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璟失笑:“阿宣真是个实在人。”
黯淡暮色下,前方已可见齐王府高大的门廓,数名府奴提着灯焦急的等在门口,当前站了一位神情焦急的管事妇人,身边另有妇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圆胖女童。
敬宣着急:“糟了,傅母在门口等我,阿娘定然在屋里等着责骂我呢!”
郦璟奇道:“适才派人回来告知在外用暮食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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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宣:“阿璟真呆,天黑前回家与天黑后回家阿娘能是一个脸色吗,何况我还买了许多东西,阿娘又要说我挥霍了……我走啦,那几个匣子我带走,其他先留你那儿!”
那圆胖女童一见了敬宣,连忙挣扎跳下乳母怀抱,蹒跚着扑过来。
敬宣脸色都变了,疾步向前一把抱住那圆胖女童,“珠珠别跑,慢慢来别跌了……”他吃力的抱起幼妹,不悦的冲另一名乳母道:“天气还冷,你们抱珠珠出来做什么。”
妇人忙解释:“小郡主惦记郎君,怎么说都不听,咱们实在拗不过……”
郦璟见珠珠粉嫩可爱的面颊上犹有泪痕,笑道:“我们珠珠真乖,来,我抱抱。”
珠珠笑嘻嘻的张开手臂,“小,小小叔…叔父…”
敬宣却扭身:“算了吧你,风寒才好,别过给珠珠了,等你好透了再来找珠珠玩耍。”
郦璟:……
——今天一整日,同座同吃,给你垫的金银铜钱,果然都是错付了!
珠珠两条短胖胳膊紧紧抱着兄长脖子,嘴里含糊着,“兔兔灯,兔兔灯……”
敬宣轻拍她一下,笑骂:“又没到元宵节,哪来的兔兔灯,阿兄给你买了别的好东西。走,咱们回家玩去!阿璟,你也回去罢。”
敬宣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将珠珠交给乳母,跑回来钻进车里一通翻找,最后捧出两个锦匣。
他塞了一个在郦璟怀里嘴里说着,“这盒给你阿娘,别说做兄弟的不关照你,愣着干嘛拿着呀,这下我真走了啊!”
郦璟目送敬宣抱着珠珠迈入齐王府大门,一对有爱的小兄妹,宛如两条面目相似的小胖头鱼。他老气横秋的摇摇头,缓缓走向长巷另一侧的楚王府。
他看见阿耶的乳母安氏远远在门边守候,见了他满脸堆笑着过来。
抬头间,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如织如诗,云彩灿金,恍若梦境。
适才的热闹散去,郦璟发觉自己依旧只有一人。
*
“世子要歇息了,夫人请回罢。”孙氏客客气气的向安氏行礼。
安氏很是多看了郦璟几眼,强笑着离去了。
华丽静谧的世子居所中,郦璟洗漱后,站在胡床上张开双臂,让乳母孙氏给自己卸下金冠玉佩与锦袍,换上常服。
“母亲呢?”郦璟凤目如点漆,黑白分明。
乳母低着头:“还在前院呢,今日的诗会尚未散场罢。”
“你记错了,前日才是诗会,今日开的是赏花宴。”郦璟道。
乳母一愣,“对,仔细听着,乐伎仿佛还在前院奏乐呢。”
“前日的诗会,请了致仕的国子监梁老大人和他的门下弟子,还有几位文采斐然的新晋士子。今日的赏花宴主客是太原王氏的两位夫人,她们即将随夫赴任外州,这顿算是践行,另有崔夫人许夫人等几位作陪……”
郦璟仿佛背书般一口气说完,垂首立于屋角的四名婢女俱不敢出声。
乳母叹了口气——裴王妃行事她固然不敢议论,但小世子她也不知从何劝慰起。
束好月白色的绫缎小袍,腰间悬上一枚散着幽香的小小绣囊。郦璟放下手臂,语气恢复正常:“母亲知道我回来了,有什么吩咐。”
乳母低声道:“于傅母来传过话了,叫世子睡前再练两幅字,饮了牛乳再睡。”
看郦璟一声不吭,乳母无奈,将胡床上换下的衣袍抱走时摸到一物,托在掌中一看,竟是个小小锦匣。她失笑:“这是今日世子跟六郎买的吗?里头是什么。”
太后诸男孙的排序是先帝在时就论好的,除去年幼夭折的,前头五个依次是敬仁,敬顺,敬元,敬善,敬道。敬宣行六,宗室内皆称其六郎,后头还有七郎敬美,八郎敬孝。
其实先帝早年与其他妃嫔也有儿孙,然而他们都不被列入齿序。
“是耳珰,敬宣买给刘侧妃的。”郦璟将锦匣拿来打开,“我都不知道他买了两对。”
乳母看了看,笑道:“六郎真是淘气,这耳珰做工寻常,嵌的米珠成色中下,刘娘娘平日戴的不是宫中敕造就上等进贡的,哪里瞧得上这等市井货。”
郦璟垂目:“敬宣说,儿子孝敬母亲不在东西贵贱,而在心意。哪怕在路边摘一朵花,在田里割一丛麦子,带回去,刘侧妃都会高兴的。”
乳母正色:“六郎人虽淘气,话却不错。”她亦有子,的确心如此念。
“那,将这耳珰给王妃送去?”乳母迟疑。
郦璟明知敬宣买这耳珰多是为了哄亲娘少骂自己几句,不过……
“送去吧。”他低声道。
梳洗更衣后,层层叠叠如水幕般的幔帐放了下来,郦璟小小的身躯独自躺在静谧柔软的帐幕之中。
他还在等待裴王妃对那耳珰的回复,哪怕只是派人来责骂一句‘勿要溺于嬉戏’呢。
小手指摸索到枕边的锦袋中,里头是他平时收藏的小玩意:晶亮的红蓝宝石,透明的金刚石,纹理漂亮的小玉马小玉貂,父亲用旧的玛瑙扳指和翡翠勾带……
郦璟不缺任何东西。
他只是想要母亲偶尔的陪伴,想要父亲早日回来,这冷清孤寂的楚王府,还不如在学堂热闹呢。
说起学堂,郦璟又想起了唐学士白天说的那个典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所以太后处罚杜家,本意不在杜家,甚至不是杜皇后,而是……皇帝?
圣贤吗?
圣贤当政,国泰民安,怎么也不会是坏事吧。
睡意袭来,眼皮越发沉重。
看来母亲是不会来了,他迷迷糊糊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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