的行业,在校园的多年所学,只是替日后生活添加了一些美感品位。奇怪的是,社会上许多有成就、受瞩目的艺术家,却不见得都是科班出身。

沙滩上的小情侣聊着毕业后找工作的事,两个男生则是玩兴不减,等着浪潮涌上来打水漂。这样的场景,若是用135长方形构图,很容易就会使人拍成一前、一后的两张照片。而用120相机的正方形构图,就会把原来看似不相干的独立事件框在一起,形成两者之间的微妙牵连。一个是责任与牵绊的现实世界,一个是自由与理想的心灵梦土。

我们所有的人,不也时时摆荡在这两个世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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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沙仑,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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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禁区</h2>

那阵子,台北沙仑海水浴场已关闭很久,整个环境有种苍凉感。会去那儿,是因为在学生作业里经常看到他们在附近拍的影像。那些海滩、沙丘、防风林以及早年海防部队留下的岗哨、禁止进入的铁丝网围篱,无不充满了超现实的意象,让我打定主意,哪天开车经过,一定要拐进去看看。

谁知见到的场景与我想象的不同。那是个夏日午后,整个地方干净得让人惊讶。竖有&ldquo;禁止游泳&rdquo;标志的岸边,有不少人在日光浴。一具具抹得油亮亮的古铜色躯体充满青春的野性,但在这荒芜之地却显得特别诡异。

在我镜头前的这位男子,为了防晒,整个头部用白巾包起,身体躺着,手臂却随着耳机中的音乐,在半空中舞动。整个人如痴如醉,仿佛云游到了另一个世界,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继续朝前走,感觉有些异样。怎么没有妇女、小孩、老人呢?我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误入了禁区!白先勇小说《台北人》中的情节在脑海中浮现,只不过背景并非入夜后的台北新公园,而是换成了光天化日下的沙仑海水浴场。

后来才晓得,这其实是块危机四伏之地,早年曾发生过鲨鱼噬人事件。虽然也曾有过日进斗金的风光阶段,后来却因水质恶化、海流凶险、时有游客溺毙而停业。尽管被列为全台十大危险海域之一,却依然有民众涉险硬闯,浴场荒废后,不但成了天体营、男同志乐园,也吸引了不良分子聚集滋事。

所幸,新北市政府已于2012年拆除岸边旧建筑物及棚架,计划将该处打造成文创产业园区。届时的沙仑,应该又可以去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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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金山南路,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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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空间的线索</h2>

这是台北闹市区一条非常平凡的走廊,建筑光秃秃的,没有窗户,看起来不像房屋,只像一堵墙。近七十年来,台北市容变化剧烈,但某些角落依旧保有日据时代的痕迹,仿佛是个还没复原的伤疤。

早年的台北有不少日式房屋,日本人撤离后,这些房产就大多成了政府的仓库、办公室、员工宿舍。但有些地方让人永远搞不清它的用途,这里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明明是间房,原有的窗户却被封死;屋顶还是日式旧屋瓦,砖墙却被粗率地敷了一层水泥,仿佛想掩盖什么。

这个角落平凡到不可能吸引任何拍照的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关于时间、空间的线索。碰不到它的内在,也就无法得知它有过的沧桑。可是,我却被那天的光线迷住了。马路旁的两个交通号志牌,一长一圆映在墙上,很简单的线条,仿佛是时间之窗、空间之洞,只要知道通关密语,便可走进另一个世界。

一位穿着整齐、头脸光鲜,显然刚从理发院出来的男子行过,面容、表情、衣着、姿势都告诉我,他是随国民党来台的。120相机就在手上,等他一入镜,我就毫不犹疑地按下快门。圆形号志牌的影子映在人身上,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仿佛过去、现在、未来都与这神秘时空产生了某种关系。

这是一幅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影像,但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拍到了一张难得的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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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金山南路,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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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心映景</h2>

通常,在抓住一个千载难逢的瞬间后,我就会像一个溺水者,刚得救上岸,暂时不会想再下水了。换句话说,就是准备收相机、转移思绪。但这位男子从我的镜头前一闪而过,他的影子却留在了墙上,仿佛不愿离去。这岂不是比前一个画面更有意思?像是一个不知身份、性别、年龄的人正要走进时间隧道,是想回到过去,还是奔向未来?我毫不犹疑,赶紧上片,构图,按快门。

