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裴王妃主动让郦璟跟着敬元几兄弟去探望。
郦璟不解,裴王妃道:“越王属地兵少粮寡,周围州县还有精兵驻扎,事败就在眼前,到时太后不会留越王府一个活口的。你们同窗一场,去送送吧。”
果然,两个月后传来越王兵败自尽的消息,还被悬首示众。数日后,越王府妇孺老幼一齐被押往东都亭驿处死。当夜大雨,血水染红了两旁田埂。
郦璟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他难以想象斯文漂亮衣带飘香的越王世子会像牲口一样被押去郊外处死。
敬元大病了一场,回学宫读书时人瘦的不成样子,得敬道和敬宣搀扶着才能入座。
越王是第一个兴兵起事的,但不是唯一一个。
越王世子是稼桑学宫第一被诛杀的宗室儿郎,同样也不是唯一一个。
以此为始,天下州郡纷纷传来对褚太后怨恨不满的言论,或直接兴兵,或四处宣扬褚氏祸乱,号召群雄并起匡扶宗室。
世道逐渐乱起来了。
褚太后毫不慌乱,下旨平乱的同时,派了心腹大将章威武前去巴州加紧看守废太子郦瑛。
裴王妃主动将郦璟叫过去,问道:“如今四方将乱,正是用人之际,太后为何要派心腹大将去巴州看守废太子瑛?”
郦璟不防,想了会儿才道:“太后是怕兴兵起事之人打废太子瑛的旗号,甚至干脆就将人截走,奉之为君。越王等宗室亲王都是文德皇帝之后,兴兵时一个个说的好听要斩除奸佞,但未必没想着打下江山后自己坐龙椅,所以他们不会去找废太子瑛。但若其他势力举兵起事——废太子瑛就有大用了,他的大义名分并不在太后之下。”
“说的好。”裴王妃欣然赞同。
郦璟继续:“如今陛下身在宫中,逃不出太后的掌握,被流放的陵阳王也有肖世功看着,何况他们二人……”他为长者讳,没再说下去。
裴王妃却不客气道:“他们二人,一个怯懦,一个昏庸,哪怕有群雄拥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废太子瑛比他俩多少强些。”
郦璟往好处想:“毕竟是太后的亲生骨肉,虽然受些磋磨,总比宗室强些,不会有性命之虞。”
裴王妃冷笑:“那可不一定。”
两个月后,巴州传来一记惊雷——故废太子郦瑛被章威武逼迫自尽!
朝堂内外连同市井百姓,都惊愕不已。
郦璟完全呆了。
虽然褚太后装模作样的治了章威武的罪,将其‘贬斥’到地方为刺史,还追封郦瑛为怀悯太子,并在永业门为他举哀,但明眼人都知道逼杀郦瑛就是褚太后授意所为。
越王全家被诛,毕竟是有谋反之实;怀悯太子这些年好端端的在巴州,并没有做任何不妥之事,竟也被活活逼死。
看着敬仁与敬顺身上带孝眼眶发红,敬元和敬道脸色都变了。敬宣抓着郦璟的胳膊牙齿直打颤,“你说,祖母会不会对父皇……”
“不会的!”郦璟赶紧劝慰,“陛下毕竟是……”
“是祖母的亲生儿子?怀悯太子也是啊!”敬宣几乎尖叫,郦璟连忙捂住他的嘴。
唐学士来了,再次拿出一本《孝经》授课。
素来沉稳谦和的敬廷忍耐不住,倏的站起,大声质问道:“敢问夫子,如何看待怀悯太子之死。”
唐夫子眯缝着一双老眼:“自然是生荣死哀。”
敬勇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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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头打断了他的话,“临江闵王刘荣是不是景帝的亲骨肉?”
敬勇哑然。
唐老头再问:“魏庶人元恂是不是孝文帝的亲骨肉?”
