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用竹竿与木板搭成的路边茶肆,位于一处邻近官道的山脚下,素日卖些茶水与点心给长途跋涉的行人,也能煮些简单的豆饭汤,本小利微,全靠勤快。
卢绘他们三人赶到时,发现茶肆门面前放下了油布帘,将里面遮的严严实实,外人一看还以为茶肆今日歇业。
“阿娘,阿娘!”张味道满心担忧,高喊着冲上前去,哐哐几声用肩膀将竹门撞开,只见里头已被砸的乱七八糟,桌椅翻倒,粗瓷碎了一地。
茶肆不大,循着细微的痛苦呻|吟声,他们在屋后凉棚下找到了三位被殴成重伤的老人。
其中一人正是金媪,另两人看似一对老夫妇,想来应是茶肆主人。
张味道抱着金媪连声呼唤,声音都带着颤。
金媪缓缓清醒,抓着儿子的前襟,虚弱道:“为娘没事,没事,我儿莫哭……”
张味道嚎啕大哭。
卢绘叹了口气,招呼依岚将那对老夫妇抬到屋内,又拼了几张桌板给他们躺下。她俩一个给老夫妇倒水喂饮,另一个边看伤边细声询问。
老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用混乱而惊恐的语言描述了整件事。
金州乡野的确来了一伙贼人,山崖下那四个估计是拿着抢来的金银去城里换钱的,没准还要采买些日常所需之物。途径这间茶肆歇脚,顺手抢劫打人,一气呵成。
卢绘看张味道满脸的悲伤与愤怒,猜他此刻一定懊悔刚才劝阻她除暴安良。
阿耶说的对,果然最初念头往往都是灵光的。
依岚听不得老人家的哭声,去外面将三匹马拴好,回来时将那花布包袱也抱了回来。
“待会儿让他们瞧瞧,里头不定有他们的东西。”她将包袱放在桌上。
卢绘瞟了一眼,指着花布包袱下一团五颜六色的布料,问道:“这是什么?”
依岚将花布包袱挪开,才发现适才自己拿包袱时,将马鞍囊袋中其他东西也带了出来。
她疑惑的翻了翻,扯出其中一条水红色的轻柔缎子展开看——形状居然很熟悉。
卢绘一愣:“诃子?”
依岚想了想:“大约是这人的相好吧。”
卢绘也拎出一条料子,是月白色细纱布,上头绣了朵桃花。
“裹胸?”她心中泛起一阵古怪。
依岚迷惑:“他有两个相好?”
她俩一个后知后觉,一个豪迈泼辣,说起这等女子私密物件,居然没一个害羞的。
卢绘将整团布料全部打开,竟有七八件女子小衣——料子,样式,针线,全都大相径庭,绝无可能是一人所有。
依岚犹自懵然:“他有七八个相好?”
张味道提着陶瓮出来烧水,见了这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瞪的硕大。
卢绘脸色发白,喃喃道:“他们说‘先快活快活,回去了再好好疼你’——依岚,他们把女子掳回贼窝了,人数怕是不少。”
——诃子这等多为绫罗细苎等织物所制,市面上可等价易货,于是被扯了下来。
依岚与卢绘对视一眼,一起往外冲去。
张味道呆了一下,赶到屋外时只见马匹扬起的滚滚尘土,他在后面大喊,“你们去哪儿?”
“找贼窝!”
“千万别冲动,我在这里等你们!”——张味道担忧的在后头大喊。
*
两少女自幼娴熟鞍马,此刻无需顾及张味道,更是风驰电掣,马蹄如流星。去时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返时只用了两刻钟。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山崖下空空如也。
卢绘一怔:“他们爬上来了?”
随即否定,“不对,是有人救走了他们。”
崖边山石上有两道绳索垂下拉扯的痕迹,地上布满了凌乱的马蹄印,马掌形状各异,她下马仔细查看,估算至少有七八匹。
依岚迅速策马绕着四周走了一圈,回来道:“周围没有埋伏,他们救人之后就走了。”
卢绘站起身,“那四人听见我们说话,知道会有官差来捕人,是以并不敢逗留原地。”她又担忧起来,“他们不会回到茶肆,找金媪他们报复吧。”
依岚道:“方向不对,茶肆在东南面,他们是朝正南方向走的。”
卢绘松了口气。
依岚满脸疑惑,“他们是怎么知道同伙在山崖底下的,难道那四人在路上留了暗记?”