摄影生涯这么多年,我一向忠于事件的记录、时代的见证,不愿将个人的意识形态强加于对象。这样的摄影手法也许会被认为平淡无奇、不够创新,取材老是绕着平凡人间的小人物打转。可我自己从来没感觉到重复,生活当中的所有细节,随着年纪增长,时时都在对我展露新的意义。

时代脚步是那么快,社会变化是那么大,可我总是会在变貌之中看到不移的价值。有些东西会因时间而蒙尘,可是当你无意之间把它擦亮,它就会发出任何新事物没办法拥有的璀璨。因为它经过岁月浸润、世事打磨,随时准备着向有幸遇见他们的人,轻语生命的感悟。

当年,在工作时,我会仰仗轻便、准确、利落的135小相机。《正方形的乡愁》中所有照片,可说是工作之余的调剂,因为120相机机身大、操作较不方便,观看时自然而然会放慢动作、放松心情,快门也按得比较从容。

我的摄影从土地出发,生活起居却没离开过城市。四十年来,随着年岁渐长,我的创作与生活已愈来愈能同步,从前两者是平行的双轨,现在却能合二为一。年轻时,相机在跋山涉水、寻幽探古、行走远方时才用得着;如今,就在居家周围,我天天都可找到拍摄对象,因为更多时候我都在以心映景,而不是用眼观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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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兰头城,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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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山岛的召唤</h2>

北宜公路的&ldquo;九弯十八拐&rdquo;一带,有几个景点可让故乡头城的田畴景致一目了然。不过,想拍张理想照片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度与光线哪有可能随时配合我!

我总共就拍过这么一回,结果不甚满意,却一直找不到机会重拍,每次返乡经过,天公总是不作美。然而,随着土地的日渐开发,这帧照片却显得稀罕起来。大片田畴被挖成一洼洼鱼塭,镇上与郊外的农地上杂乱无章地盖起高楼。记忆中的家乡,只存在于影像中。

远方的龟山岛原是隶属头城镇的一个里,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是首批从大陆移民到岛上的七户人家的后代,都姓蓝。龟山岛正是我们阮家的故乡,而再往前溯源,福建漳州正是原乡。

龟山岛很小,面积三平方公里不到,海拔也才四百米,鼎盛时期,居民也不过百来户。1975年,岛上只剩三十户人家,而这些岛民不是阮家近亲,就是我们的远戚。那一年,岛民依惯例在农历六月十五妈祖诞辰举行一年一度的大拜拜,之后便陆续迁至对岸的大里港。1977年,龟山岛已无人定居,整个成了军事管制区,直到台湾当局提倡观光,才于2000年有条件开放,主打航海登岛的生态旅游。

我只在初中去过一次龟山岛,夜里总听到一种怪声音。拍了这张照片后,渐渐借它望乡,有时看着看着,就仿佛闻到了从岛上飘来的硫黄味,听到那圆滚滚的球状卵石,被海浪冲上来又卷下去,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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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不再狭隘</h2>

天蓝得出奇,能见度好得惊人。那年头台北空气污染严重,这种景象可是罕见。拍这张照片时风很大,我站在台北闹市区最高楼的阳台上,没有护栏,生怕被风吹落地。我的任务是拍中华商场,位置要高,身体要尽量站挺,同来的文字记者怕我被吹下去,蹲在地上死劲拉住我的衣服。

用135相机拍了几张杂志要用的商场店铺特写后,我便取出包包里的120相机,拍下这张宽景。如今,画面里的房屋,除了远处的圆山大饭店,其他的都被拆除、改建了。

自从高中毕业离开老家,台北便成了我的新故乡。有一度非常不喜欢这个城市,但为了工作又不得不栖身于此,总想着一旦经济能力允许,便要回归田园生活。事实上,我也曾在山间置过一栋房子,空气好、景观美。头三年,猴子、松鼠在后院跳来跳去,云雾一来,四处白茫茫的还真像仙境。再三年,居民愈来愈多,小动物不见了;每逢假日,邻居呼朋唤友、欢唱卡拉OK,吵得人受不了。此外,山上潮湿,房屋易于腐朽的窘态也渐渐明显。

我开始明白,任何事物都有好有坏,环境不能掌握,心境却可以。顺着城市节奏,调好生活节拍,依然能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之后我又迁居数回,充分享受了每个小区的特色,深深感觉,人在哪里心在哪里,所站之处便是故乡。对我来说,乡愁已不再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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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中华路,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