敬廷气馁。
临江闵王刘荣与魏庶人元恂都是数代之前的废太子,也都为亲生父亲所杀,或逼迫自尽,或明旨赐死。
唐老头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酒葫芦,惬意的抿了一口,眯缝着老眼含糊道:“这两位还是数得上的明君,枉论那些数不上的。诸位眼中看见的是‘母子’,老夫看见的是‘君臣’。君要臣死……”
他呵呵一笑,收回酒葫芦,翻开《孝经》诵读起来——“……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众郎君无人出声。
郦璟默默的在书本上摘记起来。
午间休憩时,褚太后派人送来了一大盆新鲜樱桃,颗颗鲜艳欲滴,硕大饱满。
端木慧屈身行礼,“这是太后赐予唐学士的,多谢学士不辞辛劳,教导这群儿孙。”
唐学士笑的满脸皱巴,连连拱手道谢。
送走端木慧,他自己拈了一枚樱桃,将其余分给小郎君们——大家虽是天潢贵胄,但这么好品相的新鲜樱桃也不多见,便不推辞的分吃起来,只有敬元三兄弟心中忧虑,食不下咽。
郦璟也分到几枚,他细心观察唐学士,发现他将那颗樱桃摆放在书案一边,始终没吃。
下学后,郦璟拖拖拉拉的收拾书本,待到众人尽数散去,他轻手轻脚的溜到偏殿,终于看见了独坐在屋内的唐学士。
他举那颗樱桃看了会儿,冷笑一声将那樱桃远远丢出窗外,然后踢踏着旧芒鞋悠然离去。
郦璟知道窗外是一片花木茂盛的山坡,那樱桃应该很快就会被鸟兽吃掉。
*
“看来唐学士也不赞同太后所为。”郦璟莫名有些高兴。
裴王妃道:“不赞同是一回事,必须忍耐是另一回事。不论是否有不得不杀的原因,杀子就是杀子。不过古来杀子的君主又不只是一个两个,多太后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见得个个都被骂翻天了。”
“敬宣的阿耶不会有事吧。”郦璟担忧。
裴王妃道:“陵阳王与陛下两兄弟早被太后吓破了胆,成不了事的,唯有怀悯太子,尚存几分血性。”
“看管起来还不够吗?”郦璟很是伤感。他几乎没见过怀悯太子,但母杀子这等事究竟是超乎他迄今为止的认知。
裴王妃冷冷的看过去,直看的郦璟低下头。
裴王妃盯着儿子,“你快满八岁了,以后少说这种废话。”
郦璟:“……是。”
“现在想清了?”
“想清了。”
“说。”
郦璟抬起头,冷静分析起来,“能防一时,防不了一世。怀悯太子素有勇武之名,若是皇位由两位弟弟占据,他一个废太子无话可说;可若是褚氏贪权,那他就能争上一争了。不论被叛军救出还是自行逃走,怀悯太子到时登高一呼,招揽人马,保不齐就是困龙入海,猛虎归山,那才是大|麻烦。”
裴王妃略略颔首,方蹙眉道:“太后料事真快,步步赶在别人之前,难怪这么多年稳如磐石——这一点,你要向她学习。”
*
其实郦璟觉得自己的母亲料事也挺快的,母子俩谈话后不久,扬州刺史宁肃钦及其弟宁詹钦,会同扬州官僚与一干失意文人,举兵二十万,兴起了一场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叛乱。
与之前那些起兵跟闹着玩似的花架子宗室不同,宁家兄弟是真正立过战功,能文能武的干才——他们原本打出的旗号还就是匡复故太子郦瑛。
可惜,晚了一步。
学宫里气氛热烈。
一连数日大家都好生兴奋,仿佛这不是一场引发百姓流离失所的叛乱,而是满溢荣耀的屠魔壮举,总算顾忌着褚太后不敢大声说笑。宁氏兄弟的确有些本事,昨日下一城,今日下一镇,次日又将前去阻拦的褚氏子弟打了个落花流水。
褚太后召集群臣商讨对策,王相一看天时地利,赶紧又劝谏了一波——皇帝早就成年啦,太后您若是肯还政,那些贼子就没有兴兵作乱的借口了。
太后:说的很好,下次憋说了。
其实朝中能打仗的将领不少,但是正如裴王妃那夜指出的,将领们大多与朝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王相等人又态度暧昧,挑谁做平叛统帅是门大学问。
肖世功是守城偏将出身,没打过大仗,何况他正看守着陵阳王;章威武倒是打仗不错,可惜刚逼死了怀悯太子,把他派出去平定扬州估计会激起更大的反对声浪。
朝堂上君臣拉扯的功夫,宁氏兄弟又赢下几仗,彻底占领扬州全境了。
扬州本就富庶,钱粮充足,如此一来情形就愈发不妙了。
新上任的梁王褚承谨本想上奏亲爱的太后姑母,让他挂帅平乱。他觉得自己猎兔子时箭无虚发,神勇非凡,打仗应该问题也不大,但当听闻堂弟褚唯谨在前方受伤且险被活捉时,立刻打消了念头,缩回王府里闷声不敢吭了。
消息散播开来,学宫中一片嗤笑声,小郎君们张口闭口都是郦姓先祖如何战功卓著,杀伐天下,浑忘了不久前同为郦姓的越王仅仅半个月就兵败身死,全家受诛。
午休时间结束,唐学士悠哉的踱步进来,向众人宣布:“适才褚太后下旨了,以左领军卫大将军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陈传之,李固为副,讨伐宁氏兄弟。”
诸小郎君们一片茫然,互相询问。
“谁是左领军卫大将军啊?”
“我不知道啊,阿兄你知道么?”
“我也不知。”
唐学士缓缓道来:“左领军卫大将军,即楚王郦忱。”
学宫内霎时寂静一片,顷刻之后,所有人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郦璟毫无防备,被几十道冰冰凉的复杂目光怼了个正着,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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