卢绘:“你还记得几年前从安南来的邱家商行么?他们在西街口中段租了铺子……”
“记得,记得。”依岚不住点头,“人很和气,买卖也公道,就是说话怪腔怪调的。”
卢绘:“邱家小妹说过,她老家有一种古怪的牛角,做出来的角哨声响不大,但是驯好的猎狗几里之外就能听见。当地都护府觉得有趣,还将角哨与猎犬进献去了都城。”
依岚:“你这么一说,那四人的口音也有几分怪腔调,难道也是安南来的?”她懊悔不已,“哎呀!将人丢下山崖前,我们应该搜一搜身的!”
“现在怎么办?”卢绘抬起头来,汗津津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固执的大眼。
依岚叹了口气,挨个抬起八只马蹄查看铁掌,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么,若不追查下去,你睡都睡不着。来吧,看看能不能摸到贼人的巢穴。”
两名少女再度跨上马鞍,向着正南方向而去。
暮色引动晚风,吹过树林与水涧,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午间的闷热被带着薄霜的寒意取代。疾风擦过两名少女的脸庞,她们嗅到了草丛间的潮湿气息,想象着泉水洗刷过山石的光洁甘美,还能听见小兽虫豸的轻声鸣动。
山野是活的,石头,土壤,微风,水流,都是活的,也有呼吸与脉搏。
她们从年幼就在广阔无边的牧场玩耍,套马,牧羊,射箭,爬树,设陷阱抓野兔子,追踪逃走的猎物,以及狡猾的盗马贼。
有经验的老猎手们总能通过一些若隐若现的痕迹,带领大队人马找到盗贼的巢穴。
谢夫人说,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依岚是这些老猎手们最骄傲的弟子,卢绘也勉强算出师了,虽然被叮嘱出门别提他们的名字,但她觉得这些本事也够用了。
马蹄踩踏的深度,蹄印的朝向,几片刮落的树叶,翻动的土块石子,都能提供准确的追踪方向。唯一的阻碍是无处不在的水涧,一旦马蹄过水,追踪就会变得艰难起来。
好在此地溪水清澈,水流浅窄,只要耐着性子排除杂扰,总还能追下去。
直至繁星满天,萤虫飞舞,她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平缓但树林茂密的小山丘下。
依岚将晌午买来的蒸粟米糕与卢绘分食,水囊中是路上灌满的溪水。冷水冷糕,两个女孩吃得一声不吭,半饱后再度启程。
她们先将两匹马藏于一处隐匿的树丛后,让它们自己吃草,然后缚好头发,扎紧衣袍,检查兵器长鞭,摘掉身上所有会发出响动的饰物,开始徒
=请.收.藏<ahref="http://m.00wxc.com"target="_blank">[零零文学城]</a><ahref="http://www.00wxc.com"target="_blank">00文学城</a>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步跋涉。
爬上山丘前,她们于山脚南侧的平整空地处,远远看见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个个面带饥色,十数人一圈,围着火堆取暖休憩。火光星星点点,映照出他们疲惫而麻木的神情——少说也有几百人之众。
依岚吓了一跳,“这都是什么人?”
卢绘细细观察了会儿,“应该不是跟贼人一伙的,先别管他们了。”
低矮的山丘不难攀爬,难的是不能贼人被发现。
卢绘料敌从宽,自发的把贼人团伙想象成老刀客故事里神通广大的江湖大盗,在黑夜中小心慢行,一步三顾的靠近山坳中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宅。
……结果两人都贴到大宅墙根下了,都无惊无险。
“怎么连个放哨的都没有。”依岚咬耳朵。
卢绘指了指大屋门口几个歪歪斜斜抱着大刀的大汉,“他们就是放哨的。”
依岚十分鄙夷。
在她想象中,中原地灵人杰,盗贼团伙就算不像草原汗王的大帐那样守卫森严,怎么也得比城外匪窝强些吧,谁知……就这?
卢绘也觉得疑惑,这伙贼人能在金州乡野藏这么些日子,作恶不少,至今没有闹的人尽皆知,行事不可谓不谨慎,这个贼窝又怎会防备松懈至此呢。
“咱们上去看看。”
她长鞭一挥,卷住一处屋檐飞角,拉着依岚借力上攀,两人轻手轻脚的爬上屋顶。
从上往下俯瞰,一目了然。
这座大宅看样子是某大家族建于山间的避暑别苑,不知何故荒废了数年,不过房梁屋舍都算完好,于是被这伙贼人占为巢穴。
不论大宅原先是什么样,此刻已被贼人弄的脏乱不堪。